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绎抱拳,恭声道:“是,阁主。”
就这样,陌南央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留在了逐鹿阁,开始了他入江湖以来的第一个职业,杀手。
啪。
窗外传来鞋子踩在枝叶上的轻响,坐在床上的陌南央猛地睁开眼,紫眸中寒光立现,握着子夜的手也进入一种防守状态。
“是我。”一声温润的男声不疾不徐的缓缓从窗外响起。
陌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子夜,打开窗子皱眉望着外面拎着酒壶的水墨青衣乌发的男子。“怎么又大半夜的跑来喝酒,你是觉得自己身体好的不得了吗?”
窗外的月色下站着一个眉目温润如茶的男子,漂亮的眼睛异常干净的望着陌南央,这身一种不属于人的干净,如果说陌南央的干净是特有的纯真,那么这个人的干净就是一种穿越时空的飘渺。
只见他听了陌南央话后,唇角扬起一抹调皮的轻笑,晃晃手中拎着的白玉酒壶,不过几个平常的动作,居然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陌真的不想喝吗?那算了。”他说完就淡然的转身,独自向院中的石桌那边走去。
陌南央长长叹口气,一脸无奈,紫眸中却闪过一点心疼,为他苍白脸上的笑容。轻轻从窗口越出,跟上他的步子。
才坐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和平常的酒不一样,萦绕在鼻尖竟然是凝而不散。
陌南央无力的盯着雪白瓷杯中微泛着碧色的清酒,“星,你又偷真的酒了呀,你不知道这酒是为了婚……”
陌说话的声音猛然断掉,好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卡断,甚至还极其小心的望着安静品酒的星。
星察觉到陌南央的目光,回了他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柔声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为婚礼准备的极品菊酿。”
“那你也不怕……”陌南央从来没有觉得一句话有这么难说过,可是他一看到星唇角的笑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把后面的话都卡在喉中。
“怕什么?”星笑了,笑的极其畅快。挑眉道:“怕被真扒皮么?呵呵……”
“星。”陌皱眉,他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不要这样,这样子不适合你。”
“不适合,那陌……”星认真的望着陌南央,“你来告诉我,我该要怎么办,我到底该要什么样子,嗯?”
“我……”陌南央答不出来,该是什么样子。
笑着的星不行,那什么样子的星才是真的他,哭着的么?忧郁的么?还是任性到无理取闹的?他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星轻轻一笑,“连陌都回答不了吗?那我告诉你好了。”他笑着站起来,大声道:“我应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我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我应该永远都只是个主宰者,我注定了不能爱上任何人,我命定了一生要孤独度过,我这辈子到死都只能望着绵延的河流直到时间的尽头。”
“星……”陌南央抿唇跟着站起来,想要阻止他在这种癫狂的状态下再说些什么。
星惨然一笑,“可是我现在呢?”他指指自己,连声音都开始微微颤抖。“我只是个小倌,一个人界最没有地位的小倌,没有地位,没有势力,没有金钱。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除了无尽的孤单……除了想念……我什么都没有……”
殷红的液体自他的唇角缓缓落下,他只是茫然的念着,“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陌被他吓到了,赶忙过去扶他坐下,让他不要激动。
星抓着陌的手臂,抬头,用一种陌从来没有看到的飘渺眼神望着他。“陌,你知道吗?一生……真的好长……太长……太长了。”
陌南央呆呆的保持着扶着他的姿势,不知道该做何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所以无从回答。
来红楼不算短了,第一次见温和的星如此模样,自己却无力帮忙,有些事情注定了只能是两个人的事,其它人只能默默的看着,什么都不能去做。
陌南央知道真珠和落的婚礼会对星有所打击,却不知道真珠对星到底说了什么,会对他打击如此之大,竟然可以把他逼到这种地步。
星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在红楼中的身份,今夜却如此的自卑,甚至已经是一种自我唾弃。陌南央无声的搂紧他的肩,把自己微弱的温暖传递给他。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不在发出任何的声响,低头居然已经入睡了。陌南央正在想这要该怎么办,身后响起小桑的声音。
“我家公子交给我吧。”
陌南央心中一凛,他的戒心已经如此之低了么,居然没有察觉到小桑的接近。
小桑却不管他在想什么,抱过昏睡过去的星,像陌南央微颔首转身离开,虽然很快却很稳,好像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极其易碎的宝贝。
几日后真珠的婚礼,星果然没有出席。陌南央甚至是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个暂时,却没有想到这次居然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星。
真珠婚礼后一水居士蓝倾月和明月楼主水含笑再次相遇,陌南央见他们两个一个跑一个追,实在是无语。
在水含笑藏在屋顶的时候去找他,没有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居然会为躲一个小书生缩在这中地方,也不知道该说可笑,还是可怜。
陌南央悠闲的拍拍水含笑的背,水含笑好像被吓到了,猛然扭过脸来,压低声音,怒道:“陌南央!你抽什么疯!”
