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风月 上——王志

作者:王志  录入:10-12

阎翰林莞尔一笑:“章先生,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一点都认不出来?”

“啊?”章曜沄愣住了。

阎翰林见他那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样子,笑得更加畅快,一双杏眼亮晶晶的,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七年之前,章先生的公司请过一个账房,还令你遭受了很大的损失。说起来,我是该向您陪个不是的,再者还应该好好谢谢你的不杀之恩呐。”

章曜沄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你是小账房?”难怪怎么总觉得眼熟。

阎翰林很悠然地点头笑道:“是啊。章老师,你可算是想起来了。”

“你可把我害惨了。”章曜沄想都未想脱口问出。

阎翰林放下茶杯正色道:“所以我今日来还书,还是要借机给你道个歉。当年我只当你是个无良的生意人,烧了你的货也没留情,想不到你并没有追究我不放,竟然还离了赫家。这还真叫我对你产生了几分佩服呢。我那时年轻不懂事,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实在是我莽撞了。”

章曜沄微微一笑:“说起来,还应该感谢你呢。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那么容易下定决心离开北满,那祸害人的生意砸了也是好事。我现在当了教书先生,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我七年前在你公司做账房的时候,就觉得你不是个泯灭良知的人。”阎翰林偏偏脑袋笑了:“你没怎么变,我在你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一眼认出你来了。”

章曜沄苦笑一声:“我可是不敢认你啊,七年之前,你还是个小男孩呢。”

阎翰林笑得很甜美:“章老师这是怪我当年女扮男装欺骗了你吗?我那是为了行事方便,不是有意要戏弄你的。”

“我没有怪你,在下也不是那种气量狭小的人。”章曜沄垂下眼睑,思索了一下道,“阎小姐,这些年我心中一直存了一个疑问,想不到七年之后还能在北满遇到你。有件事,阎小姐可不可以让我知道缘由?”

阎翰林笑了:“章老师是要问我那个经理怎么样了吧?”

章曜沄点头道:“不错,那个经理是你的朋友吗?”

阎翰林摇头,压低声音轻声道:“不是,我之所以要带走他,是因为那个人是日本间谍。”

章曜沄神色一凛,表情严肃起来,正色问道:“阎小姐,你究竟是什么人?”

阎翰林慢慢站起身来,微微地笑得像三月朝阳一样晴朗骄傲:“我现在的身份是章老师的学生啊。至于其他,以后有机会我会慢慢告诉你的。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一个女学生也不方便叨扰太久,这就告辞了。”

章曜沄一怔,随即站起身来:“阎小姐,我送你出去。”

阎翰林快出门的时候,忽然转过身,递了两张票给章曜沄:“这是我们这一届学生排练的话剧,打算在毕业之前上演,就在下个礼拜天。章老师记得带夫人一同去给捧个场吧。”

章曜沄微微一愣,还是接了过来:“我没事一定去,只不过内子离世多,年只能自己一个人去。”他抽出一张,打算还一张票给阎翰林,“一张票就够了。”

阎翰林却不接,迟疑了一下道,“对不住,让章老师想起伤心事了。还是给你两张票,带个朋友一同来吧。”

25、落拓诗人

赫曜霆说到做到,果真摆了三天宴席,将北满的达官显贵都请过来了。这里面包括了从西北到满洲的军阀金嘉源。当然请得到他自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宴会的名目也变成了对金将军的欢迎会。

宴请的对象包括与赫家素来世仇的梁家人,梁家当家梁伯毓和他的四弟梁季秋一同去赴了宴会,梁家老三梁淑君是个深闺淑女,大家闺秀的老派,深居简出惯了。据说梁家老二梁仲贤是个傻子,此等名流汇集的场合自是不方便带出来丢人现眼的。

