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无射06
年底,薛绍没钱了。
工资还有三天才发,口袋里只剩下十块钱,连盒饭都买不起了。
下班回家后,白羽在厨房做饭,薛绍闻着香味,肚子直打鼓,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白羽,我饿了。”
这些日子,这句“我饿了”简直成了薛绍的口头禅,白羽听多了,都可以自动忽略,反正一转身这人又会自己溜下楼自己解决。
所以他头都没回,炒完菜之后端着碗径直回了房间。
那香味飘了一路,薛绍噎了口口水,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没钱,就要挨饿。
薛绍憋屈得想骂娘。
这要是被宛市那帮狐朋狗友知道,非得笑他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薛绍窝在沙发生了一会儿闷气,揣着那十块钱下楼买了三包方便面,还剩五块钱。寒风中,他一手提着方便面,一手捏着零钱,摔桌子的心都有了。
早餐啃个包子,午餐公司有盒饭,晚餐就靠这三包泡面,只有这样他才能熬过发工资前的三天。
白羽躲在房间吃完饭,出来洗碗时,看到薛绍端着一碗泡面蹲在茶几边正吹着气。
白羽一愣,薛绍道:“借你一个碗,用完给你洗干净。”
白羽愣愣道:“你怎么吃这个?”
“没钱了呗,你又不肯分口饭给我。”
白羽不知道他又在耍什么花样,端了空碗去厨房,薛绍对着他的背影撇撇嘴,委屈得要命。
他三下两下解决掉碗里的面,端着碗也进了厨房,走到白羽旁边,装模作样洗起碗来。
“用下洗洁精。”薛绍一手环过白羽,去取橱柜上的瓶子,故意半天都抓不到,趁机多跟他贴近几秒。
白羽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继续专心手里的活。
薛绍耸耸肩,悻悻作罢。
拿了洗洁精,他又缠着白羽问:“哎,倒多少?”
白羽不理他,他就打开瓶盖,“这么多够么?”
白羽本想坚决不做声的,可他看到薛绍手下没个轻重,一倒就是一大滩,不心疼洗洁精也心疼水费,忍不住道:“够了。”
薛绍乐呵呵地停了手,放下瓶子,学着白羽的样子洗碗。
“哎,这油怎么这么难洗啊?”见白羽不理自己,薛绍又拿手肘撞撞他,“你教教我呗,你看,我都这么用力搓了,上面还是有油,要怎么办啊?”
白羽被他烦得不行,本来方便面里的油就多,又是冬天,自然凝固得快,薛绍没干过家务,随便冲冲冷水,怎么可能洗得干净?
他劈手夺过薛绍手里的碗,倒了点热水,默不啃声地刷起来,心里憋了一股脑的气。
薛绍乐得欣赏白羽洗碗,双手撑在洗碗池边,眼睛就跟钉在白羽身上一样,傻乐傻乐的,跟个弱智似的。
“白羽,你怎么这么能干啊?”薛绍说。
白羽眉头紧蹙,打开水开始冲碗筷。
“你怎么用冷水,多冰啊,快放下,冻坏了怎么办。”
薛绍说着就拦下他,白羽真真快气炸了,偏偏自己又不是那种会发脾气的人,气到极致,只会把自己气哭。
“你到底想做什么?”白羽问。
“我这不心疼你么,”薛绍道,“这大冬天的,你拿冷水洗碗,该生冻疮了,来,我给你捂捂。”
白羽躲开他的手,站到一侧,“不用你管。”
“我怎么能不管呢,你要生冻疮了,我该多心疼啊。”
白羽咬牙道:“那你洗好了。”
薛绍一愣,竟点头道:“好,我洗,我皮糙肉厚的,反正不怕冻,再说了,冻也不能冻我媳妇不是。”
白羽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得回了房。
过了一会儿,白羽出来烧开水,发现刚才泡在洗碗池的碗竟然都洗好了,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摞在橱柜上,连带整个厨房都收拾过了,一滴水都没有。
白羽整个人都愣在那了,完全无法想象薛绍收拾厨房的景象,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居然会放下架子做家务,白羽觉得整个世界都动摇了。
那么凉的水,白羽每次洗完都会觉得冻手,薛绍居然也洗完了。白羽愣是站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
薛绍光着脚从房里奔出来,讨好道:“我洗得怎么样,还干净吧?”
