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人倒是看得清,很是平和的道:“若是晋国这一仗打得顺利,他们不会让我们南下,齐国富庶,晋国巴不得吃独食,大肆搜刮一番,现在要我们南下,显然是战事顺利。”
秦开点头,道:“幸而君上与国俌盘算缜密,早已经先行遣军暗中南下。”
看着秦开这副闷葫芦的样子,服人倒是有些痛惜,以前的秦开虽然也是温和的,但却不像现在这样,自从孙由去“守丧”后,秦开便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即使偶有言语也绝不说什么人的半句坏话,服人知道此中心结,却也无法开解。
就在此时,外面有武卫军官匆匆跑进道:“君上,你快去看看,中山国政变了。”
服人一愣,中山国首辅公孙启去世后,中山国国内的朝局一直都不太平,但这种公然政变却是怎么回事?
服人拿起头盔,起身出帐,向外朝着中山国方向的前线营地走去,一边走一边闻那负责前营探报的武卫军官道:“怎么回事?”
那十分年轻的武卫军官道:“这几日陆续有消息传来,中山国国内朝局不稳,我方才见到中山国与我燕国接壤处城池中似有骚乱,有人马喧嚣,城中有厮杀声,结我觉得不对劲儿,自己也不敢做主,所以来通知君上。”
服人道:“我们派出的斥候间谍呢,有消息传回来吗?”
一路快步走至前营,刚到前营不久就有负责斥候探兵打探消息的武卫军官握着军报冲出来,道:“君上,我正要去回禀君中军帐,那个……中山国国内贵族政变,有人逃亡,还有贵族意图请求我燕国入中山匡扶中山国国政。”
服人听到那句“有贵族意图请求我燕国入中山匡扶中山国国政”,神色满是惊诧,一把抢过武卫军官手中的军报,然后不可置信的道:“这些中山国的贵族疯了,他们这是要让中山亡国啊。”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秦开此时终于开口了,道:“君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出不出兵?”
服人稍微沉吟下还未答话,而一边的武卫斥候军官却是十分兴奋,道:“君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负责前营军务的武卫军官也是兴奋的道:“是啊,君上,自从我燕国实施租用之制,训练常备新军,和后备民军,又去掉按照人头收取的丁役之制,这十余年来,我燕国人口暴增,周边临近的国家,包括中山国在内,都有大量的逃民逃入燕国。
我燕国施仁政,君上直属领地,奴隶每五年就去奴籍为民籍的法令,是以现在很多在其他国家的老百姓活不下去的,就逃入我燕国卖身为奴,然后再借由这条法令变为燕人,再然后变为租户,后来国俌又颁布法令鼓励耕种,因为我燕国东北有大量尚未开垦燕人的荒地,所以只要是我燕国人,愿意赴东北胡人旧地开垦农地者,十年免赋税,国府还提供耕牛、钢制农具、还有各种谷种。
这几年,尤其是中山国,逃入燕国的逃民日渐增多,中山国首辅公孙启眼见如此情势,便上奏中山国国君,意图也在中山国效仿燕国推行租用制度,这下子,却是让中山国国内的那群贵族都炸了锅了,闹腾的厉害,公孙启在时还勉强压制,公孙启不再了,却是一下子爆发起来,贵族反扑,中山国君血腥镇压,才有了眼前这出政变。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此时动兵,我们可以一战灭中山,将我燕国国土拓展一倍都不止呢。”
服人这十年来慢慢带出来的武卫军官,很多人都是正当壮年,意气风发,进取之意强烈,加之燕国的军功爵制,有战就有爵,打仗是升官的最好途径,现在眼看有机会求战,怎能不兴奋!
但是一直没说话的秦开看着眉头皱的死紧的服人,微微低头道:“若我们在这里真的与中山国打起来了,深陷其中,而国俌那边与齐国之战不顺,我们就分不出人手去支援了。”
那边年轻的武卫斥候军官忍不住道:“可这样的机会可能几十年就只能碰到一次,难道就这么坐视机会溜走吗?”
