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飞扶着他躺下,帮他盖好被子,轻轻地说了句“爹,那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就浑身轻松地转身关上门离开了。
听到门“吱呀”的一声轻响,梁爹眯着的眼睛又睁开,整个房间暗沉沉的,那油灯上的火明明灭灭的,灯盏里的油快用尽了,那微弱的火光溜进他眯缝着的眼隙里,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瞌睡过去。
19、鸽子
上官溪华无事可做,便细细地打量着梁云飞的屋子,卧室和书房连通,青云鸾凤细碎珍珠玛瑙图嵌落地罩将屋子内外相隔开,外面是花梨仙桌和一套梅花式香桩凳子,里面悬着南海珍珠帘子,四围墙上悬挂着多幅名家字画,最里头是一张暗沉颜色的红木床,床上吊着粉色纱帐,里面铺着一张象牙席子,叠的整整齐齐的金钱蟒斑纹被子,中间摆放着一张香楠案子,上面是一些棋类书籍,过去立着一排紫竹书架,上面是一些古书和一些从没见过的瓶罐壶器,再进去,就是他的书房了,说是书房,也不算,墙上嵌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玩物,就连书架后的桃木虎兽图案桌子、樟木狮身椅子、千年缠丝藤太师椅、波斯国黑狐皮褥子等等都是难得一见的古董,虽说看起来陈设简单质朴,但认真观察,就知道这里的东西每一件东西都价值不菲。
书房的后门打开着,左右门前是两缸梅花,一株绿萼梅,一株红梅,还有一些花枝的影子投在绿纱窗上。上官溪华的注意力被墙上的一幅名为“李斯箴言”的字画吸引了,无心再去看周围的风景,呆呆的观看那些书画,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发觉梁云飞正坐在樟木狮身椅子上喝着水含笑地看着他,他转过来叫道:“公子!”
梁云飞喝着茶全身通爽,一边想着帮他安排进账房整理资料的事,一边又在计划学些生意上应酬的东西和出去玩两不误,头脑乱糟糟的,他叫上官溪华坐下来和他聊天,聊了不多久,他也乏了,便叫覃管家领他去登记,安排他的住处,自己就在千年缠丝太师椅上半躺半卧地睡着了。
院子里撒满了金色的阳光,一个人沐浴在阳光中,身影不断地移动,口中反复地叫着:“舟君,来这里啊,还有几步就行了,扔掉手中的拐杖,我相信你能行的!”
在院墙上喘息的江舟君无视他的存在,他丢掉拐杖,摸着凹凸不平的墙砖拖着曲着的双腿忍者痛一步一步向前爬着,已经训练了那么多天,站起来也不是问题,就是走路走不多远小腿就会麻掉,使不上力气,为了能够早点好起来,他天天在院子里攀着墙砖锻炼,今天早上走的还是蛮正常,走的时间长了,毛病又来了。白士杰说如果想要快点好的话他可以帮忙一天早晚两次帮忙做针灸,他立刻拒绝了,与其承受他带来的痛还不如自己虐自己来的愉快。
梁云飞那家伙每天都来这里看他笑话,要不是他腿脚不便,他非得追着他跑打得他满地找牙,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都忘记他以前是怎样求饶的了。他想着梁云飞挨打的样儿,自己的精神又振奋起来了,注意力更集中了点,踩着地下的藤条走了好几步,没想到用力过猛了些,一个趔趄,扑到下去,他摔倒了。
梁云飞看着他摔下去,愣了一下,忙跑过去扶起他,不顾江舟君执意推开他的动作,直接把他抱到木凳上坐着,拿起桌上的水给他喝,一边蹲下来帮他捏捏小腿,捶捶大腿,一边说道:“舟君少爷,看在小的辛苦的份上,给小的一点奖赏吧!”
喝着水的江舟君其实很想嚷出口他不会按分寸用力,弄得他疼死了,可是他还是将这些不满的话和着水一起咽到肚子里去,想要奖赏,今后他是不会把钱财作为礼物的了,他把杯子递到梁云飞的嘴边,“赏!”
梁云飞直接饮了,感觉不解渴,坐上凳子又再斟了一杯喝下去,笑着说着:“谢谢您的赏赐!”看着阳光移到了对面的月亮门上,几只鸟雀在几棵芭蕉树上飞来跃去,几只小蜜蜂停在芭蕉花上吸着蜜蕊,他问出了存在脑中很久没解决的疑惑,“对了舟君,那个现在应该是白鸽满群飞舞才是呀,怎么连一片羽毛的影子都没有呢?”
