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云启道,“那白绫乃是用钉子固定在梁上的。若是戚夫人半夜三更在梁上砸钉子,难道李将军觉察不到?明明栓一个结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砸钉子?”
此话一出,众人都望向严云启,觉得他说得竟然有点道理。
慎言不答,脸色微微有点冷峻,“这个……只怕只有死去的戚夫人才能解释了。”
严云启缓缓道,“来到这里之前,我曾经想了几个法子来悬挂白绫。听说白绫是在戚夫人房中的时候,我第一个怀疑的人,自然就是戚夫人。但是,知道白绫乃是用钉子悬挂之后,我就立刻将戚夫人排除了。有什么人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半夜三更在李将军旁边砸钉子呢?用钉子固定而不打结,只怕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因为,那个白绫,根本不是当晚挂上去的,而是早就放在梁上准备好了的。若是打结,必然会让人立刻发现。”
慎言嘴边露出一个冷笑,“依王爷之见,是什么人悬挂了白绫?又是如何让白绫在第二天在房中出现的呢?那之前的晚上,李将军睡觉之前,那白绫可还不在啊。”
众人又望向严云启。
严云启道,“的确如此。有什么人,可以自由出入戚夫人房中而不让人觉得奇怪呢?三少爷,从本案一开始,你一直都是我心中的第一嫌疑人啊。”
慎言笑道,“原来王爷是认为戚夫人不是凶手,而认为我这个不是李家人的杂种才是凶手。我倒要听听王爷到底为何这样说。”
严云启道,“三少爷既然愿意,不然大家一起到戚夫人房中。念之准备好了一些东西,可以让大家看看。”
慎言眼睛一眯,立刻笑道,“如此甚好。”
说完,他拉着严云启,率先向戚夫人房中走去。
众人觉得十分好奇,纷纷跟在后面。
一到戚夫人房中,严云启命人将房门和窗户关紧,宁无心却并没有在屋内。
房间的光线立刻暗下来。
慎言盯着严云启,就算你解开白绫之谜,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无法确认之后的凶手就是我!
众人正在面面相觑,之见梁上一片白绫忽然飘落了下来,垂落的一端竟然向窗边移去。
众人连忙跟在白绫尾端,却发现原来白绫的底部有两根细线,连向窗户的缝隙之中,通向外面。
众人七手八脚打开窗户,宁无心正拿着剪刀站在外面,将手中的细线一剪。
白绫的尾端没有了细线,立刻飘回房间里,乖巧的垂着。
宁无心道,“白绫在梁上被钉子固定一端,折叠好放在梁上,用针插着固定一下,防止它飘落。白绫的低端连着细线,沿着墙壁用面糊这种粘性不是太强的东西固定,通过窗户的缝隙去外面。晚上,只要在窗外将细线一拉,白绫便可以飘落下来。把白绫拉向窗边后,在外面将线一剪,便再也没有痕迹。”
慎言冷笑道,“这个只不过是猜测,并无证据。”
严云启道,“的确没有证据,但是比戚夫人挂绫一说似乎更加可信。能够自由进入戚夫人房中的,自然是主子和随身服侍的的丫环们。三少爷乃是戚夫人亲子,就算独自一人待在这里,待上一个时辰,也不会有人觉得怪异啊。”
众人交头接耳起来。
严云启道,“我的第二个疑问,就是金钗扮鬼一说。金钗扮鬼,刚好就碰上了秀昭路经花园遇到?万一秀昭没有出现,那不是没有人看的到金钗在扮鬼?那金钗扮鬼有什么意义呢?”
慎言的眼神一懔,随即笑道,“巧合而已,不必如此多疑吧。”
严云启笑道,“如果我是凶手,想扮鬼给人发现,自然一定要设法让人看到,难道会一直半夜三更在祠堂的长廊走来走去,直到人发现吗?”
默言出声询问,“王爷的意思,是慎言故意让秀昭去花园的茅厕的?”
严云启缓缓点头,“没有错。慎言就是一边装鬼,一边让秀昭发现鬼魂的。”
慎言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王爷这些话说的好没有道理。我一直在大少爷的院子里面,秀昭是见到了的,怎么会有时间去扮鬼?难道我会分身术?”
严云启深吸一口气,“没有错,你就是会分身术!”
这时宁无心已经来到房间里,对严云启道,“毅昭那里已经准备好了。”
严云启点点头,朗声道,“大家可愿意来祠堂同我看看女鬼?”
说完,他与宁无心率先一步离开。
众人顿时哗然,紧紧跟在后面。
默言看着慎言,并不说话。
慎言一声冷哼,也跟在众人后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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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来到祠堂的长廊边,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女鬼,面面相觑。
宁无心指指长廊顶上,大家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长廊的一根横梁之上塞着一个东西,似乎有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布。
那根横梁上还有两根绳子,通向长廊尽头的墙壁上。
突然,两根绳子转动了起来。
随着绳子的转动,梁上的那一团东西落了下来,原来是一个架子,架子顶上挂了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衣裙。
“女鬼”的顶端就固定在绳子之上,绳子转动,带着头发和衣裙的架子也随之而动,移向仆役院子的方向。
秀昭大叫起来,“没错没错!那晚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一点也没有错!”
