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孙公子自饮自酌时,昙云走过来,停了一停,笑容荡漾,欲说还休,孙公子的眼睛跟着跑了:“昙美人,过来陪公子我喝一口。”
昙云心眼活,该拿乔的时候拿乔,该豁出去时豁得出去,他拿过孙公子的酒杯一闻,随手一扔,眼波如水,眸中带钩,语气高冷:“这酒哪是给孙公子的?你要不尝尝安图镇白家的白芙蓉春?”
基本等于酒吧里:帅哥,要不要来一瓶82年份的拉菲?
这都是掏冤大头钱包的台词,孙公子不负冤大头的头衔,刚才听箫还矜持呢,这会儿就跟打鸡血了一样,咧嘴拍腿连说好好好,好不容易一亲昙美人的芳泽么,喝,必须喝,喝不倒都不准走!
昙云轻快地笑着摆了一排酒杯,提壶斟得满满的,酒花四溅,眨眼间半壶酒去了一半。昙云举起酒,含情脉脉,幽幽怨怨:“孙公子,你好久没点昙云了,今天,昙云蹭点竺箫的酒,给公子赔个礼,不知道昙云怎么就受冷落了?”说完自顾自喝了一杯,嘴角流光。
孙公子忙不迭:“美人啊,我什么时候冷落你了?”
二话没说,孙公子自罚三杯,看着这两人就这么喝上了,喝着喝着就摸上了,孙公子真不老实啊,昙云也不是省油的灯,摸一摸,一壶酒摸没了,再来一壶,一壶不够再来三壶——这就是花魁的魅力啊,搁到现代他就是刷卡机。
莫凉想偷偷溜走,这时昙云勾了一眼,嘴角愉悦弯起:“竺箫公子,别端着了,跟孙公子喝一杯。”
这不是下套吗?莫凉握着刀片,压低声音:“小生不胜酒力。”
孙公子大声吆喝:“哎呀,一杯,就一杯。”
莫凉不动,昙云该收就收,没再落井下石:“难怪孙公子冷落昙云,竺箫的箫声乃是南风馆一绝,一日不听耳朵起茧子,不如赏一曲?”
孙公子咂嘴:“竺箫,给我们来一曲《华发胜雪》。”
电灯泡还走不成了,亏得是发如雪,这要是快节奏的双截棍,自己连气都喘不上来。莫凉拿起竺箫,舔了舔嘴唇,从起床到现在都没喝水。吹着背景音乐,他有点眼花,好在吹着吹着,昙云和孙公子就连亲带搂去厢房了。
莫凉松了一口气,只听见八兮跌足说:“傻啊你!孙公子是你的主啊,被他抢去你喝西北风啊!”
第二天,莫凉意识到问题:赏钱,归昙云了。
这感觉就如同你跟了一个大客户几个月,吧唧一声被同事抢了一样——连一文钱的生意都有人抢啊!莫凉怒了,柴掌柜打着算盘,慢悠悠地说:“这就是规矩,他陪的酒,他陪的睡,他一天把你半个月的钱都挣了!”
莫凉的手指抚摸刀片,挤出一句:“我吹了一天曲子。”
柴掌柜把算盘一推,挑起狐狸眼教训:“光吹曲子有什么用!你啊,别老跟木头一样戳着,就算戴着面纱也可以说话、劝酒、点菜、点曲子,冤大头们给赏赐得多了,你的赏钱就多了,学着昙云,你看看他的手段!”
妈蛋你怎么不看看他的脸!
莫凉转身要离开,他不擅于争论和辩解,他只擅于杀人。可是,昙云堵在了去路,手里握着一锭银子,没错,是沉甸甸的一锭:“别不服气啊,咱都是凭本事吃饭。孙公子本来就是我的主,前些日子忙不过来,疏忽了。”
莫凉眼睛都直了,有这一锭银子他可以造一个武器库了!
“掌柜的,你还让他扮竺箫啊?”
“唉,麻雀再小也是肉,算了,莫凉,明天起,就别扮竺箫公子了,免得露馅收不了场!”柴掌柜说着话,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声。
皮公子的事闹得太大,对竺箫公子真面目的质疑越来越响,该收手时就收手。柴掌柜扯了个谎,说竺箫公子是哪哪哪的头牌,来南风馆串门,出了皮公子这事,被吓着了,收拾东西回原来的地儿了——什么?您问原来的地儿在哪里?同行是冤家,说了南风馆还怎么做生意啊?什么?您为他砸过钱?那也没办法,您没砸到他从良啊!
