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看着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不说话了,沈晨知道他有话要说,便静静地陪着他。
“阿晨,文君郡主要走了。本来想着是将军送去,让你跟着代我送她一程,现在怕是不行了。”
沈晨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之前见过文君郡主的事情跟他说:“之前我见到文君郡主了,她……说谢谢你。”
解雨臣偏头看着沈晨,轻轻地笑了一下:“别骗我了,文君郡主谢我什么?她肯定求你让我送她,对不对?”
谎言被拆穿,沈晨无言以对。
“她从小就这样,霸道得很。”解雨臣轻轻说了一句。
外面全黑下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更显沉重。
“好啦,我走了,代我向将军问好。”解雨臣打破沉默,拍拍沈晨的肩膀。
送走解雨臣,沈晨总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心头,闷闷的,很难受。想到一天都没去将军那里了,沈晨拍拍脸,踏进满是药香味儿的院子。
“将军。”
趴着无聊得开始打瞌睡的战扬一听到沈晨的声音,快速地滚了半身,好像终于等到主人回来的小狗狗,双眼晶亮地看着沈晨。
沈晨噗嗤一声笑出来,脱了鞋袜躺在战扬身侧,伸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背。鼻息间都是战扬的微苦的味道,沈晨揪成一团的心慢慢地舒展开,不知怎么的,他现在非常想跟战扬说说话。
“怎么了?夫人不开心?”战扬吻吻他的额头。
“刚才家里来客人了。”沈晨道。
战将军被沈晨口里的“家里”感动了一下下,开心地弯起眼睛又吻了吻沈晨。
沈晨没想这么多,挪了挪位置,靠着战扬,缓缓舒了一口气道:“小花儿来看我,讲起文君郡主,总觉得很难过。”
将军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小花儿”对沈晨的不同寻常,心里有些小介意的将军问:“小花儿是谁?”
“哦,对了,你不知道的吧,解家的大公子年幼时学戏,名叫解语花。”跟战扬分享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让沈晨很开心。
他讲第一次见到解雨臣错认他是女孩,还跟他玩儿亲亲的游戏,还说长大要娶他,闹了大笑话。说长大之后两看不顺眼,经常打架,急得文君郡主在一边哭。
林林总总,沈晨讲了很多,讲到最后,沈晨深深地叹口气:“可惜,我嫁了,文君郡主和亲,不知道小花儿会怎么样?”
被沈晨语气里的无奈刺痛,战扬问:“你后悔吗?”
“什么?”沈晨先是疑惑,抬眼看见将军眼里的紧张忽然明了,伸手轻轻环住战扬:“不后悔,一点也不。”
从嫁的那天就没后悔,更何况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怎么还可能后悔?
沈晨一句话就让战扬笑了,如果让胖子知道非得气死,想他费那么大力气都没能让将军的冰山面具裂一条缝。
两人甜甜蜜蜜地相拥着聊了会儿别的,沈晨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伸手进怀里掏出一串红色小豆递到战扬面前:“你看,发芽了。”
可不是么,原先战扬采的红豆被秋果穿成串,沈晨本来随身带着的,不知是不是淋了雨又泡了不少时间的缘故,红豆竟然发芽了,白嫩嫩的小芽在红色的豆子上很显眼。
沈晨想起那天的场景,取笑战扬:“将军莫不是上树采红豆把树枝踩断了跌下来?”
战将军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沈晨捏捏他的耳尖:“华国的大将军竟然从树上掉下来,羞死人了。”
战扬不及沈晨伶牙俐齿,说不过沈晨只好低头玩他的手指。
“唉,怎么想起采红豆了?”
“看着好看,觉得夫人会喜欢。”将军不傻,知道要用有趣的小东西哄夫人。
沈晨失笑:“我一个大男人,你就送我这种女孩子喜欢的?”嘴上这么说,是谁这么宝贝地一直带着廉价的红豆串的?
战扬能看破夫人的口是心非,宠溺地用唇碰碰沈晨的额角。
“还有啊,那件衣服呢?怎么都没见你穿过?”
战扬动作顿了顿,耳朵更红了,好在沈晨是直挺挺地躺着,看不见。
“很久以前穿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穿了。”
也就是那次他捱不过管家的念叨,生平第一次穿浅色的衣服去参加皇宴,席间被关系好的几个大人调笑就算了,那些官家小姐一个个挨过来说话,让一向沉默寡言的将军烦不胜烦。
之后的事情他更不愿想起来,被他们央着喝多了,稀里糊涂地被塞了个女人在怀,他一时冲动就说了他不喜欢女人。然后又被问喜欢谁,当时见到远处一个人影,看不清五官,只觉得看着就觉得很舒服。于是他随手一指……
也许,当时他指的就是沈晨?
往事不堪回首!将军果断挥去脑海里荒唐的事情,拉起沈晨的手,研究长嫩芽的红豆。
“改天换一个吧,我记得库房有皇上赏赐的红珊瑚,给你做一个不会坏的。”
沈晨收回手:“不用,又不是女孩子,不在乎这些。”
又是不在乎?将军闷闷不开心,为什么夫人总是不在乎呢?
