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点头。
詹姆斯掏出了支票本。
“慢慢写,收款人不要写我。”艾瑞克摸出钱包,抽出一张名片,“写这个基金会。”
是大卫·菲尔德基金会。一个以艾瑞克的父亲命名、旨在支持基础学科研究的基金会。
身在万税之国,个人收入都要上税。艾瑞克不需要这笔钱来花用,他打算捐给基金会。由詹姆斯直接捐给基金会,比起经他转手,可以省略一个环节,合理避税。
詹姆斯照办了。而后他将支票推到桌子中间——没松手。
艾瑞克看了眼支票上的内容,不急不慢道:“再加一百万。”
“什么?”詹姆斯惊讶,“凭什么?你不是说不讨价还价吗?!”
“这不是讨价还价。”艾瑞克发出轻轻一声嗤笑,缓缓道,无奈而带着几分不耐烦,“这是你自己欠下的。”
詹姆斯恼火:“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艾瑞克直视詹姆斯,目光冷淡:“你隐瞒了一部分你知道的。”
“我没有。”詹姆斯皱眉,“我都告诉你了!”
艾瑞克懒得再说什么,放下酒杯起身就走。
詹姆斯跳起来拦住了艾瑞克。
14、目的
艾瑞克没看詹姆斯,对着詹姆斯横在他面前的手臂轻轻一挑眉,笑了,出手直抓詹姆斯的脖子!
以他们知道的情报可以推测,菲尔德先生的身手很可怕!
而且,在你有求于人时让对方跟你动手,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詹姆斯赶紧连退两步,投降:“好吧好吧我承认——是的,我有一部分没说。”他不甘地叹了口气,“别这么激动,我只是……不想受到血统论的影响。”
艾瑞克收手,整理了一下休闲西装,没开口。
詹姆斯沉沉叹息,艰涩地挤出一句:“我们的母亲也不是正常死亡。”
艾瑞克难得皱起了眉头:“果然。”
“果然?什么意思?”詹姆斯高高耸起眉毛,“你刚才不是在诈我吗?你不是猜的?”
艾瑞克看向詹姆斯:“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詹姆斯完全不懂,难以置信,“你哪来的把握?”
把握当然会有的——如果你有足够的阅历,沉淀了足够的智慧,对人们有足够的了解。
但这个回答,詹姆斯听不懂——他才三十几岁。
艾瑞克微微无奈:“等你老了,你也会有这种能力。”
“老了?”詹姆斯半开玩笑地活跃气氛,“你觉得自己老了?可你不比我大几岁。”
艾瑞克不置可否:“与其讨论我们的年龄问题,不如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的父母都遇到了谋杀。没什么是无缘无故的。”
詹姆斯眼看逃不过去,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我和维特,我们的父亲不是生身父亲。我们的生身父亲……是五周前那一个。”
“他杀了母亲。维特当时躲在我们做游戏的室内小屋里,看到了。他把我的头摁在怀里,捂着我的耳朵——这是他告诉我的。我那会儿三岁,还不怎么记事,一直对这个毫无印象。”
艾瑞克努力展开眉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怪不得你瞒下了。情有可原。”
这意思,已经软化。
詹姆斯听后,端详了一下艾瑞克,试着道:“那么,让我们再谈谈?”
艾瑞克一点头,坐了下来。
既然最重要的都说了,余下细节也不用隐瞒了。
并且,话说到这个程度,詹姆斯也不再指望艾瑞克迷上维特了——艾瑞克不小了,人越老越自私,越珍惜自己。而自私的成年男人,不会去迷恋一个有问题的帅哥:帅哥又不止这一个;富有到了一定程度,想要认识帅哥,总是很容易的。
詹姆斯一口吞掉了酒,深呼吸:“父亲起先不愿承认妻子是背叛了他、被偷情的对象杀死的,于是酗酒;维特去报案,父亲否认,警官更相信大人,父亲把维特……送去接受治疗。我想那段日子对他影响很大,给他留下了隐患。”
“后来父亲发现他逐渐长大的儿子们,眼睛颜色不像他,并因此确认了那个男人是镇上的邻居之一。父亲……或许我不该叫他父亲……假装不知道,约那个杀人犯去打猎,但没能成功干掉他,只留下他一只手,让他跑了。”
“这下父亲害怕了,去报案了。但已经晚了——他在明,他转暗。小镇就一个警官,没人手提供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之后,他被杀,我们进收养家庭,成了‘问题兄弟’,陆续换过十来个地方。也许十几个?我不记得了。”
