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夜表演完已经退场,被一位看起来身份非凡的客人,请到了对面楼上的雅间。此刻,尽歌台是一些舞倌在表演。
立夏看了半响就有点困了,睡意朦胧间眼中映入一抹浅白。
那是——!
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是那个人吗!
所有的睡意瞬间被丢大爪哇国里去了。紧紧盯着楼下的那抹身影,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消失不见了。
楼下,一人靠墙独坐。
一袭白衣,上绣玄黑、耀金花纹,白玉簪挽起银紫色长发,斜斜落在身侧。微微侧抬头,看向降雪居这边,面容白皙精致,茶色的瞳仁,隐隐流转琉璃般的光泽。
那双眼,正好和向外探头的立夏撞在一起。
一时间,天地寂静。
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彩袖殿。
楼上。楼下。
一人鹅黄俊俏,一人淡白优雅。静静对望。
仿佛千百年前就曾有过这样的相视一笑,安静却深深的刻到了心里,再也容不得舍弃。即使早已经轮回,即使物非人亦非。
梦中的那个人,以为只是今世奢望。却不知——
原来——你一直在这里。
泪水朦胧了眼睛,模糊中仿佛看到了那人渐行渐远,心头一惊,就这样纵身跃出了花栏,掉了下去。因为,精神恍惚,所以整个人是栽出来的,直直的掉了下来。
白衣男子吓了一跳,心跳差点停掉。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单手拍桌一跃而上,稳稳的接住了花瓣般柔弱的鹅黄。落回地上的时候,他才定下了心。
却愣了一下,这个样子,太不像他了。
他性子冷淡,对事漠不关心。以前就算是所有人都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皱一下眉,更不要说心生怜悯去救了。而今天——
立夏跳下来的时候就傻了,他可没有想现在就去冥界报道,但是,想反悔却也是来不及了,所以只能闭着眼睛,等着英勇就义。说不准他脑袋比较硬,能完好无损。却不想,居然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鼻腔间都是淡淡的茉莉清香,想到了那人的模样,弯起了唇角,笑的有点小小的幸福。
即便——
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就如现在——
那人冷淡的放下了他,一言不发又坐回了一开始的位置,静静的喝着手边的酒,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般。
“你……”立夏轻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草灯。”那人微微一顿,“我叫草灯。”
星听到外面的骚动,从雅间冲了出来,就见那个白衣人把立夏接到了怀中。另一边的真珠也探出了头,才要说话就被一人从身后抱住。
“星儿……”那人略带酒意的鼻音软软传来,温热的鼻息都喷在他的脖颈处,白皙的脖子上有几点红痕。
“不要闹。”星皱眉,眼睛望着对面的真珠。眸中有淡淡的忧伤。
对面的真珠也看向了这边,那人调戏般的吻上星的脸颊,黑曜石般的双眸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而后,拉着星往里走去,星无奈的回头,用眼神让真珠看着立夏。
真珠点点头,恼怒的瞪着那人远去的背影。
咬牙骂道:“死玄!!”
草灯从北而来,一路游山玩水,直到来到这六界的交界处。其实,他并不喜男色,只是红楼大名如此鼎盛,既然来了若不进来看看以后可能会后悔。捡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暗暗观察红楼的格局,不由赞叹这里的富丽堂皇,最绝的是这里明明如此华贵,却没有一点铜臭味,反而有一种优雅的格调。也不知这楼是何人装置,若是可以他也想请他来帮自己修饰一下自己的府邸。
本是到处打量,却不想就撞到了那双金色的眸子里。然后,人又落了下来,而他,居然一反常态的去救人。反正是一而再的打乱了他的计划。
真珠从心月楼下来就见立夏杵在人家的桌子旁,一脸的不知所措,金色的眸中却露着点点希翼。
“小夏子。”
立夏没有反应。
“小夏子?”
