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下次再出来不知道待何时了。
我快步往回走,没看下面,一时不注意,脚碰到了什么东西,我一个不稳。
我回头,是一个坐在地上的人,他一身脏兮兮,头发乱糟糟的挡在面前,看不见脸。我碰到了他的腿,他却浑然不觉,一动不动。
“对不起。”我道歉。
他听见我说对不起,很意外,仰头看我。
没有他的头发遮挡,我看清了他的脸。虽然沾上了污秽黑乎乎的,但不难看出那是一张很清秀的脸。他的眼睛给我的印象最深,漆黑的眸子就像一潭死水,无法激起一点波澜。
他看到我的衣着打扮,嘴角艰难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又低下头。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但时间已不容我耽误,我只好赶快走。
很快这个小插曲就被我丢到了脑后。
赶回太子府,宴会早已结束。
但是我居然看见了云烟、长明公主,还有秦琰。
三人之间气氛很奇怪。
秦琰寒着一张脸,简直可以掉出冰渣子。
长明公主张开双手,挡在秦琰面前。她的眼眶红红,咬着下唇,目光坚定。
而在长明身后,云烟跪坐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她的头发凌乱,簪子掉了下来。
我没有上前,直觉告诉我这时候出现不太好。
长明的腿在发抖,但强迫着自己站稳,“四弟,你冷静一下好不好?”
秦琰面无表情,紧握的双拳却出卖了他心中的情绪。
他冷笑,“冷静,姐姐,你教我如何冷静?”
长明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琰上前一步,“给我。”
长明毅然挡在了云烟的前面。
一直在沉默的云烟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没有起伏,仿佛声嘶力竭后回归平静的绝望。
她说:“没有。没有母蛊,没有解药。”
秦琰的脸色更加难看,隐隐有爆发的趋势,“没有?你在开玩笑?”
云烟摇头,眼泪从她的眼眶流下,明明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可却激不起秦琰心中丝毫怜悯。
长明忍不住了,“秦琰,你够了好不好?!事情已经这样,你以为还有回转的余地?各方都已经扯破了脸皮,你以为事情很简单吗?平静早就不复存在了!”
云烟在嘤嘤哭泣。
我手脚冰凉,躲在暗处。我可以从他们的话中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有什么东西在改变。更可悲的是我却丝毫不知。不,隐隐猜到了,却不敢往深处想。
全部把我蒙在鼓里。母妃是这样,小鸢是这样,秦琰也是这样。
我就那么不堪一击?至于你们像对待温室里的花朵那样对待我吗?
长明声音颤抖,她柔弱的身体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可她在硬撑,“四弟,趁现在六弟还不知道……”
“什么我不知道?”我从黑暗中走出来,冷眼看长明和云烟一瞬间惊恐的表情。
秦琰撇开脑袋。
我心凉了一大片。为什么要撇开脑袋呢,为什么要躲我?
“阿溯……”
“……”我不生气,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长明和云烟低着头。我冷眼看过。
我沉默,不证明我傻,我好欺负。可是就是有人这么认为。
我叹了一口气,“人都走光了,我们不用回去?”我对秦琰说。
“……恩,是要回去了。”
长明瞪着眼睛瞧我,赤裸裸裸不带丝毫掩饰。云烟笑容轻蔑,眼泪流尽,不甘又如何,剩下的只有嘲弄罢了。
我不想问。我想知道的我自己会弄清楚。
我转身离去,而马车早已在门口等候。
我坐上马车,心情简直闷得难受。马车微微有些颠簸,搞得我心烦意乱。
皇帝下发边境战事让众皇子和那些大臣之子们发表意见,还有周太傅开始教兵法等——这就是另一种宣告。
这下好,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后宫皇子们开始策划,连朝廷上也暗流涌动。
铲除异己——所有人的目的。
妈的,那皇帝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被门夹了吗?还是他那个位置坐腻味了,就告诉他的儿子们‘老子不想当皇帝啦,你们哪个有本事来抢吧’。就连这个太子都并不是名符其实,所有皇子都有机会。
我靠,闲的蛋疼啊?
我对什么权利争夺一点兴趣都没有啊!扯上我几个意思?
无论是熙贵妃,还是秦琰,她们都不想让我卷入。
算了。要来的躲不过,我不会坐以待毙。
******
云烟一步步走去,她重新梳妆过,额上一点朱砂,衬得她更加妩媚妖娆;头发挽起插上金叉,丹色的束腰轻纱长裙勾勒出完美身材。
唯一留下痕迹的就是她微微发红的眼眶,证明她不久前哭过。
云烟垂睫,她的手在发抖。
她坐到梳妆台上,铜镜中的她面容姣好却苍白毫无血色。
她双手痛苦地捂住脸,有眼泪从她的指间渗出,滴落,在桌上晕开。
桌子上还放着一盒胭脂,鲜艳的颜色在她的眼里多么可笑。
“为什么要哭,这不是你的决定吗?”
