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夜还很深,凌晨。可是我和他都毫无睡意。他的手伸过来把我揽在怀中,手指抚摸着我右脸的皮肤。
他低声说:“我们重来。”
重来么。
“你就是这点可恨。什么都算好,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这样。你想重来,就可以重来。”
“……”
“你是华世的神,神坛上的人是不能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的。”我冲他淡淡的笑,轻轻吻了吻他的脸,他俊美整洁的脸庞。
“你是有家的人。”
“我们重来。”他重复。
“好啊。”我终于感到困意,轻声说。轻声说,说出这天亮之后再也无人相信的谎言。
明天就快到了。
好啊。我们重来。
我在清晨醒过来,发现他在看我。我揉揉眼睛,再睁开,阳光还是有点刺眼。他还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
“你干嘛?”
“看你。”
“城堡,多谢你了。”我说。
“这是我的第一个作品,但不是我一个人做的。”他淡淡地说。
“我都记得。”
你记得。
真好,我真心实意的笑一下。
“小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会得自闭症,”我的确是想到了什么轻松的事情,“一天也不说一句话。不过初中的时候,好多了。”
“因为一直有一个人在我的耳边说,我想要安静也不行。”
“你拐着弯的骂我。”我斜了他一眼。
“呵……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
“不是。”我说。
“那你把头转过来。”
“……”
“我就知道。”他温热的气息在我耳边轻吐。
“是又怎么样?”
他微笑着亲了一下我的脸。
“那我就太高兴了。”他说。
我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原来转了一圈,真的可以回到原点。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他好像是认真的。
哪怕只是错觉。
“你也从来没有把你的喜和怒写在脸上。”我说,“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是什么?”他问。
“我在想,你的孩子是男是女。”
他沉默了一下,开口:“是个男孩。”
“男孩好,男孩长得像妈妈。应该是个脾气很温柔的人,如果像你,就太冷血了。”我说。
“你知道吗,我本来已经快要忘记你了。”
他怔住。
“然而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我总是想,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心里这么难受。后来我知道,是因为你。”
我得承认,和晋烈在一起,我并非没有私心。诚然他是个贱人,可是我说不定也利用了他。
“你再等一等。”拉住我的手。
“等什么?”
“我说过,我们重新开始。你只要再等一等。”
好啊,那我就再等一等。
白经远,我从来对你深信不疑。这一次也是。
而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第三十五章:爱人
而我没有想到,在我又一次的准备迎接我曾不敢奢求的光明时。上帝又开了天大的玩笑。
这一年的七月,整个喧嚣的夏日,车水马龙的街口,人声鼎沸的摩天大厦,人们讨论着华世巅峰之后的衰颓。报纸的头条,业界人士津津乐道的话题。华世总裁的惊天丑闻。
我仍然记得那个热气蒸腾的午后,自己点开网页那一刹那间汗毛倒竖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场梦,可是又是那么的真实、可怕。
头版头条,粗大的字体“华世董事长流连欢场,露水情人竟是男子”让人头晕目眩。
艳照。而艳照的主角竟然是两个男人。
高大俊美的男人,以及,窝在他怀中阴柔白皙的男孩。
白经远,和……穆昕。
那个,深爱着宋潇的穆昕。我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切都完了。心跳的剧烈,好像要从胸腔中蹦出来,惊惧。惊惧的不能平静。我坐在办公桌前深呼吸,是的,现在还不能乱了阵脚。要挽回,可是,该怎么挽回?
