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明端坐屋内喝茶。
白夜刚被拉去看完什么中了泻药的士兵,脸黑得如同锅底,一字一句咬牙道:“我要杀了他!”
“你要杀谁?”厉明平静反问,接着道:“对方有备而来,极擅隐藏行踪,并且只在外围活动,不踏进此地一步。你要怎么杀?”
白夜沉着脸,“那我去守,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他说着站起身,通身煞气,若是不压住他,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厉明皱一皱眉,呵斥道:“给我坐下!”
白夜顿了一顿,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回来。
厉明沉声道:“跳梁小丑不用去管,等得了空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现在得忙正事。”
白夜抬头看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疑惑。
什么正事?
厉明见状,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怒意,而后又强自压下。他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问:“你身上的毒药还剩多少?”
第79章: 蠢蠢欲动
他身上还剩多少毒药?
白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剩多少。”
白夜号称毒修罗,这与他的师承分不开。
他师从月国用毒名家,一手毒术厉害非常。白夜从小习毒,体质特殊,许多毒物对他都无效果,也因此,这毒修罗满身毒物,实在是个碰不得的煞神。
但老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白夜用毒再厉害,身上带的毒药也是有数的,这些天南来北往奔波,用毒之处着实不算少,毒药再好用,也需调制,但北化这么个荒凉地界,要找到需要的药材实在不容易。他前些日子追杀沙勿,到最后一怒屠宁安,身上剩下的毒药还真没多少了。
厉明眸光沉沉,沉声道:“从现在开始,绝不可擅自用毒,每一份毒都得用在刀刃上,你明白么?”
白夜垂头:“是!”
厉明看他一眼,“你退下吧。”
白夜于是起身离开,他性格冷僻古怪,却唯厉明马首是瞻,但凡厉明令下,从无二话。厉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是沉沉一叹。
白夜在宁安惹的麻烦没那么容易便过去,他行事狠辣太过,又打草惊蛇,如今麻烦却是要找上门来了。这小子啊……坏他大事。
厉明面色阴沉,却终是摇了摇头。他用了着把快刀,就得应对随之而来的局面,只是如今可不能再让白夜出什么幺蛾子……他思及此,拧一拧眉,不如让他去看住那个不安分的小崽子?
也好,这样两个人都得安分。
因着厉明的一转念,白夜不得不前去看守方亭。
说看守也不恰当,毕竟方亭也没被关,只是小孩不太安分,成日想着跑,所以旁边的人就留了心看着点他,然而白夜可不是普通的“旁人”,他一来,方亭就是一惊,整个人都安分了。
方亭有些怕白夜。
他本就不多话,白夜来了他更是一声不吭,白夜也不说话,于是两人大眼对小眼,像两个哑巴。最后白夜冷眼看着他,问:“懂月国话么?”
方亭摇头。
白夜烦躁地拿出一本书,“跟我念。”主人吩咐过他,有空教教小孩月国话,不过他也真不耐烦教这个。
方亭还是摇头,神色带一分倔强。
“我要回家。”小孩如是说。
白夜冷眼扫一眼方亭,目光冰冷,方亭于是又没声了。
白夜强硬地将那册书放在方亭手中,“跟我念。”
方亭不得不垂下头去看那书册,一入眼,却是怔了。
这是一本小册子,十分古旧,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一眼看去,头晕眼花,与此同时,书上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草药,方亭纵使不通月国话,也看明白了这是一本什么书。
这是一本药书……或者说,毒书。
他匪夷所思道:“为什么教我这个?”
白夜皱眉,加重了语气:“让你读你就读,废什么话!”
方亭呆了一会儿,终于止了话头。
与此同时,小方亭的朋友游九正在嘀嘀咕咕向小薛王爷汇报情况。
小游九这几天战绩斐然,利用他灵通的消息,再伙同帮手,成功地把城内月国人闹了个不得安宁,但这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戒备森严的地方他们去不了,主要人物也无力干涉,这事儿说起来似乎也仅仅是无关痛痒的玩笑而已。
至少目前来看,这么折腾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
小薛王爷却似乎十分满意这进展,大方地褒奖了小游九,接着微微一笑,道:“快要到火候了。”
游九似乎有些不解,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打算的?和我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再帮点忙?”