“我不清楚维特是怎么确保我们不被分开的,也对收养家庭的生活没什么印象,除了冰箱上锁食物不能自己拿、打架偷商店东西之类。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否则他也不必坚持送我去寄宿学校。”
詹姆斯最后道:“所以维特把我们的姓都改了。拜伦,诗人拜伦。”
艾瑞克端起酒杯,呷了一点:“也所以当我说维特去中东是去找死的时候,你琢磨了一下,就接受了。”
“对啊。”詹姆斯抹了一把脸,“怎么会不是找死呢?他才七岁,就背负了那么多。医生说他得了妄想症。——他小时候的医生。现在可没人能让他去看心理医生了。”
艾瑞克主动承诺道:“我无意多嘴。”
詹姆斯给自己倒酒:“谢谢。”
这个承诺是有必要的。因为……
社会政治上而言,杀人犯的儿子是潜在的杀人犯,这种看法不被接受。——当然,总有人这么认为。但这些人,尤其是其中的公众人物,不敢说出来,那样会毁了他们的形象,毁了他们的前途。
这是政治正确。
但从遗传学上来说,排除社会影响不论,杀人犯的儿子是否有更大可能犯下杀人罪行,是一个科学还没明确结论的领域。有支持的证据,有反对的证据,都不充分。
因为现实中的人们,不仅受遗传影响,还受环境影响。而现在还做不到把两类因素在促成杀人犯上的效果分离开来定量测量。
艾瑞克看着詹姆斯倒酒,没说什么,掏出钱包,取出一个芯片,放在支票旁边,收起了支票,示意詹姆斯“请”。
詹姆斯看了艾瑞克一眼,收起了芯片,咕哝:“又变成了绅士。真是切换自如。”刚才对他出手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气质。
艾瑞克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是多面的。”
詹姆斯喝掉酒,又倒了一杯:“竟然被你问了个老底朝天。但我为什么不生气?”
艾瑞克呷了一点酒,递过去示意詹姆斯碰杯:“或许因为我们有一样的目的。”
詹姆斯碰了一下:“一样的目的?”
艾瑞克有点无奈:“你想要你的哥哥好起来,我想要我为之付出了劳动的人别从这个世上消失。”
詹姆斯失笑,又重重碰了一下:“对,看来是因为这个了!付出越多,越在乎。”
15、答案
次日。
詹姆斯一早出门,去跟CIA那边接洽。
上午老时间,艾瑞克、维特、凯西三个出门观光。
中午吃过饭,凯西对维特道:“我们先回酒店吧?”
维特让凯西留下:“你何必跟着我?难得来一次,接着玩。”
凯西为难:“哦,维特,别这样,詹姆斯是老板。”
维特有些烦躁,看看艾瑞克:“你不绅士一点,给远道而来的女士献一下殷勤?”请她跟你一起玩。
艾瑞克对维特一耸肩,点头赞同凯西:“可是她说的对。感冒就要吃药喝水休息,再来几片复合维生素。当然,遇到四岁的小孩,我不介意陪他喝咳嗽糖浆。”
不过——你四岁吗?
心理上有妨碍生命的问题,就是生病了。病人就该好好休养。
凯西乐了。
维特对着艾瑞克,一小会儿后挪开了目光:“好吧。”
第三天,四人还是这个安排。不同的是,中午在外吃过便餐后,维特自觉自动回酒店了。
当天晚上,詹姆斯带回了好消息——CIA同意不再坚持驱逐维特。
不过当然,他们不会这么容易放心:他们要求维特呆在华盛顿特区,离开特区要报告;另外,还有一个定期的活儿,委托给了特别顾问维特·拜伦先生。
那活儿量不大,定期更新,有点繁琐,需要维特每十天到两周过去一下,工作半天到一天。
这并不出艾瑞克的预料:“也就是限制居住,定时报到喽。多久?”
“一年。活儿大概要干三四个月,居住限制一年。一年后取消,到时候我把剩下的一半给他们。”
艾瑞克笑了:“你这价格谈得相当好了。”
詹姆斯更高兴:“多谢。”不仅谢夸奖,更谢之前卖的筹码。
艾瑞克可不居功:“不客气。合作愉快。”
但维特不痛快了:“你们能不能别当着火鸡的面谈圣诞烤鸡?!”
詹姆斯、艾瑞克一起看维特。
詹姆斯不满了:“火鸡什么时候有能耐令人扫兴了?”冲艾瑞克举杯:“别理他,我们干杯!”
艾瑞克莞尔,举杯呼应:“干杯!”
凯西同情地看了维特一眼,也举杯凑过去干了一下:“干杯!”
三个人碰过杯喝了一口酒,都乐了。
而后詹姆斯挑衅看维特。
维特回视他,面无表情。
凯西看得好笑,瞄了一眼詹姆斯,什么都没做,低头自己乐。
艾瑞克给两兄弟解围,伸手递酒到维特面前,邀请他碰杯:“好啦,我们也碰一个。——还是,你不想要留在这儿?”
