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落回到客厅的孙卫遇见永远西装革履的精英弟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道。
“小弥啊,你哥哥平常喜欢些什么,你能跟我说说吗?”
单家常年面瘫的小儿子听到单容的名字时脸微微抽了一下,摇摇头说:“不知道。”眼神中却分明透露着‘容哥的世界我不敢懂’。
孙卫彻底没辙了。
孙卫这头觉得自己频频受挫,单容却是完全没感受到这一切,毫不自知地继续欺压百姓。
所以当孙卫跟他摊牌的时候,他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单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孙卫这天又站在单容办公室,饱受无视之后忍不住问道。
单容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你怎么还在这’的惊讶,惹得孙卫一肚子火。
“你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你直接跟我说啊!”
单容简直莫名,说:“什么什么态度?”
“咱俩的事儿啊!”孙卫声音大了点儿,说:“这些天我低声下气的讨好你,你一个好脸色也没给我看过,我约你吃饭你不去,送你东西你不要,请你看展览你也不搭理我,叫你出去玩你也不给面子,你未免架子太大了吧。”
单容的逻辑里没有低声下气这个概念,面无表情看着他。
孙卫接着说:“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可以说出来告诉我,你这样个不理不睬的态度,两家人见面的时候都尴尬。我孙卫家里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算有头有脸,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还是怎么?”
“单容,我是喜欢你没错,喜欢你不代表就要这样被你对待吧,我感觉你就根本没有把我当做回事,不,你根本没把我当人看,好像我死皮赖脸缠着你,我也是有脾气的好吧。”
“从咱俩重新见面的时候开始,你就没正眼瞧过我,爱答不理的,我也都好声好气,从来没跟你发过脾气。可你呢?你态度哪怕是有一点改观?我孙卫是欠你的不成?”
孙卫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怒气冲冲,觉得自己占了全天下的理。
单容见他停了,才施施然开口:
“说完了?”
孙卫听了心里恼怒,不吭声看着他。
单容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却不再是平日那番不屑一顾的样子,他面目非常冰冷,眉眼沉沉。他缓缓走到办公桌前面,站在孙卫面前,一字一句问:“你说完了?”
孙卫心里打鼓,仍不做声。
“孙公子脾气发够了就可以走了吧?”单容皱着眉,冷冷地看着他说:“我没求你缠着我,你不乐意大可以走,我也省了接待你的心。要不是我老子跟你家有点交情,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孙公子不必谦虚,伯父旗下的公司遍布各行各业效益有目共睹,不也都是孙公子的?但怕是来的太容易,孙公子不懂珍惜。”
孙卫很少遭遇单容毒舌,一下子被说愣了。愣过之后简直要气死——他从小生长在自己父亲的光环之下,如何努力也很难收到认可,可怜他在外留学的时候相当努力不说,如今起早贪黑忙公司的业务,却还要被说是伸手拿钱不懂珍惜的。
单容却完全没给他机会回嘴:“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喜欢我?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凭什么喜欢我?”
“我是不太懂你们的逻辑,付出就一定要有回报?你对我好我就一定得理你?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天真的事情。我长到这么大,学到最有用的东西是不指望——要吃饭就要自己动手,受欺负就要还手,要得到就要争取,要活下去就要挣扎。我但凡是怀了指望别人的心,绝对活不到现在。”
“所以,我奉劝你,也少在我这指望什么,我给不了你。”
他指望不上自己的血缘,指望不上亲生父亲,指望不上母亲,指望不上学校老师,指望不上任何人。当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人理过他。
没有一个人。
于是他明白,如果怀抱太多指望,就会变得脆弱,如果变得脆弱,就会被杀死。
所以他选择,越是珍贵美好的东西,他越是要远远离开,一旦被骗进充满期待的陷阱,他就会再次受到伤害。
孙卫第一次听单容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听单容说自己的心情或是想法,渐渐冷静下来。他安静了好一会,问道:“那……那个流氓呢?”
单容被他问得一愣,看着他反问道:“什么?”
“那个总是缠着你的,你怎么不赶他走。”
臭流氓,孙卫心里暗暗补充。
单容移开视线,淡淡说:“我赶了,他不走。”
孙卫想了想说:“我也不走。他能,我怎么就不能。况且我那点儿比不上他?我不走。”
单容气笑了,看着他说:“你哪都比得上他,你就是太比得上他了。”
孙卫不解看他,有点儿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单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身家地位,跟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孙单两家上面都是好几辈的实业家,慈善家,从民族工业到资本变革一脉相传,政商结合,是名副其实的上流社会,莫说暴发户资本家,连普通名流也没法比拟,难怪孙卫骨子里流淌着一份贵族清高。
单容接着说:“现在我也可以告诉你,你大可不必费心把我算在你那个世界里,我一个单家几度抛弃的私生子,不在你那个金碧辉煌的圈子里。”
孙卫急了,说:“我没这么想!你不要妄自菲薄!”