竺箫公子不见了,孙公子不乐意了。没关系啊,有昙云笑中带钩,钩着钩着,他就不闹了,乖乖地低头喝酒。
莫凉哭了,以前嫌一文钱少,现在连一文钱都没了。
要不是一用劲就疼、一闻烟味就咳,莫凉本来真想去灶房烧火劈柴。一想胸口又疼,莫凉吐了一口气,提着一壶温好的酒低着头慢慢走到正堂,这几日,南风馆的生意有点儿冷淡,相公们都坐在大堂上等客人呢。
莫凉把酒壶放桌上,旁边的昙云懒懒地说:“呦,这位谁啊?放个酒壶都震天响!”
无聊的相公们纷纷看过来。
莫凉心说不妙,这家伙又开始找茬了,果然昙云下巴一挑:“长得丑不是你的错,脸不洗就敢出门,才是罪大恶极!看看你,从头到脚你哪块儿是干净的?谁见了不恶心?”
吃饭不夺碗打人不打脸,非说丑干什么。
昙云奚落继续说:“难道身子是白的?脱下来让大家看看,说不定能当‘玉枕’呢,还就有人好这一口。”玉枕,就是光着身子躺床上给人当枕头的角色,那得肌肤光滑如玉、细白滋润。
莫凉懒得理,抬腿想走。
昙云的手又快又贱,一扯,莫凉九成旧的衣服撕啦一声破了,从肩头破到脚跟。莫凉就一件单衣,这一下被看了个透,相公们都一阵抽气,只见昙云一皱眉:“恶心!赶紧滚!比脸还难看!一好遮不了百丑,百好遮不了一丑,你能不能洗干净!”
谁没洗干净?皮都搓破了!莫凉咬紧牙关,快气吐血了。
看热闹的相公们爆发一阵嘲笑,只听见昙云得意洋洋地说:“呵!从头恶心到脚,真是癞蛤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当什么竺箫公子,又是拿乔又是装冷,谁看你啊!别以为孙公子天天砸钱捧你呢,哼,那是我看不上的!说你胖你就喘,给跟竿子你就敢往上爬,也不看看是谁的主!”
还想着肥油皮公子的事火呢?妈蛋那件事什么时候能过去?不就是抢了你几个主吗?你把客人都包圆了还不让别人揩两下?
莫凉侧着想离开,昙云露出鄙夷的笑,冷笑一声:“走什么走?天冷,倒酒!”
莫凉忍住气,倒了一杯。
昙云声音挑了起来:“你是不是相公?酒是这么倒的吗?倒酒的样子跟螃蟹爬屎一样难看!脸难看就算,身段也不学着点。怎么,不服,我让你看什么叫倒酒!”说着,昙云把酒杯排成一排,随手一拂,酒如瀑布一样哗哗撒下,溅起水花如玉,倒完后,酒壶端端的摆上,整个动作浑如行云流水。
好!一群人鼓掌叫好!
昙云得意地说:“就你这样,还当相公呢,给我舔鞋子都不配!”
这时候有个嘴损的客人嚷嚷起哄:“哎呦给昙美人舔鞋子!舔脚趾!来一个!舔一个,爷有赏!”昙云也没客气,半玩笑似的从鞋里抽出脚来,五个脚趾光溜溜。
莫凉冷眼一看,转身要走。
那嫖客受了这个白眼,小心脏一下子受不了了,啪的一声把银子砸桌子上:“喂!你给本大爷停下!怎么回事!掌柜的!本大爷就是喜欢看人舔脚趾!跪下,舔!”
喧嚣忽然冷下来,柴掌柜一看:“哎呦,这不是县尉倪大人吗?您怎么有空来了?”
这个穿便装的倪大人冷哼,两撇胡子一翘:“不听令?”
柴掌柜赔笑:“哪能啊?客人有要求,那都是必须满足的。莫凉,倪大人有令,赶紧从了!”
