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多久以前的事,早就大不如从前,但那也是他唯一能够拿来自夸的过人之处,被时光所埋没的曾经,如今大概也只有于敬会提起。
房善元顿了顿,整理完讯息,他做出结论,「所以你才选了我啊。」而不是唐绍明。
咚的一声,酒瓶撞上墙壁,于敬背对着他,用他很少听过的,平静而认真的语气说话。
「你不可能告诉贺雷你还有妹妹,对他而言,你即使在地球上消失也没人在乎。」
「发生过那么多事情,这次把你交到他手中,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房善元安静的听完了,腹部被车子扫过的位置从刚刚就开始犯疼,他想大概是瘀青了,但比起这些,胸口被人掐住一般纠心的感觉才令他无法呼吸。
如果真的没有人在乎,那于敬的这番话,又算什么呢?
055
有些事情,永远不可能开口问,明明察觉到什么,却绝不会尝试向对方取得证实,就怕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那天在短短几小时的睡眠时间里,他又梦见过去。
梦里他奔跑着,那是一场小型预赛,资格只取到第二名,领先的首位合格者早已完成赛事,在二、三名间挣扎的他与对手的实力在伯仲之间。
当时没参加过几场比赛,还未在长跑竞赛中抓到诀窍的房善元比得并不轻松,在终点前约莫一百公尺处,敌手不客气的超过他,甚至变换跑道挡在他面前。
看着对方的背影,注意到没能缩短的距离,他以为就到此为止。
这时候一个身影从观众席冲出来,那人在跑道上兴奋的朝他挥手,用亲密的小名呼唤着他,顿时所有人都傻了眼。
工作人员赶紧出面制止,那个人竟然拔腿就跑,跑给那些人追。
看着在眼前上演的滑稽戏码,他也奇怪怎么有这么莫名其妙的家伙,原本紧绷的心情却也放松不少。
虽然最终仍是吃下败仗,但事后于敬搭着他的肩,没安慰他反而抱怨自己跑得很累,他听完忍不住大笑,落败的难过都一扫而空。
后来只要于敬为他加油,他一定拿下优胜的旗帜,赛事一场一场的完成,直到那个人不再出现在场边,他一个人跑着,即使不需要欢呼声,他依然能够获胜。
清醒过来,身旁空无一人,最近他时常要提醒自己,除了房晴恬,他不需要其他人。
后来酒吧进行改装,店里的装潢全部换新,停业两周赶工完成,店面的照明依然偏向冷色调,但吧台前的座拉得更广,意在加强与客人的互动。
而一处墙面钉上巨大的透明压克力板,于敬原本想在上头写些文字,考虑一会儿后维持留白却放了一枝笔,说干脆让客人用来约炮。
某天发现上头真的出现电话号码时,于敬笑了好久。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度过秋天迎来冬天,经过圣诞节、跨年夜,在特殊的节日里于敬玩得特别凶,有时候两天没碰上面,回家发现男人在床上倒头大睡,一副纵欲过度。
日子就这么过着,于敬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改变,他松了一口气,说服自己这样就好。
平躺在病床上,做为保护眼球的罩子遮蔽双眼,耳朵听着仪器运转的声响,今天是他第二次的疗程。
去除雷射的手术很痛,所幸他的伤口相当小,记得当初对房晴恬扯谎,竟然是于敬先开口,说他到店里帮忙,被喝醉闹事的客人用笔划伤,色素颗粒留在皮肤里。
虽然有这种可能,但轻易相信的房晴恬有时候也会让他起疑,到底是真的不疑有他,还是其实她一直都看穿他的谎言,只是为了配合而从不拆穿。
如果是后者,他真的不敢想像。
「好了,护士,帮他处理一下。」关闭雷射仪器,医生离开座位,眼前又恢复光明。
得知这个男人是于敬的亲戚,他一开始有些顾忌,怕对方会问东问西,所幸于嘉天并没有提出超出医者与病人间的问题。
拿着医生开出的处方到一楼领敷药,他坐在大厅等待,上头的电子显示器正在过号,这时馀光瞥见穿着蓝白拖的男人打着哈欠走来。
