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个人?”黎辉从后视镜上快速地瞥了刘向阳一眼,疑惑地问。
漏了一拍的心跳。
“是啊。还有我的小宝贝啊。”刘向阳说。
黎辉沉默地点点头。
“怎么,你认为罗霁会带多一个人回来么。”心直口快的问话。
从后座上看见黎辉僵硬着的身体,孙雨晴默默地抓住刘向阳的手,示意他别开太过的玩笑。
“有想过。”黎辉淡淡的语气在封闭的车厢里回响,“可就算那样还是想见他。我是不是很没用。”
后视镜里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有些难过。
航班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罗霁直着身子站在空旷的候机楼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遇过飞机晚点的,可提前到达还是第一次。
不过自己坐过的航班倒是屈指可数。所以只能说是自己孤陋寡闻咯。
他无奈地抓了抓后颈,摸出手机琢磨着是不是该给赵梦琪打个电话。
然后就看到对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罗霁拖着行李箱的样子,让赵梦琪想起他们的第一次会面。
只是,又有那么些不同。
比如地点,比如他们。
“瘦了,成熟了。”赵梦琪踮起脚尖想摸摸对方的脑袋,无耐身高差实在悬殊,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拍拍他的肩膀,力道倒是出奇的大。
罗霁吸了吸鼻子笑着说,“我还是不大适应这温度差。”
“怎么,难道你去的不是北半球而是南半球。”赵梦琪故意揶揄他。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罗霁戳了戳她的背包,鼓起来的一处十分显眼。
“我不知道,智商不够用。”赵梦琪撇了撇嘴说。“早上的培训听得我头晕,可能是太久没动脑了。只能取一些资料回去再消化。”
“我没听错吧。这么认真,不用谈恋爱了?”
“我什么时候谈过恋爱。”赵梦琪睨了他一眼,“黎辉待会和向阳一块儿过来,你……”
“我们已经结束了。”罗霁说。
赵梦琪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坚决,一如好几年前,他跟她说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会坚持下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那一年,黎辉正式跟家里人出柜,两个人独立出来生活在一起。
除了学习,就是兼职。努力想证明些什么,拼命地保护着属于他们的亲密关系,虽然并不被他人认可。
眼前的罗霁还是那个罗霁,赵梦琪想,只是她不明白而已。
刘向阳他们赶到的时候,罗霁和赵梦琪正推着行李往外走。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好像是昨天,又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刘向阳有些感慨地说。除了黎辉,几个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被赵梦琪吐槽说长着一张演喜剧的脸,说着八点档的台词。
可黎辉想,刘向阳大概是对的。
站在行李后面的罗霁,他们之前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远远的,他够不着的一个世界。
他想走过去抱抱他,或者摸一下他的头,说欢迎回来。
可他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冷漠,又或者,他还没有认认真真的看他一眼。
那样的罗霁,很陌生。
就跟那天见到的一样。
刘向阳在跟大伙介绍他们即将要去腐败的那家酒家,说新来的师傅技通鲁粤,待会一定要好好品尝。赵梦琪问孙雨晴,当初他跟你求婚的时候你有没有问他你和吃饭,哪个更重要。
孙雨晴说,你漏了一个,还有画画。
黎辉逃也似的想离开那个地方,然后听到刘向阳说,黎辉,你帮霁把行李搬车上去吧。
“喔,好。”木然地从对方手里接过栏杆,还是那只自己买给他的行李箱。皮箱上的划痕暴露了它的年月,就像伤口一样,触目惊心。
“该换新的了。”黎辉小声说。
罗霁的身躯微微一怔,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黎辉今天的表现让刘向阳捏了一把冷汗。
“大白天的喝酒,你真要我送你回去?还是说你待会要把那个人拐回去?”刘向阳用仅是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量对他说。黎辉摆了摆手,又继续喝了起来。
“向阳,你家宝贝干爹和干妈的位置还空着吗?”像是故意活跃起气氛,赵梦琪隔着餐桌朝对面的刘向阳说道。
“诺,这个。”刘向阳指了指低头喝酒的黎辉,“不过,这也没规定只能一个干爹啊,是吧,媳妇。”
孙雨晴笑着点点头:“你们到时候不要把他宠坏了就行。”
赵梦琪被酸到牙疼。忽然想起这几个里面,刘向阳算是幸福指数爆表的一个,妻子漂亮温柔不说,最重要的是他做什么都无条件支持。简直是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啊。
“嫂子,知道是男孩女孩了吗?”罗霁轻声问道,他和孙雨晴不算十分熟悉。虽然之前因为黎辉的关系和她接触过一段时间,但并没有认真的交谈过。而刘向阳和她正式在一起,是在自己去了米国之后。
“不知道。”孙雨晴摇了摇头说,“其实我觉得都一样吧。”
“是一样。“刘向阳说。
