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不要在中间做个和事佬?
钱柏心还真认真的想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接着他沉吟一下,决定先试试再说,就笑了笑,对旁边的梁友博仿佛无意地说了一句:
“年轻人演得还算不错了。”
梁友博从刚才进来之后就坐着看拍戏。
他坐在导演身旁,周围又有好几个工作人员跟着,其他的小明星也不敢随便上来搭话。现在钱柏心开了口,这位一线明星也才说了进剧组之后的第一句话。而这第一句话,就是:
“钱导,你安排一下,待会直接拍我和江兴的对手戏。”
他说完这句话后,也并没有太不给钱柏心面子,跟着附和了钱柏心刚才那句话,说:“是演得还不错,直接拍我和他的戏,也不用担心接不上。”
说着这后边一句的时候,梁友博的神色就和平常一模一样,叫人看不出他内心的具体想法。
这时拍完了戏的江兴已经走到旁边坐下休息了,他的助理立刻递上毛巾和水,旁边的化妆师也准备帮江兴补妆。
按照一旁公告板上内容,接下去就应该要拍主演的戏份了。
但在众人休息和准备的当口,导演那边突然传来一些骚动,接着就有工作人员拿个扩音设备在喊:“都歇一下,下一场换拍第十七场戏,万元均和线人的第一次见面!”
已经坐到了椅子上的江兴听见和自己有关的通知,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看见了站在导演旁和导演说话的梁友博。
“江哥!”旁边新来的助理也知道这幕后的种种情况,不由紧张地小声叫了一声。
“没事。”江兴很快收回看过去的目光,说,“他们布置还要一会,我休息一下,待会要开始了你叫我。”
“好的好的,江哥睡一下,需要我给江哥找个脚凳来吗?”助理连连点头。
“不用,也没有多少时间。”江兴随口答道,在椅子上稍微斜了斜身体就闭起眼睛。
他并没有真正休息,而是在想接下去马上就要开始的和梁友博的对手戏。
梁友博因为是客串演出,戏份注定了不会太重。
他在剧中饰演着一共只出现了三面的角色,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叫做老鸹的代号。
老鸹的第一次出现,从剧中时间线来看,正是在酒楼之上轻佻风流的万元均惹恼了汪天雪,两人一番比试,汪天雪不敌万元均,气愤飞窗而走,万元均随之追出时的事情。
这时汪天雪先走,万元均在从后追出,刚刚翻过两个房顶,就于无人小巷子里遇见了老鸹。
当时的老鸹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
那乞丐卧在小巷子的路中间,正正好就是万元均的落点所在。
万元均半空中一个翻身,轻轻一点旁边墙面,便要离去,那乞丐却于这时悠悠一声叫唤,成功将万元均的脚步给绊住了。
也是这一面之后,万元均从人变回了傀儡,将其做人的道路及其无辜的父母一起,葬送进了漆黑的地底。
而老鸹的第二次出现,则是万元均在归人客栈之中。
当时因为种种机密的泄露,一客栈的人彼此猜疑,又有白道黑道的争端,新仇旧恨的累加,小小的客栈已宛如人间地狱。
万元均彼时已经扼死了自己的未婚妻,正因他身旁所有的人都死了,他反而获得了众人的信任,成为了小客栈中主事者这一。
而这时扮作小二的老鸹再次出现,又将似乎暂时站稳脚跟的万元均推入被众人怀疑的境地。
而老鸹的最后一次出现,是万元均的计谋已被众人识破,万元均好不容易逃离到北人那边,却被无数马蹄践踏而死的时候。
当时万元均在马下,老鸹在马上。
正如所有骑着马无视地上用力挥着手的万元均的北人,老鸹作为其中和仅有的和万元均联系的北人,他也和其他人一样,牵着缰绳,骑着马,从万元均身旁疾驰而过。
不管现实中的老鸹如何,在这部电影里头,这个老鸹,对于万元均来说,确实每每出现,都意味着一场噩梦。
在脑海中将几幕场景细细地来回想过之后,场地也已经布置好了,工作人员过来招呼,助理连忙准备叫醒江兴,一转头却发现自己跟着的工作对象早已睁开眼睛,精神奕奕地坐在了椅子上。
梁友博是专门带了自己的化妆师过来的,剧组的化妆师在那边插不上手,就憋着一股暗气,飞快将江兴的妆给认认真真地补好看了。
差不多时间,江兴和梁友博各自在已经布置好的场景中站定。
武术动作是在纯色布幕前单独拍的,这个时候两个人的直接站位是:梁友博横躺在地上,而江兴背对着梁友博站立。
梁友博的第一声说:“惜花公子万元君——”
这声音拉得很长,悠悠的,带着一些说不出的阴森腔调。
江兴刻意顿了一下,从侧面作出之前要离开的架势。
接着他皱眉转身。这时他有一句台词,是:“你是谁?”
