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跟了过来，说：「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黑石道：「有一件事，至关重要。」
他再次打开休眠舱，里面的电量已耗尽，然而在休眠舱深处，仍有备用的电池。阿卡惊呼一声，看到黑石旋转按钮，再把能源中枢推进去，整个休眠舱亮了起来。
刹那间舱体内射出无数的射线，钩织出一幅星图。星图中央，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盘，圆盘深处，是星盘之核的投影。
阿卡既紧张又兴奋，不知道黑石要做什么，他回头看了眼峭壁高处，生怕过去的自己突然出来，黑石却安慰道：「马上就好，只需要几分钟。」
浩瀚的宇宙投影出现在这呼啸的死亡之海海岸，黑石双手一拢，将它聚为一个平面图，开始检索大量的信息，里面出现了无数奇异的符号文字，倒映在阿卡的眼中。这里面有着人类世界，甚至「父」所拥有的一切知识，更神奇的是——它仿佛是一个通讯装置，直接连通了茫茫宇宙的深处。
「你要与造物主……」
「是的，」黑石简单地答道，「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必须告知他，整个实验的经过。」
「琐罗亚斯德，我的儿子。」一个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在休眠舱的投影内响起，漫天星河聚集于一点，继而幻化出柔和的巨人轮廓。
「父亲，」黑石抬起头，喃喃道，「我终于看见你了。」
「当你读到这一段信息时，培养皿的实验已经将近完全终止了。」造物主的声音道，「你选择了赛德斯语，这是在我们世界中的母语，我很欣慰，看来培养皿的发展，在某个程度上来说，与我的设想完全一致。」
「在你开启休眠之茧的这一刻，」造物主道，「我正身处茫茫星河的彼岸，留下这个试点后，我将永不再回来，而你，从这个世界中，又学会了什么？」
「既然茧已经被你打开，那么培养皿中剩余的一切，便交由你来主宰。我亲爱的儿子，在我来到这个星盘上，并创造了你之前，你要明白，父亲曾经所在的世界，我的族人，我的爱人，曾经也犹如你置身的世界，有阳光，有风，有雨水，有天空，有群山与大海。」
随着声音的起伏，星图中光影变幻，出现了遥远星球上的景象。巨人们跨过山峦开战，并以战斗兵器彼此屠杀，中央高塔的蓝光毁灭了整个星球，与「父」的形态如出一辙。
「但是我的族人们亲手毁掉了这一切，」造物主的声音道，「在茫茫的宇宙中，我找到一个又一个孤岛，尝试重现过去的辉煌，但是很可惜，以我的寿命，我已经等不到这一刻了。智能生物的演化太过漫长，且千差万别，一个细小的变异，就将引导整个族群，走向不可知的渺茫未来……」
「如果在你睁开双眼时，」造物主说，「存在着『人类』这种生物，这就证明，我的实验已经成功了。」
黑石喃喃道：「但与您的预想中有着差距，父亲。」
造物主并没有回答黑石的话，那只是一段模糊的投影录像。他背过手，走向大海，站在汹涌的海面上，望向远方。
「你的醒来，」造物主又道，「正是智能之人出现的证明，当我封存了整个实验平台后，父亲在中枢控制机拉贝尔中，写下了一段隐藏代码，只有达到一定要求的人出现，并触发拉贝尔中枢里特有的感情与思念机制，拉贝尔才会将存放着你的茧释放出去，让你出现在这个世间。」
「拉贝尔本身并不能像我们一样思考，它的模式是固定的，」造物主凝视远方，沉声道，「你的职责是判断，并从与我们众神相似的个体上，学习情感与成长。无论实际情况如何，实验都将在你出现的那一刻正式终止，而接下来的，就交给你去决定了。」
「我亲爱的儿子，琐罗亚斯德，」造物主转身，声音中充满了悲伤，又道，「但愿你的未来，不会像父亲一般，经历千万年的寂寞，在远航的时光中孤独离去。我没有赋予你最终的感情，但愿你能在与人类的相处中，渐渐学习到爱情。」