严云启道,“现在,大家请随我去大少爷院子中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已经好奇心高涨,纷纷跟着。
来到少言院中的一处墙角处,只见墙上一处破败之处有两个小洞,两根绳子伸了进来,环在墙边的一棵树上。
刘毅昭拉动着绳子,众人这才明白,就是他这样的拉动,长廊那里的‘女鬼’才会移动。
少言皱着眉头,“这样一来,那个‘女鬼’不是到了仆役院子里的墙上便不能再动,那不就被人发现了?”
严云启道,“少言不要忘了。那仆役院子的墙角下,有一个火盆,火盆之上,有三盏长明灯。”
少言思索一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要把衣袍,头发,架子和绳子涂上可以引火的油,只要那衣袍飘到墙角,那三盏长明灯会立刻将所有的东西点燃,烧的一点也不剩。”
严云启点头,“正是如此。”
众人多数还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严云启带着他们立刻又回到长廊。
在众人的注视下, “女鬼”飘向长廊尽头仆役院子的墙角。
墙角处,火盆之上,有三盏点着的灯。
“女鬼”一到墙角,那白色的衣袍立刻被点燃,头发,纸做的架子连同绳子同时也燃烧起来,一会儿便丝毫不剩,只剩下黑灰在空中飘舞。
大家不约而同望着慎言,按照这个办法,慎言的确是凶手的第一人选。
慎言的脸色非常难看。
严云启道,“二更之后,你就先把所有的东西设置好了。你让大家吃了拉肚子的东西,接着上茅厕将秀昭赶去花园的茅厕,接着在少言门口守着。秀昭一出来,你自然是看的到的,立刻回去拉着绳索让‘女鬼’飘下来。秀昭自然吓得跑来院子,但是你的东西正在燃烧,不能让秀昭进院子,便把秀昭堵在门口,叫他去烧茶水。”
他顿了一顿,“要让这个办法成功,除了你,没有别人可以做的到。”
慎言笑道,“王爷的这些,只是猜测,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
宁无心一阵冷笑,“毅昭,三少爷的手腕看起来不舒服的很,一直不敢碰东西,你把他的袖子掀开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慎言一惊,刚要怒斥,刘毅昭已经把他的手腕抓住,慎言立刻痛呼一声。
刘毅昭将他的袖子拉开,手腕上竟然是一块严重的烧伤,众人哗然。
宁无心道,“三少爷,不是你,你这块烧伤又是怎么来的?!玩火自焚,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
慎言喘着粗气,并不说话。
良久之后,他突然发出一阵冷笑,“王爷好算计!之后呢?我又做了什么?”
严云启松一口气,慎言这个样子,是不打算继续狡辩了。
他沉吟道,“你的确早就给钱氏夫妇灌了蒙汗药。四更一散,你从少言房里出来,立刻到了钱氏夫妇房中,将他们杀死。临走的时候,你把春华房间前面的大木桶搬到钱氏夫妇房前。你知道春华也吃了泻药,晚上一定出来上茅厕。你就是想让她越早发现越好。”
慎言静了半天,众人都紧紧张张的听着,越发觉得整件事情匪夷所思。
慎言看着严云启,忽然大笑不止,“我自以为整个计划天衣无缝,竟然让你这个瞎子看出端倪。小屋密室呢?你也已经知道了答案了吗?”
默言立刻打了他一耳光,骂道,“竟然敢辱骂王爷,实在该死!”
严云启连忙摆出手势制止,“密室一案,的确费劲我的心思。”
慎言嘴角流血,却完全不看默言,直盯着严云启,笑的有些疯狂,“你若能解释的密室一案,我便把什么东西都告诉你。”
严云启沉吟一下,说了一个字,“冰。”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慎言却面如死灰,过了半天,大笑不止,“王爷好厉害!我今日栽得心服口服!”
说完,他一边笑着,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手帕,口中喃喃念着,“银霜,银霜……”
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少言忍不住问道,“不知道密室一案是怎么回事?那钥匙是如何进入家父口中,又能将门上锁的?还望王爷明示。”
宁无心悄悄道,“密室那里,已经准备好了。”
严云启点点头,命令侍卫将慎言看住,带着众人来到僻静院子的小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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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再一次想起那一夜的诡异和恐怖,每个人都缄默不言。
箴词瑟瑟发抖,不禁抱紧了田姨娘的胳膊。
银霜与她同命,幸好自己的娘并没有将她换掉,不然,在这个小屋中被残虐致死的,可能就会是她自己。
小屋里已经有了一具“尸体”。
刘毅昭转过脸来,笑着对大家打声招呼。
所有人被这诡异的情景摄住,一个笑的也没有。
严云启道,“开始吧。”
说完,他命人取来了一块冰块,拿冰块大约是拳头的一半大的一个半圆,上面有凹槽。
这快冰块中间还有一个孔,里面通着一条长长的线。
他把冰块让众人仔细看一遍,接着便把它递给了自己的一个侍卫。
侍卫开始在严云启的解释下做起了示范。
“凶手先把李将军杀死,接着将冰块塞入他的口中,凹槽对着上面。然后,他把线的两头拉着,都绑在窗户的铁杆上。接着,他便拿了钥匙出来,把门锁上。”
箴词道,“那钥匙呢?怎么放进他的口中?”
