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以诺声音很平静,丝毫不为所动:“赎罪?你的罪过,从抛弃了病危的妈妈和我们姐弟俩的时候,这辈子都别想赎干净。至于原谅你,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原谅你。”
“可是我毕竟是你爸爸啊。”韩伟的嗓门不自觉地拔高。
韩以诺嗤笑:“在我心里,从四岁那年你抛弃我们的时候,我的爸爸就已经死了。我再也不需要爸爸这种东西了。”
“韩以诺!”韩伟听了儿子的话似乎也有些愤怒,他低声喝道,“可我终归是你的爸爸!你和我流的是一样的血!”
男人刚开始的语气还有点强硬,说到后面渐渐又软了下来:“所以你就跟我走吧,严老板和你非亲非故,你就这么宁愿被一个外人照顾,寄人篱下吗?你想想,他一个外人真的能靠得住,会一直照顾你吗?”
严冬棋真有点无奈,这也是躺枪的让人心醉。
“你闭嘴!”韩以诺之前还挺冷静,这会儿听到韩伟说严冬棋之后突然爆发,他猛地站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哥!”
21、一个人
韩伟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难震住了。
周围吃饭的人都在往这边看,严冬棋息事宁人的拽着韩以诺往椅子上摁:“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行吗?周围人都看着呢。”
韩以诺偏头看了严冬棋一眼,然后抿抿嘴缓缓坐下。
严冬棋也知道现在自己暗爽的心情挺无耻的,但是这种养了一条小狼狗,关键时刻小狼狗呲着小犬齿护主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能养了这么一个孩子真是值了。
韩伟这会儿终于缓了过来,被自己儿子指着鼻子骂,换了哪个老子都得发火。男人之前慈眉善目细致耐心的父亲形象终于消失无踪,他斜眼瞟了一眼严冬棋然后看着韩以诺,带着点儿愤怒带着点儿讽刺:“你哥?小诺,你可想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你哥,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个儿子。”
这时候严冬棋突然笑出了声,他笑了两下之后眯眼盯住韩伟:“哥们儿,您这占我便宜倒是占得挺痛快。”
韩伟看了严冬棋一眼没接话,继续回头冲韩以诺道:“我承认,是,在你姐姐……去世的这大半年,严老板是挺照顾你的,但是你就不想想,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愿意照顾你?人心隔肚皮,万一他是想利用你呢?”
严冬棋简直要被气笑了,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种货色,自己替他养儿子他不感谢也就算了,毕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但是这倒打一耙算怎么个事儿?
他本来还琢磨着要是韩伟真的是想诚心的把韩以诺带回去好好照顾,他自然没二话。亲爹么,自己再怎么着也差了一截,但是早上收到李局给他送来的资料,现在别说是把韩以诺交给他照顾,就是让他多看韩以诺一眼,严冬棋都不乐意。
他这心思电转的功夫,韩以诺和韩伟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告诉你,我哥就算是要把我卖了,我都心甘情愿给他数钱。这是我俩的事,你凭什么管?”
韩伟显然气极:“好,好,好,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觉得自己有人管了就不认我这个爹了,我告诉你,你就是跟我走也得跟,不跟我走也得跟。因为你现在的监护人还是我,要是你再这么不懂事,别怪我把你的好哥哥告上法庭!”
“监护人?”韩以诺怒极反笑,“你还知道你是监护人!那我问你,当初我妈生病卧床的时候,你一夜之间突然消失是怎么回事?你既然神通广大的查得到我现在的情况,当初我姐生病住院的时候,你这个监护人又在哪里!现在倒会堂而皇之地说你是我的监护人,要我跟你走,你还不如让我死了反倒更痛快一点。”
也许是愤怒到了极点,最后一句话韩以诺说的平静而冷漠,眼中全是结上了冰霜一般的决绝。
韩伟被他说的不知该怎么反驳,于是将矛头转向旁边一直没有参与父子对话的严冬棋,他冷笑一声:“严老板好手段,带了我儿子不过一年,就把他教唆的五迷三道,连自己的亲爹也不认了。”
“韩先生何必这么着急,你年轻时候抛下以诺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这么一天。”严冬棋声音平静,甚至还端起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
