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得好吗?在哪里工作?结婚了吗?为什么和于敬见面呢?』
脑袋里存在一堆问题,在徒步区的长椅凳上他们并肩坐着,用便利商店购买的热饮温暖手心,可夜间一路下滑的气温还是让他打了个喷嚏。
「回去……吗?」
苏睿语说话的声音很轻,他抬头看她一眼,那双乌黑的眼已经没有方才蒙胧的湿润,房善元松了一口气,他真的很怕这个女人在他面前落泪。
「我送你……」
「不用了,伸手就有一台计程车啦。」苏睿语从位子上起身,站到他面前,「你才是赶快回去,都要感冒了吧。」
「我送你,这么晚你自己搭车不安全。」
他有些坚持,她却掩嘴笑了。
「怎么了?」他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劲。
苏睿语偏着头,双眼瞬也不瞬的望着对方,轻声说:「你跟以前一样。」
他顿时一愣,女人华丽的转身,裙摆在空中划出飞舞的弧度,向着马路招手,代步的工具立刻停靠路边。
他慢半拍的起身,苏睿语在车门前再次回头,「房善元,要接我电话喔,一定……要接我电话喔!」
细长的鞋跟踏入车厢内,最后留下美丽的笑容。
房善元当晚没有回到酒吧,而是直接返家,他以为这么做才不会碰上于敬。
因为那名男人过于敏锐,今晚他并不想面对那双穿透人心的眼眸。
可现实超出他预想之外,打开住宅大门,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见高瘦的背影。
男人手中拿着黑色的马克杯,空气中的香味让他分辨出那是咖啡。
「……你回来了。」这话由他说出口是怎么听都别扭。
「应该是“我回来了”吧。」于敬笑了笑,不会拐弯抹角是他的个性,「她是你的谁?前女友?」
房善元沉默好半晌,僵硬的开口,「……跟你没关系。」
「嗯——那你滚吧。」
说得云淡风轻,甚至挂着温和的笑容,这样的于敬让他陌生,更无力招架。
063
「什……!?」
「都说了跟我没关系,那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可以滚啦。」男人悠哉的饮下一口咖啡。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想知道?」他还没移动半步,莫名其妙的被轰出门要他怎么接受。
「我一定需要有理由才能问你吗?因为好奇,不行吗?」
这话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他愣了几秒,嗓音乾哑,「你……」
「我怎样?」
「你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残忍吗?」
「哈,我什么时候让你觉得温柔了?那还真是抱歉。」
什么时候?很多时候。
带他上医院,宝贝他最珍视的妹妹,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安慰他,而床上那条为他买的棉被,存摺内过多的月薪,还有那天没让贺雷伤害他。
最可悲的是,他全记牢了。
「所以?你还不滚?」
面对于敬的逐客令,他也意外他竟然在挣扎,也许自己随时可以接受这人的抛弃,他一直都做好心理准备,但原因不应该出在他身上。
短暂犹豫后,房善元选择适当的透露,「她是我前女友没错。」
「不是只有这样吧?你坐牢是因为她?」
先不管于敬准的吓人的直觉,他质问的口吻带着愠怒,「你调查我!?」
「怎么?需要这么意外吗?」男人杨起单眉,口气轻挑,「雇主都需要了解员工的品行,更何况你还是睡在我旁边的人,你真的觉得我会这么不小心?」
他一脸怔然,听对方继续分析,「她问了一堆你的近况,听到你过得不是很好就一脸愧疚,而且她只知道你大学的事情,都那么久以前的“前男友,”也太关心了。」
「你跟她说了什么?」他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于敬扯扯嘴角,不可思议的说:「害你蹲苦窑的女人过得逍遥自在,你还在乎她怎么看你?」
「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他几乎是用吼叫的方式要求对方回答,胸口堵得慌,究竟是因为谁?