太子妃落媛移着莲步,走到云烟身边,手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太子妃……”云烟抬眼。
落媛淡淡一笑,捧起云烟的脸,轻轻为她拭去泪珠。
“不要哭,这么好看的脸,可不能哭花了呢。”
“太子妃,您到底想要什么?”云烟咬唇。
落媛非常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要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嘛。我想要那个位置。”
那个名为皇后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云烟转头,闭上眼睛。
月亮洒下凄冷的光,如水清冽,在地上留下无数个斑驳空明的影子。
无人知晓的月夜,说着何人的低语;寂静的空巷,轻唱着多久的歌谣。
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哭泣?在年久的宫墙下吗?在清冷的戏台阁楼上吗?还是在荒芜破败的院庭里?
歌女唱过了多少悲欢离合而无人附和的曲。
章十三:身体异样
阿溯,就叫阿溯吧。
熙贵妃唱着流传千古的诗,一首《蒹葭》。
溯流从之,道阻且长。
道阻且长。
我翻了一个身,用被子盖住脑袋,继续睡我的回笼觉。
小鸢忍不住要掀我的被子了,她嘴角抽搐:“六皇子,您不打算起来了吗?”
我缩成一个团,用被子紧紧包着,只有几根发丝露出来。
“小鸢……让我再睡一下好不好?就一下。”我可怜兮兮道。
小鸢沉默了一会儿,扯开我蒙在头上的被子。我睁开一只眼,幽怨地看着看。
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她手上冰凉,让我舒服了很多。
小鸢皱了皱眉,“果然是染上风寒了啊。”
“啊?”
“额头很烫,您好好休息吧。小鸢去找太医来。”她帮我把被子盖好。起身要走。
我赶紧扯住了她的衣袖,“别去。小鸢你随便帮我准备点药吧。”
小鸢显然不赞同我,她好心劝我,“六皇子,您都烧得这么厉害,怎么能不找太医呢?”
我摇头,因为发烧的缘故,我脑袋里就像一团浆糊。但我坚持不让小鸢去。
我知道,这次发烧绝对不是染上风寒那么简单。
“小鸢,听我的。不要去找太医。”是我的目光太过认真,小鸢只好点头答应,然后出去帮我煮药了。
我躺回床上,把被子拉到下巴处。
好冷。
我把自己缩成一团,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但是无论我怎么做,好像都有一股寒气直往我身体里钻,连血液都要冻住,冷入骨髓。
“啊,忘了嘱咐小鸢要加一味药了。”我转头往外面看,“算了。”我闭上眼睛。
我刚迷迷糊糊要睡着,身上一冷一热实在难受,从没有觉得呼吸都如此艰难,每一口空气都伴随着肺部剧烈的疼痛。
我真的怀疑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小鸢煮了药喂我喝下,可我的体温还是高得吓人。小鸢都哭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结果我这个病人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小鸢没事的,别哭了好不好?”
我知道药根本不会有作用。
“我……我去告诉娘娘……”小鸢双眼泛红,两串眼泪珠子还在不断落下。
“恩。”也许熙贵妃还有办法。
小鸢好像抓住了一线希望,她急忙跑了出去。
我又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到了我的床边。我眼睛睁开一条缝,是熙贵妃吗?
“母妃……”我喊,“对不起,我没有做到,我大意了。”
‘熙贵妃’没有说话,她拿了一碗不知名的药水,让我喝下去。
好难闻,什么鬼?
“云烟给我下了蛊,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我估计是个厉害的,不然我也不会难受的要死掉。”我舔了一下药汤,撇开头。
我继续说,“云烟不可能无故给我下蛊,那不是出于她本心。”我想起云烟对我说的那声对不起。我苦笑。
‘熙贵妃’很有耐心,不让我喝下那碗药汤就不罢休,“喝掉,会好点。”
“难喝死了,拿走。”因为难受,我的语气也不怎么好。
没有动静了。放弃了吗?
“唔!”嘴唇被堵住,苦涩的药汤进入我的口腔里。我想吐又吐不得,只得咽下去。有一些未咽下去的药从我的下巴流下,顺着脖子出现几条蜿蜒的痕迹。
“我草!”
他扣着我的后脑勺,我动弹不得。只能死命推他,他却纹丝不动。我气得要死,不停锤他的背。
所有的药被我咽下,他才放开。
“咳咳!”TMD!再多一秒我就要憋死了!