依旧没有反应。
“立夏!!”伸手揪住耳朵,恶狠狠吼道。
“呀!嘶——”立夏反应过来痛的侧头,“小珠子你轻点,轻点,痛啦……”
真珠不理,气势汹汹揪着他的耳朵,一路向后走去。立夏痛的呲牙,却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喊大叫,只好含着眼泪被迫跟着走。
醉菊厢。
“小夏子,你老实交代不?”真珠危险的眯起凤眼,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灯上拂过。
立夏站在窗边,望着满园的菊花,静静的不说话。园中花已落尽,只留一地金黄。
风起。
满地凄清。
吱呀——门被推开。
门外,星眉眼含笑,一袭青衣,如茶温润。手中提着一包栗子,香喷喷的居然还冒着刚出炉的热气。他冲着呆滞的两人,乐呵呵一笑。
“发什么呆呢,就知道你们都在这。”说罢,把东西搁在桌上,找找手,“小夏子过来,老秦家的糖炒栗子,刚出炉还是热的呢。”
立夏身子微颤,默默的走回到桌前,默默的吃着栗子。热热的栗子,香甜可口,这是他最爱的味道。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栗子吗?”突然他问道,却不等人回答,幽幽的说道:“这是我来人间遇到的第一个温暖,所以记住了,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星笑着摸摸他的头发,手指不小心触过他的脸颊,刺骨的冰冷。立夏一把抓住了他想要缩回去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手心里握着的好像一块寒冰,那种渗进骨头的寒气,冻的他也一个哆嗦。
“没事啦。今天有些冷罢了。”星笑着抽回自己的手,事不关己般淡淡道,拿过真珠的一梦千年浅浅的喝了一口,脸上才微微有点血色。
“对不起。”立夏低着头,一大滴泪滴到了衣服上,瞬间不见。
“乖啦,客气什么,再这么见外我可就生气了。”星笑着,弯起了眉,眸如月色清亮。
“嗯。”立夏小心的咬了一口栗子,虽然已经开始有点凉了,却是比以往的都好吃,都暖和。
因为,这是楼里最怕冷,只要温度稍稍降低就会穿着厚厚的,半步门都不肯出的人。在寒冷的春夜里,特意为他买的。所有的感动都不需要说出口,因为我们都是寂寞的人,需要互相取暖。
“小星星。你也尝一个。”立夏剥好送到星的唇边,金眸中带着狡黠的笑。
“真——”星求救般的望着一脸看戏很爽的真珠。
见他可怜,真珠也不好逗下去,板起脸道:“小夏子,不要欺负星儿,他吃这个东西会过敏的。”
“嗯嗯。”星连连点头,可怜兮兮的就差点没有摇尾巴了。
“不行。呜——小星星不疼我。”立夏不依的嚷嚷道。
“好吧。”星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张开了嘴。扑哧一声,立夏大笑起来,把手中的栗子丢到自己嘴里,伸手捏捏星白皙的脸蛋。
“哎——!才发现小星星好可爱呀,难怪小珠子那么爱欺负你。”
星睁开眼发现自己被耍了,终于恼羞成怒扑向一旁笑的得意的立夏。
“小夏子你敢耍我,看我不扁的你半个月下不了床!”
“啊——小珠子救命啊——”
“看你还往哪里跑。”
真珠打着哈欠站起身,向床铺走去。“我今儿就不回去了,床归我,你们两个慢慢打,打完以后睡地上。”
“不是吧!真——”
“小珠子!那是我的床——”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当所有的声响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三只都挤在了床上,睡颜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做了很美好的梦。
月儿也怕打扰到他们般,悄悄的躲进了云层中。
(叁)
“哎呀呀……痛……轻点、轻点!”
“这样呢?”柔声问。
“唔……嗯……”舒服的哼哼。
“这里?”
“呀!”突然一声尖叫,“嗯……”而后变成了甜腻的喘气。“轻……点……”
窗外阳光明媚,艳丽的大波斯菊也竞相开放,丝毫不见昨日的凄迷,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咣当!
可怜兮兮的门被人粗鲁的踢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哀鸣。床上的两个人同时回头看了过来,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啊……痛……”
“呜。小星星你干嘛突然按得这么用力,痛死我啦……”趴在床上的立夏立马抗议的叫嚷。
“啊!弄痛了吗?我看看。”坐在床边的星赶紧低头去看,果然,嫩白的腰上被捏出一块血红。
真珠走了过来,瞟了一眼被捏红的地方。“活该,大清早让你叫那么大声,让人家捏你就忍着点。”
“你还说,呜……”立夏泪汪汪的控诉,道:“要不是你昨天一定要在这里睡,我会被挤的掉地上吗?”气死他了,明明是他的屋子,居然被挤到掉地上,还在冷冰冰的地上睡了一夜,呜……还没有人给他一床被子盖。虽然没有被冻死,却也是腰酸背痛,难受的要命。
“乖乖,起床吧。今天太阳不错,出去走走会好一点。”星整整自己的衣服,一大早起来就被小夏子拉着给捏背,衣服也还没来得及换。
真珠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指指床板凳子上的一袭月白长袍,“你也不要回去了,路挺远的就先换上我的吧,一会儿换好了陪小夏子出去走走。”
“好。”星浅浅一笑,拿起衣服去屏风后面换。立夏也不情不愿的在真珠的眼神相逼中爬了起来,下人端来了洗漱的水,开始洗漱。
城南。
人来人往,街道琳琅。
“小星星,我们真要走这边吗?”立夏担心的揪着星的手臂。这里是南城呀,他昨天才在这里闯了祸,要是被抓住就郁闷了。
“没事。”星遥遥手中的折扇,一副纨绔子弟的风流,对着他眨眨眼,“按昨天的伤势,大概半个月是下不来床了,想出门也得两个月以后。”
立夏咋舌,那天一片混乱,没发现下手居然这么狠。唔,以后自己一定要乖点,惹谁都可以绝对不能惹小珠子和小星星,这两个人简直就是有着天使脸庞的恶魔。他敢保证,他们的杀伤力绝对比宴宴大魔王大。
突然星拍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的在他耳边,说道:“小夏子,你看那边,那个人我们是不是见过?”
