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二十四 上——枕崇

作者:枕崇  录入:09-16

那天,几乎等到天黑,妈妈还是没有出现。四周的小朋友已经都被接走了,屋子里面一下冷清了许多,作业早就写完了,我无所事事,只是很想看看还有谁和我一样形单影只。

我以为人都走光了。

直到我看到角落里的一个人突然抬起头来,举起一张很大的素描纸,一边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画完了。”

是白经远。

“那个,”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时间还在因为终于有人和我一样而兴奋,却忘记了我们根本不熟的事实,我说,“你在画什么?”

他抬起手来向窗子外面指去。

“你在画学校外面的那栋大楼?”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啊。”他爽快地说,然后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他把画重新放到桌子上给我看。

“好像啊,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简直比真正的还好看。”我终于发自内心的说。

“是吗?”他腼腆地笑了,温和的样子,“谢谢你。”声音是小男孩独有的清澈。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因为连说话他都很少说。

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

时间不早不晚,周围也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有,就那样,碰巧混合着余晖染上的那抹胭脂颜色,极轻极轻的展开。

我一定就在当时铭刻下了这样的笑容。

后来,我开始写一个关于城堡里的公主和大厦里的年轻人的故事。

是在和他一样的年纪。

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过这件事。他当然也无从知道。

后来,我们形影不离。

一不小心,想多了。

我从回忆里跳出来,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宋潇,神色如常。

他的表情也从一种我看不懂的古怪中很快变成了原来我熟悉的样子。“既然你同意去了,那就好办了。我明天先回去,正好是真的有点事。你到J市的那天,记得联系我。你这个路痴。”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夹杂着一种讽刺性极强的痛心疾首。

会指望这个人有点良心真是我妄想了,我毫不客气的回了一记眼刀。

“真的啊,”他似乎在说真心话,“要不是突然有事要办,我还打算再留两天,到时候直接和你一起回J市。真的,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他怪叫一声。

“我看你只是想蹭饭而已。”我冷冷地说。

“你看你又刻薄了吧?你这样是不行的,苏惟光同学。我们伟大的组织就是这么培育你的?”

我懒得理他。

有件事情,我突然很好奇。

“宋潇,问你件事情,你如实招来。”

“我还怕你了,如实就如实,”他不屑的撇嘴,“问吧。”

“你,不是一向对建筑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吗?怎么会突然有兴趣看建筑展览?”我是真的很好奇,这厮平时一向看不上那些搞设计搞工程的人,理由确实十分奇怪。当然,这一点我不敢苟同。

好像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不是告诉你了,朋友给我的,你知道熟人嘛,又都在J市,彼此知根知底的,不太好推脱。”他说。

“这样,”我思考着,还是问了出来,“你有学建筑的同学,我怎么不知道?”那不得是理科生吗。

“你不知道,这人比较特殊,是我原来的邻居,两家的家长有些交情自然就熟了。最近几年见得少,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也没必要推脱。他也是在国外飘了好多年。”

“明白了,我没问题了。”我喝完最后一口红茶。

“行。那待会儿咱们撤?”他看看我的空杯子,说:“你要是感兴趣回头我介绍给你认识,他叫乔藏。”

“那真是再好不过。”我抬手示意服务生结账。

他的话,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坐在车上往回赶的时候,傅闻意发来了短信。这次倒是中规中矩,标点也符合正常感官的都加着。只见上面写道:哥,我走了。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不做傻事就好。我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我和傅闻意都遗传了我妈家人固执己见的基因,说的通俗点就是爱钻牛角尖。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这两年固执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很多,尽管有时候还是不知变通。

傅闻意却不一样,他还在上大学,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也没有见识到社会的险恶与无情,很多时候是有些想当然的。

我不忍心看他吃亏。

可是有些话,也不过是点到即止。

第六章:暗思

在此期间,白经远再也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当然知道我的心思有些荒谬,但是没办法,除了这样日复一日偶尔想起之外,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在我和他只见寻找平衡。

本来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十二号晚上抵达J市,宋潇说的没错,即便是拿着着地图,我依旧不知道哪是哪,依旧不知道怎么走,一直在车站等到他来接我。

