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进坞城就想打听你们林家的消息,就自己先跑出来了。现在的林家也是大门大户,打听起来很容易。刚好打听溪口镇来了一个林小大夫,当时并不确定是你,只是说是那个林小大夫是从西边来的。我就想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林家的事,你都听说了吗?”林至清看着他。
“二乔都跟我说了。二乔就是我幺姐赫连乔乔。林家很好,很厉害,救了很多人。”
“那你们赫连家怎么样了,你爹爹是病了吗?”
“身体是不如前了,不过还是很健朗的,再活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他现在就爱种种草养养花看看书,仁恕堂的事都是二乔和姐夫在打理。”
“两年前我就听说乔乔姐已经嫁为人妇,还有了孩子。”
“恩。丈夫叫方咏,方久管家的弟弟,入赘的。二乔当年都三十岁了,脾气火爆,我们还以为她不打算嫁人了,没想到终于还是嫁出去了,而且我那姐夫人很老实,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真是一物降一物。如今我那小侄子已经三岁了,叫赫连愿,虎头虎脑的,也是绿眼睛,不过很乖巧听话,像他父亲。”
“那你呢,开始说亲了吗?还是已经成亲了?”
“没呢。我要自己找到我的新娘子,那你呢?”
林至清又转过头来望着床帐:“当然没有,我一个人山村野夫,没有人看得上的。”
“胡说!”
林至清呲笑一声:“当年我没有跟爷爷一同去歌曳城,一直呆在林庄,也是想着在那等我爹爹回来,他却一直没有回来。所以娶不娶妻现在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我还是想去找回我爹爹。”
“我陪你。”
林至清转过头来,对上赫连灼的目光。
“好啊。”
“对了,小姑怎么样了?”
“她呀,一直没嫁人,也不愿意嫁人。反正三伯父已经不管了。”
“怎么会?小姑那么好,比我家那二乔可好上千百倍。”
“是她心里有人,不愿意嫁为他人妇。”
“那他心上人呢?怎么不来提亲?”
“灼灼。”
“恩?”
“你喜欢的人不一定喜欢你。她心上人一直在外闯荡,并不知道家里有人在等他,而小姑又太执着,所以就一直心甘情愿地等着。”
“那人又什么好的?难道天下就没有比那人更好的人?小姑值得更好的。”
“天下比他好的人比比皆是,可是,在小姑心里他一直是最好的那个,就看不见其他人了。”
“小姑真傻……”
“子非鱼……要是你,你怎么办?你会找一个更好的?”
“不。我喜欢他,就一定不能让他跑了,要牢牢抓在手里。”
“可她不喜欢你。”
“我会让他喜欢上我的。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可以一直对他好。一天,两天,一年,十年,一辈子。日久见人心,他总会明白的。”
“她要是还不明白怎么办?”
“不打紧,我能陪着他一辈子不就够了?”
“这样啊……”
“你呢?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我呀,我想,如果她也喜欢我的话,我就会好好跟她这一人过好这辈子;如果不喜欢我的话,那我就继续一个人好了。像爹爹一样到处看看,想你们了就回来看看。”
“我陪你。”
林至清愣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握住赫连灼,赫连灼轻轻地回握。
“好呀……”
“对了,林世然怎么样了……”
“他呀……”
“王先生……”
“他……”
说话声越来越轻,渐渐都融进了夜里,只余下静静的呼吸声。
第二天醒来,林至清发现自己被赫连灼搂在怀里,明明小时候是自己搂着他。看到赫连灼皱着眉,眼睛动了动,知道他要醒了,就伸手用力揉了揉他脑袋:“灼灼早,快点起来了,我们去看看病人,然后启程去歌曳城。”
赫连灼还闭着眼睛,伸手把那作怪的手拉下来,林至清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拴着一个小东西。定睛一看,是一个用牛皮绳绑着的核雕,在他手上绕了两圈。
“你手腕上戴着的是什么?”
赫连灼睁开眼,坐起来,另一只手摸摸那桃核:“是龙龟。”
“龙龟?辟邪,解厄,招财,长寿……送你这核雕的人很有心呀。”
“这是我自己刻的。”
“自己?”
“我练了三年才雕刻好的,这是我以后要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赫连灼还没说完这句话,脸就开始红了。
“……哦,看来你真的是早就长大了,连这个都准备了这么多年。希望灼灼能快些送出去。”林至清的语气里带着笑意。
赫连灼不敢抬头看林至清,一边掀开被子,一边道:“我会努力的。”
午时时,他们才与镇上的人道了别,继续踏上了去往歌曳的路途。
虽然林长松跟着林至清在外闯了两年,但看到新的事物,新的景色还是会咋咋呼呼的,乐此不疲,这才是少年心性,和年少时无差。
可能因为昨晚睡太晚,林至清骑着马都快要睡着了,赶紧翻身下马入车里去。他闭着眼靠着赫连灼的肩,赫连灼半搂着他的腰身,侧着头一直盯着他看。林至清实在受不了了,伸手想遮住他的目光,声音闷闷的:“灼灼,别这样看着,让人睡不着。”
赫连灼拉下放在他鼻子上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不放,转头望着马上还在叽叽喳喳的林长松。
难道长大的只有他们?