柴掌柜最后一句,几乎是命令式的。旁边,相公们偷偷往后退,中间空出一大块空地。看着柴掌柜的道歉架势、相公们的退缩反应、以及倪大人颐指气使不依不饶的样子。莫凉知道,这个倪大人一定是有钱、有势、惹不起的主,敢违抗他的命令,这主就敢把南风馆掀了。
柴掌柜急切地催促:“莫凉,昙云是花魁,舔他的脚是你的幸运。”
莫凉慢慢走到昙云跟前,低头,缓缓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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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好大一枚,小肥羊
莫凉慢慢走到昙云跟前,低头,缓缓跪下。
前方,是昙云的脚。
昙云不屑地笑着,旁边倪大人一脸的得意忘形。莫凉手摸着口袋里的薄薄刀片,一块,足够杀两个人。就算可以承受一次次被打得吐血,也无法忍受低下头舔别人的脚趾头。
明明足够强大了,却还是一下子被打回原型。
时隔多年,曾经能低下的头,现在怎么都没法再低一回,那就来一次血溅当场好了。莫凉慢慢俯下头,两指夹紧了刀片。
一个声音响起:“掌柜的,我找人。”
倪大人扭过头,瞳孔放大,瞬间变脸笑成了菊花状,跟刚才判若两人,胁肩谄笑迎上去:“霁三公子,你怎么有空来了?这里坐这里坐,都愣着干吗,倒酒!”
那前倨后恭的谄媚样,简直让人没法相信。
柴掌柜人精一个,满脸也笑花:“这位是霁家三公子?真是玉树临风、品貌非凡,昙云,你们几个全过来伺候霁三公子。”
昙云冷哼一声收脚入鞋。
幸福来得太快,旁边瞬间没人了。莫凉低着头起来,侧身慢慢离开,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手心全是汗,两条腿虚软无力。不是怕的,而是用力过度,这具身体根本受不了神经的高度紧绷。
倪大人殷勤地说着什么,霁三公子的声音清冷:“我要的不是花魁。”
昙云笑了:“公子面前谁都不是花魁。”
莫凉忍不住回头,众人围着的中央,一个人端端坐着,是曾经见过的贵公子:霁寒。全没有不如舞剑时从容,霁寒现在有点窘迫。
春风满面的昙云执酒靠过去,骤然倚在霁寒身上。霁寒本能一闪,昙云不防,连人带酒壶跌地上了。瞬间安静了,谁也不知道霁寒为什么这般反应。到底是昙云,立刻眸如剪剪秋水,四十五度仰望露出惊讶、无辜、委屈、楚楚可怜的表情。
霁寒更窘迫,迟疑地伸出手将昙云牵了起来。
倪大人松了一口气:“哎呀呀,霁三公子练剑的书生,手劲大,不是你们这些个相公受得了的,一个压你们七个都绰绰有余,哎呀,再过来几个好看的哥儿。”
莫凉移动步伐,想离开是非之地。
只听霁寒说:“我找一个人叫莫凉,他是这馆的吗?”
昙云脸皮一黑,柴掌柜嘴角抽搐,相公们不说话了,只有不认识莫凉的倪大人立刻喊道:“莫凉?新来的相公吗?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叫出来啊!”
此情此景,有点复杂。
空气冻住了,倪大人不可思议地瞪着莫凉——谅他也想不到,刚才还欺负的人竟就是霁寒要点的人。
“其他人都散了,留莫凉一个人。”霁寒下命令。
“霁三公子,还是昙云来……”
“不用。”霁寒果断说:“除了莫凉,不必其他人。”
昙云拂袖而去。
莫凉的脑海中叮咚一声,机质的声音响起:「击败目标昙云,宿主武力值加五点。」
莫凉哭笑不得,毫无成就感。成功假借他人之手,真不是滋味!这时候,千年狐狸柴掌柜果断地说:“莫凉,还不好好招待霁三公子?看你,太不小心了,衣服破了也不知道,快跟我来换件衣服。”可不是,刚才被昙云扯破的衣裳遮都遮不住。
房间里,莫凉束着一件绛色长袍。
柴掌柜打着算盘,噼里啪啦拨出一个数:“莫凉,你七天没一点进账,吹箫挣的那点儿连药钱都不够,更别说每天吃喝拉撒,穿的戴的,自打收了你连馒头钱都没挣回来……霁三公子是个大主顾,今天你必须豁开脸,挣够这个数!”