白羽跟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他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人了。
“怎么了?”见白羽这么看着自己,薛绍忍不住走近两步,窃笑道:“是不是感动了?白羽,我跟你说,我不光愿意给你洗碗,我还愿意做任何你要我做的事,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搭着梯子也能给你摘下来。白羽,”他上前想握住白羽的手,“你只要给我一次机会,我只要一次,我要是再辜负你,我薛绍就不是人。你信我一回好不好,我只要一个机会,你什么都不需要想,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白羽从怔愣里回过神来,退了一步,一言不发进了厨房。
薛绍懊恼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揪成一团。
从找到白羽到现在,差不多一个多月了,他却始终没能拉近两人哪怕一点距离,白羽还是很抗拒他,不管他怎么努力,白羽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他。
那个人划了一道线,生生将他拦在他的世界之外,无论薛绍在这头急得如何跳脚,白羽看都不看,哪怕他把心掏出来想对他好,白羽也一点也不稀罕。
薛绍一拳捶在墙上,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要得不多,只要白羽对他哪怕笑一下,他就能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只要白羽肯回头,他薛绍愿意一辈子就守着他一个,吃苦受累都不在乎。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白羽根本就不搭理他。
白羽烧好水,端着烧水壶越过他,脸上依旧冷漠。
薛绍在他经过自己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拉住他,语气满是祈求,“白羽,你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白羽身子一僵,“放开。”
“白羽,”薛绍走到他面前,几乎都要贴到他身上了,“你给我个机会有那么难吗?你这样一天天地把我当空气,我真的难受得要命,我真的不要别的,你看看我,偶尔跟我说两句话,我就满足了。你对我不理不睬的,简直比杀了我还狠。”他试着拉过白羽的手,按在胸口,“白羽,我看看我好不好,我这里难受,真的好难受。”
白羽抽回手,身子不住打颤,“别碰我。”
薛绍惨然一笑,“别碰我,别逼我,走开,除了这些,你有别的话跟我说吗?我薛绍做的一切,在眼里就这么不值一钱?你就那么不愿意看到我?我也是人,也会难受,也会觉得心疼,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一回,给我一次机会?我要是不是喜欢你,犯得着待这种破地方一天天陪你耗么?我薛绍要什么没有,为什么非得自讨苦吃,为了多看一眼每天跑上跑下,腿都跑断了,回到家你都不肯多看我一眼?信我一次有这么难吗?”
白羽贴在墙壁上,缓缓把自己蜷缩起来。薛绍高大的身影投在自己身上,仿佛一张网,要将他罩住,无处可逃。
他已经不想再回到从前那段关系了,他害怕再和薛绍扯上关系,为什么这个人就是不懂,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薛绍看到他的拒绝,心里跟撒了盐似的疼,“白羽,你要我干什么都行,真的。你嫌我对你不好,我改,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打你欺负你,我把你捧心尖上疼。什么柳彬王璟雯,我都打发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找别人,真的。你也喜欢过我的,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再喜欢我一次,我保证对你好,做牛做马我都愿意。你重新接受我好不好,白羽?”
薛绍眼中含着期待,那模样好似小孩天真的看着他,问他我们和好吧。
可是小孩的世界怎么会这样的伤害与背叛,小孩子可以轻易地原谅一个人,可是成人却做不到。
因为有阴影,因为会害怕再被伤害。
白羽摇摇头,痛苦地说:“我喜欢过你,可你不在乎……我把你当恋人,你把我当MB……薛绍,我不会再相信你……”
薛绍觉得心都要裂开了,他惨笑着撑着墙壁,冲白羽嘿嘿笑了笑,那声音比哭声还难听,“白羽,你真狠……真他妈狠……我为了你改成这样,你他妈一点都不稀罕……”
白羽心痛如绞,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薛绍为什么还要苦苦纠缠。他爱过他的,但薛绍根本不稀罕,现在又来追,他只能认为薛绍是出于强烈的自尊心,不甘心被他甩了,所以才要拼命把人哄回去。
不然还能是其他什么原因呢?
不会有人一边说着爱你一边又狠狠伤害你,薛绍能对他做出那种事,只能证明他根本不爱自己。
白羽颤抖着说:“你能这样一个月,两个月,但时间久了,你还是会……你改不了,你是薛绍……”
薛绍真真体会到什么叫痛得没法呼吸。
从前多快活,他说什么,白羽都信着,毫不掩饰地对他好,现在呢,一切都没了,白羽不仅不要他了,还把他推得远远的,不管他说的话多么发自真心,白羽都咬死了不相信。
薛绍恨不得拿头撞墙。
抹了把脸,薛绍哑声道:“我不会放弃的,一个月不够,就一年、两年,再长时间我都等。你看着,白羽,我薛绍说到做到。”
他说着,按着白羽的肩膀,硬是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白羽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他,眼里满是惊恐,好似薛绍是豺狼虎豹一样可怖。
薛绍退开来,自嘲地笑笑,“还能亲一口,再难受也值了。”
白羽浑身发颤,转身就往房间走。