不用说,自然是被他冷嘲热讽了一番。

第二天上午五点钟,两个人准时到了举办展览会的高大建筑前。真是十分的奇特。我们找了个座位坐下,等着熬过这个磨人的开幕式。

“下面请我们海外归来的新秀设计师来讲讲关于他设计的构想,本次展览会上的大部分作品基本都是出自他手,来,让我们热情欢迎白经远先生为我们讲两句。”主持人说。

“你怎么了?”宋潇问我。

“啊,没什么,这不是头一回见到正牌的建筑设计师吗,我有点好奇。”我也发觉自己似乎表现得太过了一些。

“什么啊,”宋潇手指托腮,“你眼睛里的星星都要掉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你男神呢,不过,看着还真顺眼。”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台上看去,白经远正好上台。他穿的极为简洁,黑裤子白衬衣,做工却是十分的精致。很硬朗的面容,眉毛很挺,眼睛明亮而上翘,笑起来的时候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依旧有种清澈的明丽。

他很自信,高大挺拔的身躯在台上一站,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明。

他是这么优秀的人,就像一个发光体,在我们难得相见的近十年里,蜕变成了我不知道的另一个样子。不再沉默寡言,不再安静的像一颗黑夜里的植物。

我们之间有九年的空白。

“非常感谢在座的各位来展览会进行参观,这是我回国首次创作的作品,可能还并不是非常的成熟,也可能会有很多不足之处。希望大家把这当作一次放松的活动,有任何建议,我将非常欢迎。”

“如您所知,这次展览会的主题是‘虚空与现实’,我将极力展现一个现实世界与幻想梦境交织的建筑王国,接下来……”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楚,也是因为我没有再用心去听的缘故。

我的胸腔,已经被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占领了、填满了,酸涩而发涨,有什么膨胀着叫嚣,周围的一切突然间淡去,我的眼中,只剩下了舞台上的那束灯光。以及那个人。

介绍完毕后,宋潇拉着我在不同的展区转来转去,像个好奇的宝宝,有时又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好像他真的看懂了那个人的心思。这令我感到好笑。那个人的心思是那么幽深,连我这样多年在他身后默默注视的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更别说是他了。

瑰丽大方而又夹杂着现实的冷硬作风,很美。众人大多数只是被这些设计表象的华丽所迷惑,他们赞赏着,惊奇着。也有一些人保持着怀疑的心里,特别是一些年长的泰斗级人物,带着审视的目光,但是毫无疑问,他们都十分的认真。这就是这些展览会的意义所在,能够被更多的人发现,甚至认同,就是成功。

我也渐渐的在展区里转来转去,无意中和宋潇走散,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因为很清楚的知道,即便找,也不会有。

一只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宋潇,我刚才还说……白经远?”我转过身来发现是他,面上不觉有些许的尴尬。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他说。

“当时还没有决定好。后来想了想,还是来了。”我挠挠头。

“你没有打电活给我,我还说去接你。”

“啊,没事。再说你又这么忙,要万一堵个车什么的,迟到就不好了。”我笑着说。

“是不是挺没意思的,觉得怎么样?”他问。

“非常好,”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我不是专业人士,也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些专业术语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能看见你对建筑设计的热爱。你用了足够的热情。”

我把近在眼前的一个设计指给他看:“比如说这个,我就很喜欢。”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自己过于热情了,看着他明亮含笑的眼神,脸颊发烫。

“谢谢。”他说。

我镇定的去看面前的设计。

“阿远,我还在找你,正巧我的一个朋友也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听到声音,我和白经远不约而同地都转过身去。

他的男朋友和宋潇。

“是你?”那男子很快认出了我,“上次在医院里我们见过,我知道你是阿远的朋友。”

“幸会,我叫乔藏。”

“幸会,苏惟光。”我握住他的手。

宋潇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我,很显然他也非常的惊诧。

“阿远,这是宋潇。”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以前还觉得是夸大其词,无非是文人舞文弄墨偶尔丢出一句话,现在想来,还真是说的分毫不差。

人真是奇怪,明明一开始不准备面对的东西,真要面对了,却可以谈笑自如,毫无拘谨。我想我简直就是超水平发挥。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皮肤略白五官秀气的男子并不像上回看到的那么柔弱,脸上有种很张扬的神采,眉目间一股英气。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不再生病的缘故,人很健谈,和我对他一开始的印象并不相同。他身高不如白经远,但是同样有闪闪发光的气质。说实话,他们还是十分相配的。

宋潇在这种正式的场合也收敛了骨子里的漫不经心,他话语得当,竟然也是谈吐不俗。有时候一两句幽默的点睛之句,竟是让乔藏和白经远都不禁露出微笑。这么一说,他还是挺有当救星的潜质的。