「你说呢?你现在的专职不是对男人张开大腿吗?」
吭当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咖啡弄脏地板,他揪着对方的衣领,握紧拳头,眼底除了漆黑的愤怒,还有从不说出口的悲伤。
「在乎一个对你狠心的女人,你真蠢。」说话的语气很冷,也不怕他的拳头重重挥下来,于敬只是盯着他,连视线都冷。
他确实很愚蠢,将这个随时会对他狠心的男人想得太美好,明明经历那么多人心险恶,是什么时候变得天真了?
房善元松开手,声音虚弱的虚无飘渺,「你懂什么……」
转身往厨房拿取抹布,他打开水龙头,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响,他知道再一个转身那人就已经离开。
而他不想在乎于敬将与谁共度今夜,就像无数个独眠的夜里,他早让自己去习惯。
管它玻璃会不会划出伤口,他徒手捡起碎片,而后对着咖啡渍发呆好久。
之后过了几天,要他接电话的苏睿语没有打给他,却联络上于敬。
双手抱着沉沉的货物,在交错的人群中他偶然瞥见一对熟悉的男女。
女人穿着斑马纹的毛皮大衣,男人一身笔挺的灰西装,她勾着他的手臂,踮起脚尖靠在男人耳边说话。
不只是外型抢眼,登对的两人在公众场合不避讳的亲腻,和房善元一样投来视线的眼睛有好多对。
心寒的几乎冻伤,却什么事都不能做,只有眼睁睁的望着他们消失在人群中。
最悲哀的是,他到现在仍弄不清,给他伤害的到底是他,还是她?
064
纵使情绪再怎么受到影响,日子一样要过,下午送完货他浑身酸痛的返回住所,却意外碰上于敬。
这屋子本来就属于那名男人,于敬待在家中这件事没什么好奇怪,稀奇的是在不寻常的时间点出现,还站在厨房手里拿着汤勺。
算一算自从那夜不欢而散,少说也四、五天没聊上一句话,他对于敬发脾气还有道理,房善元还真的不能理解那人有什么理由跟他呕气。
酒吧有其他员工在,店里那么多喧腾的客人,他和于敬之间可以相隔许多人,即使没说上话也不会特别不自然,可两人一旦独处,连脚步声都一清二楚的室内,沉默格外尴尬。
暂且用沐浴的藉口逃离客厅,洗净工作一天的汗水,顶着一头湿发走出浴室,于敬还在继续枯燥乏味的动作。
鼻子嗅到甜甜的香味,那锅让男人反覆搅拌的食物原来是熟透的红豆汤。
于敬将亲手熬制的甜品端到他面前,自己也盛了一碗在旁边空着的沙发椅坐下。
莫非这是在向他示弱?说来要不爱洗手作羹汤,又怕麻烦的男人下厨,确实也挺难得。
对方拿出诚意先表示歉意,房善元握着汤匙,盯着碗里红褐色卖像不差的食物,却陷入挣扎。
什么样的巧合,偏偏选中不挑嘴的他唯一排斥的料理,煮烂的豆子他嫌口感恶心,浓稠的汤头他生理上接受不能。
喝还是不喝,房善元自个儿陷入纠结,这时候就算坦白自己的好恶,也只会被认为是拒绝和好。
于敬手中的碗已经快见底,察觉他始终没动作,觉得古怪地瞧他一眼,他这才无奈的咽下第一口。
几乎是用吞食的方式让红豆通过食道,还得努力控制自己的颜面神经,否则他可能一不注意就要皱眉。
「还可以吧?」
『难吃死了!』他轻轻点头,心里却暗骂一句。
不是于敬手艺差,是带赛的选中红豆汤。
即使万分勉强,他还是一口一口的吃下肚,如果这么做可以让他们回到冷战以前,那他牺牲一下又有何妨。
「你还要吗?」
他什么话都还没说,于敬直接往他的碗里倒入满满的一勺红豆汤,房善元定格了,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根本在捉弄他。
尽管心中疑惑,仍是一勺匙接着一勺匙,忍着呕吐恶心的感觉将碗中物一扫而空。
那天晚上男人对他格外温柔,开着跑车送他一程,在店里工作时也将他留在吧台前,当晚他连一个盘子都没洗到,单是听客人聊他们的爱恨情仇,偶尔应个几声,就是称职的聆听者了。