金嘉源——陕西人士,原本是前清的一个进士,又在北洋政府做过几年地方官,今年五十来岁,是几万兵马的总司令。

如今带兵进了关东,又成了保皇党一派的功臣,正是北满上层人士争先恐后巴结的对象。

赫曜霆起初亲自与他攀交,这金将军总是借故推脱,架子端得很高。赫三爷心里虽着急,表面上却极力保持着谦恭沉着的态度。

是人总有突破口,也算是机缘巧合,金嘉源刚到北满不久,一次在街上忽然心脏病发作,正巧遇上了外出办事的沈叶,抢救及时捡了一条性命。

金嘉源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自然是知恩图报,又见沈叶是个刚正的大好青年,自是对他很有好感。沈叶虽然对攀附权贵不感兴趣,但是也不好得罪这个满洲新贵,小心翼翼地应付了过去。二人面上看着倒是成了一对忘年之交。

这对赫曜霆来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韩笺枫得知此事之后,拜托过沈叶好几次。沈叶不情不愿地出面去请金嘉源来参加欢迎会。

金嘉源很痛快地一口答应了,除了看在沈叶的面子之外,他认为借此机会接触一下满洲当地的名流也没有坏处。

雪莱自认了赫曜霆为义兄之后,随了赫姓。

当穿着淡紫色云影纱旗袍云鬓高耸一身幽香的赫雪莱,风姿卓越地端着酒杯给金嘉源敬酒的时候,这个温和霸气的半老头子,还真是把眼角笑出了一条皱纹。

整个宴会结束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温暖气氛里,赫曜霆端着玻璃高脚杯,苍白如玉的脸上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笑得虚软仿佛一场飘渺的梦。这些天为了欢迎金嘉源,他真的是绞尽脑汁,拼尽全力,精力和体力都有些透支。

金嘉源是到北满以来第一次赴欢宴,加之他年纪大了,要保持着军政官员特有的高姿态和神秘感,晚宴后的娱乐节目自是不会参加的。夜幕刚刚降临,便钻进汽车绝尘而去。

明月高悬之际,一小队白俄交响乐团奏响了舞会的开场音乐,上流社会的小姐太太或秀丽端庄或珠光宝气,乘坐着汽车蝴蝶穿花般纷纷投入到灯火绚烂的华丽场,美女鱼贯而入,舞池里衣香鬓影,艳香飘摇。

华尔兹柔和的音乐,圆转的舞步,一片欢乐祥和如同春日一样暖意融融,五光十色。

赫曜霆身体不好,象征性地与名流小姐跳了一两场之后,便离了场。

舞会上的空气太热,韩笺枫实在不喜欢这种欢闹的场合,何况赫曜霆早已离场,他也没必要一板一眼地死盯在那,有手下的几个徒弟镇场子也就够了。

韩笺枫解开衬衫领口两颗纽扣,松松衣领,预备到花园里透透气。随手抽出根香烟点上,实在是好久没有抽烟了,连续几天绷紧弦不眠不休的高压忙碌,此时他需要精神上放松一下。

室外花园里一丛玫红的蔷薇树影里面有人影晃动,韩笺枫迟疑了一下,刚要转身离开却已然来不及了。那人忽然转过身来,浓密长睫微微向上挑,一双凤目透出些警惕狡狯的冷光:“你是什么人?”这人正是梁家的小儿子——梁季秋。

梁家四少是个漂亮人,身材挺拔眉目俊朗,浑身上下透著名门望族家小儿子特有的骄纵妄为。他生活放纵,出手阔绰,素日里酷爱追花逐蝶,是个标准的风流公子哥,花花大少一样的人物。

韩笺枫桃花眼泛出醉人的秋波,嘴角却挂着放纵邪气的笑意,柔声道:“我是个落魄的浪荡诗人。”声音充满了邪恶与柔情的蛊惑。

月影斑驳,半明半暗的余晖铺洒在他周身,给衣领松懈的衬衫镀了一层银光。韩笺枫头发略显凌乱,仿佛堕落的天使,充满了邪恶而甜美的诱惑力。

韩笺枫自是认出了他来,觉得梁季秋自然也是认得自己的,所以跟他小小地开了一个没有恶意的玩笑。

梁季秋冷哼一声:“少拿这些酸话糊弄旁人,韩笺枫,你不在舞会上一展雄风,来这里做什么?”他对韩笺枫这个人物早就慕名已久,对于有着关东第一美男子名头的人颇有些不服气。今日一见,却不得不极力地掩饰着眼睛里的艳羡。

这世上眉目生得俊的人并不算少,韩笺枫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落拓男儿的风流潇洒,又伴着一身斯文儒雅,豪放和文柔两种极端的气质在他身上自然而然地完美结合,所有的一切形成了一股勾魂夺魄的吸引力,让人难以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韩笺枫微微笑了一下:“我这个人其实不爱热闹爱冷清。”轻微微地叹口气,“越是喧闹的地方反而越是容易让人觉得无聊,你说是不是?”

