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来就拍了双飞一下,“好啊你!人都到阳州了,居然不去我家!怕我大姐吃了你呀!”
双飞淡笑摇头,答非所问,“令尊身体还好?”
“好什么?”女子翻着白眼坐下,随即又笑道:“你不去我家,是怕我老爹打死你吧?但我不是给你写过信吗?都说我大姐不怪你了,不过你以后会后悔的哟,江家已经上门提亲了,我老爹已经答应了哟!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因为我大姐还没许口,你怎么说?”
双飞微微一笑,“前番退定已是不信,退而再反,越发反复小人,双某不敢再负恶名。”
说着,笑对白尘,“这位是试剑庄的二小姐……”
“什么二小姐!我叫梅如月,江湖人称梅梢一点红,你应该听说过的,所以叫我梅女侠就好,只是你面生得很,在哪儿混的?”
梅如月微带不屑,双飞皱眉不悦,正要替白尘说话,却听白尘轻声发笑,“我只听过宵夜一抹红,据说那是个采花贼,污了不少清白女儿,官府拿他不着,皆因他轻功了得,腰间常系一条鲜红绸带,深夜里飞身而过,不见其相貌,只有一抹红色掠过,因此称他宵夜一抹红,梅女侠的梅梢一点红又是因何得名?”
白尘一脸天真的诚挚,果然懵懂求知的样,双飞暗里好笑,梅如月则一脸得意,“我是因为剑法高明,只需一招便能刺人咽喉,江湖宵小都忌惮我的名号,从来不敢轻易跟我作对,你说的那个采花贼我知道,可惜他没在阳州这片犯事,否则早就被我拿下了!”
白尘笑而不语,梅如月却恍悟般拍了白尘一下,“你还没告诉我你混哪儿的,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跟我姐夫来这儿吃东西?”
姐夫?白尘忍笑看向双飞,对方只苦笑,并不辩驳梅如月对他的称呼,只是替白尘正色作答,“这位是逍遥书馆的白老板,我如今在他店里做掌柜……”
“什么?”梅如月拍案怒道:“你堂堂双家堡的三少主,居然跑来给别人打杂做工?别说我大姐,就是我都替你觉得丢人!你是没饭吃还是没事干了?走,跟我回家去!明儿就让你做我试剑庄的大当家!将来我大姐和你的孩子也可以跟你姓,保你不受半点委屈!走啊!”
双飞纹丝不动,瞟着大堂柜台处,“梅女侠自己走吧!令尊已遣人来接……”
“讨厌死了!”梅如月回望一眼,匆匆抱拳告辞,却是从后间逃窜而去。
白尘愕然不解,双飞拉起白尘出了香满楼,在路上给白尘买了一袋炒板栗,小孩吃得津津有味,双飞看得心满意足,诚如单朗信上所说,白尘真是个聪明又乖巧的小孩……
“双大哥干吗这么看我?刚你说了不吃的,现在都快被我吃完了,只剩六个了,我剥给双大哥吃好吗?”
“我不是想吃才看你,只是觉得你很象我认过的一个弟弟,只是我没保护好他。”
“他怎么了?”白尘问着就觉不妙,果然听双飞沉声叹息,“死了,三个月前。”
白尘歉疚,心里想着道歉或安慰,嘴上却问了违心的话,“为什么会死?”
问着就觉不妥,拉了双飞的手连声道歉,双飞轻拍笑哄,“没关系的,我也拿你当弟弟,兄弟间没什么不可以问,他也是聪明乖巧的小孩,只是再聪明的人也迈不过一个情字,他喜欢我大哥,我大哥也喜欢过他,只是我大哥已有妻室,又是家业掌事继承人,不可能为一个男孩抛却名利,我也不愿他做什么偏房男妾,打算带他离开,当夜他去跟我大哥辞别,回来就自杀了……”
双飞顿了顿,续道:“后来我才知道大哥早就对他没了情意,却依然会跟他行亲密之事,他虽聪明却看不透这一点,直到辞别那晚还希望我大哥留他,却被告以绝情狠话,说只拿他泄欲而已……”
“太过分了!”白尘怒极,随即又忙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替他不值……不是,我是说,你大哥不该……嗯,有点过分。”
“不是有点,而是该死。”双飞拉起白尘继续走,淡然道:“他是我从人贩手里救出来的,原本要卖给一家女支馆,他宁死不从,撞到我的马下寻死,内腑多处被马蹄踏伤,单朗都束手无策,请了他大哥才把人救回来,最终却因我大哥而死。”
双飞驻步,替白尘抹去泪水,“笨小孩,我都不伤心了,你还替我哭?”
白尘摇头,怔怔看着双飞,“我不是替你哭,我是替自己,因为我跟他一样……不,我比不上他,来这之前,我其实是堋州望春馆的竞价小倌,如果不是单朗救我,我早就死了,但我要说的是,我当日是自愿卖进去的,双大哥是不是觉得我很卑贱?”