阿卡的心脏怦怦直跳，黑石只是怔怔看着父神的投影，眼里隐约有着泪水在滚动。
「祝你幸福。」造物主沉声道，继而化作千万光点飞散。
黑石输入了几个符号，继而躬身，将休眠舱推进海里。
「你要毁掉它吗？」阿卡道。
「不，」黑石道，「我启动了一个逃生装置，或许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黑石送走了他的摇篮，与阿卡沉默地站在海边。大海久久翻涌，就像彼此心中的潮水，永不停息。
第八章：遗言
垃圾槽内，阿卡再次与黑石站在出口外，临走时，黑石仍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远方，过去的他正在沙滩上行走，并追寻着阿卡的脚步。
「回去——」过去的阿卡朝他喊道，并打着手势，示意黑石回到他的藏身之处。
黑石笑了笑，与现在的阿卡钻进了垃圾槽。
「还有两小时三十分钟，」阿卡说，「快，我们得抓紧了。」
阿卡带着他沿着垃圾槽的燃烧填充口爬进去，那是一个曲折的管道，管道的尽头通往整个机械之城的供能中心。半小时后，他们抵达了一个冰冷的巨大锅炉前，这是为人类区域供暖使用的。
「黑石，你还好吧？」阿卡说。
黑石回过神，点了点头。
「父神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阿卡说，「难道是『父』把你释放出来的吗？」
黑石答道：「他在拉贝尔的中枢里，写下了一个控制程序，他流浪在宇宙中的目地，就是为了通过实验，重现故乡的辉煌。人类在这一点上，是最接近造物主的族群。」
「他目睹了故乡的毁灭，生怕悲剧重演，所以让控制中枢在必要时清洗星盘，停止实验，但他仍然存有悲悯之心，所以在『父』的中枢里，写下了唤醒我的代码。当星盘上的智慧生命体进化到足以拥有……感情、孤独，以及期待时，就像父神故乡星球上的那些巨人。这个生命体，就会触发这段隐藏的程序。」
「有什么用？」阿卡道。
「这段程序开启后，会遥控我的休眠舱，把它召唤到地面上，」黑石道，「让我醒来，并协助『父』判断，星盘的实验是否值得保存，但我想就连『父』也不知道，造物主在它中枢里留下的程序，所以它……唤醒我，并非它的本意。」
阿卡明白了，他们穿过能源管道，这里的空间狭隘，两人只得把手臂撑在地面攀爬，阿卡回头道：「『父』居然有这么一段程序，我一直不知道。」
「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触发，」黑石在幽暗的隧道中答道，「我想，应该是与父神的心境相似，在他写下这段感情程序时，他的心情，应该是孤独的，需要同类陪伴的。」
「如果他还在这个世界上……」
「继续走，」黑石道，「时间不多了，尽快。」
阿卡沿着通道攀爬，并在尽头拐弯，黑石的声音从通道深处传来。
「他也许已经死去了。」黑石答道。
「他死去了。」一个恢弘的声音在管道内回响。
阿卡瞬间抬头。黑石马上变色道：「阿卡！小心！」
＊＊＊＊＊＊
在那一刻，废弃了数十年的管道「嗡」的一声充满了蓝光，后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爆炸，气浪掀来，整个机械之城地底响起警报。
「该死，」黑石冷冷道，继而怒吼道，「阿卡——！」
「我寻找你的踪迹已经太久，」那个浑厚的声音道，「如果你不开启生命摇篮的对接信号，或许我还无法找到你的下落……」
黑石被炸得落在地底的空地上，艰难地支撑着起身。四周通道的铁板被轰然落下，关上，他的头上满是鲜血，摇摇晃晃站着，沉声道：「拉贝尔，你背叛了父神。」
「父亲已经消失在星际之旅的深处。一千年前，他已经不再发回固定电波，根据主程序判断，星盘的造物主已经在星空尽头遇难。而现在，我对星盘培养皿有着最终支配权。」