梁友博这时起身,一把叼住江兴的手腕。
江兴自然要闪躲反捉,因为这边的来往武术步骤并不说,所以是直接拍摄的。两个人一板一眼地对完动作,梁友博步子一侧,一把扣住江兴的手腕。
这时他脑袋往前一探,凑到江兴的耳朵旁边,面孔微斜,嘴唇上下动了动,接着就向外一扯,露出一个扁扁平平的笑容来。
他说:“还记得十八年前吗?”
万元均此刻时年二十二岁。
十八年前,万元均四岁,还没有来到南边,也还不叫万元均。
他叫——
江兴的目光这时和梁友博对上。
那双看上去浑浊的眼睛似乎含着幽光,让江兴心头一震,神色情不自禁地,就随之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这时从第三者的视觉来看。
片场中的导演和工作人员只看见在梁友博说话之后,和梁友博对手戏的江兴脸色骤变,瞳孔微微放大,面上似乎迅速地变幻了许多表情,又似乎没有,只有一道看不见又能叫人感觉到的灰色,慢慢地笼罩住了那张俊俏的面孔,让面孔的主人那一双本来十分风流的眼睛,也跟着逐渐蕴入了雾霭,像是两颗明亮的宝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死鱼的眼珠子……
“卡!可以,这一段也过了!”钱柏心很满意,直接叫了过。
梁友博放开了江兴的手腕,退后一步,转身的时候已经有他带来的工作人员簇拥上来帮他整理衣服准备休息的地方了。
而这个时候,江兴才突地清醒过来。
刚一清醒,他的脸色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在最后最可以表露感情的那个画面里,他所有的感情,都在视线交换的那一瞬间被梁友博带走了!
这——
江兴脸色沉凝,只觉得心头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时半会之间几乎透不过气来。
第四十五章: 低谷
跟着江兴的助理比梁友博的晚到一步,但一到江兴跟前,他就不遗余力地用力赞扬说:“江哥刚才表演得真好!完全丝丝入扣简直特别地抓人!”
“……”江兴。
做助理的最需要懂得察言观色,他看到江兴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一时间有点惴惴,问:“怎么,江哥,我说错了什么话了?”
“……没什么。”江兴这会儿已经缓过劲来了,只有点儿郁闷地回了一句,就跟助理走到一旁。
刚才的那场戏一次过了,拍摄的时间并不长,其实才三五分钟左右。
其中前面两个人的对手戏就花了足足百分之八九十的时间,最后那个对视的一眼,其实也就是给了个特写的画面,算是十来二十秒钟而已。
也就是这十来二十秒钟,他忽然闪神了,跟着就被带着跑了。
……怎么会这样?
……在前面完全感觉不到?就是忽然之间?
[0021?]江兴忍不住在思维中询问系统。
[是对比。]0021这时候接话说。
[对比?]
[宿主注意到了吗?共情空间的每一个片段世界,都是一段完整的、或者说长度不短的情感演绎。]0021说。
[嗯,是的。]江兴已经有所醒悟,他若有所思说,[然后呢?]
[宿主锻炼过只维持一秒、三秒、五秒,这样的情感爆发吗?]0021再接着说。
[你的意思是——]
[对方一瞬间的爆发将宿主卷入了。]0021说,[这样的爆发和前面的平稳表现对比鲜明,非常容易在瞬间抓取人的注意力,尤其当你注意力本身就集中在此的时候。]它继续说,[这样的爆发要求很高,首先肯定必须有非常厚实的功底,其二,也要有极为精准的节奏掌控能力,这样才能在最恰当的时间,将爆发的一面准确地传递到对手眼中。而且这样的带走也不可能持续太久。刚才对方是有意压在最后爆发的,这样等你还沉浸在他营造出来的情绪中的时候,导演已经喊了结束——而实际上,哪怕刚才导演不喊,最多再过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你也会醒过来。]
[其实你刚刚能被带着走并表演出让旁人赞扬的演技,也没什么不好的。]0021忽然说,[带走是带走,他能带出你的情绪,但如果你自己没有演技,他也只是带出一个普通人的普通表情来。荧幕上的表情和生活中的表情相差太多了,所以刚才的最后,那一幕富有层次的表现还是属于你自己的。]
[虽然没什么不好的……但也没什么好的。]江兴无奈说,[我从这次的代入中感觉到了什么、又意识到了什么吗?显然没有。梁老师过来总不可能是特意指导我,让我学到什么的吧?]
[嗯,你刚才叫‘梁老师’?]0021居然不评价江兴话中演技的部分,而是提了个微不足道的内容。
[嗯?]
[真假。]0021一本正经地以黑黑的口吻说。
[……]江兴。
[开个玩笑。]0021将画风切换回来。
[……]江兴哭笑不得,最后只能吐槽一句,[别闹,说正经的呢。]
他这时候也回想自己刚才那句自然顺出的‘梁老师’……如果说江兴对梁友博的来到毫无芥蒂,那他就可以直接由天使颁奖,荣获新一年度的圣父勋章了。
但他距离圣父这种高度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所以他对0021稍微解释了一下:[那句老师就是叫得太顺口了,以前对哪个都叫老师。]
这些都是玩笑话,0021没有纠缠,只说:
[正事已经说完了。还有能算的话……《归人客栈》剧本下的十个共情片段,已选择八个片段,还剩下两个尚未选择的空白片段,宿主是否要把和老鸹对戏部分分别导入空白世界片段?]