秦开看了一直没说话的服人,直接低头静默,根本就没回那武卫军官的话。
五万装备最为精良的燕国新军乘舟秘密南下,穿过渤海,在现在齐国的北地也就是昔日燕国的故地,易水入海口的北岸秘密集结。
休整不过三日,五万大军星夜疾驰,抢攻方城,方城守军是乃是齐军一个不知名的小军官,方城太守是昔日齐国封君手下的一个邑宰,主上被赤狄屠戮后,便留在这昔日燕国旧地现在的齐国北地当了管理当地事物的百姓,因为屡次向齐国国上官行贿,得以调任比较富庶的方城为官,这两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要知道这次夏瑜领军从海上南下,可是将大型的攻城器械直接从海上运了过来,眼见那几乎非人力能制造的巨型投石机,破城锥,用腿才能蹬动的巨弩。
投石机飞掷了一堆砸在城头就爆裂的陶罐,破城锥直接将城墙渐渐击打坍塌,弩阵对城头进行着如同雨水一般的箭矢倾泻,压制的城头上是守军躲在墙头下屋子里,根本不敢冒头。
这仗还用打吗?根本没得打了!
所以是方城的守将和治官直接做了一个非常英明的决定——开城投降。
坐在营地正中将台之上,闭着眼睛,听着几里外震天的喊杀之声,耳边是观阵台上的传令兵不断奔跑下来回报的军情。
兵戈肃杀,沙场风萧萧,这份熟悉的久违的气息,让夏瑜有几分沉醉。
不过片刻,为先锋的吴豹便遣人回禀夏瑜,道:“方城太守开城投降。”
夏瑜起身,整了整衣袖,道:“命令全军,进城以后,秋毫无犯,齐军俘虏,一律善待,有违令者,杀无赦。”
传令兵领命道:“诺。”
便传令去了。
方城失守的消息传到还在北地驻防的田子庄那里,田子庄大惊失色,又急急遣人去观察燕山以北的燕国守军,只见那些燕国城池的守军分毫未动,田子庄大是疑惑,这几万的攻陷方城的燕军是从哪里冒出来了的?
此时方城以西的数个城池急急向蓟地也就是广阳郡的齐军求援,可是田子庄方才将三万多的齐军派出去清剿赤狄,这会儿蓟地的守军不足两万,要把军队收回来重新集结也是要是要时间的,这一来一往间,耗时便达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里,夏瑜在方城整军备战,同时开放方城府库,除了军粮,将府库中的金银财宝全部分予百姓,同时颁发法令,效仿现在燕国新地,废除丁役制,奴隶得改民籍,普通百姓若是立功可以得爵。
方城本就是昔日服人为太子时的封地,当年夏瑜任命杞熏为方城邑宰时,方城十分富庶,燕国迁国后,其后的方城太守只知道搜刮地皮,将一个好好的富庶的方城弄得日渐贫困,百姓苦不堪言,怀念旧主,此时夏瑜又命杞熏亲自去颁布法令,方城百姓见到旧日的抬手,纷纷欢呼雀跃,欣喜不已,方城已下,城中无乱。
第206章
田子庄将手中近三万余人的军队派出去清剿赤狄,此时猛然接获方城失守的消息,又急急命令召集分派出去的军队,然而这一来一往耗时非少,就在田子庄近乎心惊胆战的等待着军队集结的时候,却见几乎每日都有方城逃回来的被燕军俘虏的齐军进城。
本来此时的齐军守将赵驰还有些担心,怀疑这些被俘虏的齐军可能是燕国人假扮的,进城做女干细之类的,但是仔细盘查,这些人确确实实都是齐人,而且是南地齐人,就是说不是这块被齐国新晋吞下的燕国旧地的百姓,而或是临淄或是平阴或是博昌地的齐人,可以说是根正苗红的老齐人,这现在驻守在这蓟郡的齐军,有不少人都是认识的,可以打包票作证的。
这些既然是齐人,便不能不顾,正好此时在集结军队,军中人手也不足,赵驰一边下令将这些人编入军中,一边便在心中犯嘀咕,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劲儿,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儿一时还说不出来。
然而,没过多久,赵驰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燕国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几万军士,突然攻占了方城,大家自然好奇这些燕人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所以很多北上的齐军军士便纷纷询问这些被燕人俘虏又逃回来的齐人,而这些齐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我们也不知道那些燕人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就出现了,好几万人啊,那攻城器械,那投石机,大得不得了,一轮投石机那石头一扔,那城墙上,几乎就没法站人了?”
