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臻看到了年晓米,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他摸摸年晓米的额头,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沈嘉文,沈嘉文咳嗽了一声,对方的眼神立刻变成了浓浓的谴责。
既然是熟人,自然明臻就接手了,那大夫打个哈哈出去了。
明臻看了眼沈嘉文:“把人带到处置室来吧。”
支走了值班的护士,两个人一起把年晓米扶到体检床上。
被透明胶皮垫子一冰,年晓米清醒过来,看到明臻,霎时脸上写满不安:“明哥……附院……我妈……”
“米主任今天应该是在住院那边。你……算了,把裤子脱了吧。”
年晓米尴尬又艰难地解皮带。明臻在旁边翻找一次性用具,瞟了沈嘉文一眼:“去帮帮他。”
沈嘉文只得走过去。心态复杂难言。
等年晓米光着下半身趴在床上时,明臻看了看一旁黑面神似的人:“家属到外面等候。”
沈嘉文装作听不见。
明臻也没再说什么,专心做事,一时间处置室里只有令人尴尬的湿黏声响。
沈嘉文沉着脸,好一会儿才听见那医生平板的声音:“有轻微的裂伤,里面没有清洁干净,已经发炎了。暂时先上药,一会儿过去打点滴,可能要静点一周。我等下再开点吃的药和外用药给你。两个月之内不能有肛交行为。下次再裂伤可能需要做吊线手术。好了,你先在这里趴一会儿。你,过来跟我拿单子。”
沈嘉文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年晓米身上,跟着明臻去了旁边的房间。
明臻进屋时带上了门,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嘉文好一会儿,忽然有些生气地开口道:“不知道做润滑么,起码要戴套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让他落下毛病。”
沈嘉文忍不住打断他:“什么毛病?”
明臻怒道:“痔疮,肛瘘。频繁肛交四五十岁以后可能会有大小便失禁。肛门反复感染是要做切除手术的……当然可能还会感染性病,更严重的我就不说了。”
沈嘉文深吸一口气:“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一块儿说了吧。”
明臻却陷入了沉默,半晌开口:“你们的事,我听小米提过。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坦白说,我并不看好。这话由我来说本来不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说,你想好了。如果只是尝新鲜的话,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沈嘉文忽然笑了:“你没吃过一样东西,尝了一口,觉得好吃,该拿什么判断以后会不会吃腻呢。”
明臻疑惑地看着他。
沈嘉文嘴角轻轻抿了起来:“有的人尝新鲜,一次就够了。有的人想多吃几次,也有的人,吃着吃着就吃了一辈子。你看那兰州人一辈子天天吃拉面也不腻,你怎么就断定,我是尝了个新鲜就够了的人呢。”
明臻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开口,言语有些涩然:“我就是想说,我们这样的人,感情和生活大都不那么容易。小米跟圈子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大一样,他比较单纯,心眼也死。你……要是决定下来了,就好好对他吧。”
沈嘉文点头:“那一定的……不是,你刚才说什么,我们?”
明臻手底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啊,对。”
沈嘉文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静点室里人满为患。沈嘉文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一个位置,只有一个座,连挂瓶子的架子都没有,他就把手举高,勉强当了个点滴架子,顺便把年晓米挡了个严实。因为他发现年晓米从试敏时开始就很不安,这里是附院,想必怕有熟人看见。
他低头看年晓米苍白憔悴的脸,心里像有一根细针,慢慢扎进去,好容易不大疼了,就抽出来又扎进去。反反复复,细微又磨人。
年晓米抬起脸来虚弱地微笑了一下,他落进他高大的影子里,心上慢慢涌起一种疲惫的安心感。
回去时已经半夜了。沈嘉文仔细看了那一大堆药品说明书,然后关灯上床,很自然地搂住年晓米。热度退了一些,可是还没退干净。年晓米本能地往他怀里凑。黑暗里他脸上的轮廓看上去愈发柔和,沈嘉文忍不住低头含住一小块皮肉吸吮了一下。末了舔舔嘴唇,有点发愁,原来男人比女人还麻烦。
他低头又看看年晓米安静的睡颜,过往的细节一幕幕浮上心头。他不是喜欢男人,只是喜欢他。茫茫人海里,你遇上一个人,合心合意,看见便欢喜。这是天大的缘分,亦是天大的运气。活了三十年,才晓得两情相悦原来是这样的,暖暖的,把心都填满了还不够,溢出来的东西把整个人都裹进去,晕乎乎,软绵绵的,舒服得让人想一辈子沉浸在里头不出来。
沈嘉文亲亲他还烫着的额角,在心里说,我会对你好。
暖气里的水声哗哗地想着,北方寒冷又温暖的冬天,悄然到来了。
下部
1、
五点一刻,手机叮地一声轻响,年晓米一面哗啦啦地印文件,一面点开了信息:“到了,在转角。”
他手底下的速度立刻快起来,掀开放下掀开放下……
秃顶的部长看不过去:“你轻点,那玩意年久失修经不起折腾……”
年晓米嗯嗯嗯地应着,光速把文件归档,一手拎包一手拽外套,第一个冲出办公室,把一众还在忙碌的同事丢在后面。
其实恋爱挺好的,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年晓米高高兴兴地想。
黑色的捷豹悄悄停在僻静的转角,拉开车门,淇淇探出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年晓米摸摸他,坐上去。
“晚上吃什么?”