他不太清楚小薛王爷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里百抓挠心也似,就想问出来薛寅到底是要做什么。薛寅打个呵欠,摇了摇头:“没什么打算。”
言下之意,就是无可奉告。游九失望地叹气,接着毫不气馁一变脸就打算继续凑上来纠缠,薛寅连忙喊停:“我还有点事儿,你先去玩吧。”
游九悻悻退下。
薛寅留在原地,慢吞吞打开一封书信。
不久前,他修书一封予柳从之,阐明北边情况时,顺带问了一个问题。柳从之的回信倒来得迅速,这封信甚至是柳陛下亲手所书。柳陛下文采不凡,一笔字写得尤其漂亮,堪称赏心悦目,一封军机信写得像家书,谈正事同时还不忘夹个三言两语的问候,若是普通臣子收到这种信,那恐怕得肝脑涂地发誓效忠,这么一封信落到薛寅手中,却只让小薛王爷额冒青筋,直想把这封信烧了了事。
想烧是一回事,能不能烧是另一回事,薛寅一目十行将信看完,末了,露出一个笑容。
姓柳的别的不说,说起正事,还真是能和他想到一块儿去,柳从之擒了沙勿又放,着实是桩好事。
薛寅心情一好,看这封写的不全是正事的信就觉得也不是那么碍眼,想了一想,将信收了起来。
这可是皇帝陛下的墨宝。
柳从之当年做名臣的时候,一幅字就是价值不菲,以如今柳从之的身份,若来日柳从之平定战局,重回大宝,其墨宝值多少钱,可想而知。
姓柳的这是笔下有黄金啊。
薛寅想到此处,眼珠一转,收着就收着吧,指不定哪一天他没钱了,就把这信拿出来,摹几个字去卖钱。
——或许是穷困惯了,小薛王爷对钱这种东西,比较执着。
若柳陛下知道薛寅心里打着这个主意,必然会十分体贴地问:“需要我专门写一幅么?想要什么字?”
柳陛下有才名,有才华,一笔字也真正是下苦功练过的,漂亮得很。他是个大名鼎鼎的文人不假,但文人傲骨似乎半分没有。清高文人或许会嫌卖字跌份,至于柳陛下,当然绝无这等顾虑。
不过柳陛下似乎也不曾落魄到要靠卖字赚钱。
柳从之注视眼前情景,微微一叹。
今日是个士兵欢庆的日子,叛将王溯将于今日伏法,公开处死,以正风气。
王溯手戴手铐,脚下有脚链,头发花白,看上去十分狼狈。观刑之人大都是许多百姓,也有不少士兵,见着这臭名昭着的叛将,都是面露不屑与愤恨。
王溯在众多污言秽语,以及层层谩骂中依旧沉默,不发一言。他削瘦得形销骨立,孤零零一个孤家寡人,无亲无故无朋,纵然罪恶满身,该当此下场,看在眼中,也未免让人唏嘘。
柳从之静静看着,行刑时辰未到,他忽然站起身,拎着一壶酒,走到了刑场之上。
柳从之做事,自然无人敢拦。行刑的刽子手闪向一边,柳从之在王溯面前停下,将手里酒壶的封撕开,而后要了两个碗,将酒倒在碗中。
王溯闻到空中四溢的酒香,稍微恍惚。
“景云春。”他喃喃道。
“正是景云春。”柳从之递了一碗酒给他,叹道:“当年你于辽城设宴为我送行,开的就是这景云春,辽城烈酒……”他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今日也用这酒为你送行。愿你来生……”
柳从之顿了一顿,扬眉道:“愿你来生,俯仰无愧!”