侍卫将绑在铁杆上的一条细线拉断,将钥匙的孔穿在线中,那钥匙便沿着西线滑了下去,一直落入刘毅昭的口中。他的口被冰块撑的早已经打开,那钥匙便顺顺利利落在冰块的凹槽之中。
众人立刻恍然大悟。
接着,侍卫从旁边举起一柄小箭,将箭头点了火,射入壁炉之中,壁炉本来就洒满了油,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刘毅昭的头本来就在火焰附近,不多时,他嘴里的冰块便化挣了水,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钥匙,自然便留在了他的口中。
众人看着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种如在梦境之中的不真实感。
这样一个死了五个人的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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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被带来严云启的面前,跪在地上。
他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瞪着严云启,目光却像穿过了他,没有焦点。
严云启沉吟道,“慎言,你做这许多事情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慎言不说话,周围的人也都十分静默,没有人催他。
过了半天,只听慎言喃喃哽咽道,“望着一个人的目光,果然不能望太久啊。望了太久,就会喜欢上了……”
原来,慎言早在五年之前,便发觉了戚夫人的不对劲。
他买通了为戚夫人做事的婆子,才知道了原来自己不是她的亲生。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如遭雷劈,大怒不已,开始出入青楼之处到处买醉,但是又十分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一直观察着银霜。
观察来观察去,他竟然对她有了一点心思。
银霜从小便有大家之气,端庄温和,长得也美。
慎言对她的注意与日俱增,最后慢慢竟有了一点暗恋的感觉。
三年前,戚夫人将银霜带进府里来,慎言一惊之下,却也高兴不已。
他本就是戚夫人名义上的儿子,自然有许多机会接触银霜。
两人接触久了,情愫暗生,对对方都有了意思。
慎言知道银霜才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自己根本配不上她。
但是,从面上来看,银霜却是一个丫环。
作为李家的少爷,他自然是不能娶她为妻的。
于是,慎言思量之下,开始着意从商。
有一日若能赚了钱,自己便可以带着银霜远走高飞。
他在生意场上每日许多应酬,出入的都是灯红酒绿之地,名声自然不见得好。
但是,两人对对方的心意坚决,只等翅膀一硬,便双双展翅高飞。
四个月前,慎言出外了半个月,处理生意上的事情。
回来之后,他却发现银霜失踪了。
他一惊之下,开始到处打探,却被他打探出来,银霜竟然是被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残虐致死。
他一时简直不能反应过来,当晚便质问戚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并且把自己知道银霜是她亲生女儿的事情说了。
戚夫人恐惧不已,哭哭啼啼的告诉他,她 对不起两人。
老爷看中银霜之后,是和自己提过一提的,但是她当时害怕自己当年换子的事情败露,没敢阻止李奉先。
说完,她啼哭不止,说自己多么后悔,也很愧疚,整夜被罪恶感折磨。
慎言听完,心中冰凉无比,对这个妇人厌恶到了极点。
他一边假意安慰夫人,一边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把所有的事情说完,慎言又陷入呆滞之中。
严云启道,“金钗呢?她又有何罪?为什么要杀她?”
慎言冷笑道,“我一直警告银霜要离李奉先远一点,她三年来都小心翼翼,不曾让他注意。你知道为什么她会引起李奉先的注意?就是因为金钗那个丫头故意推了她一把!她觉得戚夫人和我都偏疼银霜,对她嫉妒的很,早就对她存了歹心!若不是她,银霜岂能引起李奉先的注意!”
于是,他便假意与金钗相好,哄她说将来娶她做小妾,让她为自己做事。
让人拉肚子的药甚至加了砒霜的冰糖燕窝汤,都是金钗准备的,害由她以戚夫人的名义送去给众人服用。
最后,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李奉先残虐亲女,钱氏夫妇见钱眼开,戚夫人弃亲情于不顾,金钗妇人之毒,这些人都该杀!该杀!该杀!该杀!该杀!该杀!该杀!该杀!我就算生吃其肉,也难消心头之恨!”
慎言终于被带走了。
李府的众人似乎还听到那无数句的“该杀”环绕在屋梁之中,久久不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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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严云启传》
天启六年,严云启破得一品威武大将军李奉先被杀一案。
此案扑朔迷离,在当时被称为奇案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