薛绍强打精神,自找没趣在身后道:“晚安,老婆。”
白羽头也没回地关上了门。
一躲进自己的房间,白羽几乎是瘫倒在床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个吻唤起了他对薛绍所有不美好的记忆,他记起薛绍是如何压在自己身上肆意凌虐,不管他如何求饶,薛绍充耳不闻,无休无止地在他身上发泄怒火。
唇间仿佛还回荡着薛绍的气息,那是一种霸道浓重的,稍一沾上就再也摆脱不了的气息。他活到现在,每一个重大的转折都伴随着薛绍的出现,他的整个人生似乎都围着薛绍打转,不管他怎么逃,都逃不出薛绍的手掌。
他原以为只要自己下定决心,任薛绍怎么纠缠,只要不理会就行了。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想错了,只要薛绍在那,他就没办法不被他所影响。
不管是薛绍没话找话跟他搭讪,还是每次经过他的公司跟他打招呼,他表面上看上去波澜不惊,内心早已慌乱一片。
薛绍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分开的半年里,这根刺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自己曾经爱过一个人,那个人给了他世上最美好的幻觉,又把他摔进最深的悬崖。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爱过恨过的人,整日整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怎么可能不去在意,怎么可能不去想起从前的点滴。
薛绍这段时间的表现他是看在眼里的,那些改变连他都觉得吃惊,几乎不敢相信薛绍会为自己做到这般地步。刚才看到薛绍把碗洗了,那一刹,白羽眼眶居然发酸了。
他知道自己容易心软,就像从前,薛绍对他再不好,事后道个歉,他就很快原谅他了。也正是这种心软,才给了薛绍伤害自己的机会。
他好怕自己哪天一心软,就又中了薛绍的圈套,再把自己送到他面前让他伤害。
那种伤害如果再来一次,他真的会活不下去……
白羽抱着枕头低声哭起来,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章三·无射07
薛绍当真吃了三天泡面,也没再进一步动作,白羽也得以稍微喘口气。
薛绍明白,自己再心急,也不能把白羽逼急了。那人柔弱的外表之下,有一颗不知多倔强的心,光是从之前不告而别那一点就能知道。
元旦放假前一天,薛绍也拿到了第一笔工资,看着卡里那少得可怜的1200块,薛绍又想哭又想笑,才知道从前开公司赚钱赚得容易全是托了父亲的关系,真要靠自己,他只怕比白羽还过得差。
白婉下课后给白羽打电话,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学校,白羽不希望她搅合进两人的关系中,所以直到现在才敢提回家的事。
白羽还在办公室,接了白婉的电话,嘱咐她吃完饭再回来,自己要参加公司的聚餐。
说是公司,不过十来个人,做的是出版社外包的编辑工作,典型的钱少活多,因此规模很小,离职率相当之高,大部分员工都是呆了一两个月就走了,年轻的一辈里只有白羽坚持了到现在。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原先在出版社工作,后来跳出来单干,目前处于创业初期,对底下的一帮员工倒也客气,知道工资低留不住人,就大打亲情牌,时不时请员工出去打牙祭。
底下员工基本都是些四五十岁的大妈,不图赚钱养家,纯粹出来打发时间,平时工作也就不甚认真,真正靠工资过活的只有白羽和另一个农村来的女孩。两人平时在工作上十分努力,业绩又高,老板自是另眼相待。
一群人说说笑笑出了公司,一个大妈玩笑道:“小白啊,我们办公室好像就你和小李是单身吧,年纪也合适,怎么没发展一下呢?”
小李就是那另一个女孩,叫李慧,家里是农村的,底下有个弟弟,父母重男轻女,因此她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今年才十八。
李慧面子薄,一下就脸红了,然而比她还脸皮薄的是白羽,大妈话音刚落,他立刻脸红脖子根,局促道:“王姐,别开我玩笑了。”
那群大妈笑成一片,“哎呦,别说,你们俩还真有夫妻相,动不动就脸红,跟小孩子似的。”
白羽越发难堪,本来他就不喜欢参加这种社交活动,白婉今天要回家,他还想着回去做顿好吃的给妹妹补补身体,无奈老板非得让他参加,他拗不过才勉强答应,此时一闹,他心里后悔得不得了,只想快点结束回家。
薛绍照例过来等白羽一起回家,刚一出电梯,就看到白羽跟一群同事在等电梯,不由一愣,“白羽,你去哪啊?”
这些天薛绍天天往这跑,办公室的人基本都认得他了,以为这个物业小哥的白羽的朋友,加之薛绍逢人就打招呼,白羽的同事对他印象很好,有时白羽不在,同事还会跟薛绍说一声白羽去里间打印了。
一见薛绍,白羽脸色立马垮下来,冷冷道:“聚餐。”
“你不回家吃饭啦?”
“嗯。”
薛绍长得一表人才,又举止得体,这帮大妈有意无意总想帮他做媒,此时见他来了,便热情道:“小薛要不要一起啊,平时老辛苦你给我们抗水,一起吃个饭吧。”
薛绍看看白羽,后者明显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只得笑笑道:“不了,你们公司聚餐,我一个人外人去也不好。”
那老板倒也大方,道:“来吧,不差你一个,又不是什么正式活动,当做朋友间联络感情好了。”
薛绍不好驳老板面子,倒不是为了自己,毕竟是白羽的老板,自己多少还是要表现得尊敬一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跟着老板蹭口饭吃,哈哈。”
白羽瞪他一眼,别过头去干脆不理他。
薛绍一路上把那帮大妈哄得乐呵呵的,到了餐厅坐下,更是殷勤地给众人倒水,连老板都忍不住夸了他一句。
薛绍看一眼白羽,那意思是没给你丢脸吧。
白羽拿他半点办法也无,只能闷在心里生气。
一桌人热热闹闹地说话,就白羽闷不啃声,老板便道:“小白怎么不说话呢,平时也是,年轻该外向一点,多跟人交流,这年头,人脉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