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里带着异国的音调,如此美妙。就在诺顿发呆的时候,一旁壮硕的女仆啪地扇了他一个巴掌。诺顿被扇倒在地,脸摔在泥坑里,而旁边的人群自动地让开了一段距离,生怕这个小崽子要是真死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他昏昏沉沉的,看着周围华丽的,甚至镶着金银的鞋子,在这样美丽的场景中,他昏了过去。
“到站了,先生!”一旁的老妇人好心地提醒他。
诺顿睁开了眼睛,在窗外,他看到了熟悉的伦敦。
chapter21
棕发的少妇坐在窗户旁的摇椅上,她的手指灵巧地绕过毛线,用棒针将其穿在上一个线结上。她脚边的猫摇着尾巴,半眯着眼睛咕噜噜地发出声响。
这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怀着身孕的少妇缓慢地站起了身子,踱步到门口。她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望向外面,在看清来人的时候一下子叫了出来:“诺顿!”
她几乎扑到门外男人的身上,诺顿打了个踉跄,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脊背:“露西宝贝,见到你这么有活力真是太好了!”(露西曾在前几章小王子的话里出现过,是诺顿在孤儿院认识的小妹妹)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是下午刚到的吗?听说你换了东家,那家人对你好吗?天呐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我是不是问太多问题了?海利很快就回来了,先坐下我给你倒杯茶吧!”
在少妇连珠炮似的讲话中,诺顿摘下了帽子,来到沙发前,把地上的猫抱到怀里,看着露西在厨房忙碌。
“抱歉没有提前通知你,我刚下车就来了。”夕阳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猫坐在腿上有些不安分,但一切却又如此真实宁静,诺顿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生活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什么撞开了,受惊的猫一下子跳下了膝盖,诺顿回过头看到了抱着一大堆食物的海利。
看到诺顿的时候,海利明显地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哦,天呐,大惊喜,在大宅子里工作的傲慢老哥来了!”
诺顿帮他接过一些东西,少见地没有对他的话吹胡子瞪眼,“海利,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海利摘下帽子看着妻子的哥哥衣服的挺括面料,“又是来找我茬的?”
“海利!”露西瞪了丈夫一眼并将他赶到厨房,“别对诺顿这样说话!”
“没关系,”诺顿笑着对她说,“我的确经常找他的茬,谁让他娶了你呢?”
“是啊,还是个玩杂耍的。”海利做着鬼脸说。
“闭嘴!”露西用勺子敲了一下丈夫的头,然后问诺顿,“说实话,诺顿,你怎么来了,我觉得你脸色不太好,我早就说过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也许吧,”诺顿罕见地示了弱,接着看了看海利,“海利,抱歉以前对你那么苛刻,我想说看到露西这么好,我真的很感谢你,你的确是一个有能力的男人。”
海利的表情很复杂:“傲慢老哥你这次来不会专程是夸奖我的吧?我这个做杂耍的不体面妹夫可真是接受不了,如果你还是来劝我跟你一样到有钱人家的大宅里工作,我还是敬谢不敏。”
“不,海利,”诺顿看着他,“那一点儿都不值得羡慕,其实我很高兴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我想你是个明白人,我在很多方面都错了。”
海利用胳膊肘碰了碰妻子,“你哥感觉不对劲,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如果你闭嘴的话我们都会很高兴的!”露西不满地说。
三年前,当露西跟诺顿一样供职于安博塔公爵的庄园时,在赫伯特少爷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露西认识了马戏团的海利并很快坠入了爱河。海利虽然收入不错,但诺顿却觉得他居无定所非常不稳定,无法给露西幸福。但露西却心意已决,跟着海利去了伦敦,而海利在结婚后也在伦敦当地的表演剧团找了份工作,两人过着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你看上去很不好,诺顿,”露西来到诺顿身边,“你非要待在那些大宅子里吗?我出来了之后才觉得那里像真正的鸟笼,看似华丽,实则拘束。”
诺顿下垂的眼皮暗示了他的矛盾,他轻轻叹了口气,“露西,我很高兴你没有听我的话跑了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觉得异常压抑了起来,可笑的是,我曾经以此为荣,甚至觉得高人一等,我可真傻啊!”
“不,诺顿,快别这么说,”露西把大猫抱到诺顿的怀里,“你是我永远崇拜的哥哥,要不是你让我和你一起进了庄园,我怎么会遇到海利,我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住在伦敦?如果不是那样,现在的我还是个一字不识的农妇而已,你让我见到了大世面,这给了我广阔的未来。”
“这是真的!”海利也来到妻子身边帮腔道。
诺顿修长的手指抚摸着猫多毛的脊背,“抱歉,让你们来安慰我,我甚至都忘记祝贺你了,露西,宝宝多大了?”
“六个月了,”露西笑着看向海利,“我甚至能感觉到他!”