“家里有肉馅和菠菜,丸子汤怎么样。”
沈嘉文嘴角翘起来:“好。”
年晓米至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求而不得几近放弃的感情,某天忽然像个特大馅饼一样砸在自己的头上,他到现在脑子都晕乎乎的。
悲催的第一次过后,沈嘉文以照顾的名义每天留他过夜,然后趁他脑子还晕着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提出:“搬过来吧。”
年晓米那时候刚吃过药,脑子昏昏沉沉地,就听见那人在耳边念咒似地一遍遍诱哄:“过来住吧,过来吧……”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还是昏头胀脑地点了头,然后一个激灵:诶?!同居?!
沈嘉文亲昵地拿鼻尖蹭他的鼻尖:“嗯,过来吧,不然一周也见不了一次……”
于是就……这样了。
病好后年晓米回了一次家,米瑞兰脸色非常忧郁:“你跟妈说,你是不是有人了……”
年晓米吓得蹦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妈……你……你说啥呢……”
米瑞兰叹了一口气:“你赵姨前两天看见你在附院打完针跟一个男的走了……”
年晓米羞愧地低下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你们,那个了?”
“没!”年晓米下意识否认:“我感冒了……”
米瑞兰不高兴了:“有什么事不能让妈知道的。”
年晓米只得硬着头皮:“真没……他人很好……现在感情还不稳定……”
米瑞兰叹了口气:“在一起的时候要戴套知道不,别染上什么病。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妈看看。”
年晓米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一定一定……”
“知道怎么戴那个不……不知道妈教你……”
年晓米非常想一头撞死:“那个有什么好学的啊!”
“妈别的不担心,但是你可千万不能一根筋,学精明着点,凡事多想想。就是黄了也不伤心知道不?那还有明臻呐……”
年晓米囧着脸,什么叫还有明臻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实人一骗人一个准的缘故,米瑞兰最后似乎是信了。
年晓米出门时抹了一把汗,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谎话都说光了。
其实他满可以对母亲实话实说,但是下意识就不想那样做。
因为他不知道他和沈嘉文会到哪一步,能不能真的像平常的恋人和伴侣那样一直过下去。
如果真的,以后沈嘉文还要结婚,他希望能把这些难过一个人吞下去,不让母亲知晓半分。
车子平稳地停下来,沈嘉文回头:“小米……小米,想什么呢,俩眼发直,累了?”
年晓米回过神来:“哦,没什么。”说着把淇淇抱出来:“我先上去做饭了。”
沈嘉文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进门就是一阵食物的香气,年晓米从厨房探出头来:“怎么这么久……”
“去超市买了点水果。”
淇淇在小书房里安静地描字母,看见亲爹,眨眨眼,低头接着描。
沈嘉文洗了手,走到厨房里去:“还有什么要弄的?”
“没有了……把菜端过去吧。”
木耳炒白菜,黑白分明的,热腾腾地冒着气,带着点醋香。沈嘉文尝了一片木耳,软嘟嘟的又很有嚼劲,味道刚刚好。
他凑过去看年晓米汆丸子,一个又一个,沿着锅边落下去又浮起来,很快沿着锅沿排成了一圈,水汽和香气一起飘出来。
明明这一切都非常平常,他还是静静地在他身后站了许久。有多少年了呢,他在心里叹息,多少年没有人在灶台前给自己做饭了。旁人眼里或许只是不得已为之的麻烦事在自己心里却是一种隐秘的奢望。
现在它在那里,实实在在的。家常的饭菜从某种意义上比那些大饭店里高档的菜肴金贵得多。它的存在说明,有一个人愿意和你一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或许平淡甚至有无数烦恼,但是至少证明,这世上有谁是真心在惦记你的。
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在厨房里流连了一阵,无事可做,就顺手去开冰箱门,半月前还空荡荡的冰箱里现在有些不堪重负的意味。冷冻那一层塞得满满登登,他只好去开冷藏那一层。
大部分是水果和鲜奶,放鸡蛋的那排凹槽里排得满满的。其他……就是一些从来都没再这个冰箱里出现的东西了,比如一块一斤重的巧克力,比如大块的马苏里拉奶酪,黄油块……还有一堆小包小瓶的东西。沈嘉文怀疑楼下小超市的调味品货架上都没有这个冰箱里的东西全。他摸摸下巴,觉得有必要换个大点的冰箱了。
年晓米在灶台边洗一个盛汤的大碗,沈嘉文拿起冰箱边上新出现的一个胖嘟嘟的瓦罐好奇地端详。
年晓米被他的表情逗得有点想乐,那让他想起小时候姨妈家养过的一只猫,每当有新鲜玩意儿,那小东西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但他最后没有乐,只是安静地洗着手里的碗。因为他想起那只猫在一个春天跑掉了,尽管全家人对它那样好。
冷不丁身后探过来一只手:“我来吧,水凉。”
年晓米刚想说不用,手里的东西已经被轻巧地抽走了。
沈嘉文就着冰凉的水洗着碗筷,眉头微微皱起来:“明天得出去一趟,起码买个新厨宝,冬天水太凉了。”说罢冲年晓米一扬头:“招呼淇淇吃饭吧。”
年晓米看着他洗好一堆东西,掀开锅盖尝汤,突然又开心起来了。
淇淇很喜欢吃肉丸子,年晓米盛汤的时候特意多给他盛了几个,见小家伙吃得腮帮鼓鼓,眼睛弯成月牙,笑着温声提醒:“菠菜也多吃一点,长力气的。”
淇淇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声音脆脆的:“知道!会变成大力水手!”