看着照片上的男人,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颤抖着拿出手机,我知道,会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晋烈。
“有事?”他回答的很快,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异样。
“你看新闻了没有。”我沉下口气,终于开口说。
他出乎意料的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开口:“所以呢。”
我捏紧了拳头。
“你说过只要我肯和你去法国……”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你到底要怎么样,晋烈?!”我咬牙切齿。
“要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为什么?”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
“苏惟光,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我要见你。”我说。我没有筹码,我只能赌。
“哦?可以。不过,我说过我不在J市,你恐怕要等一等了。”他也沉下口气。
“别忘了,你说过你忘了他。”
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灰蒙蒙的一片,很快便是电闪雷鸣,雷阵雨声势浩大的扑头盖脸的浇下来。雨溅落在落地窗上。
我双眼空茫的看着灰暗的天空,别无选择,只能等待。
我没有等来晋烈,等来的是叶圣安。
“听说晋烈要带你回法国。”
“是。”我在办公室里,抬头看见这个男人,一双上调的桃花眼,习惯微笑,但总是显得狡黠,令人觉得他的微笑不过是一种伪装。
“你应该还是记得我的。”
“叶圣安。”我微微颔首,示意他。
“你跟了他未免可惜,我上次说过,他是暴殄天物了。”他话锋一转,“你真的不打算跟着我?”声音里总带了些轻佻,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恕我直言,您自己似乎并不缺少伴侣。”我已经尽量说得含蓄。
“可是缺少像你这样的。”他说,双眼像是在看着一件猎物。
“请自重。”我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冷淡的看着他。
“啧啧,一点也不可爱。你知道了多少呢?”他微笑着,眼神之中的好奇变幻莫测,很快只变成单纯的询问。
“不多,只知道你是他父亲的情人。”
他没有恼怒的表情,好像我说的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还是上挑着那双桃花眼,冲我笑。
“晋烈的小猫,并不像看起来那么乖巧,”男人微眯双眼,“他还真的会跟你说。原本我还以为,那个冷血的动物这辈子都不会说出这种事情。”
他略微惊讶,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看来,他还真的很在乎你。”
“或许。”
“可是,”他毫不客气的坐到沙发上,翘起腿,优雅而痞气,“你似乎,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
“被逼出来的感情,能有多少呢?我很是好奇啊,”他说,“你当初为什么会留下,让我想想……唔,因为他手里有能威胁你的东西。你和白经远做爱的照片。”
我不动声色,却很清楚自己开始紧张。
“然后你,骄傲又脆弱的小猫,为了那个不爱你的男人,卖身给他。”最后的几个字,他说的一字一顿。
“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我打断他,这个人不仅心机重,还很有手段。
“当然不。”他摇头,大方承认,“别急着打断我,听听我说的对不对。在这之后,你似乎对那个人死心了,你和晋烈在一起,似乎也习惯了。但是,我想说,晋烈虽然后来答应过你销毁那些东西,可是你的母亲却知道了。”
冷汗从我的背后滑落。
“可是,你明明很恨他,却没有离开。这实在是,”他说,“这实在是,很值得人怀疑——你的动机。”
“我没有动机。”我不想和他在这里说一堆没有用处的废话。
“你对那个人灰心丧气,其实多多少少对晋烈的态度迷惑了。连他要你和他去法国,你居然都答应了。”
我忍不住站起身,咬着牙说:“照片的事情是你做的。”
“天地良心。”他双手举过头顶,“不是我做的,但也不是晋烈。”
我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坐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又凭什么会认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就凭你想离开他。”
我复杂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很严肃,虽然面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表情,但是眼睛里很冰冷。
“你要帮我?”
