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小鸢帮我准备了酒和糕点。吃点心抿小酒,顺便看看风景。
记起上一次在亭子里睡着了,醒来居然发现秦琰在旁边,吓了我一跳。结果那天周太傅的课也没去成。
我不禁露出笑容,笑容却恍若昙花一现,转眼即逝。
美景如昔,君已不在。
“秦琰,你是不是死掉了?躲我作甚。”我自言自语,把酒杯里的酒一口饮尽。“卧槽,他不会以为我生他气吧?”我一脸黑线。
我又叹气,看着自己的手,手指纤细白皙,骨节分明。看不出丝毫异常。
我没有忘记我的身体里被下了蛊,不知是什么,也不知会有何影响。
云烟公主的母妃出生于苗族蛊毒世家,虽早已隐居,但技能却不会遗忘。即使云烟生于皇宫中,仍然继承了母亲。
我对毒也略知一二,但和云烟比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
想那么多作甚,车到山前必有路。乐观何尝不好。
“六皇子。”
我一个哆嗦,酒被洒出去少许。这个声音我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站起身,脸上挂上微笑,“周太傅。”
没错,来者就是周太傅,数日不见,他感觉……更有精神了。是因为不用看见我么……
周太傅板着一张脸,也坐到亭子里。他目光复杂地扫过桌子上的酒和糕点。
我问:“太傅要来点酒么?”
他摇头,他现在的样子就像在书房授课时严肃。我不禁正襟危坐。
周太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六皇子,老夫问你个问题可好?”
被周太傅骂惯了,他一下这么严肃我吓得不轻,受宠若惊,“请。”
他问我:“何谓大同,何谓大道?”
从他的目光里我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绪。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问我一个问题。
我笑,若他要问,我说了又何妨。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物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周太傅眯了眯眼睛,他又问:“那何谓大道?”
我愣了愣,释然,“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与之前都出于《礼记·大道之行也》)
周太傅意外,目光灼热地仿佛要在我身上烧一个洞,“天下为公?”
我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是的,天下为公。”
周太傅长叹,闭上眼睛,风吹起他耳畔花白的头发。
“六皇子,您的才能非常人能比拟,但您却不是一个储君,更不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我端起酒杯,轻抿,却不说话。
“老夫明白了。”
我笑,“太傅好走。”
这时,周太傅突然回头,“就算六皇子想脱身,估计也不会容易。望好自为之。”
“多谢。”
周太傅走后,我还在继续喝酒,一杯一杯复一杯,糕点却没有动。
从此以后,我再见到周太傅是数年过去,而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相见,却以无话。
没想到今天我的客人还不止周太傅,秦墨消失数天后也回来了。
他看见盘子里精致的糕点,眼睛一亮。得到我的应许后就拿起一个开始吃。
我看着好笑,拍了拍他的背担心他给噎着:“慢点,没人跟你抢。”
秦墨咽下糕点,拿过杯子喝了一口,发现是酒,他皱着眉头。
“六哥,你最近小心一点。”
我挑眉,“怎么了?”
秦墨吃了一块桃花酥就不要了,他一张娃娃脸难有的严肃,“大家都怪怪的,和以前不一样。”
没想到秦墨心思如此细密。
“哪里不一样?”
秦墨瞟了我一眼,“哪里都不一样。连六哥也不一样了。”
他偏头去看外面,杨柳依依,水波荡漾。他的眸光黯淡少许,唇抿,“六哥,回不去了对不对?”
我不说话。
我们两人沉默半晌,秦墨又说道:“景城沦陷了。”
“咦?”我呆了呆。
景城?西凉边境的一座城池,因为瑜国攻势凶猛,不得不放弃。
对了,上次皇帝不就是说的景城的事情么?我写的就是放弃景城。我的天啊,不会吧。
“父皇得到的一个意见就是弃城。‘弃景城。弃一城一地,借机调军布防,此乃断尾求生之策。仅此而已。’就是这么写的。父皇很欣赏,也就是这一句话,父皇下了旨,不派援兵。仅仅过了三天城内再无兵力,景城太守以身殉城,开城献降。景城失守,沦陷。”秦墨神色淡淡。
我心中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千浪。
章十五:深夜出宫
弃景城。弃一城一池,借机调军布防,此乃断尾求生之策。
这这这、特么不就是我写的吗?!
不会吧?就我一句话皇帝就决定弃城了?再思量一会都没有?!老天,这样真的没事吗?
我问:“那景城全城百姓呢?可有全部撤离?”
秦墨答:“不,全城百姓无一人离开。”
“怎么可能!”我猛地站起来,眉头拧在一起,脸色难看。
秦墨意外我的反应,“是的,他们全部愿意与景城共存亡。”
“傻吗?!他们留着有什么用?白白送命!”