立夏茫然的抬头,四下张望,“看哪里啊?见过……呀,是他!”
只见街对面酒楼里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白衣男子,银紫色的刘海落下来,遮住半张面容,却依旧不减风采。此刻他正安静的吃着桌上的饭菜,连吃饭都能吃出优雅,可见这人出身不凡。
一个人可以靠衣服穿出贵气,却绝对穿不成气质。前者是后天的,而后者却是天生的。一个人贵气和气质都拥有的时候,那么他一定普通不了。
“你认识?”星见他神色不自然孤疑的问。
立夏沮丧的低下头,踢踢脚边的小石子。“也不算认识啦,只是知道他叫草灯而已。”
“哟,不认识都知道人家名字呀。”星笑着打趣。
立夏委委屈屈的抢过他手中的扇子,狠狠的扇着。“你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哎哎——我不笑,你轻着点扇,这个可是水含笑那家伙的扇子,弄坏了要赔的。”立夏听他这么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扇的更狠了。
得,星也不抢了,小夏子都炸毛了,不管怎么摸都会起电的,这把扇子的钱回去跟真拿去,然后让宴记住碧落宫的账上。
不过他不明白的是,小家伙这生什么气,而且还气的不轻。但是,他即使很气很气,双眼依旧紧紧的盯着楼上那人不放,好像要把人家生吞下肚似得。
草灯昨天没有睡好,一早就出来转转,现在有点饥饿就来酒楼吃点东西,顺便想想下一站要去哪里。他已经离家半年有余,这个江湖虽不见得比想象中好多少倍,但是,他宁愿在这不安定的的江湖游走,也不想回那个安逸的家里去。
尤其是,在昨夜见了那个小不点以后,一整晚都这做梦,梦中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眸,或哭,或笑。
生生扰的他心痛万分,却不舍得放开。
当然,他更不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此刻就站在楼下,恶狠狠的扇着扇子瞪着他。
“该死的,他居然不看我!”立夏恶狠狠的咬牙,星无语,拜托,人家这吃饭,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又怎么看你。
立夏继续抱怨,“呜……我还没有告诉他我叫什么呢。”
那声音委屈的软软塔塔,好像可以捏出水来般。星好奇的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叫什么?”
立夏立马恶狠狠的咬牙,洁白的牙齿发出嘎吱的脆响,星缩了缩脖子,这个声音让他牙酸的难受。
“他都没有问我叫什么,我怎么告诉他啊!”说罢,可怜兮兮的望着星,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的不对。
星眨眨眼,露出一抹轻笑。立夏猛然觉得背后凉凉的,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做的事,呜——糟糕了,他不小心惹小星星生气了。
星一把揪起立夏的领子,不理他的反抗,一路上楼提溜到草灯的桌前。
草灯漫不经心的吃着菜,感觉到有人过来,下意识回头看,就看到那个梦里眼睛的主人站在自己桌边,惊得一口菜卡在喉头,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你……你……咳咳……”
立夏没有想到星居然把他弄到这里来,一时间尴尬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星也不理他们一个咳嗽,一个窘迫。径直指着立夏说道:“少年,从现在开始,你记住——他叫立夏!”
立夏见草灯没有反应,涨红着脸呆呆的站在桌边。和昨天晚上一样,只是那时是一次意外,而这一次却是——
虽然这种被人晾着的后果他也想过,但是真的发生了,他还是难过的想哭。咬着唇,他狠狠的命令自己,不要难过。
星见那草灯只是看着,并不答话,又见立夏微红的双眼,冷下的脸。
突然,草灯站了起来,他低着头凝视着比自己矮半头的立夏。轻声问:
“我们,是不是见过?”
立夏张张嘴还没有出声,他又说:“不是昨天,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
立夏颤声道:“为什么……怎么说……”
他抬手怜惜的覆上那双眼睛,“这双眼睛,我记得。”
立夏的心猛的一震,眼中强忍着的泪落了出来,浸湿了覆着它的掌心,温温的热。
——这双眼睛,我记得。
他还记得,他还记得,真好——
星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反应,摇着刚刚立夏丢下的扇子,若有所思。
窗外阳光明媚,家家户户都燃起了袅袅炊烟,酒楼也开始热闹了起来,饭菜的香味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