“傻话!”双飞轻拍白尘头顶一下,“以后不许贬低自己,人生各有际遇,不在乎处位高低,身陷尘泥而不堕心志,胜过高高在上却心性腐烂。”
白尘羞愧不已,“我没有心志……”
“白老板太谦虚了,歇店之前,是谁雄心勃勃,说要把逍遥书馆做大做强?”
双飞挑眉笑侃,白尘羞红了脸,“我那时饿了,说昏话呢!”
“那么现在饱了,还想不想把书馆做好?”
白尘使劲点头,双飞陡然沉肃,道:“从明天开始,我教你做帐,先说好,教授过程中,我会严厉至严苛,即便你现在后悔了要打退堂鼓也来不及了……”
“我不后悔,我要学,双大哥尽管严厉,只是我还没行拜师礼……”
“这倒不用,与其说你拜师,不如说我高兴教你,你若不学,我恐怕会逼你呢!”
双飞说着就笑,眼中满是兄长式宠溺,白尘感动又开心,却突然想起之前就疑惑的一件事。
“那位梅小姐说你是三少主,还叫你姐夫……我是说,你应该是很有身份的人,连她都觉得你在书馆做掌柜是委屈事……”
“不是委屈,我只庆幸应邀而来,否则不会遇到你这么可爱的弟弟,至于她叫我姐夫,那是因为我跟她大姐定过亲,双翅……就是我之前那个弟弟没了以后,我杀了我大哥,别紧张,没杀成,只杀个半死就被我父亲阻拦了,然后我就成了双家的不肖子,一个被家族驱逐出户的人,怎么可以连累试剑庄的大小姐跟着受苦?所以我退了亲,值此落难之际,承蒙白老板不弃收留,双某感激涕零啊!”
双飞拱手说笑,白尘却红了眼眶,“我真的应该替你大哭一场。”
双飞怔住,谁说这是个笨小孩?心细如发,察人悲喜而体贴善良,纤小的身子里,藏了一颗剔透而坚韧的心。
这个弟弟,看似需要保护,实则足以护人——能够看顾人心才是真正的保护者。
第11章
单朗回来了,白尘高兴得又是做饭又是烧水,房前屋后忙着象个小陀螺,嘘寒问暖笑得象个小傻瓜。
单朗面上淡淡,心里却欣慰又惬意,可是午饭后,白尘居然要去书馆给双飞送饭。
“为什么?”单朗觉得奇怪,“他是来帮忙看店的,为什么要老板给他送饭?你被他骗了吧?他有钱吃饭……”
“双大哥怎么会骗人?是我愿意给他送饭的,再说不是钱的问题,咱们是一家人……”
“咱们?”单朗皱眉,“你跟他?”
“还有你啊!”白尘提了食盒要走,单朗上前拉住,“不许去!我要喝茶。”
“我泡好了的,搁在桌上呢,你自己……”
“陪我喝。”单朗把白尘拉到桌边,也不管白尘手上还提着食盒,倒一杯过去,“慢慢喝,之后我带你去……”
“我要去送饭!”
“我说了不许去!”
“双大哥还饿着……”
“不用管他!”
“可是双大哥一个人看店……”
“他就是来看店的!”
“没人换他去吃饭!”
“你不听话?”
“我……”白尘语塞,听话与否是他的死穴,但不代表他能认同不合理的事,可是真的不想跟单朗发生争执,分开的这些天,无时不在想念,谁知见面不久就发生不愉快,但他没有错,是小狼哥哥蛮不讲理。
“我什么都会听你的,但你也要说出让人信服的理由,而且我觉得你不是气我送饭的事……”
“如果是呢?”
“那就是你不对……”
“双飞对吗?”
“关他什么事?”
“他喜欢男人。”
“这跟我送饭有什么关……”白尘愣住,“你说什么?”
单朗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白尘的眼眶慢慢红了,“我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跟我讲起来的时候似乎没有异样,其实真正的感受都埋在心底,以笑替泪,长歌当哭。”
白尘怔怔掉泪,单朗一双冷眸眯了又眯,突然扣住白尘的肩,“你不要被他骗了,他现在整个人都不清醒,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若不是他做得一手好帐,我也不会请他过来,就是担心他晕乎乎拿你当谁谁的替身……”
“什么谁谁?他叫双翅!”
“你都知道了?”
白尘点头,“但我今天才知道双大哥可能喜欢他……”
“不是可能,根本就是,不过没来得及表诉就夭折了,那谁谁眼瞎心盲,自己选了个狼心狗肺的,死就死吧!害得双飞弑亲出户,至今仍半死不活,你说他以笑替泪,那是因为他必须没心没肺才能行尸走肉,最初那阵,他的确长歌当哭,那是因为他疯了,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清醒,所以不管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他多半是把你当那谁谁了,听明白了?”
白尘摇头,忍笑道:“我说了你别生气,我觉得不怎么清醒的是你!是不是路上太劳累了?还是说,遇到什么意外事刺激着你了?”
白尘本是说笑,谁知单朗正色点头,“是遇到点事,但不是刺激,只是有点意外罢了!年前也是某次出远门的时候,因为大意而受了点伤,被一位私塾先生救了,这次我又路过他家,谁知他月前已病逝,留下他的女儿生计无着,给她钱,她不要,非要跟着我,他父亲对我有救命之恩,当是报恩吧,我带她回来了,所以你跟我去一趟客栈,陪我找处地方把她安置下来,走吧!”