莫凉惊呆。
这个数,是昙云狠宰皮公子外加上床才够的!羊毛一次次薅,哪有一次就把肥羊赶尽杀绝的?
柴掌柜城府地笑了:“霁家有权有势,这三公子又是第一次进馆子,什么规矩都不懂,你尽管点酒点菜,他这种公子哥是不会丢面子拒绝的。哼!别说掌柜的我不通人情,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没挣这个数,三天断粮!”
吃一半倒一半那也挣不回你说的这个数,莫凉颤着腿离开了。
昙云懒懒地进去了。
柴掌柜那双狐狸眼一眯:“高兴点,那个富得烫手的安公子来了?”
昙云哪高兴得起来,本来踩着莫凉正开心,哪知道忽然杀出个霁三公子。本以为,这种嫩脸皮的主儿自己手到擒来,想不到这个瞎眼霁公子竟然点名要莫凉,还当着众人的面说不用自己——无形的巴掌,扇得昙云脸疼。
老主顾安公子是来了,可从长相到气质,安公子连霁寒的脚后跟都撵不上,阔气又怎么样。
昙云心气不顺,正准备装病不见。
柴掌柜瞅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掌柜我年轻时心气也高,谁比我好一点,我都得把他比下去了才高兴。但我从来都谨记:相公挣面子,拼的是恩客的出手!恩客长得好又怎么样,也不能当嫖资是不?再者,莫凉丑成这样子,霁三公子能点他必是以前有点交情,交情而已,能破费多少呢?安公子不同,他哪次没为你一掷千金?咱们这里是销金窟,比的就是谁花的银子多——你啊,随便一个指头就把他们踩下去了,那不就随你奚落?”
一语点醒梦中人,昙云斗志满怀地离开了。
南风馆,主殿,中间是大堂,摆了好几个大圆桌子。
霁寒和莫凉两人跟在寻常酒家一般,对坐而食,桌上一盘牛肉,两碟小菜,一壶酒。霁寒的确是初来风尘之地,好半天绷紧的俊脸才缓和:“铁匠说你在这里,我还不信。”
莫凉用后脑勺都能想出霁寒的心思:莫凉竟然是相公?对剑术如此熟悉难道不该是剑客?不,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种脸也能当相公?莫凉嗯了一声,两个人继续低头喝酒。
霁寒真的是贵公子,一口一口的抿,这速度,今晚能喝完这一壶都成问题。
莫凉皱眉,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当家才知盐米贵出门才晓路难行、呃、重生才知日子苦……柴掌柜算盘上的数字,别以为是开玩笑,那人言出必行,三天断粮,会死人的。
那么,怎么宰霁寒这只小羊呢?
就在莫凉冥思苦想时,忽听见隔壁桌有人大声嚷嚷:“丑是丑了点,点到桌子上就是相公,该少的一点不能少,哪有光喝清酒的?!”
什么意思?莫凉霁寒同时抬头。
只见嚷嚷的这人贼眉鼠眼,一笑就跟汉女干似的,正是昙云的阔气恩客安公子。他们那桌真热闹,一堆狗腿子插科打诨,好几个相公捏肩揉背劝酒唱曲儿。见霁寒两人没动静,安公子又歪着嘴说:“哪有这边热闹那边冷的道理,来一壶紫牡丹酿给隔壁霁公子送过去!逛馆子嘛还能让相公亏着了?”
昙云挑着笑,志得意满。
莫凉心想坏菜了,肯定是昙云在里边挑事。再看对面霁寒,俊脸一红,果然被激怒:“莫凉,我们也点一点。”
八兮跑得比兔子都快,腿跟风火轮似的:“霁三公子吃点什么?”
霁寒扫了一眼:“比那边贵!”
不用好的,只要贵的,就是这么高贵冷艳傲!八兮的嘴巴都笑裂到脖子上了:“好嘞,您尽管放心,保管盖过那边!喝点什么酒呢?我们这里有冰泉露、莲子叶、流霞三日——这么说吧,流霞三日比隔壁所有酒加起来还贵!”
“行。”
“要不要点个曲子助兴?”八兮眼睛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