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尘顿住,因为这个想法不合明言,换言之,暮王只忌惮单朗,并不畏惧皇上,纵是事实也只能私想,说出来就是藐视君王……
“小尘接着说啊!”凤允翊眉眼带笑,满面都是异样神采,“最爱小尘为我思量时的模样,满心满眼都是我,一心一意只为我……”
“我是为我自己!”白尘怒嗔,“你是皇上,国事再繁重,自有人替你各方周全,你自己亦是全盘在握,而我是小百姓,所思所想都是自家的小日子,但有战乱便有家破人亡之忧,何况我一众亲友都奉职朝中,我只望他们理事如闲常,不想有任何异变使得他们赴身险境,譬如此次单朗只身巡务,我才是日夜忧思难安……”
“还有我病了,小尘更是忧心如焚!生怕我死了……”
“你会长命百岁!”白尘低斥,随即嗔叹,“你呀,明明是个智仁天子,偏生不肯正经一些……”
“我正经的时候小尘没看见嘛!不过我不正经的样子,只有小尘才能看!”
“既如此,我现在想看你正经的样子。”
白尘一本正经,凤允翊苦笑,“正经样很累人嘛!不过小尘想看的话我肯定演……”
“你的正经样反是演出来的?”
“那不然呢?”凤允翊歪头一笑,顺手抚了白尘的脸颊一下,不等白尘变脸就先变了脸,人虽半卧着,神色却已凛然威严,纵然面容青涩稚嫩,目光却炯然而略带肃寒,声音也是脆性刚铮。
“小尘勿需忧虑,朕当日说过,此是太平盛世,若有战乱,朕要兵不血刃解之,即便征战,朕要以德服人纳之,敢有谋逆乱贼,朕要不费一卒平之,凡此种种不为其他,只为小尘当年倾国而来,却未得大凤眷顾以恩,朕替大凤羞愧负疚,登基改年号为成顺便是此意,小尘原名金成,虽易名多年,但是不论小尘还是金成,朕要许他和顺如意,一世祥瑞!”
凤允翊唇角含笑,一字一句却铿锵如誓,响在白尘耳边,却似春雷轰鸣于心,炸开最后一线心防,洒下润心的春雨,压得下喉头的哽咽,抑不住面上的清流……
“小尘别哭啊!我虽是演的,但说的都是心里话,真的,我本来不高兴做皇帝,可是一想到别人做了皇帝不一定会对小尘好,所以我一反常态,不再拼命自废太子位,否则皇叔都考虑了其他人选,我坚持不做的话,皇叔不会勉强我,大概我真让他失望不少吧?本来除夕宴后就要另立太子了,可是那天我见着你了,所以我得努力保位啊,不然谁来疼爱小尘?虽然小尘不要我,但是不妨碍我想对小尘好,别的东西小尘也不稀罕,只能送个太平盛世给小尘,好叫小尘不论走到哪儿都安心无虞,再不惊惶困厄,所以别哭了好吗?我好心疼哦!”
凤允翊一手捧抚白尘的脸,一手拿袖口给白尘擦泪,自己竟也有些泪汪汪的样,看得白尘心酸又好笑,“我还是喜欢你正经的样子,再说我哭我的,你跟着演什么伤心?”
“我这不是伤心,都说是心疼啦,而且不是演的,小尘不信的话,贴我胸口上听听,我整颗心都疼得一颤一颤的,颤碎了都!”
凤允翊抚着胸口作疼痛样,非但抽气声装得象,脸色也演得真,居然一下就白了,白尘先时还笑,随即才觉不对劲,“你真疼假疼?”
“真疼啊!为小尘心疼死了!”凤允翊正色强调,眉头也皱了起来,甚至低声哼哼。
呵,信你才怪!白尘甩开小皇帝的手,“你自个儿宣太医吧!我该回去了!”
“别呀,小尘再陪陪我嘛!我还没一吐相思呢!”
“等你吐完相思,我该吐了!”
