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也只是苏却的猜测,上一辈的事也是盘根错节,苏却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秦王的动作随意,但却更像一种试探。
苏却努力藏住心思,脸色平静道:“此字出自女子之手,细致有余,掩盖住了笔力不足。能写出这般字的女子,定是慧心独具,才写的出这般清尘脱俗的字。”
秦王轻叹道:“却儿果然有眼光,这是一个故友的字,她确实是才女。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世上,再也找不出这般的女子了。”
秦王的声音中带着怀念与恋慕,还带着怅惘。
苏却低垂着眸,没有接话。父亲性子粗糙,但是唯独在母亲面前,化作了绕指柔。在苏却的记忆里,母亲和父亲的感情特别好,若没有那场事故,那么他们将会白头到老。
“却儿,你母亲定也是个不错的女子吧。”秦王道。
苏却笑了,回忆道:“王爷您这倒是看岔了,父亲脑子简单,性子也软弱,本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家中许多事都是母亲做主,母亲脑子精明,性子也泼辣。那些对家有欺侮父亲的,母亲便也不顾及情面,将那些人大骂一通。只是母亲的身体有些弱,所以还是父亲在外面跑。母亲性子强,但是心中只有父亲,他们之间的感情,便是同生同死,因此父亲遭遇意外后,母亲便也一病不起了。”
秦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目光呆呆地看着那画,低沉着嗓子道:“我便知道,你不会回来了,甚至与你相关的,也不会让我看到了……”
午膳苏却是与秦王一起用的,而沈氏也自然得了消息。
天香苑中,沈氏与一子一女用着饭。
“母妃,秦慕棠娶得那个男人也颇具几分姿色。”秦慕歆在沈氏面前丝毫不掩饰,色眯眯道。
想着苏却与秦王一起用膳,沈氏便觉得一股火,瞪了秦慕歆一眼:“好好吃饭,提他作甚!”
“娘,”秦慕歆凑近了沈氏,一脸神秘道,“听说他父母俱亡,流落在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是怎么活下来的,莫不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看他那小模样啊,确实有几分味道。”
沈氏冷笑一声:“勾引人的本事确实不错。秦慕歆,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莫要以为为娘的不知道,若是让你爹知道,只怕比抽秦慕棠抽得还狠!”
秦慕歆坐直了身体,一脸不屑:“母妃,你可不要将我与那蠢蛋比,就算我一时不慎,做了什么出格的,也都作好了善后,父王绝对不会知道的!”
“哥,你为何这般说大哥!”秦柯秀瞪着杏眸,一脸不赞同道。
沈氏看了乖巧守礼的女儿一眼,连忙道:“你莫要在你妹妹面前胡说八道!快吃饭!”
秦慕歆低头吃饭,眼中却闪过一道贼光,似在盘算什么。
再说苏却。
秦王似乎特别爱与他说话,陪着秦王用了膳,秦王又留下他,聊了一些东西。秦王为武将,但是与苏却聊得竟都是一些文雅的东西,与他那粗犷的身材和性子完全不一样。而他说的那些,苏却并不陌生,因为小时候娘亲常教他。结果便是他与秦王十分有话说。
两人又说了一个时辰,趁着秦王下属有事汇报的时候,苏却才借机离去。
刚到家中,双脚便离了地,被人紧紧地抱在怀中。秦慕棠抱着苏却走到床边,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四目相对,苏却想起昨晚的事,脸不禁红了红。
秦慕棠看着他这般模样,愣了愣,耳朵也不禁红了,将脑袋靠在苏却的肩膀上,似带着歉意道:“昨晚,是我鲁莽了……”
苏却的脸更加红了。
“我本不想伤你的,但是控制不住,你可有受伤?”
“阿却,你生我气了?为何不理我?”
“我下次会小心的……”
听着秦慕棠在耳边絮絮叨叨,苏却的脸红的几乎炸了,几乎吼道:“秦慕棠,你住嘴!”
秦慕棠终于不再说话,苏却猛地推开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秦慕棠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苏却下了床,便要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发现秦慕棠还在发着呆,便走了过来,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这王府之中有些气闷,一起出去走走吧。”
秦慕棠带着苏却去骑了马。快马奔腾,风从耳边吹过,便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秦慕棠在身后紧紧抱着他,苏却张开了手臂,在有一瞬间,他似乎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心胸也变得广阔起来。
两人出了王府,往齐陵城郊区而去,奔腾在山林之间,树木和稀稀疏疏的茅屋从身边掠过,景致也越来越好。最终停在了一座湖前。秦慕棠先下了马,想要来扶苏却,苏却躲过了他,径直下了马,走到了湖边坐下,秦慕棠栓好了马,也在他身边坐下。
湖边平静,偶尔泛起一缕波澜。
“秦慕棠。”苏却叫道。
秦慕棠呆呆地看着湖面,并不理会他。
“秦慕棠!”苏却又叫了一声。
秦慕棠依旧没有理会。看着秦慕棠那刻意不理会的模样,苏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叫道:“慕棠。”
“嗯。”
苏却:“……王府王位世袭,只传嫡子,你是嫡长子,若是你无后,但秦王的王位一直要传下去,便只有一个法子,便是夺去你嫡子的位置。慕棠,这事你到底有没有想过?”