黎辉突然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嚷嚷着男孩比女孩好,以后可以一起打电玩玩游戏。
“这我倒是没想到。”刘向阳笑了起来,“原来你还有这想法啊。”
罗霁渐渐黯然下去的瞳孔,低头望着手边空着的碗筷轻声说:“你也是时候该考虑这些问题了。”
黎辉却听不见,还一直嚷嚷着说男孩好养,女孩子的话要一直担心她,会不会被男人欺负啊,会不会在婆家受委屈啊。
刘向阳一边无奈地附和着,一边扶着他睡在包厢的沙发上。
散摊的时候刘向阳问罗霁你回哪里。
“我回家,我妈知道我今天回来,估计现在锅里已经炖着汤了。”
“那你呢?”刘向阳问赵梦琪。
“我这边还有几天培训,难道你收留我。”
“来吧来吧,家里的客房还空着。因为黎辉有时候会过去,所以还收拾得挺干净。”孙雨晴说。
“你不是说很久没见着我妈了吗?”罗霁说,“去我家吧。反正都在z市,要聚的话打个电话就可以嘛。”
赵梦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好久没去罗霁家串门了,而且她不是黎辉,不喜欢那么明目张胆的当电灯泡。
被扔在后座的黎辉嘟囔了几句。
罗霁隔着玻璃望着他,好像喝醉的是自己,说不出的难受。
第十八章
罗霁留学的第二年,黎辉曾经去找过他一次。
隔着远远的距离看到他和几个同学勾肩搭背地边走边讨论着些什么,异国的蓝天下,有别于平日的灿烂笑容。
那样的罗霁并不属于他。
不知道是在害怕些什么。
就像落败而逃的士兵。
电话响起的时候,黎辉醒了过来。
“喂,向阳。”踩在地毯上的脚有些浮,他稳了稳身子缓缓道。
“手机怎么关机了?你还在睡?”刘向阳在电话那头说,偶尔还夹杂着乱糟糟的说话声。
黎辉甩手望了一眼时间,刚好十一点半。也就是说他睡了快整整一天一夜?
“可能没电了吧。”黎辉按了按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着正难受。
“你声音怎么了?”刘向阳担心地问。
“没什么。”黎辉说话的嗓音干得像棉絮,暗暗地清了清喉咙,问道:“你找我有事么?”
“我和雨晴在医院呢。做产检。”刘向阳被他一问才恍然想起,“你要不要过来。我有一个想法,关于霁的。”
黎辉大概听明白了。
刘向阳今天早上在医院等彩超结果的时候,碰到几个因车祸被送进来的伤者,整个急诊科像炸开锅似得,闻讯赶来的家属情绪有些失控,有的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哭了起来。幸亏的是,抢救还算及时。
“也就是说,暂时是脱离危险了?”黎辉摸了摸有些发红的脸,把他叫过来分享这么一个故事,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
“你还是不明白。”刘向阳凑了过去,翻开手机按了通讯录。“如果跟他说,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你,他会有什么反应?”
那一行联系人里,黎辉一眼就找到了“罗霁”两个字。
“我觉得,用绝症当借口把他“绑架”过来,好像更加直接一点。”他摸了摸额头,险些晕厥过去。
“不是这样。”刘向阳说,“你现在不是不清楚霁的心还在不在你那么。我就不信他那会儿还可以伪装。”
“你怎么就知道他那是伪装了?”黎辉虽然觉得不靠谱,但还是带着不到万分之一的希望问道。
“嘿,我就知道。”刘向阳认真的模样倒不像是在开玩笑,事实上,他昨天和孙雨晴“研究了”老半天,还是觉得罗霁那过于冷谈的态度太明显。
“别了。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黎辉站起身子整理下摆,准备回公司处理这两天堆积的工作。如果真像刘向阳说的那样又如何?更何况事实已摆在眼前,在三年前他就应该认识到,只是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罢了。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假如他真的还爱你。”刘向阳低声说。“如果不是,那也好让你死心。”
黎辉微微挺直了腰背,重重的吸了一口气。
“你打吧。”
Z市广场前的露天咖啡座这会儿零零落落的只几个人,罗霁有些局促地坐在那里,微笑地端起眼前的咖啡杯。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女人,说是贵妇也不为过。
“有没有感觉这里变化好多。”她说,似乎是为了让罗霁放松下来,带些感慨似的谈论起周遭的事物,语气却十分自然。“那几座超高层的建筑物,我们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罗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南侧新落成的玻璃幕墙建筑确是引人注目。
“我听你母亲说你是昨天的飞机?这么急着约你出来,不会打扰到你吧。”她缓缓说道,虽然已年过五十,皮肤却保养得很好。一双大眼睛几乎与黎辉如出一辙,让人止不住感慨基因的强大。
“没,我最近也没什么事情。”罗霁摇了摇头,不自然地搅拌着咖啡。
“见到小辉了吗?他啊,最近好像有点忙。”是有些抱怨的语气,“一个月下来才见那么几次面,就像完成任务似的。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他爸现在把公司的事情都交给他在打理。”
罗霁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谈论这件事情。不管怎样回答他都觉得不合适。
尴尬的沉默过后,是她略带愧疚的声音。
