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
“而且妹妹不是还没嫁人么,她可以整天整天陪着您。女儿就是小棉袄,有那么一个漂亮懂事的小棉袄,您还想我这个臭脚汉子干嘛。再说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们定下来了,我会时常回来看您的,就像以前一样。”
“你就会和我贫!一个个的都这么不省心心,我不管了!看我的药炉去,你快给我滚!”林济行摔了衣袖,大步离开。
林世然笑着看他老爹气呼呼地走了,收回了笑容,朝着老爹离去的方向,跪下叩了三个响头。随即拿起天枢,背起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至清看着这突然安静下来的鹿苑,很不适应,回忆起往日时光,心里难过得发堵。他摸了摸银镯,把它摘下来,发现内圈还刻着两个字:灼灼。
赫连灼睁开眼睛,看了看赫连铁鹰,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听着呼吸声应该还在熟睡。赫连灼掏出胸口的吊坠,仔细地摸了一遍遍,想象它的样子,觉得自己送的银镯子真是丑。赫连灼就在这种羞愧和不舍中又闭上了眼,慢慢睡过去。
时光荏苒,六年时光,如白驹过隙,抓不住,只余一声叹息。
一寸光阴不可轻。
第十一章
终于到了新年。
山里,林庄都热闹起来了。
林至清看着安静的鹿苑,决定去看看太师公,他其实也喜欢唤他鬼老头。
林至清抱着一坛青梅酒往杏林深处走去,长生跑在他前面。快满一岁的长生因为林至清和赫连灼的精心照顾,已经健壮不少,活泼好动,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四周,又看看他,等林至清快跟上来了,它又往前跑。
林至清快到小木屋时就看到鬼老头在扫雪,加快了步伐。
“太师公!”
“小鹿来啦。”
“恩。”林至清赶忙把酒放在屋里,又跑出来,接过鬼老头的扫帚。“我来吧,太师公您先进屋去歇歇。”
鬼老头听罢就将扫帚给了林至清,自己回屋去了。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坛酒,他就坐了过去,掀开盖子,酒香溢满屋子,一杯下肚,甘醇沁满心房。
等林至清干完活,长生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放好扫帚就进屋去了。林至清坐到了鬼老头身边,不知道他已经喝了第几杯,林至清在门口都能闻到酒香,低头看着酒杯里琥珀色的青梅酒。他还是有些难过。
“太师公,灼灼回家了,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过来。”
鬼老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另一个酒杯,斟上半杯,推到林至清面前,然后又拿起自己的酒杯喝起来。
林至清惊讶地看一眼了鬼老头,低头看看了面前的酒杯,林俪兰还不允许林至清喝酒。
林至清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香迅速盈满口鼻,味道有些酸涩甘甜,顺喉而下时,整个胸口瞬间热了起来,竟然用这么烈的米酒来泡,果然像极了赫连灼那霸道的性子。
林至清没有呆太久,等口中的酒味没有那么浓时,就起身离开了。长生老实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给雪地里留下一朵朵梅花。
三思阁。
林济甫、林济思、林济行和久病的林济家。
“你们回去交待好自家人,我们五月下山,举家迁到歌曳城。”
“刚出了虎口,又入了狼穴。这戴家可不比赫连家简单,二哥可是想好了?”
林济思摸着茶盖,“没办法,不得不应。戴为信还没痊愈,戴威狐不会轻易放走林家,而且也没什么理由可以不答应。”
“我们一定就要做这样选择?”
“戴家至少是武林正派,去了歌曳城,我们至少不会像这几年一样被人讨上门来。我守不住林家的安宁,至少要守住林家的清誉。不能让人再说我们林家辱没医道,那样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祖宗。”
“咚”的一声,林济行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林家,我们就只是个大夫!”
“三弟,看开些。我们不管在哪永远都是大夫,溪乐山、坞城、歌曳城又有何区别?我们永远要做的事,会做的事,就是救死扶伤,不要把自己陷入争斗中。”
“可到时候不是不斗,而是不得不斗呀!这由不得我们选择。赫连家能拉我们出来当挡箭牌,那别的人不会?要是他们更狠,直接来个借刀杀人怎么办?林家又怎么保全自己,远离纷争?”
兄弟四人都沉默了。是啊,林家能被人利用一次,就很可能被利用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又如何脱身?可要是继续去躲去逃,隐藏踪迹,那林家的医馆、药铺、弟子就必须都得散了,甚至连行医都不能,那这样对于林家又有何意义?还不如……
“赌一把。我们林家就赌一把,不管他戴威狐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我们暂且相信他一次。船到桥头自然直,守好自己的本分,我就不信我们不能护住林家!”
林济家喝了一口茶,“再也不能喝到杏林泉泡的茶了……”脸色苍白,眼神忧郁。
“抱歉,小弟。你本应静养,如果你想要留在溪乐山也不是不可。”
“不了,林家在哪我就在哪,而且听说歌曳气候宜人,想必会比这山里更宜休养。”
“那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办?他能愿意和我们一同走吗?”
