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一直都知道龚小柏是个聪明人,他总是能比别的大混子走得快一步,在别人还在靠打打杀杀来扬名立万的时候,他已经开始通过清白的生意来赚钱培养小弟了。此时听了龚小柏的话,墨北发现龚小柏不仅是聪明,他还很理智,很踏实。
思考了一下,墨北说:“你有没有想过将来?”
龚小柏说:“有啊,我琢磨着年底跟你小姨订婚,明年六一结婚,孩子可以晚两年再要,这个不着急。”
墨北:“……我指的是个人发展规划。”
龚小柏一脸问号。
“比如说,两年后成为云边势力最大的大哥;三年后掌控全市的地下生意;五年后全省的混子都把你当成龙头老大,手眼通天,住别墅开豪车夜夜当新郎。”
龚小柏摸摸下巴:“听起来不错,不过夜夜当新郎就算了,你小姨不能让。”
墨北面无表情地说:“然后或者是被上头当成不得不除掉的社会毒瘤,抓起来判死刑,或者是被不服你的人买凶杀死。树倒猢狲散,剩下楠哥和汪汪重整旗鼓,重走一遍你的路,要么被仇家砍死,要么也是死刑。再惨一点,判个无期,在牢里前十年还能仗着身手好当个班头,随着年纪大身体也变差了,就该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要是能熬个几十年减了刑放出来,已经是个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废物老头儿,外面的世界陌生又恐怖,没钱、没工作、没房子、没亲人,出来的日子还不如死在牢里……”
“别说了。”龚小柏端起啤酒杯,发现手心全是汗直打滑,猛喝了两口酒,他杀气腾腾地盯着墨北。
如果是真正的小孩,这会儿大概已经被龚小柏给盯得吓尿裤子了。墨北却是坦然无畏地回望过去,甚至眼神里还带了一些哀伤和同情。他刚才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但和前世所知道的龚氏兄弟的经历多少吻合了一些,龚小柏只是被可能发生的未来给惊着了,而他却是曾亲眼目睹过某些事件的发生,心里的滋味更是难以言喻。
龚小柏看了墨北一会儿,眼神渐渐温和起来,“我想过,你说的这些我想过。坐牢的时候,小北,你还小,你不知道牢里有多黑暗,我希望你这辈子最好都不知道。牢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像你说的被判了无期的,进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等到头发都白了还在坐牢,跟他说外面的事,他都听不懂。刚进去的犯人难免要被上上规矩,背仓规、饿肚子、挨打、喝尿……拳头硬的就打出个自己的规矩,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人也难免有被暗算的时候……那时候我就想,等出去了我得当老大,得挣钱,得把上下关系都疏通好了,我得让自己的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不能再进去,更不能让小楠过这种日子。”
沉默了一会儿,龚小柏继续说道:“我和小楠都不是能和别人一样老老实实上班的人,不是懒不想干活,而是受不了被别人管着。初中毕业以后,我也进厂里工作过,小组的头头屁都不懂还爱指手划脚,不搭理他吧他还给你穿小鞋,不就是仗着他跟车间主任是连襟么。妈的,我受不了这种窝囊气,就不干了。原来也没想混社会,可那年我爸开车出了事故,人没救过来。另外一家死者的家属认准了是我爸的责任,三天两头来闹,要我家赔钱。知道我家没大人,就剩我们哥俩儿,他们家非逼着我卖房子,不答应就把我家砸得乱七八糟的。人心都被狗吃了,一群人欺负两个孤儿。我要真卖了房子,跟小楠睡桥洞去吗?”
这些往事是前世楠哥都没有说过的,墨北听得入神,问道:“后来怎么解决的?”
