书正穿着黑色的修身羊毛大衣,脖子上围着瞿海映送给他的格子围巾,头发一丝不苟,整个人都很有精气神儿,比跟自己“相亲”那天好看多了,不觉吃醋,说出的话比醋酸。
“书正老师,弄这样帅气,怕人家看不上你噢?”说完把碗放到桌上,噔一声儿响。
书正笑笑不说话,默默回了房间,瞿海映想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却又拉不下脸跟着进去。
好在没一会书正出来了。脱了修身外套,摘了各自围巾,套上了不晓得穿了多少年的灰色羽绒服,脖子上裹着咖啡色的粗毛线围巾,站到了瞿海映面前。虽然是一句话都没说,瞿海映还是深深感受到了书正是故意来刺激他的。
军大衣范儿的瞿海映站起来,无可奈何道:“去给我换回来。能不能让人家看上是一回事儿,你不准这个丢人样子出门去!”
书正不动,瞿海映套着拖鞋啪嗒啪嗒进房间去,拿出修身外套和格子围巾,三两下扒了书正身上的羽绒服,帮着他重新换上。
“去吧、去吧……”瞿海映痛心疾首道,送自己媳妇去相亲的心痛你们试试?
“咦?!我还等你吃完早饭……”书正抱着自己的旧衣服往房间里放,听到瞿海映说“去吧”有点疑惑,回过头来看着瞿海映,眼神的意思是你不送我去啊?
瞿海映心塞,双手抱胸对书正道:“你相亲,我还送你,我是有多贱哪?自己公交车去,不是喜欢坐公交么?”
“哦。”书正听他阴阳怪气的说话调子,有些想笑。
放了衣服出来,坐到瞿海映身边,看着他土匪样子又喝了半碗稀饭,这才轻声开口,“我跟他们说我不舒服去不了了吧?”
瞿海映放下碗,擦擦嘴说:“必须去,撒谎多不好呀!”
书正看着瞿海映的样子,想起有句话叫做打落牙齿和血吞,想必王小海现在就是这个情况了。
没说话,真诚地望着王小海,书正想的是:王小海哪怕鼻孔里哼一声儿,自己立马就打电话推辞了。可王小海坚强的很,一直没松口。
书正只好慢悠悠走出了房门,走出了单元门,走出了小区门,走进了出租车的门。待到车子启动,书正还看了一眼小区门口,想着那里只要出现绿色军大衣的身影,自己也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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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正前脚走,瞿海映后脚就安慰自己,书正相亲嘛,自己也就是吃吃书正收拾得好看的醋,担心书正会跟谁跑了那是不必的。就书正这样的,谁能看得上啊?长得一般又不会说话,能一眼看上他的绝逼火眼金睛,这种人上哪儿找去?
瞿海映自己宽慰了自己,决定不在家当“怨夫”,也出门去。先是去取了订好的翡翠镯子,然后去了王颖轩的家。准备好的新年礼物一大包,瞿海映上了楼敲门。开门的阿姨瞧见是瞿海映,感激开了门。家里冷冷清清没有一点儿过年的气氛。
阿姨一看见瞿海映就像看见了救星。指指书房里头,嗓子压了又压,用瞿海映听着吃力的声音说道:“把书房砸得稀巴烂,正在气头上……”
瞿海映看看时间,女女干商今天一早打电话说王颖轩用了个当地号码联系自己,人到海南了。当时瞿海映一听,胸口就闷起来,今天不但要眼睁睁看着书正去相亲,还要来充当灭火队员。
再不乐意,也走到了这一步。
瞿海映对着阿姨笑一笑说没事儿,轻手轻脚走到书房门口,房门没关,瞿海映懒趴趴靠在门框上,叫了一声袁阿姨。
袁阿姨没动,望着窗外,地上一片狼藉。
瞿海映又笑着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瞿海映就说:“出太阳,晒着暖,我家袁阿姨一定想下楼转转,我也正好跟我袁阿姨说说心里话。”也不等袁阿姨回话了,瞿海映两三步踱过去,捏住轮椅的把手。
忽然袁阿姨冰凉的手摸上来,摸到瞿海映的手了,说:“你这臭小子,就知道说些话来逗我……”
“这回没有,大过年的不敢欺负长辈,要被雷劈的。”瞿海映说着就推动了轮椅,“拿个厚披肩?
