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叶冷冷一笑:“加藤社长是个爽快的人,那我也不必拐弯抹角。我要你马上释放韩笺枫。”
加藤雪莱脸色微微阴沉了一瞬,沉默片刻,深吸口气:“这个要求恐怕办不到。韩先生是上峰的要犯,人我不能放。作为帝国的军人,我早已经有随时牺牲的觉悟,就算你用一郎的生命要挟我也没有用。沈大夫还是提别的要求吧。要是能治好我的一郎,我可以给你自由。”
沈叶沉声一笑,摇头道:“既然不能放人,那么我要求你把韩笺枫转移到条件更好的地方,我要给他治伤。”
加藤雪莱略微思索了一下,随即应允:“好,我可以让他在将军府养伤,不过你要先救我的一郎。”
沈叶无声地笑了:“我可以现在就去替令郎看病,但我只能保证他今日无虞。明天要是在将军府见不到韩笺枫,你的儿子一样要死。”
韩笺枫躺在一张死死焊在地板上的铁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被头顶灯光刺得直淌眼泪。右手被手铐牢牢锁在床柱上,左手缠了一圈纱布,略微一动疼得钻心。他的一双长腿也被皮带紧紧捆绑在床上。
他勉强转了转头,窗户的位置被砖砌上了,厚重的铁门上了锁。这个房间就像个密封的舱体一样,是个小型监狱的规模。
铁门咔楞楞一声开了,韩笺枫应声看过去,进来的是沈叶,他看见来人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蹙紧了眉头。并不是因为沈叶身后跟了一排特务,而是看见了他衣衫上染了血污。
沈叶一步步走向他,有条不紊地给他换药。韩笺枫忍不住问他:“沈叶,他们又给你用刑了?你受伤了?”
沈叶面无表情地摇头:“没有,血是溅上的。”
韩笺枫一阵疑惑,正要问他,立刻遭到了一旁特务的呵斥制止:“禁止交谈!”
直到沈叶默默无语地退出去,二人再没有说上一句话。他殊不知,现在沈叶能每天过来给他换药,不仅仅是因为救了加藤雪莱的儿子,而且还正在遭受着加藤雪莱的报复。那是另一种残忍的酷刑。
日本宪兵每天把沈叶关进一间牢房,并且给他一把刀。他只有每天杀死一个犯人,才能来照顾韩笺枫一刻。
沈叶第一次提着刺刀进牢房,绑在刑架上待杀的囚犯居然是他和韩笺枫隐居的时候,住邻居的修脚工。
修脚工一见到沈叶就开始痛哭流涕,叙说自己老母幼子尚在,恳求沈叶饶他一命。沈叶想到小叶子,心一软自语了一句,你也是做父亲的,我这就放你走吧。
谁知他刚解开修脚工身上的绳索,那人就像发疯了一样扼住沈叶的脖子。沈叶为了求生,情急之下一刀攘进了那人身体,血溅了他一身一脸。
修脚工面目狰狞地倒下了,其实他死的很窝囊。这个小人物根本没有得罪过谁,却只因为倒霉地做了他们的邻居而遭来横祸。
沈叶浑身是血地蹲在地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那一刻,他精神崩溃了。他杀人了。一条无辜的性命消失在他手上。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可以疯,可以死,但他要韩笺枫活,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他要保护韩笺枫。所以他不得不这样做。
这才只是沈叶噩梦的开端。往后的每一天,他都要杀一个人,才能换来见韩笺枫一面的机会。他没得选择。
先是修脚工一家。然后是唱二人转的小戏班……
当他一刀刺向温柔地给他送粽子,一脸怕羞笑容的小姑娘秀,他看见刀下尸体的时候,精神已经麻木了。
沈叶每当闭上眼睛,总能看见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亡魂,面目扭曲着在他跟前晃来晃去。沈叶意识到他自己也许开始疯了。
他习惯了幻觉之后,已经不是太怕发疯。令他最恐惧的不是疯狂,而是烟瘾。
蚀心刺骨的痛痒每天不停地噬咬着他,他苦苦挨着,一夜一夜,简直比死更痛苦。如果不是还有韩笺枫需要他照顾,需要他救。沈叶早就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79、在劫难逃
韩笺枫再一次从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苏醒过来,他不知道此刻是早是晚。他麻木地躺在铁床上,思绪万千。他动了动手指,左手不再有那样尖锐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迟钝的麻木感。