那人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又悠哉的走过他的面前。
从于嘉天的身上宛如看见于敬的影子,而对方因为他没有移动的目光,察觉直射而来的视线。
男人转头瞅他一眼,停下脚步,竟然变换方向朝他走来。
房善元来不及做出反应,这时候转身离开躲避的意图太明显,于是他还在慌乱,对方已经选好右侧的位子落坐。
拉开罐口的拉环,男人俏着二郎腿,喝了一口咖啡,「你还有再跟他连络吗?」不问就算了,一开口完全不拐弯抹角。
他身体僵硬的坐着,清了清嗓子低低的应和一声。
「是喔,多久见一次面?」
房善元想了想,决定据实以告,「我们住在一起。」
本来也许只是随便问问,他的答案让于嘉天被一口咖啡呛到,古怪的看着他说:「你们没上床啊?」
这回换房善元楞住了,「什么!?」
「该不会要跟我说是盖棉被纯聊天的关系吧?」
这个问题让人很难回答,他低头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于嘉天睁大双眼,「有上床还住在一起?」
056
对于了解于敬的人而言,这个答案足够令人震惊,于嘉天盯着房善元好半晌后,才把头转回来再喝一口咖啡。
「于家的第三代啊,出了一堆奇葩。」
男人自顾自的说着,也不管听众会做出什么反应,「祖父有钱的要命,爸妈又只知道一味的宠小孩,所以下面的孩子个个都长得很歪。」
「你知道吗?于敬算最正常的了,他那些表哥表姊、堂弟堂妹,根本是恶魔投胎。」
房善元就盯着放在腿上相握的手,安静的听着。
瞟他一眼,于嘉天轻笑着说:「你是不是在想,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他回得尴尬。
「呵呵……不只玩女人还招惹男人,我都很好奇他哪天走在路上会被捅一刀。」男人说得悠哉,他听得不知如何接口。
「不过那家伙……偶尔会做出一些让人意外,又没办法不感动的行为,虽然是偶尔、偶尔啦。」
房善元微微张口正想提问,对方不巧从座位上起身,勾起别人的好奇心却擅自结束话题,于嘉天双手向上伸展,看他手中的号码牌说:「轮到你啦,回去记得冰敷。」
挥挥手,又踏着一双蓝白拖离去。
离开医院后在大街上漫步,思索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他曾经觉得自己了解的那名男人,又好像不是他所明白的模样。
时而残忍,时而温柔,也许一切不过是于敬的一时兴起,但他的心底却有一处冰山正悄悄的解冻。
他似乎能够理解,明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为何前仆后继的人还是那么多,或许在那些人之中,有没有人是真的想成为所谓的独一无二。
走过斑马线,注意到身边三五女子的窃窃私语,前方一间顶级的比利时巧克力专卖店,巨大的透明玻璃让店内一览无遗。
酒红色的丝绒西装,蛇皮的牛津鞋,敢将一身招摇的搭配穿在身上,还不显得突兀,也多亏那张很难挑剔的脸蛋。
走到哪都不是会让人过目即忘的男人,连在店内都能吸引路人的眼球。
这时候并不是特别想见到这个人,却偏偏不凑巧。
房善元一时错过移开脚步的机会,男人从店员手中接过纸袋,回过头,四目相对的下一秒,当下仅献给他的笑容实在该死的好看。
「呦。」手里拿着不晓得要送给哪位女士的礼物,晃着纸袋于敬走到他眼前,「去哪啊?」
「……我刚去完医院。」
「啊——对了,叔叔的医院在附近啊。」难得于敬还记得,至少没以为他是去了房晴恬那。
「然后呢?你等一下要干吗?」
房善元送完货有多馀的时间才来处理脸上的刺青,今天就等夜晚酒吧的工作,店长能够在外头闲晃,他可还需要为开店做事前准备,「我要先回店里了。」
男人没等他说出道别,拉住他的手腕,不容拒绝的直接将人带走,「没事,就陪我去一个地方。」
在路边暂停的轿车并非他上回见过的法拉利,那辆亚光黑的蓝宝坚尼抢眼的过份,经过的路人没有一位不将视线多做停留。