袁阿姨点点头,瞿海映推她出来的时候就让阿姨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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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颖轩和众多市里官员住的这个小区毗邻诗圣草堂,清幽得不得了。冬日阳光洒在地上,虽然没有什么温度,看着却是叫人心中有暖意的。
“给我说说那个女人的来历……”跟认识的人打了招呼之后又走了很久,私下里人迹罕至了,袁阿姨直接开口,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
瞿海映应一声儿,一五一十把罗小惠的来历交代,上一回妇幼医院扩建那摊子事儿怎样的与罗小惠有关也讲了。
袁阿姨听了冷笑道:“哼,就这么一个货色……”
瞿海映不答话。
论家世,袁家比王家硬气许多。王家的长辈是解放战争入的党,袁家的却是二七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党员。
论如今的情势,袁家的人多在检察院、法院供职,远的事情不说,还拿妇幼医院来说,市检察院这么快松口,也有袁阿姨的堂兄帮的忙。
“海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么?”袁阿姨说完指指那路中间一片毫无遮挡的眼光,示意要在这儿停下晒一晒。
瞿海映不说话,把披肩给袁阿姨盖好。
“那个女人几次三番的,是耀武扬威。”袁阿姨说着笑了,“你妈妈送的房子她住了,昨天打电话的时候真是吃晚饭的时候,说要去海南避寒,真会找时间,一定是想着饭桌上有我呢?其实,我最生气的也不是那个女人,我生气的是王颖轩见我没问,竟骗都不骗我一句了……”
瞿海映抬一只手放在袁阿姨的肩上,袁阿姨却是拍拍瞿海映的手说:“还是你妈妈说得对,男人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我嫌弃她说的粗俗,现在想想道理却是一点儿也不粗的。”
“袁阿姨……”瞿海映张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会那么傻,闹出事儿来丢人的还是我自己。海映不用劝我了。”袁阿姨收回手指指前边,“推我过去看看那株红梅,好像都闻着香味了……”
瞿海映便不说了,袁阿姨心里比自己清楚,没走两步又听见袁阿姨说:“那个女人去海南了,朱艾文不好意思跟着去吧?劳烦海映把朱艾文请过来吃个饭,就说我请他。”
“嗳。我待会给他打电话。”瞿海映自然是应承了下来。
罗小惠是朱艾文送到王颖轩面前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袁阿姨比瞿海映清楚。一想到这顿饭够朱艾文吃一壶,瞿海映心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又陪着袁阿姨转了转,回来一起吃了个午饭,到下午袁阿姨要睡午觉,瞿海映就起身告辞。从王颖轩家出来,瞿海映第一件事儿就是给书正打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
瞿海映心里有点儿慌了。
怎么着,跟别人相亲相到都听不见手机声音了?
书正老师相亲相得好啊,瞿海映心中不快,也不管自己现在打过去是不是显得特别小气,又连着打了几通,还发短信,岂料电话短信统统如泥牛入海全无消息,瞿海映着了慌。
不但着了慌,还有各种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装清高,应高好好盘问一下,在哪儿相?跟谁相?还应该送过去认认地方的……早知道的话,唉,早知道心里会这么不爽的话,就什么都愿意干了,就决计不会这样无处下手。
瞿海映那叫一个后悔啊,心里头各种犯堵。
寻人不得的郁闷刚到达一个顶峰的时候,电话响了,一看到是书正,瞿海映动作迅速接通,通了就冒酸话,“书正老师相亲挺愉快的是不是?多不容易啊,这才想起看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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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正还等着电话多响几声的,没料到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正惊讶的时候,又听见瞿海映说这酸话,书正在电话那头淡淡地笑了。
从昨天晚上起,书正心里就很忐忑。
所谓关心则乱,头一回说会去相亲多少是被瞿海映笑话了,咽不下那口气,犯犟说出口的。书正对瞿海映实则是小心翼翼不舍得让他心内不安逸的。昨天晚上瞿海映还笑嘻嘻提醒书正明天要相亲哟,还说书正老师要不要去弄一弄头发啊这样的话。
书正就被他弄得心里忐忑不安,觉得瞿海映是铁了心要看自己出洋相的。还有,书正也承认,自己小气,就是小气地想到了瞿海映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肯定了自己没办法入人家的眼?肯定了自己就是没人要?
想到这些,心里就更是忐忑,自己这么没用又在这一点上被瞿海映肯定,就越发的配不上他了。
可赶鸭子上架跑去相亲,完事了摸出电话一看,他拨了好几个电话不说,还有略显气急败坏的短信说:“书正老师你耳朵怎么了?就听不见铃声么?回电话。”
看到这些,书正心里的忐忑就没有了,而且想到瞿海映瞪眼要吃人的样子,就淡淡地笑了起来。
“跟人家相谈甚欢是不是?你快说说是个干什么的?我听听,也帮你参考参考……怎么,人好得你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电话那头瞿海映吧啦吧啦又说了一堆,书正听着听着,脸上淡淡的笑意变成浓浓的了,不轻不重有略有些坏心眼儿的说:“嗯。”
电话那头一下子没有了声音,好一会儿之后,瞿海映说:“你在哪儿呢?”语调跟之前的招人恨完全不一样,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书正觉着路人的目光,想到自己笑得这样开心在路上是挺招人侧目的,赶紧埋下了头,说:“我在惠通门地铁站。”
“哪个口?”瞿海映说话的时候就车子调头,朝着西边惠通门去。
“人民公园那边。”
“是不是看得见保路纪念碑?”瞿海映找路能手小神通。
书正望望对面绿树掩映下的黑色纪念碑尖,说:“嗯。”
“你给我站着别动,我过来接你。”
“嗯。”书正觉得自己只用说一个字儿的时候,心里特别爽,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刻使坏对心境也有影响。
挂了电话,双手揣在大衣兜里,书正微笑着站在路边,看着人流和车流来来去去,怎么看心里都欢喜。时间好像也过得特别快,瞿海映那辆黑色的奥迪开过来的时候,书正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怎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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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海映远远就看见书正了,整个人看着都挺高兴的嘛,真是……真是气人!