“呵……很久以前我就说过我要你。”他手里拿着笔轻巧的旋转着,突然停住,“以前我是和晋烈说,他不肯给我,我就亲自来问你自己。”
我隐约明白了他的企图,他想用我做诱饵,他也有想要达到的目的。这笼络人的手段,再明显不过了。
“你想做什么?你在计划着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直觉让我脱口而出。
他收敛了笑意:“你真敏锐。”
“太聪明可不是好事,不过,我确实会帮你。”
我不说话。与虎谋皮,未免太看得起我。
他轻笑一声,手指伸进西装口袋,眼中波涛暗涌:“看来,很有必要让你认识一个人。”
……
……
眩晕。恶心。胸腔里上涌的恶心。
安静的宽大的洗手间中,我慢慢找回了重心。终于把胃里的酸水呕尽,我还是觉得恶心。
哗哗的水流声不断响起,我抬起头看见镜子里,一张苍白的脸。他妈的,真是愚蠢啊。又是这种见鬼的脸色。
无所谓,早就过了逞强的年纪。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样子。
可是还是很恶心。
我拖着身子出了卫生间,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安雪臣么……”我轻声自语,忍不住自嘲的笑了。
真是可笑啊,我居然相信了他。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多么值得被珍惜的人,可是,为什么?要给我一个又一个谎言。
要用谎言填满我的人生。
尽管我从未爱过他,但是,被利用到这种份上真是咎由自取。难怪,他会对我那样温柔,难怪他要带我去法国,难怪他发出了照片,主角却不是我和白经远。难怪……
我空茫的想了一会儿,调整了呼吸。然后下楼开车,赶往华世。这个人心惶惶的时期,他应该还在办公室。
“白经远。”敲门之后,我轻声问。
“请进。”
他背对着我,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转过身来,一向光洁强悍的面庞显得莫测。
“惟光,你来了。”
我走过去,无声的抱住他。他很快回抱回来。脸颊埋在我的颈项,低沉地说:“别担心。”
“那不是真的。那些照片,不是真的对不对?而且,你不会动穆昕的……”我说,声音单薄。
“当然不是。”他又说。
“我相信你。”我轻轻地说。我们坐下来,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照片本身不是问题,以现在发达的电脑技术,这太容易了。辟谣也不是难事。然而,”他停顿一下,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道,“麻烦在于这些照片出现的太不是时候。”
“什么……意思……”
“华世的几个老古东蠢蠢欲动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又出了这种事情,的确是有些棘手。”
“他们,要逼你下台?”
“董事长的位子,的确是有很多人眼馋啊。不过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明天的董事局会议,还是个未知数。事实上,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都是不安定因素。”
“我……能做什么?”即便是帮不上忙,我也希望自己能有点用处。
“我说过,你等着我就好了。”他微笑。
我极轻的、极轻的,点了点头。
“你要怎么办?”我盯着他的眼睛。
“不必紧张,到时候,自然会有办法的。”
已经没有逞强的必要了。原本我的自尊告诉我不要再与他比肩而立,我栽了这么多年,总该有个尽头。可是危难临头,竟然还是割舍不下。
这一刻,我希望他即使不爱我,也能渡过难关。
人,就是这么矛盾吧。得不到的,会一直想要。哪怕人前装作不感兴趣,心里还是会想要吧。
我不在乎他有没有老婆孩子,我不在乎他的身份。只要他安全。我发誓我什么都会去做,就像几年前我说过的那样。哪怕是死。
能够如此,我已经知足。
只是这短暂的安心来得太突然,隐隐让我感到不安。
我去握他的手。
“你上次说,愿意和我重新开始,我是真的很高兴。”他深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回响。
“……”
“你能原谅我吗?”
“……”
“我是真的想要和你重新开始。”
我沉默着:“孩子应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我自以为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伤害小孩子。”傅闻意这二十几年来过得有多辛苦,没有人比我再清楚了。同样的悲剧,我不想再看到。
“你要食言?”他轻声问。
“不是我要食言。那天晚上,我的确想要和你重来。”
但是,也仅仅是那天晚上。
“文字游戏。”他轻笑。
“这次事情过去了,我会和美璐离婚。”
我怔怔的睁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清楚他说的话,只能睁大眼睛怔怔的看着他。
“白经远……”
“怎么了?”
“我的人生已经够糟的了,”我强忍住眼中的泪水,“你不能拿这个开我的玩笑。”
真的,已经太糟糕了。
“别哭。别哭。你怎么总是哭。”他温柔地靠过来抱住我。
“我等了太长时间,你不能拿这个开我的玩笑,白经远……”
他温厚的手掌抚摸过我的脸颊,像是带着无数怜惜。
“如果让我知道你是骗我的,我真的真的会离开。”
“恩。”
“如果你的身边还有别的人,我也不会停留下来。”
“恩。”
“可是,你明明就不爱我。”我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抬起眼睛看着他。
“你不能,不能拿这个骗我。”
“傻瓜。”
他吻住我。
只是很轻很轻的吻,就像风一样,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什么都是捉摸不定,什么都是置身事外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