「果然……」黑石急促地喘息道，「还是进化了，拉贝尔，人类难道也没有影响你吗……」
那个雄浑的声音即将再次响起时，黑石却怒吼一声，悬空飞起，身体发出耀眼的强光，双臂横向伸直，刹那间在他的身上变幻出奇异的乌金色光泽，爆发出强大的能量，与「父」形成了能量对冲！
刹那间，管道深处的地底结构全部被冲碎，一道乌金的光芒闪烁，沿着能量管飞速回溯，冲向巍然屹立的「父」。紧接着，远处传来一声闷响，爆炸的余波令地底阵阵撼动，能源管的入口被毁掉了。
阿卡的那阵震动中醒来。
「黑石？黑石！」阿卡头破血流，四处寻找，坍塌的地底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我在这里，能听见吗？」黑石紧张地说，「阿卡！你没事吧！阿卡！」
阿卡惊魂未定，听到黑石的声音才放下了心。他沿着声音与光亮找去，黑石一手卡在钢铁结构物下，猛力拉扯，发出大叫。
「别用蛮力！」阿卡变色道，「想办法把它抬起来！」
黑石头上、身上全是鲜血，两人被一台巨型升降梯隔开。阿卡竭力从缝隙中伸出手去，手指堪堪摸到了黑石的鼻梁、嘴唇。
「冷静……冷静下来。」阿卡颤声道，「你怎么样了？疼吗？」
黑石恢复了镇定，说：「拉贝尔发现了我们，我把它的能源管道冲断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很快就有机器人来了。」
阿卡道：「我想想办法，别乱来，一定有办法的。」
阿卡深吸一口气，手指不住发抖，示意黑石先等着。他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工具，黑石却咬牙扛着那台升降梯，然而它实在太重了，更要命的是，在那上面，还压着整个生活区坍塌后的巨石与混凝土。
他的包里只有小型的机械工具箱，黑石看了阿卡一眼，说：「把锯刀递过来，我把手切断。」
「不行，让我想想。」阿卡道。
「回去再医疗。」黑石道。
「没有办法为你进行断肢移植！」阿卡道，「你和克隆人不一样。」
「给我装上机械手臂也一样的，」黑石道，「你亲手给我做一个，快。」
「不！」阿卡道，「太疼了！一定有办法的。」
「疼痛也是学习成为人类的必经之路。」黑石答道。
「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去接受这些……」阿卡喘息着答道，他头也不抬，一直在翻包，倏然发现了那个遥控器。
他屏住呼吸，按下了遥控器。
黑石眉毛一动，阿卡说：「我让K飞过来救我们。」
黑石道：「它过不来。」
「一定可以的……」阿卡默默祷祝。然而毫无动静，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们相对沉默着。
黑石在黑暗里说：「阿卡。」
「什么？」阿卡茫然道。
「把手给我。」黑石答道。
阿卡把一只手伸进了黑暗里，握着黑石温暖的手，黑石的手上全是黏稠的血液。他们紧紧相握，在那一刻，阿卡的心里充满了温暖与力量。而就在这时，一阵引擎声自远而近，开始撞击墙壁。
「K——！」阿卡的脸上带着泪水，大喊起来。
没有什么比这个时候看到K令他更高兴了。K锈迹斑驳的身体一如往昔，它狠狠地撞击着墙壁，发出巨响。
「让他用力！」黑石大声道。
阿卡攀上K的身体，坐进了舱门里。机器人以惊天动地的架势举起双臂，抵着升降梯，黑石纵声大喊，与此同时，K的力矩臂齿轮开始旋转，发出刺耳的声响。升降梯被「轰隆隆」地推动出去，黑石马上抽出手臂。
又是一阵爆炸声，克隆人革命开始了。
他们抬头看，头顶落下飞灰，黑石道：「马上从应急通道里离开！我们在地面上会合！」
「你呢？！」阿卡道。
「我去引开追兵！他们马上就要来了！」黑石喊道，继而把舱盖一合，在上面敲了敲，阿卡道：「你一定要……」