韩伟更是愤怒,光亮的脑袋上细细的沁着汗珠:“我怎么做轮不到你来说我!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我儿子还给我,咱们就在法院上见吧,到时候就不只是让我把小诺带走这么简单的结果了,你就等着赔偿吧。”
严冬棋冷笑了一声,正准备开口,突然眼风扫到一旁的韩以诺,他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以诺你去那边坐着点点东西吃,我和你爸爸说一会儿话。”
韩以诺和他对视了一眼,轻轻点点头就要起身。
“谁都不准走!”韩伟冷哼一身,“我坐得正行得端,要回我儿子天经地义。倒是你。你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韩以诺开口就要反驳,被严冬棋一把拦下,他笑着摇摇头:“既然韩先生希望大家对簿公堂,我自然毫无异议。”
韩伟又“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之前就说过,要是韩以诺想跟你走,我自然不会勉强他留下来,也勉强不了。韩先生说要弥补儿子,赎年轻时候的罪,我一个外人听着也挺感动的,但是特别凑巧,我这人和警察局混得比较熟,手上拿到了一份韩先生的个人资料,我看了之后觉得挺有意思的,有几个问题想当面问一下您。”严冬棋从椅子上搭着的单肩挎包里慢条斯理的拿出一份A4纸打印的文件出来。
韩伟的脸色在听到“警察局”三个字之后立马就变了。
“我暂且不说你当年抛起自己妻子和孩子,没有承担抚养孩子的义务了。人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能理解,男人都是有梦想的,不能被一个家庭束缚,对吧?”严冬棋轻轻翻了翻手上的资料,笑着开口。
“你想说什么?”韩伟警觉的看着他。
“可是据我所知,你在抛弃了自己的配偶之后,很快就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而当时你的合法妻子,也就是韩以诺的妈妈并没有去世,从某种角度上,你犯了重婚罪。”严冬棋再次笑了笑,然后没等韩伟说话继续往下说。
“当然啦,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古代还有三妻四妾呢,男人嘛,我懂你。而且这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法律也不会揪着不放。我看了看你这份资料,你在这十几年期间……你别说,我看完还是觉得挺励志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厉声打断严冬棋的话。
“我说过了,韩先生别着急嘛。你在这十几年间做过销售,开过店,但是都没有成功,期间还有长达一年的时间进过传销组织,后来被刑事拘留了半年,然后就在最近几年,你终于找到了生财之道。”
严冬棋抬头盯着韩伟的双眼,看着他额头上的汗不断往下滑落,男人脸色发白,嘴唇微微翕张,但是到底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韩以诺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嘴角渐渐扯出了一点了然而嘲讽的笑容。
“你和朋友在G城开了一家公司,其中涉及到了电话欺诈罪和逃税罪,在前一段时间被公安局查到。但我不得不说你还是挺厉害的,在收到风声之后提前卖了公司,销掉了做的假账,然后再次抛弃了你现在的妻子,逃回了这里。”严冬棋的笑容慢慢展开,然后将手上的资料缓缓地送到韩伟面前。
韩伟看着对面的男人,他的笑容俊朗,骨节分明又纤长秀气的手指将资料推过来,动作优雅得体,但是韩伟却觉得他推过来的像是一颗定时炸弹。
“所以说有再一就有再二,能抛弃第一个妻子自然能抛弃第二个,可怜你的那个老婆还有你的小儿子,估计家里应该已经被警察查封了吧。”严冬棋觉得说了半天有点渴,将面前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之前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资产也没了,说是监护人的话你也不止韩以诺一个儿子。那我倒想问问你,你来找韩以诺究竟是想干什么?”严冬棋一直保持的笑容突然消失,严肃而锋利。
“无非就是在落魄时,终于想起了我还有个快成年的儿子,已经能给我创收养着我了,我只要在他面前大打亲情牌,他一定会感动的和我离开,以我现在的身份这两年肯定要避避风头不能出社会,但是可以靠我儿子挣钱来养我。当然了,要是现在抚养我儿子的是个傻逼,不愿意把孩子还给我,我还能顺便讹他一笔,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事。韩先生,你说我这么推测,对不对?”严冬棋不等韩伟辩解,冷笑着替他回答了。
韩伟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冒出一句:“污蔑,全都是污蔑!根本不是这样,这资料是假的!”