至少算是给我救场了。

都是熟人朋友,展览会后吃个饭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彻底结束已经是傍晚,选了一家中餐厅吃烤鸭,也是吃的其乐融融。

乔藏给白经远卷了一个烤鸭卷递给他,动作自然熟稔,白经远丝毫不掩饰的接过来,利索地往嘴里送。然后乔藏问我:“你喜欢加什么料,我帮你卷一个。”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我婉拒。

“乔藏,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要不要,说起来,咱俩是老邻居呢。”宋潇一到放松的时间就原形毕露,我忍不住朝他使眼色,意思是人家正主在这呢,你跟着添什么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两小无猜兄弟情深啊。

“我还不知道你,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对着你,不能太温柔,你就是个典型的M,受虐倾向。”乔藏倒是也不拘谨,大大方方的堵上了宋潇的嘴。

“喂,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啊,就知道埋汰我。白经远,快管管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完又看乔藏,“还别说,要是这样,你也是个M。”

我无奈的摇摇头,低头吃烤鸭。心想是不是来个场控啊,感情这两个人频率这么相似。

白经远只是笑笑。

不在人前而放松下来的时候,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他,话又变得很少,听着我们说话偶尔插一两句,大部分时间像一颗植物,低调沉默。

我没有找到那个东西,一直没有找到。之前在展览厅里几乎转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尽管一开始就不知道不会有。

可是,还是会有一点点的失落。

然而,人的记忆毕竟是有限的吧。我笑,这样倒是我显得患得患失了。太不干脆。

吃完饭说好一起去逛夜市,我对白经远说:“倒是不知道你也会来这种地方。”

乔藏说:“你是不知道他,看着高冷,其实就是一普通人。别被他设计师的光环唬住了。”

白经远蹙了蹙眉,有点疑惑:“我怎么高冷了?”

“你看,”乔藏冲我摊手,“不自知无防备也是一种高冷啊。”

我笑,说:“这样高冷也挺好的。”不知怎么,哪怕知道面前的人是他的爱人,还是忍不住要维护他。

“来了来了,臭豆腐麻辣串,这家做的最正,都快来尝尝,保证好吃。”宋潇笨手笨脚地拿着一堆小碗过来,“喏,还有关东煮和羊肉串,想吃什么吃什么。”说完把关东煮塞到我手里。

“够哥们!”乔藏接过他和白经远的,朝宋潇竖起了大拇指。

他们两个在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走着。我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宋潇倒是一直在我旁边,和我用一样的频率走路。

我看着前面那两个人,闹市的灯火把他们的脸庞照亮,泛着暖色的光芒。也许面前的这条路并不容易,甚至是万分艰难,但是因为相爱着,所以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勇气。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是一种完整。

可能我,终于还是晚了一步。这世上,没有谁说必须给谁幸福,都是心甘情愿的,难过也没有办法。看到面前的他偶尔露出满足的微笑,我也觉得即使是这么多年,我的沉默,依旧值得。

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就好了。

我和宋潇回了他家,洗完澡之后就看见宋潇翘着腿靠在沙发上一脸审视的神情。

我脸上没有东西啊。

“你看什么呢”我问。

“你真行。”

“怎么了。”我眨眨眼,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白经远认识,不对,为什么一开始你不和我说明白呢?”他吐出一口气,问我。

“我没想到会在这碰上他,本打算来了就走。”

宋潇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他放到桌上,面无表情,说:“掉出来了。”我才发现那是展览会的入场券,是我的那张,没有用过。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所以也不想解释。

“我跟你说过,我开始根本不打算来。告诉你,反而会惹出误会。”

“他给你的?”

我一愣,怎么都说不出“不是”。

“你好歹和我说一声啊,这样咱们就多出一张票,还能叫上别人呢,你说是吧?”一下子,他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头一歪,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

刚才的严肃冷酷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没想到他存着这样的心思,让我觉得古怪。但是不管怎么说,心下还是松了一口气。

好在之后的一晚上,他都没有再问过我。

小时候,连总角还够不上的年纪,已经开始做梦了。白经远喜欢设计,尤其是房屋大厦,而我,喜欢写点小文章。

两个人熟了之后,话也多起来。夏天的时候,放了学,就在操场边上的梧桐树下一坐,他画他的,我写我的。书包扔在一旁,不问黄昏。就那么埋头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却是十分的有默契。

知了的叫声,一声一声,细腻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好像已经花了漫长的时光来等待。偶尔累了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就抬起头看一看树上的轮廓,树痕一道一道,遒劲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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