秦慕棠深深地看了苏却一眼,然后道:“父亲不会立沈氏为王妃的。”
苏却诧异:“你怎么知道?”
“娘亲说过,父亲答应过,这王妃的位置,只可能是段家的。”秦慕棠面无表情道。
这般轻巧的话语落在苏却心中却是一惊,原来秦慕棠早已知晓,所以沈氏打得那些如意算盘根本不可能实现。即使秦慕棠娶了男妻,再也无后,沈氏也不可能成为王妃,而秦慕歆也不可能成为嫡子。
“将来秦王的位置便是你的,若是你不再娶妻,这位置便无法再传下去。”苏却顿了一下,“慕棠,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秦慕棠伸手将苏却抱在怀中:“何为后悔?”
苏却抿着唇,不再说话。
“阿却,你在自责?”秦慕棠突然问道。
苏却看着那湖面,他确实在自责,当秦慕棠将三生石放在他手中的时候,他便觉得秦慕棠给他的爱太深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惜让秦王的位置结于此,而满怀仇恨的苏却又如何回报?
“皇上器重父王,他在一日,父王的位置便不会动摇。但是将来三皇子登基,权稳不及如今的皇上,秦王便是功高震主,而秦王府也不再安稳了。”秦慕棠道。
苏却心中一惊,他想了许多,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次的关系。秦慕棠无子,那么秦慕棠之后,便再也无秦王了,秦王府的权势也随之散了,所以新皇不会忌惮秦王,反而更加器重。众人都以为秦慕棠糊涂,娶个男妻便罢了,还要无后,但是只有他和皇上知道,秦慕棠是在表忠心,向当今圣上和未来新皇表忠心。只是为何是三皇子?
“太子尚在,你为何断定新皇会是三皇子?”苏却问道。
“太子与沈氏一门本是一气,阿却,既然你要找沈家报仇,若是太子登位,便再无希望。所以新皇只能是三皇子,三皇子登位之日,便是沈家气数尽了的时候,那时,苏家的仇便也报了。”秦慕棠道。
苏却呆呆地看着秦慕棠,原来这些他早已想到,但是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而且,父亲其实是三皇子的人……”秦慕棠道。
苏却:“……”亏他还那么感动,即使没有他,秦氏一门也是支持三皇子的。
“那你父亲对你……”若是这般,秦家父子本是一条心,为何会相见便像仇人一样?
秦慕棠轻笑一声:“我与三皇子自小相识,三皇子名声并不好,所以他以为我与他不过狐朋狗友。他让沈氏住进了娘亲的院子,七年来对我也是不闻不问,他从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懒得与他说。”
……所以这秦家父子的隔阂始终是存在的,但是秦慕棠知道秦王的想法,秦王却从未了解过他这个儿子。
“母亲去世,唯有奶娘照顾着。我那时年幼,沈氏处处为难我,我与奶娘的日子并不好过,吃穿用度都十分差。后来秦慕歆出生,沈氏对我愈加差了,甚至连吃食也不够,奶娘便将她的省给我吃。他征战在外,七年时间也就回来了两次,每次沈氏都会让我穿上新衣,见了礼,便从未与他单独说过一句话,那些苦,自然无法与他说。沈氏开始是苛待,到后面便是下毒。十四岁那年,奶娘中毒去世,便是因我而死。”
苏却转过了身,伸出手抱住了秦慕棠,在他的脸上落下一个吻。
“那些害过我们的,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苏却道。
秦慕棠转了一下脸,将另一边脸留给了苏却。
苏却愣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回来的时候,两人坐在马上,并非疾驰,而是慢慢地走着,一边欣赏着身边的风景。
走着走着,便听见一阵哭泣声:“这富人欺侮穷人,为官的为恶,竟是无人能管!赵郎,你死得好惨!”