沈嘉文在儿子脑袋上胡噜了一把,低头扒饭。
年晓米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其实男人最可爱的时候应该是认真吃饭的时候。
晚餐吃到一半,电话响了,沈嘉文不情愿地放下碗筷,去书房接电话。
不出所料是李秋生。
“有事儿快说,吃饭呢。”
“嘿你个不识好歹的。我妈让我问问你,那个建行的小姑娘你还去不去见了?人家等你一个来月了,你也该有时间了吧。”
沈嘉文压低声音:“不去了,推了吧,帮我谢谢干妈,以后也甭给我忙活了,我现在挺好的。”
那边一听就急了:“什么玩意儿你现在挺好的!你儿子病了住院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退一万步讲,你天天一个人儿晚上搁床上躺着舒坦是怎么着!后半辈子指着俩手过了?”
沈嘉文也不恼,微微一笑:“真挺好的,我有人了,淇淇也喜欢。”
对面明显被噎了一下,紧接着像查户口似的急急盘问起来:“什么人?家哪儿的?多大岁数?结过婚没有?漂亮不?……”
“家在本市,比我小四岁,没结过婚,挺漂亮的,人也好……不过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什么!什么不一样?!有残疾?”
“滚边拉去人家身体健康着呢。”
李秋生松了一口气:“没啥毛病就成,不过我建议你再好好观察观察,现在的小姑娘都精着呢。她真不嫌弃你带孩子?”
“不嫌弃,人家还挺喜欢的。对了他做饭特别好吃。”
“行行行,你看着谈吧,过两天见见,让你嫂子跟他好好唠唠……”
“再说吧,刚开始……先过一阵子的。”
“那也行。欸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沈嘉文略思考了一下:“有一年多了。”
对面疑惑道:“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见过么。”
沈嘉文随口应付着:“你见过,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行了吃饭呢,改天我去看看干妈,可千万别给我瞎张罗了。”
电话刚放下就又响了。
沈嘉文看着来电显示的号码,觉得吃饭时的那些好心情像个漏气的气球,迅速瘪成一块干巴巴的胶皮。
他有心想摁掉电话,终究觉得不好,还是接了起来。
淇淇吃好了饭,年晓米揪着围兜给他擦嘴,一抬眼看见沈嘉文从书房里出来,眼神有淡淡的冷意。
他坐下端起碗,却没有动筷:“宝宝,爸下个星期给你报个课外班吧,你看你想学什么?”
淇淇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沈嘉文看着儿子一脸懵懂,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们吃完了?”
年晓米点头:“添饭么?锅里还有不少。”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年晓米把淇淇安顿到沙发上看图画书,回头看见沈嘉文皱着眉头戳汤碗里的菠菜。
他跟他一起过了半个月,慢慢得懂得了从微小的细节里判断这个男人的心情。比如他高兴时会一口气喝掉一大杯水,吃东西吃得又快又安静,喜欢含笑直视别人的眼睛……
现在他坐在那里,半天吃不下一口,目光低垂……多半是碰到心烦的事在想办法。
盘碗最后还是空了。年晓米做晚总是比够吃略少一点,大概是不愿意有隔夜菜的缘故。沈嘉文吃个半饱,倒也不恼,本来晚餐也该少吃。
只是到了睡觉的时候怕是要挨饿。
不过他没提这件事。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很麻烦。
淇淇从沙发上抬头看他,沈嘉文摸摸他:“你姥姥姥爷想让你周末过去,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