为什么,为什么不逃?为什么死也不愿意离开?
“瑜国兵将景城洗劫一空,满载而归。但是,城内百姓竟然无一伤亡。有趣。”秦墨道。同时拉我坐下来,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无一伤亡?瑜国没有屠城,怎么可能。”我不信,但是秦墨不会骗我,肯定有其他原因。听到百姓们都没有事情,我松了一口气。
“因为一个人,他将太守的头颅向瑜国将领献上,不知达成什么协议还是其他。瑜国将领还真的一人不伤。不过那个人至今下落不明。”
我低头沉思,“为什么你知晓的如此清楚。”我竟然丝毫不知。
秦墨眨了眨大眼睛,无辜道:“四哥比我知道还早,六哥居然会不知?”
真不知。
秦墨向我投过来一个‘你怎么这么笨蛋’的眼神。
我嘴角抽搐。死小鬼越来越牛了,也越来越欠揍了。
秦墨歪着头,“就不知父皇打算怎么办,居安思危,谁都明白。”
我深有同感。瑜国这次得了甜头,有了第一次,肯定有第二次第三次,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
我突然起了去见那个皇帝一面的想法。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个身体的父亲了,就算见了面,也只顾着低头行礼,连看都没有仔细看过。跟他谈话?呵呵,想都别想。
感觉有点难度啊。
秦墨笑笑,“六哥我先走了,桃花酥很好吃,谢谢款待啦。”
“啊?嗯……”怎么今天听秦墨一番话他就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我想出宫一趟,无论如何都想。但是熙贵妃是断不会答应的。
那么……偷偷溜出去?
好主意!
我通常都是说干就干的人。准备好银两,换上一件常服,只待夜幕降临。我对我的轻功还是有一定的信心。
今夜没有月亮,漆黑一片。只有来回巡查的侍卫手提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
侍卫甲打着哈欠,“好困啊,真是倒霉又轮到我们巡视。”
侍卫乙:“有什么办法?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未必还会有刺客?”
侍卫甲打了个哆嗦,风吹得有些凉意:“快走吧快走吧,好赶快完事,也许还能跟老马赌一盘。”
侍卫乙:“还赌,你又有银子了?”
两个侍卫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从黑暗中走出来,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人已经走掉了。
“防卫还真是松懈呢。”我借着微弱的灯光,抬头看眼前高高的宫墙。只要越过这里,就可以离开了。
“嘿嘿,再见咯。”我左看看又看看,墙边堆放了一些假山,正好可以用来借力。
我攀上假山,脚下用力一蹬,跃上宫墙简直轻而易举。我不做停留,又一个纵身,翻了过去,完美的落地。我拍拍衣摆,点上事先准备好的灯笼。
城内还是与上次来时一样,哪怕夜幕降临依旧热闹非凡。边境的景城沦陷,丝毫无法影响到他们。
路旁的店子卖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可惜我都没有时间进去看看。边走不时还有嬉笑着的姑娘与我擦肩而过,不免多看了几眼。
“爷,进来看下呀,小翠好想您哟。”
这娇滴滴的声音,这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这周围来来往往的男人。
我回头看,果然是青楼。门口站了几个迎客的女子,薄薄的衣料,低胸装随着女子的动作形同虚设,泄了不少春光。
想进去。好歹我也是个男人吧。
摸摸衣服兜里的银两,虽然足够,只是……
还在犹豫要不要迈进去,就已经有妖娆妩媚的女人向我靠来了,脂粉香气缭绕在鼻尖。
但是……
我的笑容牵强,努力保持着有家教的高贵气质。而我的大腿,正被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抱住,不让我走动分毫。
“那个,可否放开在下?”我说。
抱住我大腿的乞丐,暂且说是乞丐吧。他抬起头,“你不认识我了?”
啥?您谁啊?
等等,好像还真有点面熟,尤其是这双眼睛,绝对见到过。
他见我迟迟不说话,好心提醒:“就是上一次,你匆匆忙忙在街上走,结果不小心跘到了我的脚。”
哦!想起来了,没错,就是他。我还说了对不起来着。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又道:“现在就是你给我赔礼道歉的时候了。”说着,他指了指前方。
“哈?”这家伙要我带他进青楼?没搞错?
“不带我进去你会后悔的听到没有?”他攥着我的衣摆更紧了,分明是怕我逃跑。
我额头上冒出两个十字,“好,你先起来可以吗?”
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了,炽热的目光齐刷刷得向我俩投来。他不怕丢脸我还怕啊。
他不相信,又问了一遍:“真的?骗我你惨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不骗你。”怎么像哄小孩一样?
