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绝不后悔。
他做下,不后悔,连累伊布,日后欠他人情,扑汤蹈火再还不迟。
宫中寂静,来往宫人无声,陡然一声尖叫,烛火逐一亮起,整座宫殿亮如白昼,宫女宦官来往无数脚步匆匆,远远的,他目力好,看见殿中男人高呼一声:“竖子尔敢!!”愤怒咆哮,青铜长剑锋利,一剑穿心,衣着华丽的女子长发如瀑,软软倒下委顿在地。
前面领路的宦官一个哆嗦:“快走快走,莫看莫看。”
他带着秀白加快步子,连连走,好在离得远,瞧见的人不多,秀白隐隐听见身后哭泣:“丞相恕罪丞相恕罪!!”
丞相?
他悚然一惊。
七绕八绕,过几处宫殿,宫人越来越少,几近荒凉,半刻钟后,在一处宫室前停下。宫室不大,三四间房子大小,正室上书匾额:竹殿。
荒凉不见一丝人烟的宫殿。
那宦官挤出一个笑来,提高声音:“殿下,殿下。”
连呼三声,门口冒出一个脑袋,毛绒绒,散着头发,一双水晶葡萄似的眼睛清澈见底闪闪发亮,见到宦官,一亮一喜:“赵常侍!!”
他跑出来,光着小脚丫,染着泥土跑到宦官跟前,小脸蛋笑嘻嘻乖巧讨喜:“你怎么来啦?”
那凶巴巴的常侍居然罕见温柔,蹲下身:“给殿下见礼。”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拿前襟给他擦干净脚,颇为责怪:“殿下怎不穿鞋出来?受凉可怎办?”
孩子小手抓着他:“没事的没事的。吾身体甚好。”小手拍拍心口,一副自信满满。
逗得宦官一乐。
秀白眯起眼睛。
看来他也有心软之处,罢了罢了,饶他一回。
“殿下,这是新入宫的小黄门。”他指着秀白凑近小孩,轻声道:“我且送他过来照顾您,太后那边,就当不知道,这样您过得也轻松自在些。”董卓把持朝政,后宫荒yin,上至太后下至宫女嫔妃,无一幸免,朝中大臣人心惶惶。年幼的少帝尚且不能自保更谈何照顾这弟弟?
再说,先帝在世,有废太子之心久久不下决策方才少帝登基,少帝这心里,只怕记恨着殿下呢。
连照顾殿下的宫人,除了年迈的宫女外再无一人。
欺人太甚。
新入宫的小黄门松散,送一两个过来也没人发现,董卓日日杀人,宫外的乱葬岗只怕堆不下了!
“此乃陈留王殿下。”
秀白默默点头。
宦官眉头一竖正欲发作,冷不丁小孩子怯怯:“吾乃刘协,汝名何?”
他的眼睛一闪一闪好似天上繁星,满是清光,不染尘埃不沾污垢,令人心生好感。
这,不该是那只军爷。
那只军爷没这样的眼睛。
可转念一想,想起赵政,那孩子初见时颤颤巍巍胆小软弱也没那只二哈的影子,到最后,他犹记得对方长枪指天霸气侧漏的模样。到底,是还是不是?他都快习惯每个皇帝是他。
擦。
秀白蹲下身,直视他的目光:“我是秀白。”末了,加一句:“你好。”
“汝好!”
他露出一个明媚纯净的笑,即使是黑夜也无法遮其光华,有种,阳光温暖的感觉。
这也是宦官照顾他的原因之一。
他跟着官宦进竹殿,顾名思义,殿后有一小片竹林,处于皇宫中最偏僻的地方,荒无人烟。
殿中简陋,只一老宫女头发花白,满脸褶子,摸索着点起油灯,一点灯芯发出啪啦声,爆出灯花。老宫女抬起头,声音苍老无力:“常侍来了?”眼睛一转:“殿下怎又跑出去?”
刘协磨磨蹭蹭蹭过去挨着老宫女,伸手扯着她的衣袖:“莫恼莫恼,臻娘莫恼。”
臻娘,到是好名字,从轮廓看,想来年轻时也是貌美之人。
老宫女摇头:“奴怎敢生殿下的气?”