王溯一时竟也动容,颤抖着饮完了酒,末了脸色微微发红,一扔酒碗,末路穷途,竟是豪情顿生,颤声道:“愿我来生,俯仰无愧!”
柳从之微微一笑,也仰头喝酒,一饮而尽。
大丈夫一生行事,唯俯仰无愧四字而已!
当日,通敌叛国的辽城守将王溯被当众处决,百姓饱受月国之苦,无不拍手称快。柳从之也由此收安民心军心,他短短时日内已侵吞北僵数城,保民众不受月国匪徒侵扰,于北疆声誉竟是颇佳。
王溯伏诛同日,一场大败之后在北地潜伏许久的将领陆归带少许兵力终于与柳从之汇合,声泪俱下痛陈自己于辽城的惨败,又向柳从之呈上月国情报,重归柳军旗下。
自此,孤身逃离宣京的柳从之在北疆站稳了脚跟,旗下有陆归,崔浩然二员虎将,兵力不少,所占地盘也不小,短时间内能做到自给自足,大军粮饷暂时不成问题。
同一时间,沉寂已久的宣京一方经历朝堂上下种种起伏博弈后,冯印坐不住了。
冯大人近日被朝堂之上的种种状况弄得筋疲力竭,甚至还病了一场,得亏他掳来的红颜海日姑娘实为他知己,软语相劝,照顾妥帖,冯大人经其照料,才算是缓了过来。北边的消息被他牢牢封锁,但柳从之已经打出柳旗,实在架不住有人消息灵通。冯大人名不正言不顺,本就是打着皇帝暴毙的旗号作威作福,这下皇帝没死,冯大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可凡事一不做二不休,已经做了就无后退之日,冯印索性撕破脸皮,直接名不正言不顺地登基称帝,成了冯陛下。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下子天下有两个陛下,自然是大大的不妙。新登基的冯陛下牢牢把持局势,不容任何人说他一个不字,铁腕之下,一时竟也无人敢违逆,颇有些万人之上的气势。与此同时,刚登基的冯陛下向自己的心腹下了一道密令。
密令就一个字,杀!
要杀的是谁,似乎已然板上钉钉。
冯陛下也知朝野不平,一时不太分得出兵力去对付远在北疆蹦跶的柳陛下,但明杀不成,暗杀总也是一条路,总而言之,柳陛下必须死,否则冯陛下心头怎得安?
暗杀这会子事,咱们容后再说。
却说另一头,月国一方。
沙勿被俘,最后虽然被放了回来,却也是面上无光,狼狈至极。月军一时也气势不振,退守辽城内,暂时没了决战天下的气魄。
大将军沙勿经此一遭,颜面受损不说,身上还落下了伤,需要静养。大将军索性回国修养,见了女王一面,女王得知事情经过后大怒,又在自家探子那儿得知了许多相关内情,最后竟是姿态强硬地下令,命人出兵!
出兵打哪里?月国军队浩浩荡荡从柳从之的地盘走过,双方竟是秋毫无犯,前者杀气腾腾,直奔北化!
柳从之听到这个消息后,微微笑了。
另一边薛寅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满意地笑了。
女王打北化,北化有什么可占的?当然没有。
但北化有厉明,女王脑子清醒得很,南朝什么时候打都不嫌晚,甚至打或不打问题都不大,但只有厉明,必须要打,而且越早打越好,早早弄死了才能了却心头一桩大患!