龚小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跟小楠一人一把菜刀,冲着来闹事的人乱砍一气。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与其让人拿我们当软柿子捏,不如豁出去这条命了。谁来我们就砍谁,来几次砍几次。这么闹了两回,对方也就歇气儿了。打那之后,我就开始混社会了,我知道我越是混得有名气,兄弟越多,就越没人敢欺负我和小楠。”
龚小柏跺了跺脚,“脚底下的路,是自个儿走出来的,走成什么样我都不后悔。”
墨北沉默了一会儿,说:“还记得那天咱们讨论女人该有自己的事业么?当家庭主妇,困守在一个小家里,眼界会变得狭窄。其实,这云边市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大房子,人待在这里面,似乎是觉得空间挺大的,见的人挺多,知道的事也不少。可拿云边跟整个省来比呢?拿云边跟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来比呢?拿云边跟整个中国来比呢?我们现在能看到的世界还是太小了。我希望你去深圳,不仅是因为以你的能力在那里能有所作为,还因为深圳连接着香港,会有很多你想像不到的资讯传递过来,帮助你开拓眼界,增广见闻。有机会你还可以亲自去香港看看,以后还可以出国去别的国家看看。走的路多了,你想的事也就不一样了。”
龚小柏有些迷茫地看着墨北,过了半晌,轻轻笑了一声:“小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可我怎么总觉得你还有话没说呢?”
对于拥有强大直觉的龚小柏,墨北很无力,他不可能装成个先知来告诉龚小柏会被杀,说自己是寄希望于让龚小柏离开云边市好改变前生的轨迹。
其实,墨北说“本来无意插手你的命运”是真心话。他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去改变别人的命运,一个人之所以会活成这样而不是那样,一方面是基于很多偶然因素,另一方面也是基于本身的性格、智商,而这种个人因素才是最难改变的。所以对于龚小柏的命运能否改变,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比如在日本电影《大逃杀》中,所有的学生都被置放在一个同样的情境下:在荒岛之上自相残杀,最后只能活下来一个。然而,不同的性格让每个人的反应和选择都不一样,有的吓破了胆,有的被唤醒了勇气,有的把杀戮当成一场游戏,有的谁都不敢信任,有的却想要拯救同学,有的选择了杀人,有的却选择了自杀……
如果这些学生也和墨北一样重生,在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的前提下,他们或许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但这种选择是否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呢?
比如,某人可以避开上次死亡的地点,提防上次杀他的那个人,甚至提前下手杀掉对方,但是他能避开其他想杀他的人吗?再比如,某人可以放弃自杀,选择抗争,但他是否一定有勇气坚持到最后,又是否一定有智慧保住性命呢?
一切都是未知数,一切都有可能在发展中再产生无数可能性。
就算龚小柏真的去了深圳,墨北也不能肯定他就一定不会死。或许就像《死神来了》一样,避开这一次,还有下一次,被死神盯上了就逃不开。
但是,墨北还是想试一试。
他喜欢龚小柏,他希望龚小柏和小姨能幸福,也希望楠哥不会失去唯一的亲人。
他想扇动一下蝴蝶的翅膀,哪怕引发的飓风会让那个清晰的未来变得一片模糊,让他对自己的命运失去掌控。
可是龚小柏,他会怎么选择?
第16章:天天向上
在卡秋莎的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墨北已经说了自己能说的,至于龚小柏会如何做,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过了几天,孙五岳出了院,回家养着。墨北也放下了心,回了东滨。
墨北给姐姐买了画报和一些小女孩喜欢的小玩意,这让姐弟俩的“重逢”很是温馨。墨洁一边欣喜于弟弟送自己礼物,一边又有些纠结他能出去玩这么多天而自己却只能乖乖上学。
墨北前世活了三十几岁都没有过哄人的经验(他只被人哄过),现在不得不从头学起,不动声色地讨好姐姐。好在墨洁心软,被墨北礼物+示弱+甜言蜜语给攻略下来,与弟弟恢复了正常邦交。
卫屿轩比墨北回来的早几天,他到底只是朋友的身份,就算对孙五岳很关心,也不方便一直待在孙家。再见到墨北的时候,卫屿轩先问了孙五岳恢复得怎样,墨北告诉他孙五岳等伤好以后大概能胖出二十斤来——天天变着花样要吃的,不胖才怪。
随后,卫屿轩主动提起了不想再宅在家里的事,墨北问道:“那你想做点什么呢?”