陌南央无所谓的笑笑,水含笑只有怒极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全名,淡淡道:“你想让下面的那人等到什么时候。”
“不用你管。”水含笑轻轻一跃而起,藏到屋顶的另一边。
“我是不想管,可是某人已经为伊消得人憔悴了,你难道没有发现这半个月以来,蓝倾月瘦了多少?眼圈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病入膏肓。”
水含笑咬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死活不肯说句话。
陌南央见他不说话,也不逼他,只是依旧用他淡淡的表情,说道:“这种事情我也管不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明天我就要去出任务了,回来的时候会先去碧落宫看看,但愿你在这段时间里,能把事情搞定。”
说完也不看他到底应了没有,飘然离去。
这种事他本来不该管的,但是每每看到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心口就会疼痛,想起那个人来,倘若当初他们都不那么倔强的话,如今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伍)
依山而建的小巧阁楼,在崇山峻岭间显示出别样的秀丽。
阁楼中陌南央提笔写字,宣纸泼墨龙飞凤舞,他字迹的豪迈和他秀丽的长相一点都不一样,狼毫笔尖的墨甚至在挥舞间撒的到处都是。
若不是一旁的络绎身手够好,早被撒的满身满脸都是了,不过即便如此在躲闪间还是有点狼狈。
陌南央已经来逐鹿阁快要一个月了,说来别人也不相信,他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过一个任务。
每日就在这个小楼里写写画画,看书吟诗。这里是络绎的地方,不过他回来的次数并不太多,每次络绎回来的时候,陌南央还会陪他练剑互相切磋一下。
今天依旧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屋中多了一个人。一个脸色苍白而阴森的男子,逐鹿阁阁主肖荫。
对于陌南央甩来的墨滴,肖荫显然是没有什么准备,因而华丽的衣衫上沾满了乌黑的墨迹。
他倒也不脑,也不打断陌南央,更没有躲闪,毕竟已经这样了,多一滴少一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唇角阴森的笑越来越大,当陌南央放下笔的时候,肖荫已经是一脸狰狞的笑了。
陌收手淡淡道:“不知阁主这次来是有何贵干。”
“你的生意来了。”肖荫细高略带诡异的嗓音,刺耳的响起。
“哦?”陌南央挑眉,“都一个月了才来一笔生意,果然是做什么都不容易。”
“第一笔生意?”肖荫笑的诡异,“陌,这已经是给你的第十二批生意了。”
“那我之前……”陌说到这里已经想明白了,扭脸望向一旁的络绎。“你代我完成了任务?”
其实不用问,他已经猜到了,最近络绎明显比一开始那几天忙,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替自己去出任务。
陌南央无意识的握紧手中的书卷,转过头迷茫的看着挂在墙上的那柄剑,黑色的剑鞘倒映在紫色的瞳孔里洒下了大片阴影。
他来闯江湖并没有打算要谁来替自己做些什么,尤其是杀手这种时时都用命去拼的职业,可是,他也无法就因为这个事情而去责备络绎什么,他毕竟是为了自己好。即使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不过是一些小角色罢了,你好好看你的经史子集。”络绎拿起手中的剑,淡淡的说道:“这次依旧我替你去。”
“络绎!”陌南央回过神来,慌忙站了起来抓住络绎的袖子眼神闪烁。“这次就由我去吧,这种事总要开这个头的。”
“这么长时间了,你那性子我还不知道,虽然如你所说不是善男信女,但是要平白无故滥杀无辜你还是会接受不了的。”络绎摸摸陌南央披散一肩的紫发,“更何况你若是死了,我会很内疚的,把你带回来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陌南央好笑的望着络绎,“我的身手很差么?”
“我也不差啊,这一个月来每次交手我可都没有输给你一招。”不在听陌南央多说什么他便径直走向了敞开的门,顺带拿走了书页间一片鸢尾花瓣。
肖荫不悦的咳嗽一声,“络绎,这次的生意点明是陌,你不要再插手了。”
络绎停下了步子,却没有回头,冷声道:“若我坚持要替他去呢?”