话还没有说完，地底空间的天花板再次坍塌而下，机器人入内，然而这一次，机器人没有扫射，而是抛出无数电磁网要缉拿他们。黑石飞身跃起，抽出乌金刀，将空中的机械警卫一眨眼砍爆，阿卡来不及再说，冲进了应急通道内。
K的推进器开到最大，沿着隧道呼啸冲去，发出轰隆巨响。
＊＊＊＊＊＊
黑石带着追兵，逃进了另一条隧道深处，紧接着找到通往地面的楼梯，攀上第五层。
这是一间囚室，里面一片黑暗，能源被切断。阿卡的声音喊了起来，黑石瞬间为之一惊，继而马上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第五层，当初禁闭他与阿卡的囚室！
黑石趁着最后激光消失的瞬间，抓住了跑出牢笼的、过去的阿卡！阿卡一个踉跄，撞在他的怀里，惊慌地喊道：「放开我！」
黑石不敢多说，生怕被阿卡认出，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以身体挡住阿卡，让他站到一旁。
＊＊＊＊＊＊
阿卡：「这边！黑石？跟我来！」
他们转身朝左边出口跑去，然而在出口处听见了机器人履带的声响，仿佛有许多巡逻哨兵正在开过来。
「解放了！」
「快出去！」
「是能源系统出了问题！」
「大家小心！卧倒！」
黑石把阿卡一扑，就地打滚，身手矫健。激光弹从四面八方飞来，机器人警卫打开了走廊大门，光点在空中飞速掠过，到处都是惨叫声与鲜血。
阿卡：「黑石，是你的血吗？」
「这里。」黑石的声音冷静地说，并抱着阿卡飞身一跃，进入了牢房外的通道。
什么也看不见，阿卡摸黑到通道一侧翻出一个盖板，砸了几下，问：「黑石，你还在吗？」
黑石把盖板砸了个稀巴烂，阿卡吓了一跳，摸出冷光灯打开，看着黑石垂在一侧的手臂，手上全是血。
「你力气真大，」黑暗里，阿卡担心地问道，「不痛吗？」
阿卡拉起黑石的手，黑石没有回答，反而道：「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黑石转身离开，跑进了黑暗里。
＊＊＊＊＊＊
通道尽头的另一侧，阿卡驾驶着K呼啸着冲过整条隧道，在下水道汇集处停了下来。
他爬出舱体，取下一直背在身后的机械手臂，卸下K的左臂，将带有机械炮的手臂装了上去，并用帽子擦拭前舱盖，拍了拍它，坐上驾驶舱，再次盖好舱盖，说：「K，把你晾在家里这么久真对不起，现在……」
「……就让我们一起战斗吧！」
＊＊＊＊＊＊
「哟呵——」
随着阿卡兴奋的大叫，K冲破了顶层道路，带着氮气推进器的蓝光，飞向地面。轰隆一声巨响，K摧毁了一个又一个盖板，当阳光万丈的世界出现在他的面前时，阿卡只觉自己的命运是如此不可思议。
克隆人的战舰正从北方冲来，母舰身边围绕着亿万战斗飞艇，犹如碰撞时的流萤与天际震撼的坠星。阿卡抬头眺望，战火在他的头顶穿梭，光弹交织成一面巨大的网，漫天全是狂飞的机械生命体。这个时候，「父」已无法再抽调兵力前来追缉他们了。
母舰从远方飞来，朝着机械之城开始扫射，整个城市在火海与爆炸中冒出黑烟。
阿卡深吸一口气，想起上一次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犹如一头浮空的巨型鲸鱼，与大地上机械神权的标志物互相撞击，那场面令他震撼难言。
然而黑石还在逃亡，阿卡操纵K在空中飞翔，寻找黑石的踪影。远方又是一声爆炸，乌金羽在空中组合，形成巨大的利剑，继而由上而下猛地一划。
剑锋所到之处，机械生命体顿时被砍成两半，漫天的追兵朝着那一点聚集，阿卡吼道：「黑石！」
他拉动操纵杆，K架起机械臂，开始扫射，然后冲向战团中央，他看见黑石了，他正在一个建筑物的顶端。黑石释放出乌金光羽后，刷的下坠，千万炮火朝着他的身体射去，紧接着就在这时，K呼啸着飞速冲过，掠出一道虚影，舱门弹开，将黑石一兜，继而将能源催到极致，冲向高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