欣羡或是忌妒的目光都令他难熬,房善元拧着眉,忍不住开口,「你不把车顶拉上来吗?」
瞅他一眼,等红绿灯的时间尤其受到瞩目,于敬笑了笑,突然一个侧身,在房善元的唇上留下一吻。
一时间措手不及,四周已经传出此起彼落的惊叹,他还没能做出反应。
号志灯一转变,无视他的心情,男人踩下油门,敞篷车一路呼啸直行。
他和于敬一直都是无话可说,偶尔会纳闷,以前和这个人处得好的时候,他们究竟都聊了些什么。
看向远方,手肘撑在车门杆上,从高楼大厦到郁郁葱葱的风景,远离市区后他的心情也跟着沉淀下来。
座位中央摆放着精美的纸袋,用色大胆的礼盒包装让他有些印象,不是第一次在男人的车里见过,他想能够让于敬再三惦记,对方的地位自然不是那些来来去去的床伴所能比较。
既然在赴约的途中,怎么能对其他人做出亲密的举动。
又不自觉的蹙眉,房善元一直将头转向右侧,省得看着对方心烦。
视野中出现一栋壮观的透天别墅,庭院像庄园般大的离谱,好像从哪一处监视器察觉他们的接近,远远的两扇大门自动敞开。
里头若走出一位身穿白纱的公主他都不会意外,简直是童话中的场景。
敞篷车随处可停,一位好似管家的年长者向前迎接,于敬开门下车,他也只能跟上对方的脚步。
他开始胡乱猜测,也许此地是男人金屋藏娇的住所,在外头处处留情的于敬,其实有一名互许终身的未婚妻。
057
至此,房善元更加不明白带他来这的原因为何。
「小鱼!」一声亲密的叫唤,走下阶梯的并非他预想中年轻貌美的女子,而是一名颇富气质的妇人。
杜瑶茜张开双臂,孩子都大了,她当妈的习惯却没改过来,送给许久未见的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笑得慈蔼。
房善元有一点状况外,而女人这时也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根本处在一个不知所措的情况,好在于敬没忘记将他介绍给母亲,「他是我朋友,叫做房善元。」
男人给他一个称为“朋友”的位置。
杜瑶茜显得有些惊讶,双眼张得圆圆的,兴奋的向着来时处喊,「亲爱的!小鱼回来喽!他带朋友来玩了!」
这才知道原来礼物都给了做妈的女人,男人回头看着他,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这样的于敬对他而言是陌生的。
让女主人一路领到客厅,坐在舒适的沙发椅上,他的坐姿却相当僵硬别扭。
「善元,你喜欢吃什么?中式西式还是日式?想吃什么尽管说,我们的厨师什么都会做。」
看杜瑶茜笑脸盈盈,热情的让他有些吃不消,「谢谢,我都可以。」
「嗯……还是,你喜欢吃甜点?」
「老婆,你别吓到人家了。」
才在心里嘀咕于敬不晓得跑哪去,这回出现踪影,连一家之主都请来了。
都说生男孩子会像妈,于嘉海的长相平平,显然于敬的优良基因多来自于母亲的遗传因子。
「你好。」男人先向他释出善意,他恭敬的回握对方的手。
偷瞄一眼于敬,他还搞不清楚带他回家的真正目的。
于嘉海和杜瑶茜都是好客的人,这顿提前几个钟头的晚餐并没有他想像得难熬,没人挖掘他的过去,也不问他和于敬相识的经过,大多数的话题围绕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
举凡新闻时事、休闲娱乐,根本比联谊还轻松的对谈让房善元放松不少。
「怎么样?」餐后,趁夫妻俩暂时离席,于敬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怎么样?」他才想知道带他回来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好吃吧?刚刚那顿饭可是米其林的三星主厨做的。」
