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二十四 上——枕崇

作者:枕崇  录入:09-16

“妈,是我回来了,开门。”我把右手的东西倒到左手,伸手摁门铃。

“呦,这是你朋友吧,”妈一眼看见了宋潇,连忙招呼,“孩子快进来,屋里坐。”

“爸,妈,这是我朋友,叫宋潇。”

“阿姨好,叔叔好。”他朝我爸我妈点点头。

“哥,你来啦?”我说怎么感觉家里有人,原来是傅闻意在。

“快坐下,小宋,想吃什么自己拿,”说完妈转过来对我说,“还没跟你说呢,小意中午就来了,一直跟我们俩聊天呢。”

“就是看着有点消沉。”妈指指旁边坐着一直没说话的傅闻意。

“谢谢阿姨。”宋潇接过橘子,大大方方的道谢。

傅闻意看了宋潇一眼,又看看我,对宋潇说:“你是我哥的朋友?”

“你好,我是宋潇。”没想到这家伙在外人面前真是有又讲礼貌又和善,跟我在一起的毒舌狡诈真是半点没有泄露。要不是深深地了解他的真性情,我简直就要被他骗了。

真是道行不浅。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傅闻意突然拽了拽我的衣服。

我疑惑的看着他。

“哥,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虽然一进门就看出他不对劲,但是这孩子一向不会在人前表露情绪,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今天这是怎么了,我隐隐觉得是出了事。

我跟宋潇点点头,转身和傅闻意进了屋。

“哥。”我惊讶的看着傅闻意瞬间泪流满面的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哥。”他声音哽咽,也说不出话。

“小意,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我放轻声音,挨着他在床边坐下。

“哥,我心里好疼,心里好疼。”他的声音很小很小,近乎耳语,慢慢的弯下腰去,他用双手抱住了头。

我轻轻摸着他的头,明白这种时候倾听就是最好的安慰,我什么都不必说。

这样持续了一会。在我以为他几乎要睡着的时候。

他说:“哥,我和罗震分手了。”

那声音非常冷静,又有些飘忽。

我觉得自己的全身跟着这句话震了一下。

“哥,我和罗震分手了。”

他又重复,声音里有种绝望让我心中发涩。

“什么时候的事?”那个开朗阳光的男人,我以为,他不会轻易地和小意分开。他对我说过:“表哥,我会照顾好他。”看起来是可靠的。

“一周以前。他提的。”抬起头来,他的眼里已经没有泪痕,只是空茫,还有很多很多的疲倦。

“我没有挽留,也没有哭,他说‘分手吧,闻意。’,我说‘好’,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我沉默。

“虽然知道是迟早的事,但是,”他面无表情,“是真难受,哥,是真难受啊。越想越难受。”

“你做的很有尊严。”我叹气,不忍的抱了抱他。

“会好起来的。”

再出去的时候,小意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仿佛刚才痛不可当因为一段感情心碎难言的人,不是他。我一直以为小意是有些幼稚的孩子,他部分时间总是很任性的。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很多时候我看到的只是假象,他从来没有把这段感情当做儿戏过。他不是完美的,却敢爱敢恨。

他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曾经为此拼尽全力赌上一切的付出过,尽管没有结果。

换做是我,恐怕没有这样的勇气。

我甚至,还没有勇气说出口,没有勇气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只能活得安全又懦弱。

傅闻意,他是勇敢的。

吃过晚饭傅闻意坚持要告辞,妈怎么挽留他都不肯听。只有我知道,他是心里太难受了,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自己一个人好好的待一会儿。

想明白,就会好了。

宋潇被妈留下来,和我住一个屋子。

晚上洗漱完了,躺倒床上的时候,宋潇突然问说:“你那个表弟,是弯的吧。”

我一下睁开了眼睛。

“我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弯的。”

“睡吧,别想那么多了。”我淡淡的说。

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有的时候真是非常的敏锐。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问。

“也不是看,就是他给人的感觉。当然,我不是说他女性化,总而言之,他是个很清秀的男孩,没有丝毫女气。但是你知道,气质这种东西是隐藏不了的。也无法伪装。”

我没有应声。

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我翻过身背对着他,眼皮越来越沉,快要睡着了。就在这快要睡着的时刻,我似乎听见他问,“苏惟光,你是吗?”