她虽这般说,可眉宇间仍有一丝怒气。
刘协笑嘻嘻:“臻娘……”
拉长调子,软绵绵,像融化的奶糖,甜甜的,闹的臻娘不由失笑,怒气消散。
“殿下也就拿奴有法子!”
“臻娘疼吾嘛!”
她摇头失笑,目光一转,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秀白,目不转睛,上上下下将他打量通透:“这是新进的黄门?”随手斟一杯茶水递给赵常侍,竹殿只有她与殿下,赵常侍早年受王美人恩惠铭记于心,报于殿下,故而久而久之,彼此相处也算融洽。
“恩,还算老实,先弄过来照顾两天殿下,等那边有好的,再说。”
也就是说,他是备胎?
生平第一次做备胎的秀爷默默。
好想弄死他们两!混蛋!!
擦。
“让他留下吧。”
臻娘长长叹气:“来来往往的人一多,殿下容易不安。”
这小鬼?
围绕在他跟前不断摇着尾巴走来走去的小鬼?露出阳光一样笑容傻兮兮的小鬼?
不安?
再次沉默。
轻微的力道从袖子上传来,刘协拉着他的袖子:“吾带汝安置。”
暗淡的烛火下,小孩子只有一米来高,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脸蛋,小小的手指头,一切都是小小的,唯有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含有光芒,比烛火更加耀眼,似明珠一般,生机勃勃的火焰。
他心头一动。
牵住他的手,低声道:“好。”
刘协愉快的牵着他往偏殿去。
他放缓脚步跟着刘协,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句:“那人可不简单。”恍然未闻,眼睛看着小孩子,他在前面走,半侧着身体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迈着小步子在前面,做一个领路人的角色,在黑暗中,坚定向前,如果说,收买人心,这孩子着实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这样想。
偏殿一片黑暗。
刘协松开手,黑暗中摸索,窸窸窣窣声断断续续响起,时不时发出抽气,他可以想象他东一磕西一绊的模样,一点烛光亮起,他握着油灯,对着他笑,脸上多出一处淤青。
秀白蹲下身,伸出手指抚上淤青。
轻轻一抹,白玉般的脸蛋还是白玉般的脸蛋。
他惊讶的睁大眼睛,不可思议,惊呼:“消失了!不痛了!”
抬头,满心欢喜:“多谢。”
秀白微微弯起嘴角,勾出淡淡的弧度,刘协小小年纪,在董卓和刘辩手下生存不易,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受着,看在讨喜,能帮且帮,毕竟,这可是汉朝最后一任皇帝,龙气虽少,细水长流,三国不易,且行且珍惜,有刘协足矣。
而且……
“二哈?”
他尝试开口,声音沙哑,嗓子颇为艰涩。
“呀?”
刘协怔怔看着他,满脸疑惑。
“没事。”他伸手摸摸他的头,不管是不是二哈,总之,他欠他的都已还清,从头再来罢了。刘协眨动眼睛:“你好厉害!”秀爷微微一笑,再度沉默,并非他要沉默,而是……真特莫的疼!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动一动几乎撕心裂肺一般,呼出的气体带着焚烧的痛。用上云裳,一点要来无用给了刘协,狠狠在他心里刷存在感。
“我……很……累……”
他一字一顿。
刘协年纪小,连连点头:“吾回吾回,汝饿否?食否?”
秀白摇摇头。
刘协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孩子一走,室内陡然安静,屋子不大,宽长莫约十来米,里面一张竹子做的床。有些年头,床身泛着枯黄。一张缺角小桌一张小凳还有一个水罐子。走过去,打开罐子,里面放着清水。闻一闻,似乎很新鲜。打开碧绒包取出兽皮,时值深秋夜晚寒冷,他少去内力,保暖不易。
把罐子里的水用碧绒包里放着的水换过一遍。服下一枚红药,他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在养伤,一直在受伤又养伤,包包里的红药都快见底。心口疼痛稍稍缓解,他解开衣服,白嫩嫩的肉映入眼帘,秀爷手一抖,倒抽一口冷气。他成赵政了,不,是成赵政那边模样!屋子里没个铜镜,他拿出亮闪闪的剑就着剑身看一眼,这这这……这满脸横肉的家伙是谁?