“就是,别的不说,那个什么破城锥,一轮下来,城墙都酥了,根本没法子守了。”
“哎,弓弩也厉害,那箭雨啊,真是箭雨啊,就和下雨一样。”
有北上的齐军军士就不服了,说道:“你们就胡吹牛吧,燕国人有那么厉害吗?要是真有这么厉害,当年能被我们打得连国都都丢了吗?”
真是见识过燕国攻方城厉害的齐国军士就受不住了,道:“你说我们说谎是吗?”
这田子庄带上来的北上齐军军士就道:“我看你们是打输了,所以满嘴胡诌。”
那方城齐军守军便道:“我看你才是满嘴胡诌,以前我们答应燕国人,那时的主将是田舒上将军,现在我们的主将呢?你知道这次燕国领军南下的主将是谁?是夏瑜!昔日我齐国少保,是田舒上将军的以前的上官!”
那北上齐军军士一愣,但还是不服气,道:“你说燕人厉害,那你们怎么都没事儿呢?不是都好好的活着回来了吗?”
有方城齐军守军军士接口道:“其实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们真的是打不过,根本没得打,可是后来燕国进城后,对我们也很善待,吃穿都几乎和燕军一样,后来还一个一个的把我们都放了。”
这个年代,一般在战场上被俘虏,都是沦为奴隶的命运,而奴隶在这年代和猪狗没什么区别,都是可以被随意买卖的,列国之中,除了燕国有国君直属领地奴隶耕作数年可变为民籍的规定,其他的国家几乎都是一旦沦为奴隶,就永无翻身之日。
因为不把奴隶当人看,把奴隶当做可以随意消耗的免费劳力,很多贵族都是将奴隶当做一种可以报废的消耗品,一种财产,所以很少有国家会放过被俘虏的可以当做奴隶买卖的战败军士,因为这等于是将到手的钱财吐出来一样。
这北上齐国军士有些是经历过当年夏瑜退晋破越北上抗燕的大战的,便有些犹豫的道:“是不是少保心里顾念旧部,所以善待啊。”
这么一说,有方城齐国守军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燕人非但不杀我们,还善待我们,最后还把我们都放了。”
便是如此,在蓟郡的齐国军营里,燕军强悍与燕军善待齐军战败俘虏的消息便渐渐传开,至此,赵驰也终是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要是让齐军上下都传遍了燕人厉害与即使齐军战败也会被燕人善待的传言,那这仗就不用打了,未战士气先泄。
赵驰有心阻止,但也无法,总是不能将那些逃回来的方城齐军守军都斩了吧,燕人俘虏这些齐人都没杀,他这个齐军的主将倒是返回头杀自己人,那这军中还不立时哗变啊,无法,赵驰只得严令军中不得再传言那些关于燕军的闲话,违令严惩,却又哪里阻止得住。
如此又是半月时日,齐军在近乎心惊胆战的气氛里,一边拼命的将北地的齐国军队集结在蓟郡,一边飞速向临淄快马飞报。
就在临淄接获北地军报的同时,在北部驻军几年的田舒,也是有自己的情报系统的,加之他一直忧心燕国南下,所以也秘密命令自己的心腹斥候在北地仔细打探,虽是将北地情势汇报给他,而当他接获方城失守而赵驰在拼命在蓟郡集结军队的时候,田舒不动声色,然后将帐中所有的军官与护卫都遣出去,离帐千余步远,只留下江夺在帐内。
江夺满是不解的看着田舒,只见方才神色还十分平静的田舒将手里的战报一把扔在地上,脸色难看的近乎扭曲,喝骂道:“赵驰迂腐!阿瑜虽下方城,但乃是孤军深入,北面有蓟郡我齐国数万大军,南面是我齐国老地老军,虽然看似兵锋正盛,实在乃是身处险地,此时阿瑜必然要求速战,他最希望的就是齐军能够集结起来与他速速决战。燕军南下,所求的一定是收复故地,而收复国土是需要大量士兵分散在各个城池驻守的,燕军暗中潜伏南下,兵卒必然不会带得非常多,我齐军分散在燕地各个城池的守军,每一处都是牵制阿瑜所率燕君的棋子,这会儿赵驰把这些分散的守军都向蓟郡集结,这是送上门给阿瑜宰去了!”
