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头到尾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动作,但是路飞不知道为什么发出沉重的喘息,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伸手顺着额头向后脑狠狠来回搓了两把。
韩以诺看得暗暗心惊,感觉这力道就差把头皮拽下来了。
“我弟学习特别好,也乖,长得也好。”路飞突然开口,声音挺平静。
但是表情看上去像是累的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男生扭头找了棵银杏树,顺着树干出溜下去挨着地坐了,仰头冲韩以诺勾了下唇角:“韩大爷,您这两句话把我倾诉欲都勾出来了,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找个儿地儿坐下来听我逼逼两句吧。”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低头在脸上搓了两把:“都快憋死老子了。”
韩以诺突然觉得路飞的身影落寞的让人有些难过,于是也找了个树干靠着坐下。
俩人中间隔着条一米宽的石子儿路,韩以诺低下头揪着屁股底下的草叶子玩,一边听路飞说话。
路飞平时在宿舍里话不多,昼夜作息时间和他们也打颠倒,韩以诺这会儿才注意到路飞的声音其实挺好听的。
但就是太悲凉了,听的人心跟着抽的慌。
对面的男生叹了口气,似乎是笑了一下,但是不大明显:“我弟跟我差了三岁,我上学早,所以我上大一的时候他高二。从小学到高二,老师都喜欢他,每学期都是三好学生,还有奖学金。”
“我不如他,我不爱学习,喜欢打游戏。后来玩网游,我弟奖学金一发下来,先给我往游戏里充钱,自己都舍不得花。”
路飞说完这句话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大概是有些难过。
“我俩关系打小就好,他什么话都最先跟我说。但是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跟我说,也不提前打招呼,就给我爸妈摊牌了,就这个寒假。”
“我其实有时候觉得挺奇怪的,我家也没什么基因遗传,家庭也勉强算得上幸福美满,他干嘛非得喜欢个男人呢。”
路飞伸手抓了抓头发,然后从兜里摸出手机,不知道是看了眼时间还是在看什么,又把手机放了回去接着开口。
“我爸妈职业其实听起来挺牛逼的,我爹是个搞地质的,我妈比他差点儿,是博物馆讲解员,干了一辈子的那种,年年评模范。你指着这俩人能接受我弟是个同性恋这回事儿,那必须不可能。也是这小子傻逼,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就把这事儿砸到我和我爸我妈的头上了。”
韩依诺问了句:“你和你父母什么反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嗓子发紧。
“那能有什么反应?”路飞笑了两声,“我妈二话没说就昏死过去,我伸手去扶我妈。我爸抖着手把饭桌子都掀了,简直就是一出家庭伦理剧的大戏。”
“然后家里的关系就变得非常,怎么说,紧张。我妈也不上班了,成天窝在家里哭,听的人心烦的光想死,我爸是个老学究,脾气也不好,两个人因为我弟的事儿老是吵架,家里鸡飞狗跳的。”
“你没找你弟聊聊么?”夏天晚上的小风儿吹着还挺凉,韩以诺搓了搓胳膊问道。
路飞似乎是说的有些累,抬头往树干上靠了靠,看着脑袋顶上绿莹莹的银杏叶子:“想聊啊,隔天抽了机会就想先揍丫一顿再说,也得给我这机会不是。人就怕事情太寸,那天天儿特别冷,本来都不打算出门的,后来也不知道打算出去干什么来着,然后就看到我弟和一男的,在一公园抱一块儿亲呢。”
“那感觉太他妈清楚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一喜欢女的的老爷们,乍一看上去条件反射觉得真是挺膈应的,但那时等看清是我弟之后,只觉得那火气顺着脚底往上冒,感觉自己气的都快涅盘了。”
“那会儿自个儿特别想冲他们喊,但是出不了声儿。特别想走过去把他俩拆开,但是迈不动脚。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有点儿像做梦那种感觉,摸不到够不着,特别无能为力。”
路飞把胳膊搭在眼睛上,但是声音没有停下来。
韩以诺几次都想让他停止这种自虐一样的回忆,但是似乎又觉得如果能说出来应该能好一点。
他非常明白这种有秘密却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的感觉,那种憋屈的感觉能让自己觉得连吸一口气都比别人少二分之一的氧。
“我都能看见他了,那他亲的再怎么忘我也能看见我了。然后我弟就冲上来拉我,那表情,”路飞哽了一下,“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害怕的表情,好像是我已经嗝儿屁了似的。”