发生什么事他不懂,于敬的行为哪时候需要解释与理由,但多亏脑子被想不透的问题占据,让他暂时遗忘那两人相偎相依的美好背影。
巷口的路灯忽明忽灭,在每天必经的转角处遇见修长的剪影,女人不畏深冬的低温,穿着黑白条纹的合身套装高雅而大方,回眸一笑的神采与当年令他着迷的女孩如出一辙。
可是什么都不一样了,他们都变了,而时光再回不去从前。
房善元的犹豫只有寥寥数秒,他踏出脚步,假装互不相识的从对方面前走过。
女人没开口唤他,却静悄悄地跟在身后,时间已晚,在龙蛇杂处的街道,如此美艳动人的女子自是招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在通往地下室的门口停住,知道苏睿语不会跟着走下来,房善元马上可以摆脱对方,然而放不下心的人却是他自己。
「要帮你叫于敬吗?」即使知道女人走这遭是为了见他,仍是口不对心。
带有几分醉意的眼神凝视着他,不是真的受酒精催化,那一双眸瞳向来是蒙胧而勾魂。
沉默的四目相对,有太多话想说,同时有太多事不能问,她勉强自己微笑,道歉也好、道谢也罢,当年错过开口的机会,现在又何需多言。
和于敬约会时总想起属于他们的过去,只是突然想见他一面,她已经达到目的,不需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于敬他……」看见苏睿语转身,他忍不住挽留。
原本是想提醒一句,从那个男人身上她恐怕不会得到她想要的,但于敬再怎么拈花惹草都不应该由他来批判,道人是非者本是是非人,更何况他猜想苏睿语亦是心知肚明。
065
瞧他迟迟没说话,女人温婉的微笑,「房善元,你过得好吗?」
这句简直是美国人见面时的招呼台词,听起来没什么感情,但苏睿语的心意真诚不假。
当年为了保护她,房善元和夜店的男人发生冲突,最后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罪魁祸首是她,这些年来她又未尝不是背负着无法为人道也的内疚活着。
所以苏睿语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可以过得好,而房善元也了解这点。
「于敬没跟你说吗?」
女人垂下眼睫,「嗯……他说你在他店里打工。」
只有这样?房善元一时愕然,原来男人没将他那些丑陋不堪的经历摊在阳光下。
「……于敬给的薪水很高,工作也不辛苦。」既然当年做出牺牲,那么他希望苏睿语能够忘记自己,才不枉他双脚沾满污垢,一路走过泥泞的活着。
「你没想过去大公司任职吗?以你的语言能力,应该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
面对女人的疑问,他想起一封封石沉大海的履历,一句句不留情面的回绝,人生没那么简单,但他庆幸苏睿语不用去懂这些悲伤。
「我现在这样,也没有不好,更何况去大公司,薪水不一定能领更多。」
又提起钱的事情,苏睿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对了,晴天她还好吗?现在应该是大学生了吧?你们还住在一起吗?」
「嗯……她住在学校宿舍。」
「这样啊,那……过几天我可以去看她吗?也很久不见了。」从前苏睿语就将房晴恬看作妹妹,爱屋及乌的对她好,直到闯下大祸,才没脸出现在女孩面前。
就直觉敏锐这点来说,其实苏睿语和于敬挺像的,他们都善于观察,并且揭穿谎言。
所以房善元不得不尽快结束这个话题,「睿语……我有女朋友了,她也很疼晴天,我觉得让你们见面……不是很妥当。」
这个理由确实起到作用,苏睿语明显的一愣,尴尬的撑起嘴角说:「也是,晴天那么善良,可能会觉得为难吧。」