“小霁,原谅我们的自私。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幸福。你知道黎辉那小子的脾气,倔得像头牛似的。不管他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他,唯独是这个。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我们真的无法接受啊。”她望着他,带着恳求的表情。
罗霁想起自己的母亲,那样的眼神他见过无数次,包括在梦里。
“阿姨,您放心,就像当初跟您承诺过的,我和他不会在一起,只是普通朋友。如果您觉得我跟他见面不合适,我……”
“不,小霁,我没那个意思。”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她完全可以如此要求。可她从小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两家人的关系在这之前也一直很不错。黎辉人缘虽然好,但真正推心置腹的并不多。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罗霁总会第一时间出现。黎辉曾经和她谈起过,他是上天给的礼物。所以,她真的做不到如此决绝。
“阿姨。”罗霁还是不明白她约他出来的目的,如果是担心自己和她儿子会旧情复燃,那他已经表明了态度。他踌躇着,想抽身走人。
电话响起的时候,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错觉,但也只是一瞬。
“在哪,他在哪,我儿子他在哪……”一奔进急诊科的大楼,她便扑在咨询台上大声询问起来,什么优雅和从容已经荡然无存,此时她只是一个担心儿子安危的母亲。
工作人员十分冷静地询问患者的名字和就诊时间,大概这种场合对他们而言已是司空见惯。
“黎辉,刚刚送进来的。怎么查不到?你们怎么查不到?”她的声音拔得很高,激动的敲打着咨询台。
罗霁用着颤抖的手一把按住她。
“你别急,我问向阳。”
几乎是忘记了自己还能说话,从喉咙里努力挤出的几个字显得干涩无比。
“霁。”是黎辉的声音。
罗霁握着手机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幻听。
脑海里浮现的全部是黎辉,从刚才到现在。
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自己的现象。
他转过身,黎辉站在离自己不远处望着他。半张着嘴,说不出的惊讶。
罗霁和他母亲站在一起的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妈?”
“儿子,你没事?!”她跑过去摸他的脸,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真的没事?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她哭了出来,是惊恐过后的喜悦。
“额,我们查过了。是没有叫黎辉的患者。”
“霁,你快过来。黎辉出车祸受伤了,在第十人民医院。”
工作人员的声音与刘向阳的声音重叠在一处。
罗霁握着手机的左手青筋乍现。
他缓缓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刘向阳说你受伤了?”不带任何起伏的声调,罗霁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看起来不是那回事,那么。”
黎辉还没反应过来,罗霁一拳过去打在左边脸上,火辣辣地疼。
积攒了复杂情绪的一拳,让包括黎辉在内的所有人愣在原地。
他嗤笑了一声,望着对方的身影慢慢走远。
摸着脸上那触目惊心的红印,止不住地傻笑。
笑他,笑自己,还是笑眼前的这个人?
“我第一次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黎辉望着她,“你就这么关心你儿子我?”
“小辉,你听我说。”连续的刺激已经超过了身体的负荷。
“你之前说的接受我们都是在敷衍?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回去?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黎辉双手捂脸,他着实不想去面对。
已经有些累了。
“我,小辉。”女人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难道就不能站在我们的立场上为我们考虑?我和你爸那些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你为我们想过吗?”
“所以你就可以欺骗我?表面上支持我,关心我?所以我跟你说我们分开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可那时候我明明在滴血,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以为过几年你就会走出来的。”女人声嘶力竭道。“小辉,忘了他。为我们想想。”
“我做不到。”黎辉冷静道,“如果我可以做到,今天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吗?”
“可他已经放下了。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就算他放下了又怎样?”黎辉嗤笑了一声,“他放不放下其实都一样的,我已经回不去了。”
女人揪住他衣襟的手垂了下来,有些绝望的呼了口气。
“我就知道。”挣扎过后意外的平静,“是我痴心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