白尘嗔怪而去,凤允翊不住口的挽留,十几声小尘之声才缄口,长长地抽一口冷气,牙帮越咬越紧,是的很疼,不是为小尘心疼的疼,而是说着为小尘心疼时,突然疼了一下,然后就一直疼,现在小尘走了,可以放心疼一小会儿,然后……
“请丞相去勤省殿,另外,传令卫平可以行事!”
“是。”暗处低应,随即迟疑道:“皇上何处疼痛?”
“无妨,先行正事要紧!”
“是!”暗处归于平静。
凤允翊咬着牙帮冷抽一阵,估摸着丞相已经到了勤省殿,这才唤上随侍前去议事,心口仍在隐隐作痛,或许真是为小尘而痛也说不定,嘿,第一次看见小尘哭呢,只是以后不想再看!
等着吧小尘,我会成为了不起的男人,不为得你喜欢,因为单朗已经先我一步,但是你会因为得我喜欢而骄傲,也许……说不定……会喜欢我呢?
嘿,希望不大,但不是单朗比我厉害,而是你太厉害,收了单朗的人,夺了我的心,可怜我一门相思被你看作演戏,说到底还不就是嫌弃我的年纪吗?
心痛啊……朕一直在演戏,唯独跟你在一起,朕不是朕的时候,凤允翊,不演戏,演也是真人入戏,你却只当戏,因为一直在演的人是你,皆因你对我有戒心,始终有,恐怕会一直有……
但是为什么呢?你揣着戒心,却没有随身戴着我送的挂链,希望你戴,又不希望你戴,我对你的心,你不懂,没人懂,唉,心好痛啊!
年幼却令人不敢小觑的皇帝一脸冷毅,一路随行的人都暗自惶惶,唯有御前侍卫心下苦笑,白公子不是来过了吗?往常皇上见过白公子之后总会稍显轻松,今日没灵验,难道是皇上题名的爱尘阁惹恼了白公子?白公子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不可能吧?
已经走到护城河上的白尘突然一个寒颤,紧接着就是一个喷嚏,天气凉了,衣服有些单薄,其实有什么好别扭的,小狼哥哥给他添置了不少衣物只是因为爱他嘛,以前没考虑只是因为不在考虑中,想那么多干吗?不穿不用的话,小狼哥哥会继续自责,所以回家添衣服吧!
秋意肃杀,亦如小皇帝正经时的眼神,果然呢,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也会是太平盛世的明君一个!
所以凤允翊,我信你,这是我第一次不因单朗的择从而信人,不但信你正经时,也信你不正经时,所以下次见面时,我会好好拒绝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肉麻我,谢谢!
第98章
天子年幼,朝臣难免欺君,有奏本弹劾逍遥候独职朝政、结党营私,气得小皇帝当庭震怒,不及宣礼就退朝罢议。
白尘奉诏进宫,之前就风闻今晨朝堂之事,此时单朗巡务在外,皇上不便召问,但也不合问他呀!
“我是怕小尘多心而焦虑,所以才特意叫小尘来安抚……”
“传个口谕便是,何必召我进宫?如此急进行事,越发添诟人言。”
白尘所言中肯,凤允翊却只是笑,“小尘别担心,我是皇帝,纵然不诏告天下,天下也会随我喜恶,朝堂上如何言论都是官中事,我私下里如何表态,则会成为各方动向的驱引,有人恶言单朗,我不予明断,回头就来讨好你,叵测之人便能有所领会,所以小尘安心让我讨好就是了!”
白尘一时无语,接了小皇帝倒来的茶,随即嗔怒,“这是茗仙楼的八珍果茶,你竟然允许民间吃食随意流入宫中,完全会被不测之人趁机行事,麻烦你多点防范心好不好?”
“小尘别恼,有专人查验过才能呈上来,之前只知道小尘喜欢花茶,具体是哪种不知道,武长青也不告诉我,还是端木霖亲自送了来,我才知道小尘喜欢这种……”
“我喜欢是我的事,你不能任意跟行,就算你也喜欢,同样不能随意让人知晓,而且端木霖为什么特意投你所好,你有想过吗?”