我想破口大骂,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脑袋一歪倒回床上,困意袭来。
我梦见我一会在炽热的岩浆里,一会在寒冷的雪地里。久久无法逃脱。
等我再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下。
我居然就这么睡了一天。
我坐起来,脑袋晕得很。
“哎?”我摸摸额头,又动了动胳膊腿,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没有想象中的浑身无力,疼痛难忍,之前的难受就像一场梦一样。
嘴里还残留的苦涩药味提醒着我,这不是梦。
我还以为这次不死也会半残,没想到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完全就像刷副本要被boss杀掉的时候一瓶红药满血复活啊!人品大神果然还是眷顾我的。
“小鸢!”我掀开被子想下床。
门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小鸢,而是苏子杉。
“苏、苏子杉?!你怎么在这里?!”我嘴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苏子杉瞄了我一眼,端着一碗粥放到桌上,“如果不是你一副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我也不想来。”
他搬了一张椅子在我床边坐下:“我还记得谁睡着时不停在喊‘母妃母妃’什么的。”
“闭嘴好吧?!”我一个枕头甩过去。
他抓住我扔过来的枕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指了指桌上的白米粥,“吃了吧。”
“喂……你好歹拿过来啊,我够不到好吗?”我伸长了手臂。
苏子杉一脸‘你怎么这么麻烦’的表情,最终还是十分不耐地端了过来。
我赶紧拿着勺子挖粥往嘴里送,热乎乎的粥进入肚子里。
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苏子杉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像从没吃过饭的?饿死鬼投胎吗?”
“……你管我。”
他站起身,“我走了,你慢慢吃吧。”
“恩恩,快走快走。哦,对了,别忘了让小鸢再带碗粥来。”我头也不抬。
回答我的是‘嘭’的一声重重关门声。
“啧,门会烂的好不好?”我撇嘴。
苏子杉关上门,拍了拍袖子。他淡淡道:“他好像没有事情了。”
橘红的夕阳挂在天边,院子里的梨树影子被拉长,与苏子杉和秦琰的影子一起投到了墙壁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苏子杉的眼眸里一片暗沉,“他不需要人保护,他比我们任何人都要聪明。”
秦琰不说话。低垂的眼睫轻颤,仿若下一秒就要展翅而飞的蝴蝶。
苏子杉说完,就转身离去。
秦琰也没有站多久,在苏子杉走后,他也走了。
地上还有几片梨花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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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贵妃来看我。坐在床边,手抚上我的额头。
“不烫了。”看着我,她别提有多心疼。
我扯出一个笑容,“母妃,我没有事了,已经好了。”
熙贵妃的手指在发抖,她低下头。
“母妃……”眼前这位无论什么时候都坚强的女人,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
“我答应过他的,会保护你,会让你快快乐乐生活的。”熙贵妃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
我捧起起她的脸,“母妃,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您为什么要自责呢?”
熙贵妃嘴唇微张。
她的儿子就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不是那个连她腰都不及的孩童了。
章十四:少有平静
“唉?”我愣住了。为什么熙贵妃哭得更凶了?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断落下。
果然,女人都是水做的啊。怎么都那么喜欢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人心海底针,谁说的?太准了。
熙贵妃抱住我:“阿溯,不用再藏了。放开手做吧,你若想飞,又有什么能阻挡你?就算是那个位置,母妃也会助你。”
为了她的孩子,哪怕前路万劫不复,她也愿意放手一搏。
“……母妃,我不想要。”
熙贵妃诧异地瞪着我。
我摇头,又说了一遍:“母妃,我说,我不想要。所有人都在为皇位痴狂,但那不包括我。”
“为什么……”
“高处不胜寒。母妃何尝不懂呢?如果可以,我觉得纨绔公子更适合我。”
熙贵妃笑了:“也是。”
她道:“你好好休息吧。明日以后都不用去上课了。”
“为什么?”
“你们其实早就不用去书房听课了,只是皇上说要让你们多学点东西,所以延长了学习时间。”
是这样么。
熙贵妃颇有些可惜,“子杉也要回去了呢,本宫挺喜欢那个孩子的。”
“苏子杉?啊……”对了,苏子杉是丞相二公子。我都快忘记了,那个家伙也是天之骄子。
连他都要走了,会不习惯的吧。
真的不用再去书房了。维持了几年的习惯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改得了,居然会不适应,一天也可以这么漫长。
第一天,随便看看书,有点想念周太傅的滔滔不绝。
第二天,无聊想去找秦琰,又想想算了。去找秦墨,可连他也不知去了哪。
第三天,跟熙贵妃说想出宫,熙贵妃不应。
第四天……
我又去了御花园湖边的那座小亭子里。天气晴朗,杨柳长长的枝条垂到水面,湖水倒映的天碧空如洗,风拂过,泛起微波。锦鲤在莲叶中穿梭,鱼戏莲叶间的景象跃然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