放下长剑,换换吐出一口气,目光平和。
好在模样是他的模样,就是胖了点。
爷胖了照样帅~今天吃了药赶脚自己萌萌哒~~
(╯▽╰)
明天起床开始减肥,么么哒。
闭上眼躺在床上,窗口半开,夜里吹来冷风,正殿的烛火熄灭,他还是睡不着。
开始想念伊布。
系统君。
没有他唧唧哇哇的蛮不习惯,要是它在,估计又是一番叨叨不休。
明天起床做宦官,干一行爱一行。
算一算,明天好多事啊。
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未亮,秀白早早起床,穿戴洗漱好后,将主殿的水缸挑满,劈好柴火堆放在小厨房中,开始慢跑,他绕着竹殿跑了三圈头上开始冒汗时才见老宫女起来。老人觉少,天色黎青透着白,她站在石阶上目光沉沉淡淡:“跟吾去膳房领早食。”秀白放下手中东西跟她走,老人家,总是要尊敬,就冲这年纪。
每处宫室都有小厨房,一般给主子准备晚食或小食,早食不得宠的,一般是统一配给。
一小块熏肉硬巴巴,一碗粟米饭,两个硬饼就是三人的伙食。
秀白惦着一身肥肉看着数十个官宦捧着用小鼎烹煮的肉食和时蔬离开。
擦,好怀恋蝶弄足剑舞雷霆。
擦,好怀念哈士奇那烤的一手好肉。
嘛,现在只能看着自己的肉解馋。
回到竹殿,臻娘哄刘协起床,他初见刘协孩子气,小孩子满脸红光在床上蹭啊蹭裹成一团,露出半张小脸就是不愿意起来。老宫女倒是好脾气,细细哄着他,好不容易劝着,又哄着他进早食。好吧,刘协懂事聪明,可他挑食懒床低气压小魔王,要是赵政,或者以前的秀爷,早一巴掌抽过去。
吃不吃?
不吃?
那就算了。
饿死你!!
可现在他不能,寄人篱下啊寄人篱下。
暗自吐槽,冷不丁那宫女转头,一双浑浊的眸子盯着他:“这些,你得好好学着,日后,你来侍候殿下。”她的日子不多,总是要走的放心,美人死后,这宫里越发不安全,连皇帝,都有生命危险,她得给殿下找个稳重忠心的。
秀爷一眼瞧着甩着腮帮子使劲咬着肉干的刘协,再看一眼硬巴巴的饼子,眼前一黑,顿时人生黑暗。
擦,他果断还是早点恢复早点走人。
找曹操也比啃饼子强啊!
每次都哄孩子他受够了!!!
第四十三章
自第二日起,秀爷开始学会照顾刘协的起居。
早食,哄刘协起床。
小孩子诸般好唯有一样不好,赖床,起床气大,秀爷轻声叫两声不见这孩子起来,加大声音他也不理睬,再叫两声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快走快走……莫要离我……”
擦!
火大,他回头看看,老宫女不在四周无人,鸟儿清鸣寒露颇重。挽起袖子掀开杯子,冷风灌进刘协一抖身体,迷迷糊糊一条缝看见肉呼呼的大手对着自己招呼来,啪啪啪啪一阵乱响,还未回神,屁股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张张嘴,摸摸扒下裤子的屁股,温度高皮肉红肿,再看一眼站在塔前垂首敛目的宦官,满脸不可思议。
一张嘴。
哇哇大哭。
羞辱和疼痛摧毁刘协的自尊心。
他虽日子不好过,可自尊高的吓人。
偶尔撒撒娇,其实心里除臻娘和老宦官外的旁人他多半是看不起的。
例如:董卓。
女干相!逆贼!