“至清。”
“恩?”
“我想回林庄。”
“等我们贺完寿,就回来。”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
第十四章
梅城,拉古镇。
在夜幕将临时,林至清一行人赶到了拉古镇的林家医馆。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关门打烊了,唯独医馆还亮着光。
林长松赶忙下马,跑进去找人,林至清和沐白随后也进了医馆,赫连灼和马夫在外边等着。
林福是拉古镇医馆的管事,刚是而立之年,正给今天最后一位病人抓药。
“大夫,你们的管事在吗?”
林福停止抓药,皱着眉回头看着林长松,觉得这小儿有些无礼,也很眼生。
林至清恰好走到林长松身侧,赶忙拉了一下他手臂:“这位大哥,打扰了,长松哥性子急,望没有冲撞到您。”
看见林至清和沐白气质不凡,林福转过身来,走到台子跟前:“小公子言重,不知公子是来寻医吗?”
“并不是。”林至清从怀里掏出一块约两寸的椭圆玉牌,下边刻着一个鹿头,鹿角弯弯向上将一个“至”字围在其中。
“我是林至清,正要往歌曳去,路过此地,想在此留宿一宿,望大哥能向管事通传一声,帮我等寻一处住所。”
林福看到玉牌一惊,赶忙放下手中的药材,行礼作揖:“林福眼拙,怠慢了至清公子,望公子莫怪罪。”
“福大哥莫多礼,不必如此见外。”
“多谢公子。我正是医馆的管事,请至清公子和您的友人们先移步到里边休息片刻。”
“好,福大哥先忙。”
林福关好店门,就领着林至清他们回到自己的住处。林福让下人们增添了碗筷,收拾客房。
“只是些家常小菜,时间太匆忙,没能够给公子准备更多,望公子莫要嫌弃。”
“是我们深夜到访,打扰了福大哥,该是至清的不是,至清又怎会嫌弃?至清以茶代酒,多谢福大哥照顾。”
林福赶忙端起茶杯:“公子太客气了,折煞我等。”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公子去歌曳城,是否是为了戴盟主的六十大寿?”
“正是。”
“可,这不是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为何这般早去?”
“我这不是第一次去歌曳城嘛,想沿途多看看,就算是早到了,也好回林家去看看爷爷他们。”
“是,是。那公子要是不嫌弃就在拉古镇多留一日,因为明天是拉古镇的傀儡节。”
林长松眼睛一亮:“傀儡节?是卖木偶,玩木偶,还是傀儡戏?”
“长松公子,这些都会有,而且是从卯时开始,一直到子时才结束。尤其到了晚上,杜家还会在天望台那做傀儡烟火表演。”
“傀儡烟火?”
“是。杜家是木偶世家,他们家的傀儡戏是最让人拍手叫好的,再加上烟火,更是别具匠心,定能让诸位终生难忘,要是再想看就得等到明年了。”
“那我们真是来的巧了,我可不想错过这么精彩的盛事。灼灼,那我们就多留几天可否?”沐隐已经将紫蓝印头之事告诉太师公,太师公让他稍安勿躁,免得打草惊蛇,既然如此,那就不急着赶路。
赫连灼对他点点头。
“哈哈哈,好,好。这位沐灼公子的样貌不似我们中原人……”
林至清和赫连灼对了一眼。
“我娘亲是卑陆后国人,父亲是中原人。娘亲病重时被至清公子所救,故阿灼自甘为奴,以报答林公子大恩。”
“原来如此,来,为公子的妙手回春,为沐灼公子的至善至孝,再干一杯!”