「呵……万一碰上你女朋友,对她也不太好意思。」说完,她连唇形都忘记保持上扬,表情掩不住的失落。
但他没看见这些,说谎的时候逼自己与对方眼对眼已经是极限,他无法长时间盯着女人的眸眼撒谎。
两人都低着头,气氛好不尴尬,苏睿语抿抿唇,动作不自然的抬起手,「那……我走喽?」
「我送你到路口坐计程车。」
「不用了,你赶快回店里吧。」
她离开的脚步几分犹豫,几次回头,看见男人仍在远处目送她,苏睿语挥动小手,挂上美丽的笑容。
好像过去他和她在夜里私会后的分别,曾经甜蜜而依依不舍。
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房善元缓缓闭上眼,那些海枯石烂的誓言言犹在耳,大学时代青春无敌的回忆乍是昨天才发生。
「怎么没来个吻别呢?」
熟悉的嗓音穿透美丽的过去,他猛地回头,于敬正站在阶梯口,「你要想借包厢也可以啊,不用跟我客气。」
房善元没回嘴,两天前这个男人才对他好,他们也终于和好,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冷战。
「说谎是为了你的自尊心,还是不想让她担心?」
可男人没这么简单放过他,对于自己的事房善元向来不多费唇舌,他可以不为自己做解释,却老想起女人的笑容,「对她好一点吧,睿语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她是好女人。」
他原本要走下阶梯,靠着墙面的男人突然挡住路口,不给一点去路,「好女人?你知道她为什么找上我吗?」
「苏家跟我爸提了一笔生意,她觉得可以从我这边下手,只要我说几句话,我爸妈可能就会点头了。」
「公司的事情,怎么可能你说了就算?」他不以为意的反驳。
男人勾起唇角,淡然的说:「于家的企业中持股最多的人是我,我只是没在管事而已。」
房善元这下说不出话了。于家独子受宠,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令人难以置信。
「还有,跟她上过床的有钱人还真不少,虽然这也没什么……不过,我想“好女人”这个评价恐怕不太适合她。」
男人口吻轻蔑的说:「苏家这几年公司的营运状况不是很好,女儿当然要加把劲喽!」
他使力握拳,合紧牙关,瞪着一对不甘的黑瞳,恶狠狠的怒视对方。
于敬又笑了笑说:「你看你,气成这样。」
男人修长的手指捎过他的脸与唇,「不过……以她的长相和个性,你也很厉害啊,竟然能追到这种女人。」
「因为我很爱她。」房善元让那人触摸自己,却对别人诉说爱意,「我掏出了真心去爱她。」
倏地,于敬抽回手,收敛轻浮的表情,在狭窄的楼梯间房善元面对那张神色严肃的面容,心脏瞬间不争气的漏了一拍。
「店长!」一声来自下方的呼唤,吸引两人的目光。
看也知道气氛不对,唐绍明咳了一声清嗓,「咳,那个……大厨在找你。」
「嗯,我马上过去。」
男人与他错肩,房善元出声叫住对方,「于敬……」他总觉得方才这人打算对他说什么。
「……赶快去换衣服吧。」男人头也不回的从他身边走远。
来不及告诉对方那已经是逝去的恋情,虽然他依然珍惜她,不过也只是希望苏睿语可以过得幸福。
但是没说出口的原因房善元心知肚明,于敬根本没必要听他任何解释。
066
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机械声,疲惫的少女缓缓睁眼,蒙胧中看见床边的守护者,她漾起笑容,「于大哥……」
「嗨。」
于敬最近特别热衷于改善房晴恬的病房环境,床头的花卉是他砸下大把钞票请高级插花师设计的作品,全新的空气清净机是他特地托人从国外购回。
望着小妹苍白的脸蛋,他想到的是刻苦耐劳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