他那软弱的兄长迟早会死在这上头,小小的孩子骨子里透着狼一样的凶狠和残忍,还有隐忍。终有一天匡扶汉室正统,重复大汉的荣光。
哇哇大哭,秀白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看着他哭。
水漫金山一般。
他整整哭了半个时辰,外出领早食的老宫女已经到了殿外,隐隐约约能听见他的脚步声,秀爷豁然低头,手指一探快如闪电夹着一抹绿芒点在刘协红肿的屁股上,冰消雪融,一触即离。抬起手时红肿消散,触手光滑莹润如馒头。刘协打个嗝,捂着屁股满脸泪痕怔怔无法回神。
正巧,老宫女捧着早食回来。
见了这一幕顿时皱眉,冷声:“殿下为何而泣?”
秀白低声:“殿下不愿起,吾催之,故而垂泪。”
刘协简直惊呆了!
他特莫的就没见过这般无耻的人!
偏生老宫女一点头,转头冲他来:“殿下,怎可如此妄为?奴若是不在,哪还有人提醒殿下?殿下若是因此落罪,奴死不瞑目!”这话说的,刘协瞬间冷汗涔涔,连连叫道:“臻娘莫不可这般说,莫不可。”连滚带爬从榻上下来冲到她面前,一把抱住:“臻娘莫说莫说,刘协舍不得!!”
啧啧。
臻娘垂泪。
好一番孝顺感人的场景。
秀白垂头,自来汉朝,他的忍耐力增强不少,至少能看着这孩子做戏忍住不揭穿。好一个聪明的刘协,若不是他的性子与那只二哈无相似之处,他几乎要以为他便是他。
可惜,不是。
二哈心思深沉冷酷,却万万在他跟前忍耐不住。
又二又蠢。
臻娘哄着刘协进早食,又冷下脸来训斥他:“殿下年幼,你岂可犯上?”
秀白道:“啊。”
“?”
“……”
“……”臻娘皱着花白的眉看着他,还是那个小胖子的模样,只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好像从内到外散发出光华,言行举止即使是她也不敢训斥,她本以为,他可以教导殿下,却忘记主子年幼恐被人欺瞒了去,故而,只能咬咬牙多加捶打,盼着老实了才能为小主子所用。
汉中多奇士。
想来这孩子的出生定然不错,家教也不错。
毕竟,犯官是犯官,可根骨在那儿。
秀爷等了半天也不见这老宫女发话,有些不耐,又看见她挥挥手示意自己离开,抬脚就走,临走前看一眼吧唧吧唧咬着肉的刘协,软嘟嘟的小脸带着一点婴儿肥红润惹人怜爱,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纯净无暇垂眸看着粥面出神,耳朵一动,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着秀白,陡然挽起眸子,盈盈一笑,水波荡漾,清澈无辜。
擦。
我勒个大擦!
秀白垂首敛目微微施礼,退出主殿。
出竹殿自顾进偏殿回到他的房间,就着饼子冷水干掉包包里剩余的肉脯,吃两口觉得腻歪,咽下去,又服下红药恢复伤口加上蓝药,闭目运功,一会子功夫,冰凉感在身体里流动,冰心诀。
长舒口气。
心头一松,冰心诀运转,如星火燎原滚雪球越滚越大,细小的筋脉里流淌着内力,这些内力在主经脉汇聚成溪流,他身体发出一丝丝冷气,豁然睁眼,气势大放,四周大半个屋子温度陡降犹如寒冬。心头一痛,一口血呕出来,伸手抹去血迹,再闭上眼,怎么疼也无所谓,只要云裳恢复他还怕疼痛?
入定之后醒来,夕阳西下。
残阳黄昏,宫中钟声厚重,层层声波荡漾激起几只鸣叫的鸟儿归巢。丝丝寒风吹拂,秀爷从屋子里出来到小厨房,小厨房不曾点灯,视线昏暗,里面没人。自今日起,由他来准备刘协和老宫女还有自己的晚食,晚食只有一点黍米,他家小主子好歹是皇帝亲生兄弟,到底混的有多惨?转念一想,当日进宫时看见的那丞相董卓,又释怀,低调一点好。
他脚尖一点,转身上树,脚下功夫没恢复,踏上树枝时微微一颤,放在往日,基本是踏雪无痕清风追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