“煮熟了还能飞吗?”
“哦,原来是拿来补充营养啊,我说呢,怎么一个都找不着,还以为它飞进围墙里就找不着方向飞不出来了呢。”梁云飞想起当时的自己为了能知道这些信鸽到底是怎么失踪的,接连几天都站在江府的围墙外抛起鸽子盯着它们飞进去,可是左等右等就没见过它们的踪影,他只能遗憾地捡起它们飞翔时落下的羽毛怨愤地回去,如今终于水落石出,消了心中的一个疑惑。
天气一日日地回暖起来,两个人身上穿的也都是些凉衫衣裤,清风徐徐吹拂过来,两个人的发丝飘叠在一起,他的一绺发丝飘到江舟君鼻子下,皂荚混合玉兰花的香味,江舟君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梁云飞怕他着凉,搂住他,说:“我们进屋去吧!吃顿饭休息休息,下午再继续。”
江舟君站起身来自己慢慢地走了进去,梁云飞看着他歪歪斜斜的身影觉得十分有趣,自己也踏着他刚才的步子进去。
第二天一大早,睡得正舒服的江舟君就被叫醒了,他无奈地睁开眼睛,却看不到一个人,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便接着睡,没想到那烦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早上好!”“起床啦!舟君小宝贝!”
他被激的从床上跳起来,拉开纱帐就想教训一下越来越嚣张的下人,没想到,一掀开纱帐他就傻眼了,那是一只遍身白色的鹦鹉,长长的喙正一开一合地在说着人话,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除了他还能有谁?肯定又是梁云飞那家伙做的好事,江舟君下床寻找着他的踪影。
鹦鹉还是在不停地叫着,那声音就跟捏着嗓子的公鸡一样,跟宫里的太监有的一比,他捏住鹦鹉的嘴让他不再叫嚷,一放开他又继续哇哇的,越是惹得他心躁。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还是没看到梁云飞的身影,也许他把鹦鹉放进来就走掉了,他这样子推测,回到床上坐着,想着拿根带子扎着它的嘴巴,一摸被子,温热的身体,有人!江舟君立马跳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梁云飞趁他起床的时候就迅速地跑上他的床,钻进了他的被子里面,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地后知后觉,在房间里东翻西找的就是没有注意到这里,害得他还为他的智商捉急,自己先忍不住暴露了,看到他一瞬间呆愣惊讶尴尬愤怒的样子,他得意极了,单手撑着脑袋朝他吹个口哨,料想他等一下肯定会扑上来揍他。
果不其然,江舟君又羞又气地跳上床来,猛地捶他,拿起枕头砸他,用被子捂住他的脑袋揍他,还不住地骂着:“我让你一直戏弄我!叫你耍我!此仇不报非君子!”
20、花树林
憋在不透风被子里面的梁云飞受不了了,他坐在他的胸膛上压得他呼吸都困难起来,他抽出被江舟君腿压住的手,摸索上他的腰,使劲熟练地按了几下,发现江舟君身体痒的有些动摇后他捉住时机立马把他推倒,翻身跳起来。
两个人都气呼呼地瞪着眼睛,江舟君看他连袜子都没脱就睡上他的床,不想翻脸,忍着脾气沉默着要下床穿衣服。梁云飞最怕他不声不吭的了,便用力把他拉回床上挠他的痒痒,江舟君被他拖拽回床上,本来心里有气被他咯吱的笑个不停,翻来覆去逃避他的袭击,手脚都无法阻止他的进攻,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最后没办法了不得不向他告饶:“哎呦!快放开!痒死我了,我……快放……放过我吧,肚子疼死了!”