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他一丁点都不在乎,房善元终于开口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确定饭厅的门是关紧的,于敬才解答他的疑惑,「上次贺雷的事情让他们很担心,我必须让他们觉得,我过得好好的。」
「带朋友回家,就算是过得好了?」
男人干脆的应一声,「嗯哼。」
这是哪门子理论,房善元一脸莫名其妙。
回到沉默的气氛中,果然有钱人的思维他无法理解,没一会儿杜瑶茜回来了,却陷入另一个僵局。
「小鱼,你爸说有东西要给你,你快点过去。」
于敬被叫走后,就剩他和杜瑶茜两个人,看女人在他身旁坐下,他想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小鱼他……对你好吗?」
问他们怎么认识还好些,这超展开的对话把他噎到了。
房善元尴尬的要命,该说好还是不好,重点这位妈妈似乎误会他们的关系。
于敬根本不需要对他示好,他并不是女人想像中的那种对象。
只是用金钱建立起来的关系,他却没有在这人面前道出事实的勇气。
「小鱼带回家的人,只有他在高中时期认识的一位朋友,就只有一次,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他的脑海里马上浮现一个人名,他甚至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那个人是不是叫做言书廖?」
「对!你们也认识吗?」提起那个名字,杜瑶茜可开心了,「那孩子很乖,这么多年来还有保持连络,对小鱼而言真的是很难得。」
「这样啊,你们也认识啊……太好了。」女人展露安心的笑容。
看来他一定是透过言书廖得到认可了,忽然觉得很可笑,如果坦白于敬用多少钱买下他,杜瑶茜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058
「他们都长大了……虽然我还是叫他小鱼,不过他真的是大人了。」杜瑶茜微弯的唇角让他想起于敬浅浅的笑容。
「我们夫妻俩就于敬这个孩子,有的时候……也真的觉得自己宠他宠得太过……也许因为这样,他的个性从小就有点古怪……」
杜瑶茜突然拉起他的手,一上一下的将他的手包裹住,「我对小鱼说过,如果他有了想一起走过下半辈子的对象,一定要让我们知道。」
手心手背都感受到温暖,他愣住了。
「善元,那孩子有很多不足,但是……他的本性是好的。」
「和他在一起,有时候也许会很辛苦,如果你觉得委屈,尽管跟我们说,有些事情不说清楚他不会懂。」
女人的台词根本是在对着儿媳妇做心理建设,这个误会实在是太大了,偏偏房善元又不晓得该从哪里开始纠正。
「伯母,我……我们……」说什么都难以切齿,他一脸为难。
「没关系,你不要觉得有压力,慢慢来就好,小鱼把你介绍给我们,我们已经很开心了。」
他哑口无言,终于了解为什么于敬要带他回家,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原来所谓“过得好”竟然还有这么负担的意义。
杜瑶茜完全将他当作未过门的媳妇来看待,从书柜中取出一本本厚重的相簿,和他分享宝贝儿子的成长史。
发现照片中的于敬总是一脸睡眼惺忪,甚至大多数的画面竟然是熟睡后的侧拍,一张抱着熊玩偶发呆的相片,让房善元不由得露出笑容。
「很可爱对不对?」杜瑶茜凑了过来,望向同一张照片。
温柔的眼神、慈蔼的笑容,于敬无疑是富有的人,无论是生活条件,或是美好的家庭,就连受人喜爱的外貌,都再再证明那名男人得到上天的垂爱。
房善元想起自己的家人,因为过度操劳而病逝的母亲,以及受不住经济压力而离家出走的继母,最后是喝酒喝出人命不中用的父亲。
人生而平等这种话,只有衣食无缺的人才说得出口。
「善元?」
视线放低,在高贵优雅的妇人面前,他那一点卑微的想法显得多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