随即想到了沈叶。沈叶什么时候会来,沈叶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沈叶这样的瘾君子,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会很危险,没有鸦片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那么漫长的时间,他是怎样熬过来的,韩笺枫不敢往深里去想。
闭上眼睛长叹口气,只觉得一阵茫然绝望。沈叶毁了,经过这一遭。大概彻底疯了。韩笺枫自己也成了困兽,一样也是废了。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左撇子。
他绝望地呼吸着,只是呼吸。等待着,等待着沈叶死,等待着他自己死。又或者等待一线生机,可是获得机会像幻影一样渺茫。
韩笺枫就这样被混在这方寸之地,时而平静,时而狂躁,心中一刻波澜不惊,一刻又疾风暴雨。
铁门开了,是军靴的脚步声。韩笺枫从进来脚步声的单调节奏判断出,来人不是沈叶,而且此人是单独前来,没有带任何随从。
虽然身体被束缚,但是基本的敏锐直觉还在。韩笺枫猛然睁开双眼,立刻看清了来人。那人身着便装,赫然而立,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正是赵瑺铮。
韩笺枫看见他,心中反而坦荡了。自己曾经的罪过小人,看来天道轮回,报应上门了。气定神闲地冷笑一声:“赵将军啊,韩某当日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阁下拜对了神仙,一步登天、飞黄腾达。我现在落到这步田地,即便马上甘拜下风、俯首帖耳也是无用。你要是打算落井下石,尽管自便吧。”
赵瑺铮在他身侧坐下,审视了对方一番,这人即便沦为阶下囚,仍旧从容不迫、一派淡然,心中就生出些许贪慕之情。
韩笺枫漂亮归漂亮,赵瑺铮喜欢他绝对不但是因为他漂亮。脸蛋好的戏子有的是,但他很看不上眼。韩笺枫有那么一股子劲头,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倔气,暗藏杀机的男人气。
赵瑺铮从土匪头头一步步爬到警备区将军,手下人马无数。如今他在满洲这地方,跺一脚震三震,确实非同一般。他自负是个豪杰人物。豪杰身上就要有几分野气。
他觉得韩笺枫能入得了眼,自是觉得对方身上也有股傲气凛然的野气。他从前吃过这人的亏,挨过这人的揍,遭过这人的拒绝,他几次三番的示好都碰了钉子。这大大挑起了他不屈不挠的征服欲。
赵瑺铮一向认为两个气质相投的人应该一拍即合,可惜韩笺枫到了这个地步依旧端着架子云淡风轻地讽刺他。“这人他娘的太有趣了。”赵瑺铮磨牙霍霍地想。要是现在还不立刻办了他,怎么对得起自己这张老脸皮。
心思及此,立刻凑近了韩笺枫,低笑了一声:“韩笺枫。韩老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从前向你示好,你没跟了我。现在后不后悔?”
韩笺枫看着他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只觉得腻歪,一句脏话哽在喉头,他咬紧牙关,生怕一个不留神,满口脏话喷薄而出。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后悔有什么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赵将军大可以趁人之危,报了当日一箭之仇。”
赵瑺铮也不在意韩笺枫讽刺他小家子气,嗤笑一声:“操,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端什么臭架子。你还当你是雪园的韩老板么,也不看看现在是谁说了算。”随即掏出注射器往韩笺枫胳膊的血管里推了一针。韩笺枫一惊,感觉不到眩晕,就猜出这是催情的药。
片刻后,赵瑺铮一根根解开绑在他腿上的皮带,韩笺枫双腿被捆绑久了,有些不过血,居然一时间无法挪动。赵瑺铮扔掉针管,伸手从正面开始撕扯韩笺枫的裤子,三下五除二就扒了下来。
韩笺枫见他直接压上来,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这种无意识的闪躲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刺激了赵瑺铮的兴致。他拿出攻城略地的劲头直通通往里硬捅。