梁云飞看火候也够了,便停手,笑眯眯地看着他,脸因为笑得激动涌上潮红,粉扑扑地诱人怜爱,忍不住猛地亲一口他的脸,然后快速地跳下床来,拿起挂在床头外的秋千架坐在凳子上,逗着他站在上面的鹦鹉“白哥”。
江舟君这一笑笑得连气都提不起来了,懒的计较他的无礼,在那里磨蹭蹭地坐起来穿衣服,又听得那边的鹦鹉开始叫道:“舟君少爷,好想你哦!舟君大人,天天想你呦!舟君宝贝,想你想不停呦!”大清早的听到这种肉麻兮兮不正经的话,江舟君觉得空气都像是被它开口的口气玷污了一般,直令他整个身体都不自然地激起了鸡皮疙瘩。恰巧阿伏此时也按时进来伺候他梳洗了,他坐在梳妆镜前,整理衣服。
阿伏进的门来见到梁云飞这么早就在这里也是惊了一下,看到一只浑身雪白漂亮的鹦鹉在流利地讲着人话,这么聪明有灵性,他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帮着江舟君梳头的时候眼睛还不断地瞄着镜子里乖乖听梁云飞教育的鹦鹉,心里面晓得这绝对是属于他家公子的了,以后他也有机会来训练它了,高兴地想着,又快又熟练地梳成了圆髻,替他插上一根玉簪子固定。
漱洗完毕的江舟君坐下来,和梁云飞一起喝着蛤俐香芋葱绿粥,白哥听着主人的指示安静的闭上了嘴巴,好奇地瞪着红红的眼睛瞧着他们喝粥的样子。
香热的早粥,暖胃营养又美味,蛤俐肉新鲜多汁,紫色的芋头甜滑可口,小米熬得正够火候,看着就令人垂涎三尺,梁云飞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的碗比江舟君的大了整整一倍,自然让他吃个够,他和江舟君说道:“舟君,端午节后我要帮忙打理玉器铺的生意,就不能经常过来了,这只鹦鹉名叫‘白哥’,就送给你了,好让你一个人时不那么寂寞。”
江舟君觉得这个人讲话真的是越来越让人觉得不舒服了,他的羹匙碰的瓷碗叮叮地响,扬起语调说着:“谁寂寞了啊?没有你就会寂寞?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的存在感了吧?这只怪鸟赶快把他带走,省的它老在这里唧唧歪歪地吵闹,惹得人心烦!”
“呵呵没关系的,白哥我训练了很久了,它很听话的,你习惯就好了。”梁云飞劝着他,就算他不收下,他也有办法把它留下来。
“很听话?那我来试试它!”江舟君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站在凳子上的白哥放上桌子,命令着它:“乖乖站着,不许逃!”白哥马上重复着他的话:“不许逃!不许逃!”江舟君阴险地对它笑了笑,先向它吹口气试试它的反应,然后拿起羹匙在它眼前晃了晃,继而用点轻力敲击它的头,才一下,白哥便受惊地扑着双翅弹飞到远处,嘴里还一直害怕地重复叫着:“不许逃!不许逃!”江舟君放下羹匙,似笑非笑地说:“还真是听话啊!那还是回去听他主人的话好了,我这里养不起!”
梁云飞朝白哥勾勾手指,白哥知趣地飞到他手上,嘴里又换了套说辞:“主人,你好!主人最好了!”
梁云飞从袖子掏出一小个黄色荷包,拉开袋口,里面有混合着带壳的小米和麻籽、瓜子,他随手拿出一点摊平手掌,白哥看见,两眼发出红光,兴奋地低头啄着,他说道:“你看,它很容易收买的,要是你连这些食物都没有的话,我可以免费提供。要是被伤害还不懂得逃开的话,这么傻就不是我梁云飞教出来的,你说是吗?”梁云飞对着鹦鹉说话,实际上是说给江舟君听。
江舟君也伸手进荷包袋里拿出一小撮食物,直接撒进梁云飞还没吃完的粥里面去,白哥这边正好已经吃完,还不满足,一见到这么多的吃的,便跳上碗去抓紧碗沿,连着粥也一起吃了,它想跳进碗里面享受一番又觉得这粥在冒烟会太烫,只能小心翼翼地平衡着这大碗,以免一不小心就弄得这碗失衡把它倒扣在里面,里面的热粥还会烫伤它的皮肤。梁云飞看着还没享受完的美味就这样被糟蹋了,可惜又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江舟君看这鸟总算帮他报了个小仇,心里得意地拍拍它的头,换了赞叹的语气说:“果然挺听话的,看来是我没用对方法。”
两人吃饱后就在江府四处走动,梁云飞带着他的鹦鹉一起出来,鹦鹉一路上都在打招呼,无论是谁,就算是天空飞过的一只鸟,它都要向它叫道:“你好!”行走的过程中,江舟君明显地看见一只南归的燕子拖着它长长的剪刀似的尾巴略过屋檐的时候被白哥的问好惊吓到撞上了树杈,两眼发晕的倒挂在了枝头。在扫地的下人回应了它的问好抬起头来却发觉是一只鸟在和他说话时,以为自己瞬间通了鸟语惊讶地合不住嘴巴直挺挺地被手中的扫帚绊倒在地,头脑晕乎乎地旋转着整个世界。就连荷塘里面那‘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荷茎都被它怪异的发音惊惧地突然间折断了腰,一大朵的荷叶就这样飘落在水面上,江舟君亲眼见到的,并且还清楚地看见荷茎断掉的整个过程,这害人不浅的东西,邯郸学步,不伦不类的令人直想抽它的嘴巴。
踏出月亮门,穿过回廊,踩过假山上的太湖石,路过荷塘上的鹿角亭,转过东房院子,轧过花树上落在地上的花瓣,走上这座小石桥,迎面过来了一个人,白士杰。“你好!”白哥大老远地就张起单翅朝他打招呼,见到有姿色的人它就爱摆出这个优雅范儿来。白士杰毫无诧异有礼貌地朝它点点头:“你好!小鹦鹉!”