“好!”他一下子放开我,站起来往青楼里走去。
门口迎客的女人呆愣着,他进去也忘了阻止。
我递过去一块银子,女人立马笑开了眉眼,殷勤地迎我两人进去。
里面更是一番风景,妩媚的,清纯的,妖娆的,各种都有,衣服清一色的又薄又透,曼妙身姿展露无遗。
前世夜店我去过几次,大胆奔放的女人也遇到过。但古代的青楼完全给我一种不一样的感受,我忍住了吹口哨的冲动。
我去看那个乞丐,他反而没什么表情,就像见惯了似的。
他向一个女人吩咐道,“要一个单独的房间,带几个漂亮的过来,还要准备点吃的。”
嗬!到底我和他谁才是出钱的主儿?
他扯了我一把,“愣着干啥?走啊。”
我被他一路扯到了包厢,等一些饭菜上齐了,有人等我给钱时我才回过神来。
他朝我丢了几个眼色,又努努嘴,示意我快点。
什么人啊?!
我又给了几块银子出去,看着我好不容易积下来的银子哗哗哗的跟水一样流走了,我心疼得在滴血。
而那个罪魁祸首,那个耍赖皮的痞子乞丐,正吃得跟饿死鬼投胎一样。饿了你去饭店啊,到青楼吃什么!
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怨念,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喂,你叫什么名字?”
章十六:何谓作死
“喂,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才晓得问名字?
我嘴角抽搐。
他突然想起问别人名字时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以示礼貌。
“我叫方渊霄。”
我一口水就喷出来了,喷了方渊霄一脸,他别提有多嫌弃我。
“方、方什么?”我脸涨得通红,手在下面掐着大腿,死死憋住自己不要笑出来。
方渊霄脸瞬间黑了,嗤笑一声。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嘲笑他人是不礼貌的表现。但是……方元宵这个名字,太让人吐槽了吧?元宵还有方的,好吃不?
我一直认为自己秦铭的名字不好听,今天才知道就方元宵这么奇葩的名字还有人取,我算啥呀?不知道他生下来的时候是不是他爹在吃元宵,灵光一现,方元宵这个名字就出来了。
突然,一个东西在我眼前越来越大。我伸手去抓,居然是一个包子,还热腾着。但这个精准和力度,丢出来的人肯定练过武功。
方元宵……呸,是方渊霄神色如常地吃着饭,只是放在他面前的一笼包子少了一个。
我放下包子,擦了擦满手的油。他抬头瞟了我一眼,有些意外。
“我叫秦铭。”我也道出自己姓名。看着桌上一个个的空碗出现,我心又在滴血了。敢情这家伙的肚子是无底洞吗?
“秦铭?你姓秦?”他一挑眉头。
“是青,青草的青。”咳……忘了秦是皇姓了。
“哦。”他漫不经心地应了我一句,又埋头吃饭。
还在生气?不就是在心里吐槽了一下他的名字嘛?
他笑了笑,突然对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有人来找你了。”
“什么?”怎么可能。谁会来找这里我?
我刚想笑话他,包厢的门就“嘭”的一声巨响,门被踢开了。我吓得目瞪口呆,那力道,门绝对报废。
方渊霄还在淡定地扒饭,哪怕报废的门就倒在他的脚边也无动于衷。
“阿溯,你长大了是不是,晓得找女人偷荤了?”温柔和蔼的语气,我却背脊发凉。
我机械地转头。秦琰靠在门槛上,姿势慵懒而随意,再配上他那张温柔含笑的脸,绝对不会想到上一秒钟一脚把门踹飞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方渊霄抱着他的饭碗默默地走到一边,远远的蹲在角落里。珍爱生命,远离战火。
“秦琰,你听我解释……”(尔康手)
他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女人,这点他比较满意。而自动忽略了角落里一个劲扒饭的方渊霄。
谢天谢地,因为方渊霄还要吃饭,就暂时没找女人来。
秦琰从进来后一直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简直闪瞎眼。但直觉告诉我,他很生气,非常生气,生气到下一秒就可以毁灭世界。
最先要倒霉的,绝对是我。
“秦琰,冷静。听我解释。”我勒个去,快点告诉我哪里可以避难?我偷偷用眼角瞄,窗户打开着,太完美了。但是距离有五米,我用上全身的力气,逃命的架势,在秦琰抓住我后领子的最后一秒跳出窗户,然后逃之夭夭。这个几率……根本没有。
横竖都是死啊我去!!
秦琰好整以暇,“嗯,我听着呢。你解释吧。”
卧槽!!!
方渊霄又不怕死的来了一句:“这个场面怎么这么像捉奸?”
捉奸你妹啊!求你不要作死了好不好,没人救得了你啊!
我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话,“秦琰,相信你的眼睛。你看,这里没有女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