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曜霆被他一枪打得懵了,愣在当地。
76、身陷囹圄
赫曜霆还没缓过神就被韩笺枫两三下拽到屋角,角落里一口大水缸,水缸周围支了两根巨大的石柱。韩笺枫用力一推,一把将赫曜霆推入缸中。赫曜霆对这突发生变始料未及,只本能地在水中闭住了气息,他自打上次溺水之后就去学了游泳,游泳没学全,闭气的功夫却不错。此时整个人没入水中,水面上瞬间浮上了一层血红。
韩笺枫知道此时赫曜霆身陷火窟十分凶险,可是他别无他法只好冒险一试。再者这一步他早已计算在内,如今实施起来自然而然按部就班,倒没什么内疚不安的。安排了赫曜霆,他自己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可以义无反顾地对抗外敌或者安然送死了。
险!他自然知道险,但也无可奈何,只期望自已一早布下的棋子可以发挥效用。至于其他,自己也是命悬一线,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听天由命。
韩笺枫持枪冲出火洞,开枪见人就打,一路披荆斩棘地往外走。他不惧生死,竟然如有神助,没有被流弹伤到分毫。
如炬火把下,赵瑺铮一声令下,部下停止射击,众人将韩笺枫团团围在中间。韩笺枫手枪枪口直指着赵瑺铮面无表情神色淡然,枪膛里子弹已经打空了,他随手一扔,匆匆略扫一眼人群,看到负伤被擒的凤梧,心凉了半截,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赵瑺铮预备束手就擒。
赵瑺铮见他那种危急关头从容不迫的派头,胸膛里无端端地生出了火焰。曾经多少次,就是这种劲头勾得赵瑺铮心神荡漾牙根痒痒。别人爱韩笺枫漂亮,着迷于他的风采,而赵瑺铮却迷心在他这股子镇定清高的傲劲。
他自负乱世枭雄,心气很高,从一介草莽成为称霸一方的军阀,当世间几人能够在短短数年做到。如今他手握重兵踌躇满志,愈加的不可一世。偏偏这只韩姓狐狸不卖他面子,几次三番地忤逆他。
如今这只狡猾的狐狸掉入了他赵司令的陷阱,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赵瑺铮满心的迫不及待,恨不能当场拆卸了他。狞笑着说道:“韩先生,咱们有日子不见了,我可惦念得紧呢。”
韩笺枫不屑地冷笑一声:“赵司令不必跟我来这些虚套。韩某人今日落入你手,是我时运不济,我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转而看了看浑身是血的凤梧,继续说道:“只是……韩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难为我的手下。”
赵瑺铮哈哈大笑:“韩笺枫。你以为你现在是个什么处境,还敢跟我发号施令。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要顾别人。”疾言厉色地对手下卫士吩咐:“统统给我带走!”
韩笺枫被蒙上眼睛带到了日本军部特务机关的监狱,在那里见到了衣衫染血的沈叶,心彻底凉了。两人只是匆匆一眼,就被强行分开,关押进了不同的牢房。
日本军人虐待俘虏的手段比较单一,“老虎凳、辣椒水”这么复杂的刑罚是中国特务对待犯人用的。日本宪兵一向看不起俘虏,只用皮鞭沾了盐水往死里抽一顿,抽完往牢房里一扔。第二天没死再抽,抽死为止。看样子沈叶是按照惯例受过这么一场酷刑。
韩笺枫被当作特殊要犯关进了没有窗户的特殊牢房,扣上手铐被人连推带搡地押进来,牢门一关,倒是没有立刻受刑挨打。韩笺枫在这不分昼夜的洞窟里想尽了办法,最终丧气地发现自己成了失去爪牙的困兽,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
他想起沈叶,一阵揪心的烦躁之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看来,还是我连累了他。”