“夫人什么都不在乎。”
沈晨看着没有了帷帐遮挡的床顶,忽然听见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憋笑转头看战扬。见他抿着唇,眼睛忽闪忽闪,委屈死了。
“怎么,将军很希望我在乎?”
“……”
沈晨伸手抬起将军的下巴,用“登徒子”的眼神和口气道:“哟,这小娘子心眼儿这么小啊,这话怎么这么酸呢?”
将军欺负人从来不用说的,都是用动的。沈晨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呢身子就一沉,被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能与天灾抗衡的人,就算断手断脚都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只是伤了背和受了些许内伤,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沈晨还不是轻而易举。
沈晨被人压着里里外外吻了一遍,瘫软在床上装死。战将军趁机趴在软塌塌的夫人身上耍流氓,把能啃的地方都啃了一遍。
沈晨稍稍缓过劲儿来,伸手扯住衣襟警告不老实的人:“够了啊,别得寸进尺,你还有伤,以后再说。”
战扬闻言唰地抬头看他,眼睛贼亮!
沈晨尴尬地转头咳嗽一声:“将军能找个人教我些拳脚吗?”
将军继续埋头东闻闻西嗅嗅:“夫人想学武?”
“也不是,就觉得我总该有点自保的能力,不能什么事情都靠你。”
战扬从沈晨身上滚下去,半拥着他:“嗯,明天我让人教你。”
“真的?”沈晨没想到战扬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而战扬其实早就在想这个问题,正好今天沈晨自己提出来了。今后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教他些防身的技巧也许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夫人去军营了,是自己一个人去的,管家很不放心,也很生气。送走了夫人来到房间找将军劝劝,但开门见床上竟然是空的!
“将军,和亲的队伍已经到了边关。”胖子站在书桌前,对书桌后脸色还不是很好的战扬道。
战扬穿着里衣,随便披着一件披风,低头看呈上来的情报。被巨石压身不过数日就能起身处理公务,整个天下怕也只有战将军一人。
第三十一章
战扬手指轻轻点着桌上不薄的一沓信纸,眯起眼睛细细思量:“做好准备,事情恐怕有变。”
“末将也这么想过,只是不知皇上……”
战扬抬手阻止他说下去,沉声道:“不必多言,照我安排的去做。”
“是,末将明白。还有一事……”胖子微微犹豫,“就是沈家,将军,您给个准信儿,是留是破?”
“将军,药好了,是现在喝吗?”管家出现的时间太巧,胖子警戒地看着他。
战扬看着老管家,见他垂着头似乎有话要说。他朝胖子挥挥手:“你先下去,这件事稍后再议。”
胖子走后,管家转身关上门,撩开衣摆笔直地跪在战扬面前:“将军,沈家要保!”
战扬眯了眯眼睛,看从小带大自己的人跪在自己跟前向别人求情。
“理由。”
“他是您的夫人,他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伤了沈家人,将军可想过夫人的感受?”
战扬眼神变了变,半晌道:“这是沈家人的意思。”
管家俯下身,额头贴着地面:“将军为何不问问夫人意向如何?”
他家将军,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就是因为将军太狠心,管家才想要有个人能改变将军。夫人就是那个人,管家坚信着。
自从夫人来到府里,将军有了巨大的变化,真的也好,做戏也罢,他不希望他稍微有了人气儿的将军再变成人人敬畏的杀神。
战扬在思考,救沈家还是不救。他转眼看见夹在书里他写的“沈晨”两个字,战扬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撑着桌子边缘慢慢的起身:“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被人念叨的沈晨此刻正在军营里“受苦”,一身崭新的衣服现在沾满灰尘和汗水,他手抖得就快握不住匕首。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年轻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明明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孩儿,眼神却很锋利,死死地盯着沈晨,全身紧绷,下一刻就会冲上来索命一般。
沈晨把匕首横在身前,深呼吸几次,脑海里想着之前他给演示的动作,快速地朝对面的人跑去。
圆脸的孩子只是稍稍侧身,抬脚一顶,沈晨膝盖一软,整个就趴下了。
“起来。”
沈晨双手拄着身子呼哧呼哧喘气,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地上。他慢慢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费力地抬起手臂横在身前。
圆脸的孩子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几眼,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天你要早来一些。”说完自己走了。
沈晨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伸长了脚死狗一样喘气。
胖子远远的就看见他这副样子,慢悠悠地走过来:“夫人何必来受苦呢?”
沈晨抬头,见是之前见过几次面的王将军,抬手做了个不标准的礼:“现在不受苦,到时候小命都没有了。”
胖子蹲下身,看了沈晨一会,忽然笑了:“看来也不是真天真,好好练!”大手拍了拍沈晨汗湿的肩膀,一把把他拖起来,拉着他往将军平日休息的小屋走去。
这里早就备好了热水,沈晨舒舒服服的泡在水里,纾解身体的疲惫。
“王将军要跟我说什么?”