第五章:流光日

我确实是非常担心傅闻意的状态,接下来的两天他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也没有再来过我家。宋潇说,歇斯底里不是问题,是失恋后的正常状态,但是平静和看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才意味着暴风雨的前夕。

他似乎这方面的经验比较丰富,我有时候禁不住猜想,这个家伙其实早就身经百战在情场百毒不侵了吧。

他倒是和我爸妈十分的合得来,你一句我一句,三个人聊的不亦乐乎,几乎让我产生了他才是这个家的儿子的错觉。没办法,我承认我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做不到他那样的口吐莲花,把老两口哄得直咧嘴乐。

又一天,吃过晚饭,我接到了罗震的电话。

“表哥,你能联系到闻意吗?”听得出他语气有些僵硬,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

“罗震,”我平静的说,“既然分开了就不要再联系他了,小意和你,都需要从一段感情中走出去。”

“对不起,”他语气生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四天没有联系上他了,常去的酒吧、店铺,我也都找过了。他过节没有留宿,在学校也找不到他。我本来以为,他会回家。”

“你让我想想。”我冷静下来,快速的思考着要怎么做,连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依旧是关机。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地放过他自己,一定要弄出点动静来。

我跟宋潇借口有事,瞒过爸妈当天赶了回去。倘若被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估计就编不下去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车上我忍不住说,“我当时就应该拦住他,这个一根筋,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

“先找人再说,有什么别的地方他常去”

“他和罗震平时形影不离,常去的地方估计只有罗震和他自己清楚。连罗震都找不到,咱们两个就这么瞎找,也和无头苍蝇差不多。”

突然,我的脑海中闪过什么。

“宋潇,开车回我自己家。”我想起来,以前傅闻意时不时的去我家串门,每次都是单独去,那时候,他和罗震还没好上。我那时候正忙,就顺便把家门钥匙给了他一把。他其实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想来想去,他很有可能是去了我家。

我思忖着,给罗震发了一条短信。

进屋的时候,发现是漆黑一片。我打开客厅的灯,发现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沙发里,整个人显得苍白而憔悴。听见我们进来的声音,他连动都没有动。

我松了一口气。在就好。

“如果他不在乎你,你以为这样折磨自己他就会难受了?小意,你不是这么看不开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似乎非常的不想开口。

“也罢。在你想好之前就在这儿呆着,别再乱跑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对不起,”他嗓音嘶哑,“我实在是没什么心情说话,你们不用理我。”

二十分钟之后,罗震赶来了。他似乎这些天过得并不好,满脸泛青的胡茬。

我示意宋潇和自己出去。

已经九点多了,两个人找了一家店,随便点了点什么,人静静的坐着,一时间也并不知道说些什么。

“走这条路,还真是辛苦啊。”宋潇说。

“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人天生就想走坎坷的路,怎样都是艰难,怎样都是不得已。自己看着别人的故事,总是可以云淡风轻地说,真到了自己的身上,却未必能比其他人洒脱。”我说。

“那么,”宋潇问,“你相信这种感情能够长久吗?”

“不知道。”

他沉默。

“我不知道彼此相爱又彼此伤害是怎样的,我只是觉得,如果因为爱而伤害,那么这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而已。”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或许是因为,”我淡淡的笑,“我还没来的急撕心裂肺的爱一场。”

他一脸平静的看着我,然后说:“J市过两天有一个建筑设计展览,朋友给了我两张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怎么不说话?”宋潇问。

看着那两张熟悉的入场券,我在想,这天下还会不会有比这更巧的事情。我本来不打算去的,我本来打算把那个人邀请我的事情当做误会一样绝口不提。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莫非这世上真有些事是躲也躲不过的?

大概是因为我的神色有些复杂,宋潇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我说,你不要一直那么伤感好吧,又不是你自己失恋,”他玩世不恭地耸耸肩,“怎么样,到底要不要去?我听说,这次主办展览的设计师很有才华,他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很多设计公司都抢着要他。”

我却因为那个人被提到而有些失神。

“是啊,他很有才华的。本该,本该这样的。”我喃喃自语。

“其实建筑什么的我也不是太懂,不过呢,多了解点东西总是没错的,你说呢?”

“我觉得也没什么懂不懂的,这种东西,如果不是专业人士,会有谁能懂呢。”

“所以呢,”他神情难得严肃,“去吗?”

只是去看个展览而已,展览过后,并不会再有任何改变。苏惟光,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这么优柔寡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犹豫不决?

难道以后所有他在的地方,你都要想方设法的逃避?

只有你一个人认真的事情,何必这么紧张?