梁季秋看着他月光下棱角分明分外俊美的侧脸,眼睛都透亮了。

韩笺枫忽然抬起眼睛,温润如秋水的眼眸与梁季秋眼中的光芒一碰,四目相对。温润如玉的面庞,放荡不羁的笑容,似笑非笑神秘莫测的表情,都是那么的引人堕落,带着慢性毒药般的致命魅力。

只这么短暂的一个瞬间,一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相遇,于梁季秋来说便是一场让人不能自拔的传奇,一念之间万劫不复。

26、冷战结束

赫曜霆站在章曜沄土墙小院的门口,用手臂轻轻擦了把眼睛,抬头望望天边一缕缕的云彩。回身向阴影里低声吩咐了一句,“小五,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晚上再过来接我。”心中苦笑一下,章曜沄这个人,性子很是古怪,他素来不喜欢凤梧,还是不要特意让凤梧出现在他面前,引得彼此不快。

树影下一小片细长的阴影晃动了一下,便融化在温暖柔亮的阳光里。

北方的春天短得如同兔子的尾巴,初夏的天气已然是快要热起来了,略厚的衬衫都穿不住。阳光晴好,无限明媚,正是个花红柳绿的好时节。

连日来,赫曜霆要么是亲自带着厚礼去金嘉源府上拜访,要么就是作为向导陪着金老爷子去中俄贸易风景区游玩,忙的是四脚朝天,累得是精疲力尽。

韩笺枫自然也躲不了,殷勤热情地忙前跑后,全力以赴地哄着金大帅开心。

当然,漂亮妹妹赫雪莱也是要一同随行的,她精通日语、俄语,是担任接待工作的不二人选。

金嘉源现在是北满两个望族——赫家和梁家相互争抢拉拢的对象,他若是稍稍偏向谁多一些,那便是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

从前孔佘虽存有私心,但管理手下却是手腕非凡。此时的赫家,赫曜清离世之后,又少了孔佘,真正能干的人已经不多。

单说直系姓赫的,除了赫曜霆自己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废物赫曜霖。而劲敌梁家,从老大梁伯毓开始,姓梁的梁A、梁B、梁C、梁D全部健在。单从家族人数上便是比赫家多了一倍。

赫曜霆以多病的身体支撑着这份家业,眼看着赫家越来越走下坡路,自然是不能不尽全力地去搏命周旋,一丝都不敢松懈怠慢。因为他知道,梁伯毓也是极力地拍着金大帅的马屁,见缝插针,几乎到了与赫曜霆争分夺秒的地步。

赫曜霆、韩笺枫、赫雪莱三个人陪着金嘉源去逛了一上午百货公司,金老爷子给赫雪莱买了好几样贵重的首饰,此时他对赫雪莱的兴趣远远大过于其它,下午又兴致勃勃地要带她去听音乐会,全然有些对这聪明懂事的清秀佳人着了迷的意思。

赫曜霆见雪莱进入角色很快,没有必要再杵在中间做电灯泡。几日的宴饮欢庆,游戏玩乐确实让他有些受够了。这时候就只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吃碗蛋炒饭。借故身体不适,留下韩笺枫一个人暂且照应,便离了他们。