维特看艾瑞克,片刻后垂下了目光,端起酒杯,跟艾瑞克碰了一下:“不,我愿意留下。”
詹姆斯看着他们两个,呷了一口酒,转开了目光,岔开话题道:“对了,我还拿给基金会捐钱的事做筹码,跟他们谈了。你记得别告诉他们这是我付给你的情报钱。顺便——基金会名声很响啊?不是以你父亲命名的吗?成立多久了?”
艾瑞克一乐:“啊,看来你是个谈判好手。是的,基金会资助的成果得过几个奖。”
詹姆斯不太信:“只是几个?那些傲慢的家伙又不是专门搞基金会的。”
如果说,CIA能用无所不知来形容,里面的高级探员可配不上这个词。除了共同的职业素养,以及他们各自的专长部分,在其他方面,他们的知识不会比普通人多多少。所以——基金会如果名气小,他们怎么会听说过?
“是啊,不多。”艾瑞克笑了,一点都不谦虚,“不过有两个诺贝尔。”
“……两个诺贝尔?基础科学研究得奖有那么容易?”
“只是运气好,挑中了。”
詹姆斯见问不出更多,也就没有再问。
艾瑞克一乐,又跟詹姆斯碰了一个杯。
其实是因为从黎巴嫩回国后,作为在册的危险人物,需要尽快得到一个好名声来洗白自己、来提升社会地位。而后世作为普通常识的生物化学知识,这会儿正蓬勃发展。所以……
全包不可能;找两个竖起基金会的知名度,还是较为容易。
接下来,他们观光华盛顿特区。
特区不能说是很大。但如果以艾瑞克的一贯节奏,还是够玩上很久、很久的……
比如博物馆就有很多个。而且一个博物馆,细细地看,一天往往不够。
正好维特在这个节奏下感觉不错,一行人就这样度假。
下午的时候,凯西跟维特回酒店,詹姆斯则看房子——维特既然留下,那么就需要一个住处。之前维特的家跟艾伦·霍奇的是同一个,但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维特的东西都在行李箱里,寄存在酒店。
詹姆斯坚持这回该他照顾维特,维特拗不过。
不过,詹姆斯离开公司已经将近两个月。这对其他生意或许没什么,但对在中东做保镖租赁和情报出售的“服务公司”而言,很不合适。
第二周周一,早上吃早餐时。
詹姆斯接到一个电话,听了几句,神情变得严肃:“看来今天去玩的人只有三个了。”
维特当即道:“让凯西帮你吧。跟着我出去她也没心思玩。”
詹姆斯看凯西,凯西冲他连连点头。詹姆斯瞧了艾瑞克和维特一眼,答应了:“那也好。”
于是这天只剩艾瑞克和维特。
秋已经深了,天气很好,阳光明亮。
两人吃过午饭,维特问艾瑞克:“下午你去哪里?”
艾瑞克一乐:“我打算去白宫外头晒太阳。”
白宫外的大片草地一直是公众的活动场所。之前的秋季开放日,艾瑞克还领了免费的门票去看了花园。
其实以前白宫对观光的开放程度更高;911之后,为了安全,这方便的公众福利已经被削减了。
艾瑞克十分喜欢白宫的这种……属性。
所以,白宫外头晒太阳,是他的保留活动之一……
几辈子的保留活动之一。
维特试着问:“我可以一起吗?”
艾瑞克有点意外,但也不是很意外:“你不回去了?”
维特恼火,按捺了道:“我不会拖后腿的。”
艾瑞克好笑:“我没这么想。只不过,你最好给詹姆斯说一声。”
维特一想也是,点头打了个电话。
其实艾瑞克并不怀疑维特今天的状态。
因为之前每一天,詹姆斯的盯人,本身就会给维特压力。而压力是一种心理负担,心理负担则会加剧体力消耗。
维特每天下午需要回酒店,很大程度上是需要甩开詹姆斯、躲进房间独处。
詹姆斯未必没有察觉,他一直在学着做得更好,最近几天更是在模仿艾瑞克的态度;而且,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再把维特送去隔离治疗吧?那样只会更糟。
在这件事上,艾瑞克跟詹姆斯不同。
这次倒不是因为阅历之类……
而是因为,对一个人而言,碰到哥哥自杀和碰到一个陌生帅哥自杀,是很不一样的。
两人走过草地,驻足看了一会儿白宫,去华盛顿纪念碑那儿绕了一圈。
维特仰头看了一会儿纪念碑,而后开口了:“你的父亲……是个军人?”
明知故问。就是不知道,是霍奇先生提供的,还是另外查的了。
艾瑞克看他:“你不知道?”
维特转开了目光:“……我知道。对不起。”
有歉意就行。
艾瑞克宽和地拉回话题:“是的,他是个军人。”
“那在家里呢,是怎么样的父亲?”
“印象不深。一年回不了几天家,妈妈希望他找份顾家的工作。他答应了,又没做到。他离不开军队,毕竟,在那儿他有地位、权力和责任;一旦离开,他就什么都不是,只剩丈夫和父亲这两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