白尘木然不动,心里莫名慌乱,嘴上也问了莫名的话,“你喜欢她吗?”
“还行吧!”
“是……是吗?”
“怎么了?”单朗扶住有些摇晃的白尘,发现白尘哭了时,单朗越发奇怪,“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双飞欺负你了?”
欺负我的人是你,可惜我没资格质问,甚至没有理由,只是不能再久一点了吗?说好的一辈子,不再稍微再久一点吗?
“欺负我的人是你,既然要出门,那就顺便把双大哥的饭送去,然后我再陪你都不行吗?你着急那位姑娘的事,我理解,但也不该枉顾他人的心情,甚至妄断他人的心性,双大哥是品性高洁的君子,绝不会痛失所爱就寻人代替,你跟他是多年的朋友,应该比我了解他,另外就是,虽然我也喜欢男人,但我不是急于出售的货物,一有买家就迫不及待跟了去,何况双大哥是真拿我当弟弟,根本没有你臆断的那些事,再则,就算双大哥真喜欢我了,我若也喜欢,那么替身也罢,真心相付也好,只要最终幸福就行,作为他的朋友,作为我的小狼哥哥,你应该乐见其成不是吗?”
白尘唇角微勾,一般以笑代哭,单朗怔了又怔,眉头皱了又皱,最终长叹一口气,“走吧!先给双飞送饭,然后你再陪我去,刚才是我不对。”
单朗接过食盒,歉意般拍拍白尘的肩,却似乎拍空了白尘的心,失神般跟着单朗去了书馆,耳聋般听不到单朗跟双大哥说了些什么,傻瓜般答了双大哥的话,自己都不知所以,只知道一直在强颜欢笑,果然啊,没心没肺才能行尸走肉。
是怎么走到客栈来的,白尘不知道,他只知道单朗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因为单朗跟女孩介绍了他,当日朱慧珍同样请求时,单朗严辞拒绝了,所以这个名叫陆倩巧的女孩,应该是单朗认可的人……喜欢的人……
“怎么了?”单朗轻拍白尘,白尘如梦初醒,“对不起,我失礼了,因为……陆小姐很漂亮。”
“白公子过奖了,倒是白公子超乎我的想像,来的路上,单朗时常说起白公子,我以为会看到一个蹦跳可爱的小孩,谁知……”陆倩巧掩嘴一笑,“对不起,我失言了,答应单朗不说的,得罪之处,请白公子见谅。”
白尘微笑摇头,心里五味陈杂,她直呼单朗的名字,她听单朗说了很多事,她失言了没被单朗责怪,她道歉时跟单朗交换眼神,她不掩饰对单朗的情意,她冲单朗笑,单朗没笑,但也没皱眉……
“你又走神了吗?昨晚没睡好?”单朗问着这话,手上在替陆倩巧拿包裹。
白尘愣愣摇头,随即才想起是来帮忙的,赶紧接过单朗递来的东西,跟在两人后头出了客栈,门外已雇好马车,单朗扶陆倩巧坐了进去,然后拉起白尘的手,跟车步行。
白尘觉得浑身冰凉,被单朗拉着的手却似火刑般灼痛,一直痛到胸口深处,每一次跳动都垂死挣扎般沉重,而后沉痛……
“我已经不会走丢了,不用再拉着。”白尘松了手,却又希望单朗再次拉住,然而没有,因为陆倩巧在车里说了一句什么,单朗忙于答话……不,即便不忙于什么,小狼哥哥的心思都在车里,那儿有他喜欢的人……
原来小狼哥哥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不需要很漂亮,秀气的美就行,朱慧珍漂亮得有些过分了,而且就象小狼哥哥说过的那样,总是言不由衷,面上装得恭顺甚至畏缩,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陆倩巧则不同,眼神诚恳地反映着真实的内心,心口如一的人,也就是不会撒谎的人,没有花巧心思的人,乖乖听话的人,小狼哥哥喜欢的人……
白尘紧咬牙帮,不令胸口的悲酸上涌,然而喉头紧涩,眼眶一阵阵热,甚至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了,快点假装擦汗抹净泪花,否则就真的很失礼了,小狼哥哥高高兴兴带了喜欢的人回来,他一再走神不说,甚至还哭了,这岂止扫兴,还会让人觉得他有病,忽哭忽笑,莫名其妙的疯子一个!
“发什么呆?帮忙拿东西啊!”单朗提了较重的木箱,里面是陆老先生生前珍爱的书,陆倩巧提了一个包裹,紧跟单朗身后。
白尘不敢再分心走神,把剩下的四个包裹挽在胳膊上,跟着进了前方的巷道,跟宝来街那边不一样,这边都是大富人家的别院,院门之间相隔了很长的距离,可见院内占地宽阔,院门边蹲了小石狮,六级台阶上去才是门槛,进去后,当先入眼一围花坛,左右两条甬路,可知另有东西两个小院,正前方则是待客宽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