金嘉源一心只在赫雪莱身上,只客套地关心几句,并没有挽留的意思。

这是个礼拜天的午后,赫曜霆推开虚掩的院门,就见章曜沄蹲在灶台前面,用炉钩子捅着灶眼里的炉火,弄得灰头土脸,满头碳渣碎屑。

赫曜霆皱皱眉头,心想,好好的赫公馆不待,跑到这种地方来受这份洋罪。章曜沄,真是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章曜沄见来人进来,有些惊讶地站直了身体,直愣愣地看着赫曜霆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赫曜霆挑眉问道,他心中本来是别扭不悦的,此时看着章曜沄白皙的鼻尖上一抹炭黑的炉灰,无法抑制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章曜沄一怔,下意识地往脸上抹了一把,结果倒是越描越黑,半张脸都染了墨,再配上他在一双阳光里半眯着的细长眼睛,十足十地像只午睡刚醒的小花猫。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搭上这幅呆萌的神态,两相反差极具喜感。

赫曜霆看着他那滑稽可爱的面容,更是忍不住,几乎笑喷了出来。

章曜沄本来也是别扭的,看着赫曜霆开怀的笑容,颇有些倾城绝世的意味,忽然就板不住脸了,也跟着微笑了起来。

这是近一个月来冷战热战之后,两个人头一遭碰面没有搞得剑拔弩张。

赫曜霆看见章曜沄对自己笑,倒是笑不出了,收敛了脸上欢乐的表情,朝屋内瞟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在这站半天了,姐夫都不请我到屋里坐坐吗?”

章曜沄一愣,下意识地向一旁侧了侧身体,赫曜霆见机长腿一伸,一步跨进屋里,很不客气地找了张椅子,端端正正大马金刀地坐下。

章曜沄对着脸盆匆忙洗了把脸,简单拿毛巾擦了一把,瞬间恢复了平日白皙斯文的模样。放下毛巾正视了对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你方才叫我什么?”

“姐夫啊,”赫曜霆眉毛一挑,很坦然地抬眼瞧着章曜沄,“有什么不对吗?”

“突然这样叫我,准没好事。”章曜沄微微皱了下眉头,暗自咕哝了一句,直视着赫曜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赫曜霆冷笑一声:“小雪在学校被同学笑话没有妈妈。我叫你一声姐夫那是看着孩子的份上。对了,小雪明天半天课,我派司机去学校接他,直接送到你这来。他上个礼拜数学竞赛得了全校第一名,想必是特别盼望着要让你知道的。”

这算是让步还是求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得理所当然,一点都没有顾及对方感受的意思。章曜沄对他太过了解,赫曜霆这样说话,那就是单方面宣布冷战结束,想要与章曜沄缓缓关系。

“谢了,”章曜沄冷冷开口,“你就没有别的事吗?”

赫曜霆抬起一双璀璨大眼,向章曜沄勾勾唇角:“有,我饿了,你去给我做碗蛋炒饭。”理所应当的语气。

章曜沄一怔,脱口问道:“什么?”

赫曜霆不耐烦了,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吃蛋炒饭!”

章曜沄不想与他胡搅蛮缠,直截了当地回绝:“外面有饭馆,你家里有厨子,干什么跑到我家让我给你做饭?”停顿了一下,笑道:“再说,你不是嫌我做的饭难吃。”

赫曜霆不假思索地答道:“难吃我也要吃,现在就要。你不给做,我就不走了,从此绝食,饿死算了。”

章曜沄笑了,双臂一抱:“跟我耍上无赖了是吧,我就不信你真能饿死。”

赫曜霆二郎腿一翘,索性就跟他无赖起来,“我姐姐临终前要你好好照顾我来着,她要是知道你让我挨饿,虐待我,泉下有知一定会不能瞑目。”

章曜沄转身去灶台上支锅煮饭,然后抄起一把菜刀:“我哪里敢虐待你,”边剁葱花边叹口气:“算了算了,你等着,我给你做。”

打鸡蛋,热油,下锅,炒饭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蛋炒饭做好,章曜沄重重地将细瓷饭碗往桌上一撂,招呼赫曜霆过来吃饭:“我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就要受你欺负。”

赫曜霆抄起筷子,咕哝一句:“谁稀罕欺负你,闷葫芦一样的人,欺负起来有什么趣。”然后愁眉苦脸地盯着一碗米饭半软不硬鸡蛋半生不熟,类似于鸡蛋浆糊一样的东西发了半天呆,“这蛋炒饭是被泼了硫酸么,”暗自自嘲一句:“我真是贱呐,没事闲的,找虐待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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