异物入侵的痛感让韩笺枫无比恐惧。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一幕地狱场景,他无限恐惧苦恼地左摇右摆、东躲西闪。但是痛苦和屈辱如影随形,逼得他退无可退。漫长的过程,每一分钟几乎折磨得他随时发疯。
他睁大眼睛看着上方泰山压顶的人,已经分不清这个人究竟是谁。他想打骂撕咬,可是身体里面的药液,在血管里缓缓流淌。让他燥热亢奋,暂时失去了还击的能力,浑身使不上力气激烈反抗。只能大张着嘴,濒死一般地喘息哀鸣。
天旋地转的一阵眩晕过去了。韩笺枫在冰冷阴湿的空气中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赫曜清的幻影烟消云散,赵瑺铮的面孔近在眼前清晰无比。
药效褪去了,他觉得自己元神归位,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来。他动了动手指,尖锐的刺痛提示他,这是无意之中碰到了注射器的针头。他眯起一双含霜带雾的桃花眼,勾起唇角,多情的笑意像朵花一样无声地绽放开来,缓缓地蔓延了一脸。
赵瑺铮被他这个无比震撼的微笑蛊惑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吻上了韩笺枫薄薄的双唇。意外的是韩笺枫并没有反抗,而是缠绵无比地回吻了他。
单单一个吻足以让赵瑺铮领悟到关东情场上的常胜战将绝非浪得虚名。只是单纯的唇舌上的你来我往,便高下立见。虽然韩笺枫右手被缚,并且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但在调情这方面,依旧可以迅速占据主导地位,很快就吻的赵瑺铮神魂颠倒,晕晕乎乎。
韩笺枫几乎使出生平绝学投入到了这个缠绵悱恻的吻中,手指间却没有闲着。针头已经戳进了手铐的锁眼里面。只听咔吧一声,铐子应声而开,一切柔情蜜意瞬间消失殆尽,幻化成晴天里一道霹雳。
80、济时营救
做了长久的困兽,憋出了韩笺枫满腔凶狠的戾气,此时猛虎出闸,势不可挡,浑身戾气化作凌厉的拳脚,一针戳上了赵瑺铮的脖颈。赵瑺铮措手不及,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他,双手如钩狠命一抓。韩笺枫向旁一躲,利爪撕掉了他半面衣衫,胸膛被挠下了三条血肉,化成血淋淋的三道抓痕。
韩笺枫右手不如左手灵活,没有一招毙命的准头,但那一针足以让姓赵的身受重创无力还手。
有仇不报不是韩笺枫的作风,何况此人犯了他的大忌。韩笺枫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瑺铮,抬起脚狠命踹向对方胯间,在赵瑺铮爆发出的嘶吼声中跳下铁床,拾起掉落在地的裤子匆忙穿上。一把将赵瑺铮从床上薅下来,他高壮的身体沉重地砸在了水泥地面上,发出闷响。
韩笺枫不失时机踩上赵瑺铮的皮鞋,飞起一脚,将他踹出了一米来远。顺手往裤兜里一摸,这条裤子是赵瑺铮的,刚好摸到了手枪。韩笺枫心中一喜,手嘴并用地给枪上了膛,抬手一枪崩开了门锁。
这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喊:起火了,起火了!接着隔着墙壁也能听到爆豆一样此起彼伏的枪声。整个将军府乱了起来。
韩笺枫虽然不知道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却能隐约猜到是有人赶来救他了,而他又适时地进行了自救。
混乱是最好的逃命机会。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韩笺枫迅速拉开铁门,几名卫士闻声赶过来,被韩笺枫抬手几枪迎面击毙。他匆匆扫一眼窗外,东西两侧仓库冒出了滚滚浓烟。此时正直午夜,夜色深沉,月光皎然,星群璀璨。
将军府被人拉断电闸,原本幽暗的走廊变得漆黑一片。他俊朗的面庞沐浴在夜色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晦暗不明。黑眸闪亮灿若朗星,神采奕奕,唇角隐隐浮现出泰然自若的笑意。
他闪身朝拐角墙后一躲,抬手一枪解决掉一个护兵,扔掉手中打空子弹的手枪,从那人腰后摸出把手枪,趁着那人倒下的瞬间,咬开保险,举枪毙掉了几个离他有一段距离的护兵。