“到后来我才明白,我弟那么害怕是应该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我了。不过我的确不负所托,有一瞬间都希望把自己眼睛抠出来,所以我给他说了句‘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男生长长的叹了口气:“后面的事情挺好猜的,我家统共四个人,我和我爸我妈见到他都特别……怎么说呢,说恨铁不成钢也好,说嫌弃也罢。你能明白这种感觉么,本来是家里人的心尖尖,突然一下就掉到了最底下,我爸见了他就骂,我妈只会哭,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直当做看不见他。”
“他……那天……”
路飞说到这的时候似乎已经濒临崩溃,韩以诺几乎都看得到他脑袋顶上的那条血槽已经见底儿了。
他努力了半天也没说出“跳楼”俩字儿。
“那天实在是……我他娘的化成灰都忘不了,有一段时间每天每天做梦都是我弟给我打电话时那个委屈的声音。”
男生的声音开始抖,带着鲜明的哽咽,让人听着很不是滋味。
“我在网吧里,其实也没打游戏,那会儿哪还有心情打游戏,就盯着电脑桌面发呆。然后我弟就给我打电话。”
“很难说在我知道我弟喜欢男的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我又想像以前疼他一样替他说话,又知道这条路有多不被别人接受,然后还要受到我爸妈的强压,如果我不站在他们那边,我爹妈大概会崩溃到以为我也喜欢男的吧。”
“我知道这样挺懦弱的,但是我当时只能躲着我弟。我也是傻逼,没想到我只要是躲着他,在这小子看来,就会觉得我厌恶他,讨厌他,不再搭理他。”
“所以我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一直挂断,然后他就持之以恒的给我打。大概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吧。他大打小耐力就比我好,我比不过,被他整的实在没办法就接了电话。”
路飞的声音非常不稳,有间断的哽咽声:“他声音特别累……听上去,他说‘哥,你是不是现在特别讨厌我’……然后说‘我以为你和爸妈会因为爱我就原谅我,就支持我,没想到是我自己太傻逼’……”
他的声音被大段大段的呜咽声反复打断,讲话很模糊,韩以诺低头皱着眉很认真地听。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路飞深吸了一口气,“也没反应过来他的声音为什么一直哆嗦,还以为他是伤心……其实……大概是在……楼顶……大冬天的,他非要给我打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冻着了……”
“然后他还说……‘哥,我从小觉得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你是我哥,你要是能一直对我好那该有多好,那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再然后就没然后了。”路飞长舒了一口气,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得到他满面的泪痕。
韩以诺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不知道我弟的死我该怪谁,又自责又恨我爸妈,也恨他自己不争气。结果呢,”路飞指了指韩以诺,“还是你哥牛逼,揍得我一下就明白了。”
“要是当时我家里面,有一个人能替我弟说哪怕一句话,就不会这样了。他根本就不在乎别人觉得他怎么样,只要家人还在就行了。”
“所以我听到你哥骂我的时候真是五雷轰顶,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逼。”路飞顿了顿,特别嘲讽的似笑非笑勾起唇角。
他似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自己继续开口说了最后几句话:“现在事已至此,我他妈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怎么没早点儿接电话……”
“我觉得他当时可能还有一点点希望,还不是很想……跳下去,抱着点希望觉得我会心软……但是那半个小时应该是把他冷透了吧。”
“那小子特别怕冷,可我还让他吹了半个小时的西北风。”
两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从草地底下透上来的湿气和凉气让韩以诺有些坐不住,他站起来,沉默的看了看一直盯着地面的路飞,轻轻开口:“回么?”
对面的男生像是经久未修的机器,有些僵硬的抬起头:“不了,你先回吧。说是说爽了,但是劲儿缓不过去,我估计得趁着夜深人静哭一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扯了个很难看的笑容。
韩以诺咬了咬嘴唇:“飞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对你和小熠子那么冷嘲热讽是我傻逼了,我其实不是真的排斥同性恋……反正对不起了。”
“没事。”韩以诺皱了皱眉。
路飞把腿伸直瘫坐在地上,声音很无力:“我今儿还得谢你听我说这么一堆负能量,说出来是挺爽的。你回吧,我就不送你了。”
高大青年又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转身慢慢离开。
听得到身后低沉的啜泣。
86、大补汤
严冬棋一大早就去了各个店里,按时间点儿今天是盘货的日子,等忙完的功夫他回到车里,随便吃了点刚才员工递给他当中餐的盒饭,然后点了支烟抽了半截儿,犹豫了一下,转身往“东”开去。