韩笺枫自觉经历了无比漫长的等待,实则这段时间只有一个夜晚而已,由于他心焦气躁而显得特别漫长。终于喀拉两声金属响动,有人推门进来了,手电的灯光也跟着打了进来。
来人是加藤雪莱,她一身藕荷色和服,头插羊脂玉发簪,幽香的脂粉却难以掩盖她苍白的面色。空谷幽兰一样在阴湿的牢房婷婷而立,身后站着一身军服的宪兵队长。
“师父,我们分别不过须臾,想不到再见面,竟然会是在这里。”加藤雪莱深深一躬身,很自然地行了礼。她意图掩盖产后的虚弱之状,选择了宽厚而色泽明媚的衣衫。
韩笺枫很平静地笑了:“我也想不到,真是世事难料。加藤社长身体康复了吗?”依旧是温文尔雅的姿态。
加藤雪莱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冰冷地示意了一下宪兵队长:“青山君,请您先出去一会,我想与韩先生单独说几句话。”
宪兵队长犹豫了片刻,试探着用蹩脚的汉语说道:“加藤小姐,我奉命保护您的安全,这个人是要犯,您与他单独相处,恐怕会有危险。”
加藤雪莱秀目中神色一厉:“关东商社的继承人,岂能没有胆色。青山君,这里暂时不需要你,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宪兵队长青山次郎不再说什么,很恭敬地退了出去。
阴森潮冷的牢房只剩韩笺枫和加藤雪莱二人,气氛忽然变得奇异起来。这不仅仅是审讯者同被审讯者之间的安静压抑,更掺杂了一种尴尬憋闷的诡异感觉。
韩笺枫在面对她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心情复杂,这个女人不久之前拼死拼活地和他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来对他严刑逼迫。
他与她是绝对对立的敌人,但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养育过她,十几年一点一滴,积累起了绵长的纠缠。他们有过肌肤之亲,虽然韩笺枫对跟女人发生关系这种事情一向并不在乎,但她与他有了共同的血脉,与其他人不同。这些对韩笺枫来讲是感情,更是罪孽。
韩笺枫长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加藤雪莱:“雪莱现在今非昔比了,好歹师徒一场,你可真对得起我。”
加藤雪莱微微向前一步,寒烟笼罩在她一双妩媚秀丽的秋水剪瞳,她很微弱地冷笑了一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师父,你不能怪我无情。”
韩笺枫跟着冷笑:“你这话说得未免太可笑了。你是中国人,难道认贼作父,就换了血统。不要忘了你的出身,你是怎么长大的!”
加藤雪莱苍白的脸浮上来一层青气,浑身颤抖了一下,强撑着咬紧牙关,冷冷回答道:“加藤博仁并非我的义父,而是我的亲生父亲。自从出生开始,我就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我的名字并不是赫雪莱,而是加藤雪莱。师父,其实你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了解我。”
77、步步紧逼
韩笺枫沉默良久,忽然抬起头。他清矍了许多,脸颊凹陷下去,眼窝也深陷了。额角微微渗出冷汗,沉默了半天,森然一笑,悠悠地沉声说道:“原来如此,贵国对于满洲的野心果然不容小觑。韩某人今日落入你手,只能自认识人不明,有眼无珠。加藤社长要是想报仇,就尽管来报吧。”
加藤雪莱微弱地冷笑了一下,脸色白里透青,勉强掩饰着虚弱之态,咬紧牙关气息微弱地说道:“师父,我特地前来并不是为了要报仇。咱们的恩怨暂且放一放,雪莱有其他话想要同你讲。”
韩笺枫浓乌的剑眉微微一挑:“哦?我如今已是阶下囚,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讲?”