“不用想啊!”凤允翊拉白尘坐下,替白尘吹了吹手上的茶,讨好般笑道:“不烫了,小尘可以喝……哎别生气嘛,我不是打岔,肯定会好好答小尘的话,可是小尘问得也太奇怪嘛,我是皇帝,谁不想投我所好?当然了,他原本不懂这套,大概是他所谓的表哥教的吧?投我所好只是想讨我一个谕准,觉得让他表哥在卫平手下做个从事太屈才,所以想跟我求个大内闲职,我倒想封他个冏卿呢,丞相又不准。”
“冏卿?”白尘诧异,“这是什么官?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不就听说了吗?”凤允翊不似说笑,左手却轻揉着胸口,嘴上讪笑解说,道:“那原是掌管皇帝车马的官名,如今一律归在侍中份内,丞相不允只是因为雷袭可能是暮王的人……”
“只是?可能?”白尘简直不可思议,“你觉得暮王谋反很好玩吗?还是觉得单朗独自平反很轻松?或者你真的没把暮王当回事,一个‘只是’可见你何其轻敌,一个‘可能’可见你何其大意,不言其他,只说你曾许我的太平盛世,凭你这般轻敌大意,便令我无法信从!”
白尘真恼了,凤允翊还是笑,“小尘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但是小尘误会我了哦!我只是想把气氛搞轻松一点嘛,小尘忧国忧民,人虽不在朝中,却是心系天下,我怕小尘忧思太过……”
“别瞎扯!你说雷袭是暮王的人,此事可已确证?”
“这是单朗报回来的消息,介于此,我才会密诏卫平收用雷袭,一来便于监管,二来也方便卫平以权谋私,什么杂活累活都交给雷袭,榨干他的精力,省得他馋涎林霄,也省了小尘担心朋友为小人所逮,其实小尘应该多担心一下我……”
“允翊。”白尘正色轻唤。
凤允翊目瞪口呆,这是小尘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啊!
“不愧是小尘,允翊这两个字从小尘嘴里唤出来真是太好听了!世间竟然有这么好听的名字,究竟是什么人才能有此荣幸……”
“允翊。”白尘越发肃然,“我们只能是朋友,终我一生,除单朗,再无他人。”
凤允翊呆了一下又一下,许久才眨眼又眨眼,然后笑,却慢慢苦了脸,再次笑笑,最终皱眉,右手紧抓胸口,“好痛!”
白尘微微扭头,不想直视小皇帝伤心的模样,即便不会因此心软,也会因此心疼——不论大人小孩,一片真情为人所拒都是伤心事,何况眼前的小孩是皇帝,注定要独守宫城,孤掌天下。
“我若死了,小尘会亲我遗容,送我入陵吗?”
“不会。”白尘美美地喝一口茶,含笑温言,道:“且不论我不会亲别人,纵会,也不可能亲你遗容,因为我会比你先死……”
“我中毒了,一直查不出原因,单朗虽请了高人,但是高人行踪不定,即便得了消息赶来,恐怕为时已晚,我若不遇小尘便无甚遗憾,如今却会死不瞑目,但若小尘肯亲我遗容,我说不定会死而复生,或者小尘现下就亲亲我,说不定就解了我的毒,所以小尘试试好吗?”
凤允翊几乎两眼星星闪,白尘好笑又好气,“你的演技越来越高明,可惜戏本越来越拙劣,编个中毒要死的谎言就想骗人亲你?我若不应,你要不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有用吗?如果有用,我肯定要啊!”凤允翊笑得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白尘放下茶杯,首次摩抚小皇帝的脑袋一下,笑容也异常温柔,“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那种戏目就是单朗演了都没用,你演的话,我兴许会荣幸,但是好笑更多一些,因此你就省省吧!有功夫想那些不入流的事情,不如多看几本折子,如此还能令我欢喜一些,就这样吧,我也该回去了!”