卫屿轩想了好几天了,挺苦恼的,他不想去找工作上班,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也不适合他。可如果是像龚小柏一样开个什么店,他又毫无经验,盲目去做很可能只有亏本一个结果。而且最重要的是,东滨县就这么大点地方,虽然不是所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声,可如果真想露面做点什么,就难免要被人指指点点了。
提到这个,墨北就很奇怪,不明白卫屿轩为什么执着于留在东滨,他明明可以卖了房子搬去云边甚至帝都,在大城市里虽然孤独,可至少不会有太多人把时间浪费在对他说三道四上,况且,以他现在的生活状态,在东滨可能更加孤独。
也许,这种执着源于某个隐秘的故事。
“反正你也只是想扩大一下生活圈子,多认识一些人,那么也不一定是去工作或做生意吧。我觉得你去学些什么也可以。”墨北建议。
卫屿轩怔了一会儿,一拍额头,“我是钻了牛角尖了。”
卫屿轩忙活了几天,打了几次电话(墨北猜测是打给他男朋友的),最后决定学英语。他有一点英语基础,但水平还不足以让他能看懂家里那些原文书,这次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能抛开字典看懂原文书。
卫屿轩找的英语老师在云边市,每周末过去学两天。墨北拜托他跟老师商量一下,自己也想去学。
其实墨北前世在英国生活了不短的时间,一度还以翻译为生,他的英文水平是无须从头学起的。但是墨北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表现得够天才了,如果连英语都无师自通,那也太吓人了,他需要一个能说得过去的借口。
一旦学英语的事提上日程,那翻译书稿的事也就可以慢慢做起来了,这样他也能早一点有自己的收入。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能尽早实现经济独立,只有当他可以不依赖父母也能生活的时候,他才能在家中有更多的话语权。
此外,在墨北心里还有一个隐秘的理由,那就是前世的经历让他不敢完全信任自己的父母,他不确定如果父亲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会不会也像母亲一样采取偏激的手段试图矫正他的性向。如果是这样,他还是得离开家独自生活,或许还得走得远一些让他们抓不到自己,而这是需要金钱为支持的。
不过,看父亲对待卫屿轩的态度,墨北觉得或许自己这辈子要出柜的话,情况不会太糟糕。可是也说不准,有很多人在同一个问题上对待家人和外人会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万一墨向阳也是如此,那墨北未雨绸缪还是好的。
这些反复纠结的念头涨得墨北头都大了,其实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一直隐瞒自己的性向,不让家人知道,将来找个拉拉形婚,过几年让家人满意的日子再离婚,然后以伤透了心为借口一个人过下去。这样做自己轻松,家人也不会觉得丢人。
墨北知道有很多同性恋就是这样做的,甚至是骗婚、生子,将自己的生活割裂成阴阳两极,一面伪装自己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一面让阴影如蛛丝般纠缠着良心。有的人能在这样分裂的生活里游刃有余,有的人却终生压抑而绝望,而不管他们有意或无意,痛苦会不受控制地蔓延到他们的妻子和亲人身上。
这样的生活里没有赢家。
生活本来就像搅动着的稠米粥,别指望一眼看去能辨清粥底有几粒米。混沌而生,混沌而死,人们大抵如此。非要活得清楚明白,不见得能比别人多幸福几分,反倒是肯定要比别人多些烦恼、苦痛。
然而,墨北是个骄傲的人,他想活得坦荡,特别是在性取向上,他不想委屈自己伪装,他从来都不认为这是个错误。
如果他自己都觉得见不得光,那阳光也就会绕开他这片小小的角落。
上辈子孙丽华骂他太自私,给家人丢脸,让他们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墨北反问:“妈妈你不自私吗?如果你不自私,那你为什么只考虑你没面子,却没有想过你的儿子活得有多痛苦?如果你不自私,那为什么不大方地让我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我要是想瞒着你,我能安排得滴水不漏,可这样有意思吗?一个虚伪的我,一个虚假的生活?妈,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你儿子的幸福重要?”