加藤雪莱微微颔首,几缕长发垂下来贴在脸上,让人看不分明她此时的表情,只能借着牢房微弱的光看得见她目光闪烁。她抬手抚了抚发鬓,缓缓说道:“师父,我这一次是向师父请罪,同时也有一个请求。”
韩笺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挑眉:“请罪和请求?那么你先说为何请罪。”
加藤雪莱抬起眼帘,嘴角依旧掇着一丝冷笑:“沈叶是师父的旧相识,军部上峰有令,要以叛国罪逮捕,同样收押在这里。此事虽然与关东商社无关,但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要有所牺牲在所难免。同为日本人的我,依然要向您说一声抱歉。”这番话说完,继续垂下眼帘,整个牢房也随着这几句轻巧的话,气压骤然下降,连空气都跟着凝固起来。
韩笺枫的脸色也迅速变了几变,神情肃然地一声冷笑:“那么,接下来说一说你的请求是什么吧。”
加藤雪莱志得意满地看着他轻声说道:“满洲已经成为关东商社的囊中之物,对于不合作分子,我们也只能清洗掉。梁仲贤已经逃到丹东,丧家之犬不足为惧。如今东北最大的烟枭就是赫曜霆。不如咱们联手把他逐出关东,到时候师父还是雪园的老板,关东商社必定鼎力相助,让你当上满洲商会的会长。”
韩笺枫面色冷峻下来,摇头道:“雪莱,咱们师徒相识这么多年。看来不只是为师不了解你,你也不够了解我。我虽然是混蛋,但还不是畜生。卖主求荣这种事情,我做不来。韩某一生敢作敢为,就是不敢当汉女干。不要再枉费心机了。”
加藤雪莱冷笑一声:“既然师父如此不识时务,那我也不必再念着旧情。谁要是阻挡了大日本帝国征服东亚的道路,作为帝国的军人,我也只好杀出一条路来。”
上前一步,定定地凝视着韩笺枫,伸手抚摸上他的面庞,轻柔地摩挲着,轻声喃喃:“师父,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既然你我不能合作,我也无法再对你客气。”轻轻叹息一声:“我真后悔,让我的儿子身上流着一半支那贱民的血。”
韩笺枫哈哈大笑,笑声却不复从前潇洒,而是透出些许凄凉惨淡的意味。他顺着她的目光回视过去,四目相对,青光白刃、刀光剑影。冷峻的笑意挂在嘴角:“我也很后悔,让我的儿子身上留着一半畜生的血。忘恩负义,养不熟的白眼狼。”
加藤雪莱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勉强支撑着没有摔倒:“好不识抬举,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手下留情。军部机关刑讯的手段,你就在这里好好尝尝吧。师父。”
她本来是一副虚弱模样,可是经这一气,竟然生出了力气。愤而转身,快步离开了,脚步声居然没有滞涩。
加藤雪莱离开不久,报应就到了。
一群日本宪兵走进来,不由分说把韩笺枫绑上刑架,毫无悬念皮鞭沾了盐水,疾风暴雨地甩过来。几鞭子就把韩笺枫身上的衣服抽裂了,不一会就呈现出皮开肉绽的状态。
一顿鞭子抽不死人,但是足以让痛楚流入韩笺枫的四肢百骸。宪兵打累了,兜头一桶盐水浇下来。他本来被一顿鞭子抽得快散架,伤口遇上盐水,钻心刺骨的疼痛逼得他一声凄厉的惨嚎本能地从喉咙喷薄而出。之后悬挂在刑架上,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日本宪兵这时还没有得到命令,无意取他性命,无非是给这个不识时务的支那人一点教训。人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就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韩笺枫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醒过来,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一片,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他挂在刑架上喘了半天气,最终长叹了口气,悲哀忧虑地想:沈叶身上本来也没有几两肉,又是个瘾君子,身体底子远不如他。严刑拷打下来怎么熬得住。沈叶是受了他的连累。可是此时他自己也是为人鱼肉,顾不了他。
韩笺枫绝望地闭上眼睛,默默地想:这样也好。能跟沈叶一块死在牢里也罢,总之赫曜霆能活就行。也不知道小七够不够机灵,能从小叶子转告小雪的口信里得知三爷遇险,把赫曜霆从火场里救出来。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海中窜来窜去,韩笺枫最终自顾自地苦笑了一下。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他现在谁也管不了了。
韩笺枫在这里不知晨昏,大概外面是天亮了,又有宪兵进来,挥鞭子就抽,一顿毒打之后就走。这样反反复复一连七天。
到第七天,牢房的门开了,宪兵押进来一个人,手电筒的光直打在韩笺枫脸上。他在黑暗中久了,受不住骤然照射过来的强光刺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他看见沈叶只穿了见薄薄的里衣,浑身血痕纵横交错,游魂一般赫然闯入他的眼帘。
一场场的酷刑挨下来,韩笺枫一条命剩下半条,沈叶更好不到哪里去,人已经脱了相,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一般。
铁门卡啦一声又开了,门口有光束投映进来。韩笺枫凝神看过去,来人是加藤雪莱。几名宪兵跟在她身后神情肃穆恭敬。而这些人此时并没有让韩笺枫再次受刑的意思。
加藤雪莱一步步逼近韩笺枫,目光灼人地看着他:“韩先生,这么多天了,你考虑的如何啊?”