明明两人都坐着,韩伟却从严冬棋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韩伟先生,这资料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之前说让以诺到一边,咱俩单独聊聊,就是想保有你作为父亲的最后的尊严,但是你自己不珍惜。”
严冬棋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非常抱歉的告诉你,因为要找你的资料,当地警方应该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如果他们要和G城的警方联手抓捕的话,那真是挺惨的。当然,这也不排除他们根本懒得鸟你的可能,毕竟这个社会上需要他们维持法治的地方太多了,说不定您命好,就成了漏网之鱼呢,总之,您自求多福吧。”
韩以诺从头到尾都没有插一句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站起来跟着严冬棋准备离开。
“对了,最后一句话还是要说的。尽管我不是法定监护人,但是我会把你的儿子当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照顾,不劳你费心,只希望你不要再打扰以诺的生活。”严冬棋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韩以诺跟在他后面转身也要走,但是又顿住了脚步转回头,他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一时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缓缓的走到男人旁边,看着他用称得上是近乎惊喜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时间只觉得心头冰冷。
少年开口,声音沉郁冷冽:“谢谢你,打消了我对你,对于亲情的最后一丝幻想。”
韩以诺说完这句话之后,终是转身离开。
车里的气氛非常压抑,韩以诺一句话也不说,几乎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严冬棋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却无法出声安慰,只能沉默地开着车。
“回家吧。”车子停到地下停车场,严冬棋低声开口,伸手帮两个人把安全带都解开。
韩以诺这时突然开口:“说没有期待那肯定是假的。”
严冬棋停下开车门的动作,缓缓坐正,眼睛盯着前方某一个虚无的点,听着韩以诺缓慢而沙哑的声音。
“我虽然恨他,但是也总希望他能出现。曾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妈去世的时候,我和我姐吃不起饭的时候,我姐生病住院没钱买药的时候,我都在期盼着,突然有一天,我爸会推门进来,说我回来了,说你们不要再担心,所有的事情都有我呢。我曾经在想,只要他回来,我就会试着原谅他。”
“但其实不行的,我到后来慢慢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也不再天真地希望他回来,于是就当做是他已经死了就好。”
“但是他突然又回来,要接我走,而且其实是这么讽刺的理由。”韩以诺说到后面的时候,声音断断续续,含着哽咽。
严冬棋偏头看他,声音里全是内疚:“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当着你的面,把你爸爸说的那么不好,他毕竟是你父亲。对不起。”
韩以诺侧头和他对视,摇了摇头,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睛里涌出来:“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只是突然觉得……我是真的……再也没有爸爸了……”
严冬棋只觉得鼻腔酸涩,他轻轻伸手把韩以诺揽进怀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怀里的少年越哭越伤心,在他的肩窝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严冬棋的脑袋里乱作一团,一时间无数画面纷纷杂杂都涌了出来。
他想起韩以诺昨天拉着他手腕的微凉的指尖和那一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想起第一次在爸妈家吃完饭,也是在这个停车场,和他一样高的男孩子扑上来抱住他时有力的臂膀和悲伤的表情。
他想起在那个昏暗的小阁楼,白衬衣的男孩子团成一团蹲下时含糊不清的悲鸣,消瘦的肩膀看上去像是脱离了世界一样的孤独。
严冬棋想着,还好,在这次这么难过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能把他揽进怀里了。
韩以诺的哭声渐渐停止,他用下巴顶在严冬棋的肩膀上,说起话来让严冬棋觉得肩头微微的发痒。他说:“哥,我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了。”
严冬棋闭了闭眼,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声音低沉笃定:“没关系,你有我一个就够了。”
少年把他抱得很紧,就像抱住了全世界。
22、过生日
年轻的调酒师站在吧台里,一边照着送来的酒单给客人调酒,一边时不时的抬眼看看坐在吧台外面的他的老板。
他来“南”当调酒师当了快两年,还没见过老板这么愁苦过。他一直觉得老板是一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牛人,真想不出有什么事儿能让他这么纠结。
严冬棋坐在吧台外面发呆,与其说是发呆,还不如说是因为耗费了太多脑细胞,这会儿得空,赶快让脑细胞自个儿再长一点儿出来。
他感觉到吧台里面的调酒师时不时看自己的眼神,但是实在懒得搭理。
最近他真的挺愁的,要不是因为自己平日里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这几天那头发肯定得一把一把的往下脱。
这事儿要说出来还真是挺丢人的,原因其实挺简单,韩以诺的生日快到了。
前一段时间闹了他亲爹突然出现这么一出事儿,孩子这段时间的状态一直都不算太好,情绪老是提不起来。严冬棋也想着韩以诺应该从小到大都没正儿八经的过过生日,但是现在有个哥了,那必须不一样。
之前还给人家夸下海口说了“你有我一个就够了”这种话,这会儿严冬棋觉得自个儿简直是在扯淡,现在连给韩以诺过个生日都不知道怎么弄。
要是韩以诺再小个五六岁,那也挺好办的,把他往游乐场一领,自己在后面该提包提包,该付钱付钱,出点力就行。要是再大个五六岁也可以,那会儿人家都有女朋友了,自己哪还用操这份儿闲心了。
而且要是换成严芷那么大的小姑娘也好办啊,照严芷那个尿性,每年过生日给她买两条新裙子,或者买一堆闪来闪去,照严芷的话就是“布零布零”的头饰啊手链什么的,严芷小同学就能满足得不得了,连续仨月见着严冬棋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总不能也给韩以诺买俩发卡吧?严冬棋一想韩以诺那张面瘫帅脸带个小蝴蝶结,就觉得画面美得根本不敢想。
唉,这诗一般的二八年华,简直酸爽。
“老板,您没事吧?”调酒师没忍住,凑过来问严冬棋。
严冬棋喝了一口搁在面前的柠檬茶:“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不是,老板,”小男孩儿看了一眼挂在脑袋后面的表,“你在这儿坐了没十分钟,叹了七八回气了,感觉你跟心脏病犯了似的。”
严冬棋简直要被气笑:“我说你能盼点儿好的吗?我要是一个没留神儿出点什么事,你这个月就小绳儿一吊,挂房梁上喝西北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