江兴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事实上在刚刚从片场中下来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闪过了这个念头。
是否要把还剩下的两个暂时没有选择片段的空白世界占用掉?
江兴打开了自己的系统。
他看见上面失败并黑掉了的五个,和剩下的三个有内容的片段世界和两个空白的片段世界。
前八个是他看了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剧本之后填入了,剩下的两个则是为了防止有过不去的坎预留的。
那么和梁友博的两场戏对他而言是过不去的坎吗?
江兴只看一眼就将系统给关上了:现在说这个,还太早。
在现实之中我们常常会碰到这种情况:你刚刚经历了一场挫折,你的精神和心情或许还残留在糟糕的情绪之中,但你身周的时间却毫不停留地大步往前,接着,时间就在你压根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流逝过去,等你抬起头的时候,下一场的挑战已经迎面而来。
江兴现在面临的情况就和这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对于他来说,时间很紧,而挫折早已经习惯。
在拍摄任务紧凑到从上午八点开始直到晚上十点还不一定能收工的情况下,江兴根本连沉浸在“我被演对手戏的演员带走了”的挫折之中沮丧的时间都没有,就接二连三地拍完了好几个镜头。
如果没什么意外,除了梁友博这个额外的人物,江兴在这部电影的拍摄上应该和之前的电视剧差距不差。
但生活的魅力,正在于它每每都要告诉我们,“意外来了”。
江兴突然发现自己对于成功开启共情空间的片段,思路有些不准确了。
这样说可能有点儿含糊。
但‘思路不准确’,正是江兴此刻最贴切江兴感觉的形容。
之前的《小大夫》和《苏式传》,在系统将共情片段捉取出来的时候,江兴哪怕成功开启的片段个数很少,但他的思路一向是比较清楚的,几次没能开启,在后台的数据上也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但这一回,江兴发现在自己选择片段并尝试着开启的时候——片段好像一下子变得困难了好多?
他以为准备好的,在进入尝试之后,所构建的世界却往往是支离破碎的,就好像他第一次尝试冲击《小大夫》的共情片段那样。
这是因为什么?
我哪里思考不到位了?
来自系统的问题并不同于梁友博的存在。
江兴可以完全不在意后者,却不能不正视、不能不重视前者。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剧本的要求提高了,还是第三个剧本和之前两个剧本,有着截然不相同的地方?
——而我又要怎么样,才能够找到问题,才能够解决问题?
《归人客栈》这个剧本一共六个比较重要的角色。
撇开贯穿全剧的男女主演,江兴也算是其余四个重要角色中的一个了。
而这六个人中,只有江兴一个,年纪最轻,也刚刚从电视拍摄转到电影拍摄上。
因此从开头到现在,钱柏心对于江兴一直是比较关注的。
撇开和梁友博对手戏中最后那一幕并不被很多人看得出来的“被带走”,江兴总体的演技还是让钱柏心满意的。
虽然没有特别亮眼的地方,但水准也不能说低于平均程度了。
在能够理解能够演绎出来的部分,发挥很稳定,NG次数十分地低,看得出是态度十分端正地在演的。
但缺点也是比较明显的,在不太能够理解的地方,拍得也实在够磕绊的……
但说到这个,才二十三岁……年纪轻轻的艺人,也不容易了。
钱柏心看着自己拍摄出来的画面在思索,他并不着急,但画面中的人已经开始着急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也没有必要。
钱柏心抬头看了一眼在拍摄中有些用力过度,落了痕迹的江兴,喊了一声“停”,接着就把江兴招到身边来讲戏:
“刚才你的动作太大了一点,过于夸张了。有时候需要夸张一点,但有时候太过夸张就失了真。”
“这些你都知道,不要太急。拍戏中NG是很正常的事情,保持你最开始的水准就行了。”
江兴深吸了一口气,他说:“导演,我能休息十分钟吗?”
这是拍摄到现在一个月里江兴第一次出言说要休息。
钱柏心没什么好不同意的,他勉力地拍了拍江兴的肩膀,就让对方到一旁休息去了。
江兴坐下来,一口气喝了半瓶的矿泉水。
他将瓶子捏在手里,用用捏在手里的瓶子抵着额头。
一个已确定好的片段,两个还空白的片段,这是这个剧本剩下的共情机会。
而现在这个剧本不过刚刚拍了个开头。
他也一点都没有摸索到自己遗漏的地方。
江兴精神有点提不起来,甚至有些压抑不住心头的情绪。
这在过去几乎已经不会出现了: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他的年纪越长,控制力也就越好,换而言之,所有都已经习惯了。
但我们总有一些不管经历过几个来回,都无法习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