诺顿抬起头,微笑着对她说:“恭喜你,露西,我迫不及待想要做这孩子的教父了,”他看了看海利,“当然,得经过孩子的父亲的同意才行。”
“当然,诺顿!”海利异常惊喜,“我非常愿意你做小家伙的教父,你得教教他怎样做一个小绅士或者小淑女!戏剧团那帮粗人求我我都没答应!我的孩子得读大学,一定得要一个有教养的教父才行!”
“我会的。”诺顿站起来,心里涌起一阵感动,“谢谢你,朋友。”
“啊,这可真是宛如美梦实现,”露西抱着哥哥的胳膊,“还记得小时候的约定吗?你和古斯塔夫早就说要做我孩子的教父了!”接着她叹了口气,“你还在我身边,但古斯塔夫却……”
“抱歉,我也没有找到他,”诺顿的语气低沉下来,“我几乎把伦敦找遍了。”
“但他一定还活着不是吗?”露西说,“说不准儿王子真的是王子呢!我希望他只是在异国的宫殿里暂时脱不开身罢了。”
“我也真诚地希望是这样,”诺顿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希望他只是快乐地忘了我们而言。”
chapter22
诺顿结束了长假,心情轻松且愉快地乘火车返回了约克郡,露西曾劝他和他们一起生活,但诺顿总觉得这样不辞而别似乎是对男爵的亏欠,他决定等露西的孩子出生后再到伦敦和他们一起。
在这个决定被定下后,诺顿惊奇地发现自己如释重负,仿佛长期压在身上的一道横梁凭空消失了,未来变成了一种不可知的,但却多彩的样子,而这种样子令他向往。
他来到庄园的门口,拎着行李箱,脚下步伐轻松,但他却也感受到了这里的人从他进来的时候就开始指指点点。
而当他走到楼下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有个男仆甚至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冷笑,“瞧,那家伙居然还敢回来!”
他觉得莫名其妙,转过身问:“抱歉,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那没胆的家伙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而当他见到怀特先生的时候,管家也只是叹了口气,并不拿正眼瞧他,“哦,弗里曼,你回来了。”他的语气异常地不高兴, “我想当初是我错了,我应该更坚决地拒绝你,那样的话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怎么了?到底发什么事了?”诺顿问。
怀特先生抬起头,似乎连看一下眼前的这个人都会让他感到不适:“我想你自己明白,我也想提醒你,一个仆人要守本分,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要考虑自己的身份。”
“到底怎么回事?”诺顿上前一步,“我这两天都在伦敦!”
“你还在给我装傻!你这个同性恋!”怀特先生的脸涨得老红,“你让老爷蒙羞!让夫人蒙羞!你要知道,夫人还怀着孩子!”
“什么?!”诺顿惊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到底是谁说的?!我要见老爷和夫人!”
“你不能见他们!你这个肮脏的下等人,你想把夫人气出病来吗?!”管家叫到。
“我不是同性恋!我要见老爷!”诺顿说着转身准备上楼,但几个男仆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老爷不想见你!老爷本来吩咐我你回来找个理由让你离开,但这些事情我不得不说破,以免你去祸害其他人,”怀特先生说,“男爵和夫人一向品格高尚宽宏大量,但就是因为你,让这个家族蒙羞!难道你忘记了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善良的夫人收留了你吗?我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忘恩负义的人!难道你对自己就没有一点儿约束吗?难道你就不怕上帝的惩罚吗?哦不,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是个下流的同性恋!我真应该叫警察来把你抓起来,你该被送到精神病院!但夫人却吩咐我们放你一条生路,你这样的人,值得夫人为你操心吗?你真应该下地狱!说实话,你要是再大吵大闹,我就立刻叫警察!我想男爵和夫人一定会体谅我的所作所为的!”
“你可以尽管叫警察好了!”诺顿叫到,“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别傻了,”管家说,“你认为警察是会听一位男爵的话还是一个下等人的辩解?我劝你早早离开,不要惹是生非!这样既不会玷污了男爵的名誉,也不会让你自己吃苦头。”
“这不公平,”诺顿看着周围或嘲笑或冷漠的人们,“如果男爵不需要我可以辞退我,但我不能被安上这样一个虚构的罪名。”
怀特先生让周围的人都离开,然后来到诺顿面前:“没有人会听一个嫌疑犯的话,弗里曼,听我的话,乖乖离开,乘谣言还没有扩大,如果真的到了非要警察来干涉的局面,我想你也明白,日子最不好过的到底是谁!即使你真的是被冤枉的,你也得在牢里先待一阵,而男爵和夫人呢,他们还是待在庄园里继续做他们的老爷和夫人。这个世道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弗里曼,我想你是个明白人,也是个聪明人,难道你看着眼前的火坑往里面跳?然后带着一身的伤走出来,过上不如从前的生活,让家人为你哭泣?放弃吧,我们只是仆人罢了,如果你真的追究下去,容我直说,你认为老爷会怎么做呢?我想你不会真的傻到相信一位贵族会为自己的男仆丢下尊严吧?”