停下车子,降车窗喊他上来,书正动作慢悠悠的,看着火大,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火大。上了车吧,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埋着头。
瞿海映朝车流中汇去,瞟一眼书正,尽量隐藏了自己语气中的酸气,装得漫不经心问:“相亲挺好玩的啊?”
书正点头。
“人家给你找了个什么对象?干什么的?多大岁数了?”
书正埋头细声说:“是个教授,比我大几岁。”
“教授啊,教授好啊,那是教大棚栽种技术还是教无线电通讯的?”瞿海映又瞟一眼书正,还埋着头,不好意思了?居然讨论个相亲对象就不好意思了!这……
“教中国古代文学……啊!”书正整个身子往前扑,幸好绑了安全带,不然铁定撞玻璃上。
瞿海映险些冲了红灯,一脚踩下刹车。
这介绍人谁啊?
介绍的这么准,以后不准来往了!
这是铁了心从瞿区长手里抢人的好吧?
第四十九回
“书正老师,这人不会也好下围棋吧?”瞿海映争取要摸清对方的底细,所谓知己知彼。
书正点头,罕见补充说:“挺喜欢戏的……”
瞿海映听不下去了,一把摸上书正的腿儿,张口准备说你这是看上人家的意思了,却摸到他腿上裤子润润的,便改了到嘴边的话,问他:“你裤子怎么湿的?”
书正也摸摸说:“他把饮料弄倒了,就打湿了。”
“他缺心眼儿啊,这么冷的天,打湿了也不找个裤子给你换。你还对他个缺心眼挺有好感。书正老师,不是我小气,以小见大,由此可见这人不怎么样!透了没?”瞿海映说着揉了揉书正的腿。
书正双手压住瞿海映放在自己腿上的手,笑着说:“没透。”说完了就直勾勾看着瞿海映笑。
瞿海映一看书正那笑的弯弯的眉眼,一下回过味来,再不看书正,猛的抽回手,双手开车才安全。
书正就那样直勾勾看着瞿海映的侧脸,看得瞿海映脸颊有点微微发红。
书正看见瞿海映脸发红,轻声说:“他家长辈不喜欢我。”
“哼,就你能招人喜欢么?”瞿海映都露馅了,还死鸭子嘴硬。
“我不稀罕别人喜欢。”书正看着前方的道路,笑着说,声音比刚才任何时候都大,“王小海喜欢我就够了。”
瞿海映咬着牙撇头看书正,看着书正那因为笑而变得光彩照人的面容,从眼眸深处累叠出一个笑来。
笑过之后,再没有话,径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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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啊……”书正一把捏紧怀里的枕头,忍不住一声声叫出来,早知道瞿海映打的主意是在床上报复回来,才不要耍坏心眼。
瞿海映抱着趴着的书正的腰,身子紧紧贴着他的,卖力动作,一房间的绮靡情意满满当当,弯腰亲吻书正的背脊,“骗我看上人家,书正老师太坏了……”
“嗯嗯嗯……”书正根本听不见瞿海映说什么,被折腾了好久。
瞿海映龇着牙在书正背上用力咬一口,书正叫唤一声微微扬起了身子,抬手要推开瞿海映。
瞿海映笑着咬住他伸过来的手。
“啊呀……”书正皱眉头,“瞿海映!”
“唔!”瞿海映咬着书正的手,一瞪眼睛。
“你老欺负我的,我就这一回,瞿海映,松口!”书正已然要翻脸了。
瞿海映忽然一笑,松了口,就着压上去的势头又是狠狠一入,书正只能回过头去抱枕头。
瞿海映就说了,“说你喜欢我,说书正喜欢瞿、海、映。”
这话前半句是命令句,后半句却是老巫婆骗白雪公主吃苹果的调调。
“嗯……”书正抱紧枕头,不张口。
“说嘛,书正老师、书正老师……说嘛!”瞿海映这混蛋,听不见就一次又一次,弄得书正浑身抖。
瞿海映变本加厉折腾书正,书正还就咬紧牙关抗争到底了。好半天就是一个字儿也不说。瞿海映想继续折腾犟种也是没意思,动作温柔下来,一上一下律动之中,在书正耳边说下好多蜜语甜言。
瞿海映说:“书正老师只喜欢王小海,不开心……”
瞿海映说:“书正老师都不给甜头尝,真小气……”
瞿海映说:“书正老师看我着急还笑,心眼坏……”
瞿海映最后说:“书正、书正,有你在身边我很高兴……”
听到这句,书正的牙关就松了,舌头痒痒,想说话,可瞿海映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用力,书正没法说上话。瞿海映去了,书正也没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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