这一顿饭他们吃到接近巳时。林福有一妻一妾,一儿两女,勉勉强强收拾出两间客房。林至清与赫连灼一间,沐白与林长松以及马夫一间。
林至清开始洗澡时就犯困了,迅速起身,穿好衣服,爬上床躺着。赫连灼吹灭烛火,绕过地铺,也爬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林长松便嚷着要出去看热闹。林福还需要去医馆,这种热闹的日子,更容易有更多的病患,绝大多数都是一些磕伤,故没同他们一道。林至清他们匆匆用完早饭就出门了。
林长松嫌林至清走得太慢,就不跟他们一块走,自个儿跑远了,林至清让沐白跟着他,赫连灼则陪着林至清慢慢看。
今日的拉古镇果真热闹非凡,外乡人也纷纷慕名前来,还遇见不少帮派的人。
万家的人是无所不在的,更何况是这种热闹场面,更是会来凑热闹,打探消息,收集情报。
苍龙教是梅城的第一大教,杜家的木偶也是最有名气的,故也来给杜家一个面子。
巫马镖局是唯一一个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来干活的,受杜家所托,要把一套特制木偶送到花炎城的钱府,不过刚好碰上傀儡节,杜家也盛情邀请他们多呆两日,两日后再走也不迟。
对于常年呆在溪乐山的林至清来说,可能除了万家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更别说能认出他来。因有沐白沐隐在,故林至清并不是与世隔绝,对于各门各派以及江湖之事,他还是知道一些。
赫连灼看到街角有两个人一直向他们这里望,仔细辨认了他们的装束,应该是苍龙教的弟子。
赫连灼拉起林至清的手,就往人群里走:“我们去那边买个面具吧。”
因为赫连灼的动作太突然太迅速,那两个苍龙教的弟子一下就找不到了人。
站在面具摊前,林至清抓起一个狐脸面具,一边给赫连灼戴上,一边说道:“怎么,你还喜欢这些孩子家的小玩意儿?”
这街道上,戴面具的多数是几岁到十来岁的孩子,还有就是未出阁的女孩也戴着。
赫连灼把面具扶正:“我看到苍龙教的人,他们可能认出了你。”
准备去抓猴脸面具的手一滞,林至清还是取下了这个面具:“是吗。应该是万家的人去林福那打听了。怎么,你不想我们被认出来?”
“懒得和他们说话。”
林至清转过头对他笑,说道:“不就几句话,一盏茶的功夫,这都受不了?”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把面具给戴上。
赫连灼伸手帮他把头发整理好:“麻烦。”
“恩,是有些烦人。”林至清戴好面具,拉着赫连灼,往人多的地方走:“那边看起来很热闹,我们看看去吧。”
他们回到林福住处时,已是落日西沉。
今日或许真的是人太多,林至清和赫连灼都被撞了踩了好多次,而且多数是些年轻的女孩子,可他们明明都戴着面具,又或者就是因为这些面具?
到了晚上,杜家竟然派了马车来邀请林至清去天望台看表演,本来不想去长袖善舞,但坐到了这天望楼的二楼雅座,能清楚地观看表演,林至清觉得还不错。
等林至清同各门各派打完招呼,再坐下时,傀儡戏已经开演了。木偶有三四岁小孩一般高,五官表情都被刻画得很生动,在人的控制下,肢体灵活变动,再配合上吟唱,仿佛真的有了生命。
在故事表演到打斗激烈的部分还会有小束烟火飞出,整个场面让人觉得更加激动和紧张。
整个表演结束后,整个天望台都被大束烟花照亮,孩子们不断尖声惊叫,大人们都跟着拍掌喝彩。
一场傀儡烟火表演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结束后人们渐渐从天望台散去,不少人都回去歇息了,但街道上依旧有很多在卖木偶的小商贩在叫喊。
林至清觉得白日已经看够了,故让杜家的马车送他们回林福的住处。林长松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一堆的糖果和小玩偶,捧一个满怀,多数都送给林福的孩子,只留几个送给林至清他们。
翌日,林至清一行人都早早醒来,沐白和林长松早整理行李,林至清和赫连灼跟林福去医馆拿一些药材。
林至清和赫连灼把药材补充齐全了,正准备走,就被跑过来的林福叫住了。
“至清公子,请留步,出事了!”
林至清和赫连灼赶忙从马上下来。
“是杜家,杜三公子今早殁了,让小少爷与我一同去验尸。”
这个杜家三公子林至清和赫连灼都记得。昨晚刚到天望楼时,杜家三公子并不知道林至清的身份,于是随口就调戏了他一句,差点被赫连灼抽一鞭子。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今早却突然死了,着实让人震惊。
“福大哥,你让人去把长松和沐白都一起唤来,让他们把我药箱带上,直接去杜家。”
“好好,那我们赶紧过去。”
赶到杜家,杜家管家立刻领他们到大堂的偏厅,屋里有杜老爷,哭啼的老妇,站在老妇身边年轻貌美的少妇,以及一个低着头身子在发抖的婢女,杜三公子躺在榻上。
杜老爷看到林至清他们进来,赶忙迎上去:“林公子,我家老三刚刚都还好好的,就这么一盏茶的功夫,就……老身求您一定查明我儿死因,我一定要抓住元凶,为我儿报仇!”
“杜老爷节哀,我一定会查明的。”
林至清和林福都走到杜三公子尸体跟前,一同查看死者的身体。就在林至清验尸的同时,屋里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人,他们是苍龙教、万家和巫马镖局的人。
“林公子,林大夫,老三究竟是……”
“杜老爷,我和福大哥都认为杜三少爷是被人捂住嘴鼻窒息而亡,而且现在离杜三公子被害不超过半个时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行凶,那人极可能还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