江夺将田舒丢在那地上的探报捡起来,仔细读了遍,面上也有些忧色,但仍然犹豫道:“也不至于吧,毕竟北地我们的军队人数还是占优势的。”
田舒一手按在案几上,一手握着腰间宝剑,脸色铁青,咬着牙道:“人数占优?就北地现在领军的那帮废物!?给他们一百万人对上阿瑜,都是去送死!”
田舒此时心乱如麻,但是他却半分都不能在下面的军官面前表现出来,便是怕动员军心,也是因为这个,田舒才将部属军官连同护卫都遣出去,离帐千余步才发火,抚着额头,田舒只觉得心中慌乱非常。
也许人都是如此,对上那个在自己年轻或者说年幼的时候给自己深刻印记的人,总是缺少几分自信的,田舒打仗的本事是夏瑜教的,这个时候他自己去北地对上夏瑜都没把握一定能打赢,可况现在北地的守军还不如他呢。
久经战阵,田舒已经锻炼出了几分属于沙场战将的直觉,他本能的感觉到现在的情势开始对齐国不利了,但一时间之间,他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这让他感觉到危险,一种比十几年前三国伐齐时还要危险的感觉,毕竟那时他上头有老太师田彪,有他的父亲田至,还有官位军职都在他之上的主将夏瑜,而此时,田舒突然发现,那些昔日在他之上的齐国的顶梁柱石样的人物都已经不在了。
老太师故去多年,父亲老了,又不通军事,夏瑜现在是敌营主将,早年一起并肩奋斗玩乐的兄弟田襄现在是他的主上,而内主田赵氏一直与他不睦。
突然间,田舒感觉到一种寒冷,一种孤寂,一种重压之下无人可以商量可以分担的焦灼。
强自按捺下种种情绪,田舒握紧拳头,扯过一卷帛书,飞速的写下了一卷奏表,然后快速的塞入密件竹筒中,印上火漆。
也就在此时,帐外有号角声响起,这是军中传报敌军又有攻击的预警方式。
田舒收敛了全部的神色和情绪,吩咐江夺将外面的护卫军卒传进来,吩咐传令兵将他的奏报飞速送回临淄,然后便抱起头盔,升帐召集部属出军去了,田舒知道无论如何,现在应付晋国还是眼下第一要务,若是一味分心去思虑北地,不顾眼下猛攻齐国的晋军,智瑶与赵无恤也不是好惹的,对于齐国来讲,输给晋国只怕比输给燕国还要可怕。
田舒升帐,带领部属去应付晋国又一波的进攻,而几乎在同一时间,田子庄与赵驰终于在蓟郡将北地的齐军集结完毕。
与燕国在燕山以北的策略差不多,燕国迁国之后吞并了打量夷狄如山戎、东胡的土地,也有不少胡人、戎人归顺,但是燕国国府公布的法令只许胡人、戎人耕作土地得农爵,不许其人从军得军爵,说到底还是防备之意。
而齐国吞下燕国南部的土地,也是如此,这处燕国故地的守军,都是齐国从临淄平阴等等地方抽调的齐国老军老卒,齐国国府并不许这处的百姓补军职官职等等。
田子庄年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又未经战阵,此时自然不敢自己拿主意,便事事都听从赵驰的,而赵驰虽然不算是无能的战将,昔日在赵氏也是经历过不少战阵的,但其人才干,勇武有余,为先锋将尚可,却不堪为帅,此时眼见大军集结完毕,齐军人数又占优势,而燕军下方城之后,又一直没动弹,便心有所动,认为燕军惧怕自己军队人多势众,便有心一鼓作气,直接吞掉方城这支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