诺顿看着他,他想问男爵真的不同意见他吗?但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幼稚到可笑,难道他真的要把贵族施舍的同情当做救命稻草?当然不,他们想给你糖的时候就给你一颗吃腻了的糖果,而不想要你的时候就给你一顿鞭子。英国的男仆数都数不过来,但又有哪个贵族老爷会为自己的仆人打抱不平?更何况这还牵扯到自己的名声呢?
诺顿弯下腰拎起倒在地上的箱子,他甚至觉得男爵留在他心里的伤痛比赫伯特少爷的鞭子更深,他是多么的幼稚,幼稚到去相信一个从生下来就被人服侍的贵族,去相信一个从来都没有挨过饿的贵族,他太傻了。
他实在太傻了。
“诺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露西攥着帽子,“为什么这么快决定要去美国?你说过要做我们孩子的教父的!”
“抱歉,露西,”诺顿抱着她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不奢求你们的原谅,但我已经决定了。听说那里是自由之地,向我想也非常适合我(诺顿的姓氏freeman)。”
“你真是个大骗子,和古斯塔夫一样!”露西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一直梦想着嫁给古斯塔夫,可那骗子自己去了伦敦,而我想让你做我孩子的教父的时候,你也要去美国!我可怎么办啊!”
诺顿看了看海利,“抱歉,海利,照顾好露西,要是让露西有一点儿不高兴的话,我都会立刻从美国赶回来揍你,我发誓!”
海利看着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走上前去拥抱了这位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哥哥,“我想那是个好去处,我也一直想去。男人总有像这样不得不去的旅行,我希望你一路顺风,诺顿。”
他告别了他的亲人,在轮船起航的那一瞬间,他亦感到了自己的心碎,不过当他转身望着浩瀚的海洋时,背后的一切却都被抛在了记忆之中,英格兰也不再是他的故乡,它亏欠他太多,但他却不想找它要回来了。
chapter23
甲板上挤满了人,这些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来自世界上的各个地方,当海上的雾气渐散,一个挺拔优雅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自由女神像。
人们欢呼着,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这些人中有多少和自己一样是带着全部的家产来到这个未知之地呢?诺顿抱着胳膊,望着那巨大的女神昂首向前,壮丽凛然。
而当他下船后,他简直被这里的场面震惊了,如果说伦敦是世界的中心,那这里简直就是世界的缩影,黑皮肤的非洲人,黄皮肤的亚洲人以及一些说不上来的人种,就好像他们生来就聚在一起却又保持着互相的差别,英语、德语、法语以及一些东方语种在他耳边就像一首嘈杂但和谐的乐曲。这对一位想要逃离旧世界的人来说,可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他向一位拎着菜篮子在港口挑鱼的黑人妇女走去,他这是第一次和非洲来的人说话,他有些紧张,但仍旧彬彬有礼:“女士,请问到哪里可以咨询工作的事情呢?”
肥硕的黑人妇女看着他,从他的举止来看觉得他一定是一位绅士,而且长相也非常漂亮,不禁有了耐心,“先生,这真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女士呢!您说工作的事情,您一定是一位医生吧,或者是教师,哦不,我觉得您似乎又有点儿像一位律师。”
“并不,女士,我曾是一位公爵贴身男仆,也做过管家的工作。”诺顿说。
那妇女看着他,更是笑得浑身颤抖:“您的运气可真好!或者说,我的运气也不错!您可真是找对人了,我家老爷就是缺一位管家呢!不过那老不死的可不是什么公爵,我想您应该不介意吧!”
“当然,女士,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诺顿接过她手中的篮子问。
“我叫路易莎,人人都叫我路易莎太太,不过我还是挺愿意您叫我女士的。”路易莎太太笑着说。
他们一路走到临海的一座宅子,路易莎太太熟门熟路地问年轻的黑人女仆老爷在哪里,并让诺顿把那重的要命的篮子交给她。他们走上了二楼,在房间里见到了一位戴着眼镜的高瘦老人。
“老爷,我就知道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您看,您刚要招管家,这就给我碰上了!”路易莎太太带着诺顿来到房间,“这位先生曾服侍过公爵,是来美国找他的兄弟的,我想我们可捡了个大便宜,您真该听听他的口音看看他的举止,说是哪家的少爷我都相信。”
弗兰克先生望着自己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女管家,皱了皱眉,但他还是彬彬有礼地看着诺顿:“先生,您是从哪里来的?以前做过什么工作?我能看看您的证件吗?我们这里是找管家,您觉得您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虽然这位老先生问了许多问题,但诺顿却觉得他非常好相处,但他最终被录用并和路易莎太太谈论此事时,对方却不以为然地说:“那个假装正经的老家伙,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打消这个念头,这个人啊……哎,真的是让人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