单容不再理他,开门送客。
15
傍晚的斜阳从朝南的大窗倾泻进来,把屋子里所有家具镀上一层绒绒的暖光。单容穿着袜子踩在软软的地毯上,任阳光照得他脚背发热,一边在屋里缓缓踱步,一边扣上自己衬衣的袖口。
站到穿衣镜前面,他面无表情地打整好领带,又随手选一个了领带夹别上。
他看了镜子里表情阴翳的自己一会儿,觉得头发太长有些女气,于是把头发全部揽到脑后,用头绳扎起来。而后又穿上挂在旁边的浅灰色西装外套,扣上第一颗扣子——扣子一扣立马显出他肩宽腿长。
做完一切的时候,电话刚好响了一声。
是短信,单容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松动。
“今晚有新专辑发行后第一场演出,你来看吗?在河岸广场。”- 豹子
“不去。”单容简短回了两个字。
“为什么啊!来嘛单容来看嘛!我来你家接你啊?”不到一分钟短信又回来,还附上很多不明意义的表情和颜文字。
因为晚上有重要的社交活动,全家人都得出席。单容心里说,却没再回短信,把手机揣进胸口的口袋里,穿鞋下楼。
单容刚一出门,却又见到另一个麻烦:孙卫坐在敞篷豪车里,亲切地向他挥手致意。
“……”
“单容,你不是也要去刘伯南叔叔家的晚宴嘛?我们一起去啊,单叔叔叫我来接你的。”孙卫笑着说,一边心猿意马地上上下下打量单容。
单容面无表情看他,说:“我有手有脚自己不能开车?要你接我。”
“我都大老远过来了……真的是单叔叔叫我来的,”孙卫有点委屈:“而且你路不熟,我们一起嘛。”
单容啧了一声,坐进孙卫车里。
车开出几步远,单容的电话又响了。
“那我演出过后来找你吧?我们可以去吃宵夜!不然明天又要飞出去宣传了,估计要一个多月。” – 豹子
“不行。”单容回:“今晚有事。”
果然,豹子立马反抗道:
“要去哪?很晚才能回来吗?”
“你要和你家人吃饭嘛?吃饭会到很晚嘛?我也想和你吃饭。”
“难不成是去约会!是谁?是不是那个姓孙的!”
“不管,我也要去!我不要演出了!”
“单容,地址给我好不好,我演出完去接你,你别理姓孙的。”
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单容干脆关了声音收起手机,一脸无辜的看着正好奇偷瞄的孙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这边豹子连连骚扰得不到回应,耷拉着耳朵不高兴。
“豹子哥,再过半小时我们出发,提前过去好准备。”经纪人小白过来知会道。
豹子板着脸答应了一声,开始帮忙搬乐器和音响设备。忙了一阵之后乐队成员几个和东响坐进巡演的用房车里,齐齐看着站在车外的豹子。
“……”
豹子面无表情看着坐在自己位子上呼哧喘气的傻汪,又看了看一旁装傻的东响。
“……喂。”豹子忍不住开口。
“豹子哥!”小白小跑过来说:“你坐我的车吧!我车没人坐。”
豹子瞪了傻汪一眼,便什么也没有地跟过去了,东响见他一走立马关上门,心有余悸地摸摸二哈的头。
“还以为他会把你踹下去……”东响冲着二哈咬耳朵。
“我怎么觉得小白对豹子特别好。”刘阳明隔着车床望着钻进车子的两人,自言自语道:“区别待遇。”
“有吗?”东响抬起头问。
“有啊,你看上次我们录节目等了两个半小时,小白专门给豹子借了个空的化妆间让他睡觉,我们就在后台发呆,完全不鸟我们。”
东响想了想说:“那不是因为豹子熬了两天夜都要表演了还没声音吗?”
刘阳明又说:“那上次呢,我们在公司录歌的时候,豹子找不见人影,小白居然面不改色地帮他撒谎圆场,他居然帮豹子跟谢主管大大撒谎啊。”
东响点了点头,而后又说:“不对……那是因为如果不那样做的话就要把录音间让给别人,再安排就要隔天了。”
刘阳明不放弃地补充道:“还有还有啊,各种事,平常买水买吃的的时候,拍照化妆的时候,参加活动的时候,赤裸裸的区别待遇啊……”他一件件数落道。
东响听完后有些担忧地看着刘阳明,说:“阳明,你不高兴了吗?”
刘阳明奇怪看他:“说,我为什么不高兴?我又不喜欢小白。”
东响愣住了,他一时间没有理解刘阳明的脑回路。
“但是豹子好像有喜欢的人啊,小白是不会幸福的。”刘阳明唏嘘道。
被议论而不自知的经纪人小白在后面二三十米远处开车跟着,副驾驶的豹子沉默地数着车窗外掠过的电线杆。
“豹子哥?”小白开口道:“你紧张吗?”
“啊?”豹子没留神听,懒洋洋地回答。
“毕竟是专辑发行之后第一次公开演出,这次演出的回响对之后售票演唱会的安排也很有影响呢,你不紧张吗?”