“大哥,我明早会去找师父说的。他要是不愿意,我会留人照顾他,还有这林庄;要是他愿意,那是再好不过的。”
“那么我们就回去好好准备,赶紧告知孩子们,让他们也准备好。”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进入了五月,枝头的花就剩下零星的几朵,其它的早已化为春泥,林家也要下山了。
林济思看着被林至清扶上马车的空尘山人,想起小木屋里的那次谈话。
“几年前赫连家的事,你当真认为是世禺?”
林济思沉默一会儿,“刚开始想到世禺在赫连府出现过就怀疑是他,后来想了想,觉得事情还是不太对。
赫连灼在周岁那年也中了毒,可当时那一整年世禺一直在沙月城的沙漠里,连个人影都很难找着,我还一度以为他回不来了。那他仁恕堂又是怎么寻到世禺,又怎么说服世禺拿到紫蓝印头,又怎么知道世禺有紫蓝印头?就凭世禺身手和警惕性,更不会不小心到让人骗走偷走紫蓝印头。故我觉得这事还是蹊跷。”
“所以当时你才故意说是世禺,是怀疑林家有内贼?想让他得意忘形露出狐狸尾巴?”
“是,我很是怀疑。可我一直没找到,不知道是他藏得太深,还是我自己想错了,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经是个坏孩子。”
“世禺他一直是个好孩子。他没下山前,常常来陪我这老头子的就只有他这个孩子,要是你看到他对待花草飞鸟小兽的态度,看到他那眼神,你就不会怀疑这孩子。”
“师父……”林济思有些动容,没人愿意去怀疑自己的孩子是个害人的坏人。
“我跟你们一起去歌曳,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在林家作怪。”
“那师父的这要药草……”
“烧了,都给烧干净。”
林济思一惊,这些药草是师父多年的心血,也是林家的宝物,这一把火下去,林家也会伤了元气。
“别担心,手艺都记在师父的脑子里,去了歌曳,一样能种出来。”
“紫蓝印头也是?”
“对。这样才能引出那人,要是他还想要紫蓝印头的话,就必须来问我。”
“那师父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无妨,我也活得够久了,要是能抓住那人,护住林家,我也可以安心闭眼了。”
“师父……”
“不必多言,别忘了你师父我也姓林。”
“爷爷。”
林济思回过神来,林至清在自己跟前,摸着他发顶:“鹿儿真的不和爷爷走吗?”
林至清摇摇头:“我答应过灼灼要帮他照顾柰子树,等柰子树开花了结果了,我再去找爷爷,好不好?”
“好,好。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记得让沐白他们告诉爷爷,知道吗?”
“知道了。”
“快去跟你小姑道别。”
“恩。”
林至清跑到林俪兰跟前,林俪兰一把狠狠地把他抱住,梨花带雨,嘴里骂着小白眼狼。林至清像赫连灼离开那天的林俪兰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他已经快长得和林俪兰一般高了。
山里的人家也纷纷出来与林济思道别。
“林二爷爷,你们还会回来吗?”
林济思摸摸林长松的脸颊,笑笑不答。
“林长松,先生教的‘尊老爱幼’你都忘了?歌曳城离得那般远,怎么能林二爷爷过来,应该是我们过去才对!林二爷爷您好好在歌曳城呆着,等我及冠了,就下山找您去!”
林长松听到林玉竹这般说,赶忙拉住林济思的手道:“林二爷爷,我也会去看望您的!您在歌曳城等我!”
“好,好,好。以后就至清一个人在庄里,你们有空就多来找他玩啊。”
“我会的!我和娘亲会好好照顾小鹿弟弟的!”
其他的孩子也纷纷地围了过来,有样学样地跟林济思道别,林济思笑着挨个地摸摸他们的小脑袋。
林俪兰还趴在她娘亲的怀里痛哭,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林济行看着小女儿痛哭流涕的样子,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等到了歌曳城,还是好好的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等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这般惦记林至清,也可以把世禺给忘了。
林长松的娘亲受林济思所托,照顾林至清日常的衣着饮食,于是就搬进了林庄。林长松是遗腹子,故也一同搬了进来。
踏进了林庄,林长松很是高兴,今早的离别伤心之情俨然都没有了。他收拾好自己要住的屋子,就在庄里到处乱逛,看到很多屋子都被锁了起来。
终于逛到了鹿苑,他看见林至清正在给柰子树浇水,连忙跑过去,夺过他手里的木瓢,对他说道:“小鹿,哥哥我来吧,你歇着去!”然后哼着小曲,自顾自地忙起来。
林至清看到自己的活被抢了,只好回屋坐到窗边,支着下巴,看着林长松给院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浇了一遍水。林长松终于浇完水,转头看见林至清对着柰子树发呆。
“小鹿你是不是在想林二爷爷他们了?”林长松走到窗前,他现在还是比林至清要高,不过也就高半个头。林至清没有答话,林长松又说道:“柰子树我可以帮你照顾的,渺渺长生它们我都可以照顾的,你现在下山去,可能还可以赶得上他们。”
“长松,谢谢你。‘言必行,行必果’,既然我答应了灼灼,我就不能失信于人。而且我要在这等我爹爹,我怕爹爹还不知道林家搬到了歌曳城,到时候他回来了,找不到人会着急。”
“你爹爹?我从来没见过你爹爹呢!都说他和世然叔一样是个大侠客!等你爹爹回来了,你也要同他一块去行走江湖吗?诶,到时候你们要是去了,也捎上我呗!”