今天白士杰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带着随身的小药箱,反而是两手空空的过来,穿着黑色的衣服,没有穿孝服。江舟君看他貌似是有事而来的样子,问他:“士杰今天来这里有事?”
白士杰和他们一起走着,说:“是有事,不过现在没事了,就是想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瞧你现在都能行走自如了,梁公子天天过来帮助你做训练,才进步如此飞快的吧。”
“他?他不把我气的憋出内伤来算是好的了,帮助说不上,捣乱倒是挺在行!”白士杰来为他治疗时估计就已经把他们两个的事猜的七七八八了,江舟君也不隐瞒两个人的关系,只要他们两个人不在乎,那些流言八卦还能怎么的。
没几步就转回了开着各色花朵的花树园,花树下摆有桌凳,是江少甫昨天晚上在这里和他夫人儿子谈心赏月时摆的,现在还没有撤下,三个人就在这里坐下了。
梁云飞听他们两个谈话没什么劲,自己在那儿逗弄着白哥玩,还让它飞到海棠树上帮他衔一朵他看中的开的最美的海棠花。白士杰在为江舟君治疗的时候就狠狠地威胁过他,他也不担心他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他是绝对打得过他那副不堪一击的身板的,只要姓白的不暗中使用毒药。
风从远处吹来,拂过一棵棵高的矮的树,树上的绿叶和花瓣交错着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才扫干净的地面上又铺上了一层五颜六色的地毯。风吹散了那重重围绕层层交叠的浓郁的花香,浮动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甜香气,似乎阳光照在树上都能看得清那撩人心扉的花香颗粒。四月的熏风最是醉人,它带来的是阳光的味道,花香的味道,生机的味道,没喝酒,也感觉醉醺醺的,心情都随着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清风一起飘荡起来,心像碧蓝的天空一样纯净。
江舟君看着这美景,深深地吸一口气,精神畅快地伸伸腰,问盯着树上的花叶不断飘下的白士杰:“好像想起来了,你来是要和我大哥商量蚕桑交易的事的吧,我大哥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前厅,需要我陪你一起过去吗?”
见到这番美景,白士杰刚才有些郁闷的心情此时也一扫而光,看着桌上的茶具被片片不同颜色的花瓣交叠盖住,连那壶嘴都被一瓣小小的桃花塞住,他愉悦地露出一个微笑,说:“是为这件事而来,不过我已经见过你的兄长了,这件事说不通呢,不过你大哥给我介绍了几家不错的桑蚕养殖户,就等我去看看再下决定了。”
“竟然会不同意?你们仁世堂给出的价钱比同行价高出一倍不止吧,我大哥怎么连这么盈利的生意都不做?”江舟君不解地问,按理说大哥也是很有生意头脑的,江府绸缎铺和桑蚕业在他的经营下蒸蒸日上,不仅赚到了钱扩大了经营规模,还在全国中打出了知名度,除了官营和进贡的绸缎铺行外,数一数二的就是江氏的了,为什么他不愿意和举国闻名的仁世堂合作呢?仁世堂和朝廷的关系密切,朝中太医和大夫也常常去那里和民间大夫郎中一起探讨病情研究用药,甚至从那里直接地查访民情,报告圣上,如果和仁世堂合作可以让江府的后台更为强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