韩笺枫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走廊,前面忽然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那人蒙了面,从身量上看却是个女子。蒙面女郎朝他抬起了手枪,他正要举枪回击,那女郎已经扣动扳机,射杀了他身后扑上来的护兵。
韩笺枫回身一枪消灭一人,跟着那名女郎往楼梯方向跑。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翰林?”那女郎简短地回答:“是我,韩哥快跟我走。外面有人接应。”
韩笺枫略迟疑了一下,脱口道:“沈叶可能还在这里,我得去找他。”阎翰林拉住他,脱口道:“三爷跟小七已经去救了,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两个人往楼下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干脆利落地解决掉挡路者。护兵注意到了逃犯的所在方位,潮水一般源源不绝,纷纷朝这边涌过来。八方传来的枪声随之密集起来。
阎翰林瞅准了暖气水管的位置,抬手一枪打裂了水管,水流疾喷了出来,冲上来的人视线随之一阻,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下。
趁着这个空隙,二人蹿到了窗前。二楼的楼层不算高,此时没有其他出路,只能跳窗。二人陆续跳上窗台,踢碎玻璃纵身扑了下去。
韩笺枫着地的时候滚了一下,浑身玻璃屑咯吱一响,他立刻爬起来,拖起阎翰林就往出跑,迎面遇上前来接应的赫家门徒,举着手枪向冲上来的护兵还击。
将军府宅院三面起火,忽明忽暗,团团簇簇的火舌八方喷涌。后院烧成一排火龙,起火的房屋被烧得劈啪作响,飞灰随着火焰升腾飞翔,释放出呛人的烟气。
阎翰林没命地往外跑,一眼没看到,韩笺枫竟然又往里冲,义无反顾地向烈焰火光的地方闯。阎翰林无法,只好回身跟着他往火场跑,一边举枪朝围上来的护兵还击。
两个人跑没多远,就看见火房里冲出几个人,看清楚来人心中一喜,是凤家两兄弟,后面跟着沈叶。
随着韩笺枫的转移,为了集中审讯,凤梧也被转移到了这里,正关在仓库。凤栖带人去放火,正巧碰上他哥,当下救了出来。两个人运气也好,冲出来之后就在滚滚浓烟中找到了沈叶。
此时四周血肉横飞,枪林弹雨,几个人没命地往外跑。凤家兄弟手上也有枪,一手护着沈叶,一手举枪击毙前面挡路的敌人。
不知何时斜刺里开过来一辆汽车,手枪伸出驾驶座车窗向外射击。韩笺枫定睛一看,坐在驾驶座上的赫然正是赫曜霆。
赫曜霆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猛然一踩刹车,停在韩笺枫和阎翰林身前,大吼一声:“笺枫,上车!”抬手一枪,韩笺枫身后的护兵应声倒下,手中武器砸出去老远。
韩笺枫拉开车门,先把阎翰林推进后排车座。汽车进来,护兵立刻像鲨鱼群叮上血液一样蜂拥而上,纷纷朝汽车射击。汽车钢板虽然厚,但是并不防弹,转眼间车窗玻璃就被打成了碎渣。赫曜霆不敢多做停留,一脚油门踩下去,启动了汽车,掉转车头拐弯开出去。
韩笺枫一把拖过沈叶,跟着汽车开始狂奔,凤家两兄弟也在后面跟着跑。整个将军府的护兵一窝蜂地围过来。汽车瞬间成了靶子,赫曜霆没法再停下来,把着方向盘时疾时徐地往前开。阎翰林举枪向窗外连续射击,帮他扫清追过来的袭击者。
护兵开枪朝轮胎射击,幸运的是没有将汽车轮胎打爆,双方人马子弹快要打没,死伤无数。最后打成了持久战,演变成了冷兵器肉搏。
韩笺枫弯腰捡起地上长刀,奋不顾身就往扑上来的护兵身上砍。接二连三地砍倒五、六个人。凤家两兄弟也不是等闲之辈,浑身是胆地朝护兵攻击,三个人合力杀出一条血路。只有沈叶对砍人不在行,被韩笺枫保护着躲开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光剑影。
赫曜霆急得要命,恨不得跳下车去把韩笺枫拉上来,他算准了时间和距离,终于看准时机又把车开到韩笺枫身侧,大喊:“笺枫,快上车!”
韩笺枫手中长刀一扔,凌空朝沈叶的方向一抓,一把抓过一人,把他狠狠往车上一甩,那人倒是伶俐得很,攀住车窗边缘,纵身一跃钻入了汽车。韩笺枫才发现自己拉错了人,方才上车的不是沈叶而是凤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