豹子根本没想那么多,回答道:“还行。”
“哦。”小白顿了一下说:“其实我有点紧张。”
豹子扭头看他,问:“你紧张什么。”
小白侧头笑了笑,但眼睛还放在前方的路面上,说:“不知道,就觉得心跳很快,有些期待,又有点紧张。”
豹子轻轻笑了一声,不说话。
车内安静一会,小白又说道:“我其实很早就看过你们演出了,早在你们签约之前很久的时候。在老黄酒吧看过,在别的酒吧也看过,当时你们不是城南好几个酒吧来回跑嘛,几乎每周都有三四场,我经常去看。”
豹子有些奇特地看着他,说:“我没见过你,你也不像会在那边出现的人。”
小白又笑了,说:“我大众脸,又矮,记不得我很正常。”
豹子看了看他清瘦的胳膊腿,说:“也不算太矮,就是瘦了点。”
“我第一次去酒吧是跟我表姐去的,当时我表姐在和一个乐队的鼓手谈恋爱,每天追着他们演出跑,那乐队我还记得,叫做硝烟,不知道你听过没。”
“知道,”豹子笑:“刘杰嘛,熟呢,他们乐队经常在我们前面表演,十点到十二点那一段儿的。诶不对,小月是你姐啊?经常见她呀,怎么没见过你。”
“对,对,”小白开心起来:“我不怎么去后台的。每次他们乐队表演结束后我姐就去后台找他们,我呢,就在吧台旁边儿等她,正巧每次都赶上后面是你们乐队。”
“去的次数多了之后,那几个酒吧的酒保都认识我了,看见我就说‘小叶啊又陪姐姐来找男朋友啊’,再后来直接变成‘小叶啊又来找男朋友啊?’”小白笑起来。
“不过不到一年时间吧,我姐和刘杰分手了,但我还是经常自己去,好像变成一种习惯,每周至少一次,维持了有近两年吧。”
豹子的表情基本可以算是惊奇了:“两年?两年里你每周都来看我们表演?然后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你见过的,只不过你不记得罢了。”小白说:“有次酒吧闹事儿,有个人喝醉了找我事儿,你还帮过我呢。”
“你当时在台上看见了,就直接用麦克风骂了那个男的一句,让他滚远点别在这闹事,后来你俩还打了一架。”
“这……”豹子为难看他:“我每周基本得有一天是以打架收尾的,实在想不起来。”
小白无所谓地笑笑说:“所以我后来听到谢主管说公司想要签你们的时候,立马自告奋勇想要做你们的经纪人,当时就觉得挺有缘分的。当然了,第一次跟你们正式见面的时候我也是期望过一下子想说你见到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眼熟,结果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
豹子摸摸鼻梁,有点不好意思,把眼神转回窗外。
被单容传染了,豹子心里默默想,我也得了脸盲症。
小白一直有意无意接近豹子,并且对他比对乐队其他人都要好,乐队其他的几个二愣子也就罢了,正常人类刘阳明却有所察觉。
事实上小白能做豹子乐队经纪人并不是巧合,正如前文所说,小白早就认识他们乐队了,并且在台下默默无声地看了他们两年。
其实小白喜欢的是以前狂放不羁和混混干架的豹子,喜欢他外表凶狠内心温柔的爷们儿劲儿,并且对只有自己发现他温柔的部分而擅自窃喜 (因为豹子曾经出手帮过他)。他不喜欢看豹子为了单容委曲求全的样子,也更讨厌在他身边打转的自己连名字都不被记住,他想要回到豹子落魄的时候,只有他自己喜欢他,欣赏他,对他好,别人都不知道,看不见,碰不着。
所以其实小白切开是黑的。
另一边儿的豹子仍然处于求不得的状态,他喜欢单容,喜欢围着单容打转,并且多年以来坚定的希望在他坚持不懈死皮赖脸之后,总有一天单容身边也还是只剩他一个人,毕竟比起对其他人来说,单容对他的态度不可谓不“特别”。 可是孙卫的出现让豹子大感威胁,尤其是孙卫竟然比他还要更早认识单容,见过单容更小时候的样子,认识他的家庭,分享相似的背景,让他不由得不正视起他和单容之间的巨大差距 – 无法逾越的阶级和教育差距。
孙卫当然不会放过没一个机会试图轰走豹子。他这些年在国外,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理解容哥这些年遭遇的事,觉得他清新脱俗引以为知音。豹子很不爽,老子的媳妇儿你干什么。但那个孙卫觉得豹子他们粗鄙不堪,很反感单容和他们交往,以单容守护者的身份出现,想要赶走他周围不顺眼的不良影响。豹子整个炸毛了,守护者这个身份明明一直是他的,单容身边从没有过别人,他从不和任何人亲近,所以豹子才觉得自己是特别的,现在冒出来这么一个人,而且居然还比自己早认识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