“小尘留宿宫中好不好?万一我突然死了,小尘就不用辛苦奔丧……”
“不辛苦,何况为了皇上,怎生辛苦都无妨。”白尘拱手揖礼,抬头给了小皇帝一个揶揄的笑,然后退出门去,听见身后的小皇帝又开始念叨那些酸诗,亏他以为正经拒绝了就能完事,谁知小皇帝真是走火入魔,不过也好,来日若还能这般交好,必定在小皇帝喜爱的人面前挑拨一二,算是小报今日被肉麻的种种。
白尘一路好笑着出了宫,昨天林霄说了想吃豆腐果,现下正好去买食材,又想起曾答应给小皇帝做好吃的,其实宫里什么好吃的没有?偏生小皇帝连酸腌菜都稀罕,真是口味古怪的小孩,不过酸腌菜的话,小狼哥哥好像也喜欢,尤其放在面条里,但是一定要配上炒肉……
小狼哥哥曾说家里的饭才好吃,还说自有他以来,每次出门都归心似箭,又说很想卸职走人……平定暮王之后应该可以了吧?即便受困于如意丹,不能离京远走,但最少可以轻松闲居,到时要每天都给小狼哥哥做好吃的,不过对于小狼哥哥来说,只要有肉,什么都好吃……想你了呢!什么时候才回来啊?好想你!
“你不是进宫了吗?”
白尘摇头,不是否认进宫的事,而是愤慨霉运来临,买菜的路上都会碰到端木霖,不是霉运是什么?
“你别急着走啊!早朝有人弹劾单朗,皇上一下朝就召你进宫,究竟是问罪还是安抚?”
“你问这个干吗?”白尘本不想搭话,但是端木霖跟雷袭走得太近,雷袭身份可疑,恐怕端木霖已经被其利用,所以必须试探以度。
端木霖原本有些忐忑,一直担心白尘不肯原谅之前的很多事,现在听白尘语气不恶,大概已经释怀往事,这就对了嘛!
端木霖舒气笑道:“我自然是关心单朗啊!虽然他不喜欢我,但是好歹做过夫妻,现在也还是朋友嘛!”
“你倒随和,跟什么人都能交朋友,但是人以群分,终能伴随左右的才是投和之人,所以不要再胡乱拉扯关系,单朗不是你的朋友,雷袭那样的才是。”
“不一样的,雷袭是贴心的朋友,单朗是有可能成为爱人的朋友……”
“还没死心么?”白尘不似发问,倒似自疑,端木霖愣一下才点头,“我还没有尽全力,自然不会死心。”
“你不死心,人却几乎置身死地,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找死还是真的为爱无所畏惧,但我听过一个老话,据说自杀未遂的人,十之八九终会死于自杀,因此我信你是故意找死,若是依我私心,我乐见其成,但是思及顺帝,我必须再次奉劝你,好自为之,切切!”
白尘拱手欲走,端木霖疾步跟上,“你总劝我好自为之,难道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如果是,请明白告诉我,因为我经常犯错而不自知,身边也没有劝诫的人……”
“你的表哥不是很贴心吗?所谓贴心,良师益友绰绰有余!若是不能便不配贴心二字,顶多跟你从前那些朋友一样,现今你可回头看看,当日那些人,有谁还在你身边?”
端木霖摇头,“一个都没有了,我当初对他们多好啊!顺帝一走,他们就渐渐疏远了我,幸亏雷袭在我最低落时来到我身边,否则我怕是早就死了,那次用计也没能留住单朗,反而令他更加厌恶我,帮我解毒之后,他居然说是最后一次关照我,还说是看在我父亲的份上,说我父亲曾帮他找过你,还随时替他留意顺帝对你的缉捕动向,他若不说,我都不知道父亲曾做过违背顺帝的事,但也说明我父亲对你们有大恩啊!你们应该尽力对我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