78、修罗之道
韩笺枫被折磨了几日,已经出现了形销骨立的枯槁疲态,只有神气还勉强在。他扯动了嘴角,蔑然地摇头:“不要白费心机了,”目光落在沈叶身上,“就算你用他来要挟我也没有用。我还是那句话,我做不到。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加藤雪莱阴冷的目光从韩笺枫绕到沈叶,转了一圈,又落回到了韩笺枫脸上。无奈地轻叹一声:“真是冥顽不灵,食古不化。”一弯腰拾起屋角地上一把铁锤,在韩笺枫身前左右踱了两个来回,最终在他身前站定。
她笑得沉静温柔,温柔得近乎病态。伸手在他左手上摸了摸,沁凉的手掌轻轻握住他的手,缓缓摩挲:“师父,我从小就喜欢你的手,特别是拉琴的时候,很美。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女人不能惹,否则就死定了--!!!)
接着尖叫声响起,是沈叶的尖叫。韩笺枫的左手就在尖叫声中被一锤子敲碎了。他疼得满脸冷汗,张了张嘴只剩下痛哼,再发不出其它声音。
她让人带沈叶过来,无非是想要刺激韩笺枫的精神。韩笺枫没有受到太大的刺激,反而把沈叶的精神给刺激到了。
加藤雪莱冷笑着举锤正打算废掉韩笺枫另一只手的时候,沈叶一声厉喝:“住手!”破空而出。
锤子果然没有落下,加藤雪莱转头狐疑地看着沈叶,觉得此人渺小可笑。她终究没有再下狠手,冷冰冰地看着沈叶,看好戏一样打算瞧沈叶是如何的无计可施。
沈叶原本神情迷糊、目光散乱,忽然之间变得目光寒澈十足,全身弥漫出了阴森森的杀意,令人不禁浑身一寒。他嘴巴一张一合,飞快地吐出话来:“加藤雪莱,如果你希望你的儿子活不过明天,尽管再伤他试试。”
“你说什么?”加藤雪莱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叶。
沈叶森然一笑,面色像从地狱爬出来的鬼,脸上已经隐隐露出了疯狂凶狠的病态神情,语速飞快地继续说道:“在将军府的时候,我在你儿子身上下过蛊,蛊毒催发,当世就只有我一个人能医得了。我劝你赶快放了韩笺枫,否则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这时候,有宪兵进来,恭敬而犹豫地禀报青山次郎,青山次郎试探着向加藤雪莱低声耳语了几句。加藤雪莱脸色变了几变,命人将沈叶仔细关押,就匆匆退出去了。
韩笺枫一只血手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目睹着宪兵强行将沈叶拖走的场面,绝望地沉沉叹息了一声:“让我赶紧死了吧。”
在另一间牢房,加藤雪莱沉着脸色,籍着手电筒发出阴暗的光,眼神凌厉地盯着沈叶:“我的一郎高烧不退,所有的办法都没有效,你有办法治吗?”她恨不得将沈叶碎尸万段,却不得不向对方低头求助。因为没有人知道,加藤雪莱生加藤一郎的时候引起的出血,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导致她往后再也不能生育。她与韩笺枫的这个儿子,将是加藤家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沈叶此时看上去正常了一些,平静地看着加藤雪莱说:“加藤社长来找我,证明了我所言非虚。另公子若是再不医治,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加藤雪莱勉强压抑着心中气愤,低声道:“沈大夫,我知道你有办法可以救我的一郎。我就不加虚套了,你想提什么要求,尽管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