自打上次出了事儿之后,除了派出所清点财务那次,他还一次都没有再去过。
光想想被砸的一团糟的门面,严冬棋就郁闷的直翻白眼儿。他担心自个儿要是真过去再缅怀一次那惨痛的状况,估计都得英年早逝了。
兴哥那个王八犊子肖想好的KTV自然也没开成,反而连带着那家为人民服务的洗浴城也关了门,铝合金防盗门脸上贴着大大的招租单子,严冬棋侧着头冷眼盯了会儿,嗤笑一声一脚油门就扭脸儿拐开了。
本来就生意冷清,再加上小范围的被打砸一次,严冬棋索性直接关了店,给一直在这儿呆了好几年特别依依惜别一说要走立马就哭天抢地的侍应生在别的店里挪腾出职位塞进去就算了事。
七月的大艳阳天儿,已经下午四五点了,外面还是热得相当可以了。严冬棋从车上下来就觉得自个儿正在以可见的速度往脚底下融化,于是一溜小跑到门店前面的荫处,弯腰把防盗门打开。
店里漆黑一片,地上全是灰尘和各种碎屑,严冬棋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景象就像是回到了刚租了这门面,哆嗦着尝试开店的那时候。
那会儿自个儿才高中,花了不知多大的工夫才弄到这个店,当时才一把青葱的年级,屁都不懂,也没什么想法。
先是整日整日的泡在网吧里看别人店面的装修模板,有了想法之后再整日整日的骑着辆借来的三轮车,一趟一趟的往家具市场跑,一天三四趟下来累的连话都不想说。
等总算把店面捯饬完,准备开张之前还得上上下下的找人打点,仗着自个儿年龄小给自个儿甩脸子的人全都是,当时真是活的跟狗似的。
一想到就心酸啊,妈的。
这会儿他面前一片狼藉的样子,倒是和当年挺像的。
严冬棋无奈的苦笑着摇摇头,用脚把翻倒在面前的凳子勾到一边,有点郁闷的借着店外面照进来的光线,把里头的情况都看了一遍。
要营业肯定得费一番工夫,而且照现在这么个情况,生意肯定还是不会好到哪儿去,严冬棋在店里转了一圈儿,“啧”了一声有些头痛。
烦死人了。
回到家的时候是韩以诺开的门,严冬棋盯着高大青年腰上的粉色荷叶边碎花小围裙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韩以诺自暑假以来,除了像之前一样给自己找了兼职以外,突然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一边揽过家里的家务,一边还开始学着给严冬棋做饭。
家务倒还好,问题是饭太他妈难吃了。
而且就算难吃还不能说出来。
简直就是满清十大酷刑。
俩大男人住的屋子,本来就没什么家务可做。衣服类的简直连带着内衣袜子都是扔进洗衣机里边儿搅合,一周也就拖那么一两回的地板。
至于家具什么的,那必须是想起什么时候擦再什么时候擦。
之前因为韩以诺一直上学,老是住在学校不说,回来也是一头扎进书房里学习。严冬棋不大乐意把家务交给韩以诺耽搁他的时间,久而久之都形成习惯了。
而且谁拖地不是拖地,又不费多大的事儿。
但是韩以诺似乎对这件事儿挺介意,非得说俩人在一块儿他就应该照顾严冬棋。
严冬棋觉得挺无奈,这不是扯淡呢么,他一大男人需要什么照顾,而且真想着照顾,只要青年能少耍两回流氓,那他就能高兴的哭出来。
“你回来了,饭马上就好。”严冬棋笑眯眯的凑过来在严冬棋嘴唇上亲了一下。
严冬棋挑着眉看了一眼韩以诺金刚芭比的造型有点儿想把眼珠子抠出来泡酒的冲动,但是硬生生忍了下去,回身把门带上:“咱能收敛点儿么,门没关呢。”
“那有什么。”韩以诺不以为意,“你去换衣服,准备吃饭。”
青年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又回到厨房,严冬棋看了会儿他的背影,摸了下鼻子,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有点儿奇怪,但是还挺有意思的。
严冬棋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看见韩以诺还在厨房里打转就有点儿不放心,两步跟了进去看看这小子到底在干什么。
一进厨房就被里边儿非常微妙的味道呛了一下。
他压着嗓子咳了两下:“韩少,你这是在作甚?”
“还有最后一个菜,你去饭厅等一下,不行的话,”韩以诺用下巴指了指流理台边儿上的电饭煲,“去盛饭。”
“不是,”严冬棋没动,盯着微妙气味的源头皱着眉,“你这砂锅里炖的是什么?”
“汤啊。”韩以诺用锅铲把土豆丝拨弄了两下然后特别写意的撒了把盐进去。
“废话,不是汤还等着你用砂锅给我干煸豆角么……操操操,你他妈这也是放盐?”严冬棋话还没说完,一个眼风就看到了青年泼墨般肆意妄为的加料方式,一把操过饭铲子然后把他扒拉到旁边。
韩以诺抿了抿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要是之后咸了的话不是可以加水兑一下么,我在网上搜到的‘厨房救急小妙招’。”
“滚你的蛋,老子吃炒土豆丝又不是喝土豆汤。”严冬棋捏了把小勺把菜面儿上还没融化的盐都捯饬出来,声音挺郁闷。
韩以诺从善如流的给他让了地方,转身从后面环住严冬棋的腰,用侧脸蹭了蹭他的头发:“我做的饭是不是特别难吃?”
男人把土豆丝来回翻了翻,伸手在铲子上抹了一指头含进嘴里,低声骂了句“我操”,然后捏了一撮白砂糖洒进锅里。
“我只能这么补救了,韩大厨你要真打算做饭,可有的练呢。”严冬棋叹了口气,伸手想把韩以诺箍在他腰上的手臂拿开,但是试了两次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