胖子靠在一边墙壁上,背对着沈晨。虽然两人都是男子,但沈晨毕竟是将军夫人,他不能越矩。
“夫人有没有交好的朋友?”
“有几个,怎么了?”
“夫人怕是许久未见朋友了,不想念吗?”
沈晨浇水的动作顿了顿,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他明白王将军的意思,但是,他不会走的。
“王将军放心,我不会拖将军的后腿。”
沈晨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胖子有些心虚。他只是想旁敲侧击一下,要是能让夫人想起旧友,出去几天,等事情都过了再回来那是最好的。没想到夫人也是个玲珑心,一下就猜透了他的想法。
“咳,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担心刀剑无眼,不小心伤了夫人。”
沈晨洗好了,披着头发出来,平日总是挂着笑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将军在这里,我家人也在,我不会离开,也不会因为自己没本事拖累将军。王将军请放心。”沈晨郑重承诺。
他虽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也不是不懂忠义之人。他不求能护得住谁,但也不会让自己成为累赘。
将军心怀天下,如蛰伏蛟龙。若他日他成了将军的绊脚石,不必他人动手,他定会自行了断。
胖子盯着他看,听出沈晨话里的认真,不禁对这个长相白净的文弱书生另眼相看,对他抱拳道:“有夫人这句话,下官替将军以及众位将士谢谢您!”
沈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里,管家沉默着端上早早炖上的汤,安安静静地退下。累了一天,沈晨也没心思注意管家的反常,吃了饭早早地睡下了。
第三十二章
翌日,将军府早早就接到消息,皇上要过来探病。
这可忙坏了一屋子的人,沈晨忍着全身的酸涩先替战扬收拾好又把自己收拾妥当,扶着战扬慢慢地走到门前,才站好就看到了耀眼的明黄色朝这边缓缓驶来。
沈晨扶着战扬跪下,担心他身体受不住,暗地里扶着他。战扬转头看了他一眼,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爱卿请起!”沈晨视线里出现一双做工精致的靴子,战扬被皇上亲自扶起来,身后一群人也都被恩准起身。
沈晨一直低着头跟在皇上后面,心里忐忑。将军和皇上去了大厅,沈晨等人自然是不能跟着去的,都在后面院子候着。
“前些日子公务多,没能及时来探望爱卿。”
“皇上言重了。”战扬起身要跪,被皇上制止。
“爱卿重伤在身,今日的规矩就免了。”
“谢皇上。”
皇上来探病,排场自然不少,两人闲聊几句皇上就让随行的太医上前诊治。
太医恭恭敬敬地诊脉,几位太医轮番诊治之后凑在一起商量,最后得出结论,由资格最老的太医向皇上和战扬禀报。
“回皇上,将军伤了腑脏,外伤不要紧,休息几日就好,内伤需好生调理。下官带了些药材,待下官写副药方,将军每日按时服药,定能恢复。”
战扬微微垂眼,他一个武将,被告知要好生休养,这无疑是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皇上闻言用眼角看了战扬一眼,满脸可惜地叹口气,准了太医。
“眼下就和亲一事,也有人顶替了,爱卿安心养伤就是。”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战扬心里却清楚,今日皇上前来就是试探,自己先看,太医确诊,最后用兵权试探。若此时他有一点不对,收回兵权还是小的。
“臣惶恐,不能为皇上分忧是微臣办事不利,恳请皇上收回兵权!”战扬双手捧着兵符,神情恳切。
皇上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笑了笑,拉起战扬:“爱卿为华国鞠躬尽瘁,朕的兵马要在你手上才放心。”
战扬敛着眼神,诚惶诚恐地应了。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皇上,战扬当即呕出一口血,满身冷汗靠着门缓缓跌坐在地上。府里乱作一团,谁也没注意有个小厮慢慢地退出将军府,追上皇上的队伍,跟随而去。
原本还好好的人忽然就吐血了,老管家板着脸,眼里尽是心疼。沈晨也顾不得全身酸疼,忙里忙外地帮忙换药。
战扬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像是要停掉,屋里又飘着苦涩的药味,沈晨蹲坐在床头,拿着布巾替他擦汗。
“自古伴君如伴虎,有事不做是死罪,做了也是死罪。”眼睛闭着的人慢悠悠地说出一句话,沈晨不懂战扬为何忽然这么说,便安静地听着。
“几个皇子日渐长大,皇上试图收回兵权,免得失了龙位。”
沈晨依旧沉默,握着布巾的手心却已经是汗涔涔。
“战家祖训,唯天子可用。战家有再大的权利,也是皇上的。”战扬睁眼,看着沈晨:“沈家,是诸位皇子中最有望登上皇位的七皇子的左膀右臂。”
沈晨心里咯噔一下,看着战扬的那双眼睛,萧杀之气扑面而来。他不是不懂朝堂争斗,只是未曾想过,沈家的种种尽全部在眼前这个人的掌控之中。他以为战家是其中一个皇子的势力,没想这都是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