至于女王为何会知道此事相关的许多细节,就暂时不必深究了,毕竟吧,有许多人,诸如柳皇帝、小薛王爷,对此事实在是喜闻乐见,分外上心。
狗咬狗一嘴毛,正经乐事。
北化城外的薛王爷笑了一笑,而后伸个懒腰,跳下树来。
“该做正事了。”小薛王爷悠哉悠哉打个呵欠,自去寻自家那忙得脚不沾地的阿姐,商量正事。
同夜,薛寅与薛明华做出了行动。
第80章: 北化薛寅
北化城里闹了许多天不得闲,最近倒是难得安宁。
无人捣乱,百姓安分,尤其是今夜,整座城在浓浓夜色里休憩,静得无一点声息。
宁静得有一分似有似无的诡异。
白夜打量窗外夜色,慢慢站起身来,今夜夜色浓重,起了薄薄一层雾,入眼一片迷离。
他回头看屋内,屋内燃有烛火,方亭趴在案前,埋头看白夜给他的书册,眼睛黏在书本上,几乎不忍离开。
小家伙一开始不情愿学月国话,可等真正开始学了,似乎反而入了迷。方亭不会识文断字,学起字来,态度几乎贪婪。这一册书是毒经药典,方亭能看懂才是怪事,但他仍然看得十分入迷。
白夜看一眼门边,似乎有心离开,然而看一眼方亭,又止住了。
他的神情仍然冰冷,然而眼神十分凝重,似乎已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今夜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很不对劲。
已是深夜,厉明也未休息。
不久前,他接到一封探子快马来报的紧急传书,信中内容让他脸色一变,当日心中所忧总算成真。
白夜当日打草惊蛇,莽撞太过,手段又太狠,没能要了沙勿性命,却激怒了女王纱兰,纱兰这是不顾柳从之在侧,打算直接和他搏出生死来了。
厉明闭一闭眼,眉间不自觉流露出一分阴狠之色,他本能身登大宝,但受纱兰暗算,非但大权旁落,还不得已避走南国,休养生息,静待时机。纱兰这王位全靠沙勿才做得安稳,所以刚一登基,国内南征的呼声又高,纱兰便将沙勿派了出来,打算趁南朝还未彻底安生过来先打一场,立功扬威,稳住她的地位。这对厉明来说本是求之不得,他在南国行事低调,只需坐山观虎斗,等沙勿同南国人拼得两败俱伤,届时就自有他的机会。
这也是他选择北化做据点的原因,北化荒凉,非兵家要地,天高皇帝远,一等一的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用以隐藏行迹休养生息当然再好不过。可恨白夜这小崽子坏他大事……
现在纱兰的人在往这边赶,他却不可能留在北化坐以待毙。北化本就是荒土废地,易攻难守,几无城防,他若留在北化城中,那十有八 九是毫无生路的。
厉明看一眼眼前列好队的下属,再侧耳倾听外面传来的动静,唇角溢出一丝冷笑,更何况,恐怕也有人不喜欢他在这里留下去。
他淡淡道:“我们出去会他们一会。”
今夜宁静如死水,然而这死水一般的宁静中,却有许多士兵逐渐显露了面孔,绕着厉明的地盘逐渐成合围之势,却不下令进攻,十足十的送客的姿态。薛寅通身甲胄,也在其中,遥遥看着厉明,神情平静,“见过月国三王子。”
厉明冷笑:“敢问阁下姓名?”
薛寅懒懒一笑,道:“北化薛寅。”
北化薛寅……厉明眯起眼,“薛朝亡国之君,幸会。”
他一开口就是亡国之君四字,听来实在诛心,薛寅却打个呵欠,一本正经答:“幸会幸会。薛寅久闻三王子大名,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他慢吞吞把话说完,“只是有一点,北化不欢迎月国人。”
厉明冷笑。
厉明的兵力未必比这些人弱,可这些人既然无声无息进了城,就胜了他一筹,更何况,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犯不着折损兵力打这一场。
他心念电转,心中已有成算,薛寅却道:“还有一点。”
薛寅抬起头遥遥看向厉明,安安静静道:“我知阁下在北化掳去了一个小孩,这孩子与我有缘,还请阁下放他一马。”
厉明闻言,面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接着面色一沉,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犬子在宣京时多蒙你照顾,确实与你有缘。只是他是我族血脉,断然是不能跟异族人走的。”
薛寅面色一沉。
所有的猜测都在厉明“犬子”二字下化作了真实,所以月国两方势力都在抢这小孩,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