“林长松,你的话怎么这么多,你要跟我们走,那你娘亲怎么办?”
“也捎上呗!我不能让我娘亲一个人在山里。不过话说回来,你小时候话也特别多,总是跟王先生问这问那的,现在越长大话越少了。唉,我还挺想王先生的,现在的李先生又老又无趣。你想王先生吗?”
“恩,我也很想他。”也很想世然叔,很想灼灼。
两人静静地思念了一会儿王沁,林至清忽然站起来:“跟我一起去看看药草吧!”
“好呀!”
第十二章
柰子树开花的那一年,林至清让人给赫连灼捎去了一封书信。可送信人回来告诉他赫连府已经人去楼空,就像林庄一样,他们回到卑陆后国,但他还是将信留给了守着赫连府的下人。林至清淡淡地笑了笑,跟送信人道了谢,就和林长松去了杏林看他的药草。
其实,赫连拿到了这封信。
他拿到这封信时,立刻收起了手中的长鞭,跟他的练武师父告了假,跑回屋里,一遍一遍地看这封信。
看着这飘逸娟秀的字迹,仿佛那水绿的身影就在自己眼前,他思念林至清,想念林俪兰,想念王沁,甚至还想念林世然。
在早些时候,在他们还没离开坞城的时候,赫连灼也曾给林至清写过一封信,可那信却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后来,他再次提笔,却不知要写什么,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有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于是这封信没有写成。
现今,收到林至清的信,他很想回,可是又想到在歌曳城的林家,在卑陆后国的赫连家……
赫连灼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好,望着窗外,天已擦黑,一枚弯月悄然挂在窗头,屋外卑陆后国人又开始载歌载舞,那歌那舞和当年的赫连府歌舞何其相似。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林至清弱冠那年,院里那株柰子树结的果特别红,他让林长松摘了一些送去给邻里,然后又去了杏林。
长生已经长得十分健壮,能轻易地驮起林至清在林中奔跑。他们来到小木屋,屋前种满药草。之前这里的药草被太师公连根拔起一把火烧了,林至清又给种上。
林至清给药草淋完水,除完草,就又让长生驮着他往更深的林里走。林至清拾起一片树叶,放在嘴边,一支轻缓的小调使得这幽静的深林活泼起来。
长生走到一小片紫色小野花边就停了下来,林至清随手把叶子丢了,蹲下身子看这些小花。
这就是太师公养的紫蓝印头。
一株小花至多两寸高,每一株都是长着五片叶子,都是紧趴在地上,一支花茎从中直直长出,顶端的蓝色花苞稍稍的向左偏着头,一串风铃似的紫色小花从花茎的一寸处开始长,一直到顶端,都长在花茎的左边,害羞地低着头。
微风拂过时,一排排的小花都挥动起来,好像真的听见了风铃声。
林至清挽起衣袖和下摆,从药箱里拿出小铁锹,毫不客气地就把十来株小花连根挖起。紫蓝印头的根部如拇指般大小,表面是金黄色的。林至清觉得足够后,就开始一株一株把花叶除掉,再把这些花叶埋到泥里,只取根部。
林至清的太师公当年并没有把紫蓝印头一同烧死,因为他发现只有这里能养活它,一直到现今,他在歌曳城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能养活。
但外人,甚至是林家人都认为他在歌曳城某个地方养着。这也是他和林济思布的一个局,想引出藏在林家的那人。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不知道那人是谁。而这紫蓝印头的事却只有他和太师公知道,这也是太师公当年离开时告诉他的。
当年赫连家的事林济思已经同林至清仔细地说了一遍,毕竟与他爹爹有关。
林至清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泥土,想着要是林家继续能这样相安无事呆在歌曳城,那当年的事不查也罢。
林至清翻身坐到长生的背上,看了看还剩下的十几株小花,真是不显眼,旁边的杂草都长得比它高,没有懂得的人告诉,谁又会知道这是紫蓝印头?
林至清刚踏进鹿苑,林长松就跑过来让他去用晚饭。林长松依旧健壮憨厚,依旧比他高半个头。
林至清这次挖的紫蓝印头比往时多了三倍,他把大部分分出来装好,交给沐隐,让他带去给太师公,自己留了一些。他要下山行医了。
林世然匆匆回到林庄,却没有一人发现,只是在门口看到一个包袱。包袱里有封信,信上说林世然与王沁正要去沙月城,他爹爹还是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