孙丽华的回答是狠狠扇在他脸上的一巴掌。
墨北想,这辈子再出柜的时候,得选在冬天,穿得厚抗打。
那位英语老师很好说话,同意让墨北和卫屿轩一起学习。墨向阳得知后很高兴,他一直就在为儿子的教育问题而头疼,现在能有位好老师教墨北英语,他是求之不得。
于是在第二个周末,卫屿轩就带着墨北去了老师家里。
墨北对夏丞玉老师的第一个印象是“淑女”。
她虽然已经年近半百,脸上也不可避免地有了皱纹,可是恰到好处的淡妆,朴素但合体的服饰,还有优雅端庄的举止,都让她显得美丽而灵秀。墨北直觉夏丞玉必定有着不凡的家世和经历,那种气质是要在童年和少女时期就有着书香底蕴与富裕的物质生活来熏染的。
“漂亮的小孩子。”夏丞玉用英语说,微笑着摸了摸墨北的脸。
墨北脸一红,用英语说:“美丽的女士,很高兴见到你。”
夏丞玉有些惊讶,“你会说英语?”
墨北说:“学过一些,简单的日常对话是可以的。”
夏丞玉又跟墨北用英语交谈了几句,便对卫屿轩说:“你这个小朋友了不得,发音、语法、词汇量,可都把你比下去啦。你当师兄的可要努力喽。”
夏丞玉是市三中的老师,周末会在家里教学,来她家里学习的有在校学生,也有社会青年,常常是七八个甚至十几个学生都挤在她的小屋里。
这么多的学生,基础、悟性各不相同,要因材施教当然会耗费老师大量的精力心血,但是夏丞玉对每个学生都很负责,而且态度和蔼可亲。虽然学生们都有付学费,但说实话,那钱真的不多,而看夏丞玉的样子也不是缺钱的,只能说她是真的乐在其中。
对这样的好老师,墨北是非常尊敬的,而墨北又是所有学生中年纪最小的,夏丞玉也就格外关照他,除了英语也还点拨他一些其他知识,甚至是做人的道理。
没过多久,龚小柏带着孙丽萍、龚小楠、冯望南出去玩了一圈,重点考察了深圳。四个人去的,两个人回的——龚小楠和冯望南留在深圳了。随后龚小柏又让二龙等几个人也打包过去帮忙,自己则留在云边遥控。
对于龚小柏这样安排,墨北无话可说。
墨北理解龚小柏的想法,他放不下在云边已有的成果——特别是这只大苹果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像白雪公主她后妈的那只,换成是墨北自己无缘无故的也不会想放手啊。
不过,到目前为止,龚小柏的生活已经跟前世不一样了,那么前世会发生的变故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吧?墨北期待着。
第17章:冬眠的蛇
好奇心,这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天性;想象力,这是人类发展进步的重要基础。而以解谜为主要框架的推理小说,用各种谜题勾起读者的好奇心,又需要读者动用自己的知识与想象参与分析、判断、推理,这无疑能够满足很多读者的阅读需求。
从1979年《译林》杂志上刊登了《尼罗河上的惨案》中译本和《十二怒汉》的剧本起,推理小说逐渐在中国吸引了大量的读者,在80至90年代,阿加莎·克里斯蒂、柯南·道尔、陈舜臣、松本清张、森村诚一等等作家成了读者们耳熟而详的名字。
由于这时候中国还没有加入世界版权公约,翻译出版国外的小说也用不着作者授权,于是这期间出版的欧美和日本推理小说颇为丰富。但是很多出版社、书商为了赚钱,出书不鉴别其优劣,只注重内容能否搏人眼球,所以其中也包含了大量格调低下的作品,渲染暴力黄色的细节。而这也导致了89年以后,主管部门对国内图书市场的约束,使推理小说在国内由盛转衰。特别是在92年后,随着我国加入世界版权公约,出版国外的推理小说要先买版权,出版社的热情也就大为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