肖荫一阵冷笑,笑的让陌南央为之一颤,“从今日开始每一名杀手的名牌和猎物都是统一的,若你坚持要替他,那么狩猎成功之后留下的就是陌的名牌,人们知道的就只会是陌做的而不是你,络绎你可要想好了。”
“我说替他去就替他去。”络绎重新迈着步子离开,太过于坚定的背影让陌南央张开的嘴巴,默默的闭上,他知道谁都无法阻止络绎,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肖荫在络绎走后也没有再说什么,阴恻恻的笑着转身离开。
远去的脚步声让陌南央微微蹙眉,“络绎,这一个月来虽然未输过我半招,可你又何曾赢过我办招。”
这一天,陌南央做什么事都放不到心上,无所事事的后果就是,从口门一直站到了黄昏,当他在昏黄的夕阳的温暖照耀中独自出神的时候,络绎回来了。
陌南央什么都没有问,络绎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一朵纯银打造的鸢尾花交于陌南央,而后就困倦的倒在床上睡了。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晚上醒来时脸色依旧不太好,很虚弱的苍白。
后来,陌南央才知道那天络绎只身杀了十几位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可一战成名的,却是不曾拔剑的陌南央,而不是精疲力竭的络绎。
两年,整整七十二条人命,络绎用陌南央的剑为他接下了所有买卖。“我不希望你的手沾上血,更不希望你死在我前面。”络绎总是用这句话堵去陌南央所有的说辞词。
两年,陌南央这个名字成了江湖上闻之色变的死亡信号,而络绎,却渐渐的无人所知。
两年,陌南央以后一千都个日夜的痛,若是知道以后发生的那些,陌南央想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络绎去帮自己去杀人。
一千多个日夜里,清晰的记着那一天络绎离开时问自己的话,他说:“陌,为何那一天你割断的是子熙的手臂,而不是喉咙。”
陌南央并没有想其它,淡淡的笑道:“你该知道,作为一个杀手,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
而是什么他没有说出来,络绎心里却很明白,一个杀手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武功被废的生不如死。
未来的每一天,一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杀手,还不如一个死人来的幸福。
那个子熙的武功并不比陌南央差多少,之所以能够一招定胜负,主要是因他轻敌,看到陌南央的书生气息,因而并不放在心上,加上陌南央出手快、准、狠,子熙的悲哀都是他自己照成的。
只是,那时络绎并没有看透其中的玄机,陌南央却以为他是知道的也没有说,因而导致那个夜晚漫天血红中流尽了陌南央半生的血泪。
陌南央骑着马踏出红楼的大门时,依旧如同以前的一千多个日月般,轻轻的问自己。
“陌南央,你后悔了吗?”
问罢依旧是淡淡的自嘲,有过悲伤,有过难过,却从来不曾有过后悔。
他也不知道要自己后悔什么,后悔识人不清?还是后悔爱错了人?还是后悔,朋友其实并不是知音?
他不知道,所以,不悔。
陌南央骑着马一路向城门行去,这次接手的任务是在苗疆地区,此去路途要比以往来的远一点,握剑的手收紧点,剑柄上挂着的不是剑穗,而是一个锦囊。
那里面放置的名牌就是此次任务的猎物,陌南央并么有打开看过,他接到任务后从来不在接近猎物之前打开锦囊。
这次也是一样,他懒懒的骑在马上,人烟稀少的官道上,好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刚刚离家入江湖的闲适少年模样。
走马看花,抚琴画花,阑干拍遍。
何等的潇洒。
而今,陌南央淡淡一笑,而今也不错,一人吃饱,全家饱。
几年前回家去了一趟,茅草屋早因年久失修而坍塌,爷爷也早在离家的第二年去世,坟就在父母的旁边,也不算寂寞。
望着生活了十多年的家,突然间觉得异常的陌生,若不是地窖中那些被土尘封的书籍,拂去尘土时显露的熟悉,陌南央真的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以后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陌南央都会回家来走走,不为别的,只为能够记住。保留住心中唯一的一点温暖。
希望,某一天丧命客死他乡之时,即使无人引路,自己依旧可以找得到回家的路,一个人的日子,太过于寂寞了,活着注定要孤独,死后至少还有家人不会嫌弃。
马儿嗒嗒的走着,不觉间已经走过了官道,走上了相对窄小的乡间小路。路的两边是大片大片的油菜地,金灿灿的油菜花开的极其绚烂,望过去满心满眼的欢喜。
许是这里昨夜下过雨,空气分外的湿润,陌南央惬意的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远离城区的繁华、喧嚣,偶尔来这样的地方走走看看,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前方的茅草屋下,一对稚龄小儿正在玩耍嬉戏,清脆的笑声没有一点人世的赃污,陌南央眯起的紫色瞳孔中,出现了淡淡的向往。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的无忧无虑过。
(陆)
以往快马加鞭几日的路程,陌南央这次晃晃悠悠竟让他用了快一个月才抵达苗疆,幸好他接的任务目的地只是在苗境边界,不然完成任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和以往的每一次行动一样,先找了个安静的客栈,然后开始收拾东西。陌南央是个很节制的人,对于生活也是如此,每一间东西所摆放的位置,甚至于睡觉的朝向他都是一直执着的苛刻着,尤其是睡觉的时候,子夜一定会被抱在怀中,剑不入鞘,在别人的眼中这已经是一种病态。
落曾今开玩笑般的说过他,陌南央只是淡淡一笑,他说,“落,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