在第三杯红茶端上来之前,我答应了宋潇。十三号,我会和他一起去。不过,我从头至尾都没有提过我有入场券这件事情。

什么话应该讲,什么话不应该讲,我想,我还是有分寸的。

二十四岁,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开始,或者说,等待。既然没有结束的迹象,就一直这样吧,看看到最后,我们之间还能剩下些什么。

我想我这辈子,最缺乏的也最需要的,就是勇气。

曾经我以为,只有热血和不怕挫折的心,就是全部了。现在才明白,人生带给我的东西,远比我了解到的复杂,并且沉重。

关于这件事,我是说,这漫长的追逐。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简直就是以漫无预期的迷恋开始。

我和白经远。

我们。

六岁,是上一年级。

怎么认识的已经记不清楚,小孩子的记忆力总是有限。或许我应该说,那过于遥远的陈年往事,也是需要那么一点点的耐心,才能够想起。

一些支离破碎的往事。流光的碎片。

他那时候非常的安静,头发有一点的自来卷,每天坐在座位上写写画画。我凑过去看,他不怎么说话,但还是会很大方的让我看到。那是非常漂亮精致的图画,尽管是六岁的年纪,但是我可以确定,就连大人都未必画得出那么美的画。

这是天生的。

白经远,天生的才华。

虽然不善言辞,他却有很多朋友,知道他这件事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他画很多的东西,但是最多的,还是画各种各样的建筑、城堡,还有一些稀奇古怪大概并不真正存在的房舍。后来全班都知道了这件事。

一些小女生总是找借口请他画画。他也卖画,价格很便宜,即使卖了最多也只能挣得小卖部里的小吃和糖果。

但是即便如此,我们都还是非常羡慕。他和别人不一样,超过一般人才华的现实让他迅速成为班中受人瞩目的角色。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非常羡慕的那些人中,并不包括我。

男孩子,尤其是在小的时候,每个人都做过当英雄的梦,希望成为那种被众人仰视的闪闪发光的人物。从小就是别扭的孩子,与安静的他相比,我小的时候很开朗,听到周围的同学和老师都在夸赞他,没有任何缘由的,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是会画两幅图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看着他温顺而一如既往坚持的样子,当时的我,也仅仅只能想到这些。

但是即便是心里不服气,也从来没有表现在脸上过。无论是谁提到他,我都只是听着,不答话,也从来不发表任何的建议。

我见过他画的城堡。

那时候的我还想不到“恢弘、瑰丽、神秘”之类的词汇,只能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城堡,漂亮的根本不像是人会住的地方,看起来很复杂的样子。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一样大的年纪,而且似乎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为什么,他画得出这么漂亮的城堡呢?

这个问题,我认真地想了很久。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偶尔会悄悄地扭头看斜后方的他画画,即便是上课的时候,他依旧会旁若无人的画。现在想一想,特立独行又受人崇拜这两点,真不知道,当时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偷偷地瞄一眼,在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

会觉得很安心。

不过,偶尔也有不太顺利的时候。

“苏惟光!”

“到!”我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啊,是那个戴着眼镜的数学老师在叫我,糟了,刚才我根本就没听啊。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你来说说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我尴尬的站着,不理会那些好奇的眼神,眼睛却不受控制的往白经远那飘。很可惜,白经远他怎么可能在听呢,他明明就一直在画画。

大概是班里不同寻常的氛围所致,他也头一次从画纸上抬起了头,看着我。

他无辜的眨眨眼,又低下头去了。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苏惟光,这节课罚站!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结果,当然是又被批斗了一回。

这可怕的数学老师,大概又和他老公吵架了。这么凶。

被批评之后多少长了点记性,转身之后就把这件事情忘了个干净。后来,我就很少在去思考关于白经远的问题了,因为想不明白,而且是非常的伤神。

人都是本能的在寻找同类。

只不过,后来再有小女生去找他画画的时候,尤其是连隔壁班的女生也来的时候,心里突然间,就有了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那近乎是喜欢的心情,年少如我,又怎么可能察觉,并承认呢。

仅仅是有点不舒服。

而已。

真正的熟稔起来是在三年级。

我至今记得,是的,并不是说谎,我至今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并没有电影里那种唯美的灯光和画面,没有那种可以营造的氛围和慢镜头。

只有绯红的夕阳。只有我和白经远。

小学放学大概是在三点多,下的非常早。一般这个时间,家长们都不会有精力和时间来接孩子。于是小餐桌应运而生,很多小孩子,放了学就在学校下面的小餐桌等着爸爸妈妈来接。还可以吃到免费的小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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