“过去看看。”苏却道。
秦慕棠拉着绳子,转了个方向,往那哭声发出的地方而去。
小小的空地之上是一个土坟,一女子跪在那处,哭得撕心裂肺。
苏却下了马,走到了那女子身边,看着那土坟,见那木牌之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这坟冢之中埋得人应是这女子的丈夫。
苏却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递给了那女子,那女子警惕地看了苏却一眼:“你是谁!我已经不去告官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苏却柔声道:“姑娘你误会了,我们只是路过,听你哭的凄惨,便来看看。死者已逝,莫要太过伤心了。”
女子止住了哭,擦干了眼泪,低声道:“我看你们衣着华贵,便以为……这死人没什么好看的。”
“你可是有什么冤情?”
女子开始并不肯说,到了后来,才慢慢道来。
“我与赵郎本是做小本生意的,在城中摆了一个摊,卖些自己做的甜食。突然有一日,有人说因吃我们的甜食坏了肚子,非要我们赔钱。而要我们赔的钱是我们根本拿不出来,他们便要将我抓去伺候一个人。赵郎……赵郎为了保护我,便生生被他们打死了!”女子说着,又开始哭起来。
苏却看了看那女子,果然有几分姿色。
“赵郎死得那般惨,我想去报官,官府根本不管。那人将我……将我强了……他说若是我再去报官,便掘了赵郎的坟……”
“那人究竟是何等权势?”
“是……是秦王家的公子秦慕歆!”
听了此女子的话,苏却回头与秦慕棠对视了一眼,出来一趟,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的收获!
“你想不想替你夫君报仇?”苏却认真地问道。
女子连连点头。
“官府显然是他的人,这种事,你应该去大理寺陈冤。”苏却道。
两人带着女子入了府,秦慕棠去安排了那女子的住处,又让人替她写了状纸,而苏却则先回了王府。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发黑了,刚进自家院子,便见一人守在那处。
“少夫人,是王爷让我来叫您的。”那人道,苏却看了一眼,与白日里叫他的小厮并非同一人。
苏却已经奔波了一天,本想歇一歇,没想到秦王竟然又要叫他去!
苏却按压下满腹的怨气,随着那小厮而去。这次不是去竹林,而是去了另外一处院子,与那竹林比起来,更加偏僻。
那小厮走得有些快,苏却便加快了脚步,苏却刚进那院子,院子门便关上了,苏却还听见了落锁的声音。苏却顿时警惕起来,往四周看了一眼,暮色渐深,四周空无一人。
“王爷。”苏却试探地叫了一声。
声音散落在偌大的院中,并没有人回复。突然有人从身后靠近了他,将他抱在怀中,温热的气息扑在了苏却的脸上,轻浮道:“小美人,你终于来了!”
苏却突然转身,入眼的是一张有些虚浮的脸,模样倒是与秦王有两分相似。苏却已经猜到眼前人的身份,眼神锐利地盯着那人。
秦慕歆放开了苏却,笑得下流:“这模样,确实生得好,虽然被别人用过了,但是小爷不嫌弃!”
秦慕歆说完,便上来扯苏却的衣服。苏却后退几步,冷冷地看着秦慕歆。
被苏却的眼神看着,秦慕歆便觉得身上一阵火热,口干舌燥道:“若是不乖,我可要动粗了!”
说完猛地扑了过去,却被苏却躲了一个空,秦慕歆摔得头晕眼花,待站稳了,便也恼羞成怒,冷笑道,“装什么清高!不过是男人压的货色!莫非秦慕棠压的你爽了,所以才躲!你说若是秦慕棠知道你被我……”
秦慕歆话还未说完,便觉得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秦慕歆回神,将门出生,虽然他性子懒散,也习过武,对付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尤其是苏却身材这般单薄的更是不在话下。
秦慕歆捏着拳头冲了上去,苏却站在那处,看着他冲了上来,在靠近的那一瞬间突然伸出手,抓住了秦慕歆的手,苏却用力一扯,便听到一声骨头脱落的声音!
第肆壹章:除恶
那一年,他大战而归,齐陵城前,皇帝亲自迎接他入城。那一年,皇帝亲自替他披上战甲,封他为大齐的异姓王。那一年,他红袍加身,娶得娇妻归。那一年他初得子,襁褓中的婴儿还未长开,却与他有了几分相像。然而这些都抵不过,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转眼便是三十余年了,那时他是齐陵城出了名的霸王,占着秦家的权势无恶不作,而她却是富家小姐,饱读诗书,是齐陵城出了名的才女。初见便失了心,她如同淤泥之中的白莲,在她面前,他显得那般不堪。他本是直性子的人,然而在她面前,却将他脑子里所有的笔墨都用上,两人聊着文绉绉的东西,他仍然觉得日子过得飞快。后来,他不再是霸王,而是战场上的修罗将军,打了一场胜战他匆匆回来,本是要去她家中提亲,却发现她早已有了所爱之人。
这世上许多事便是这般阴差阳错。
后来他曾经无数次想起,若是他不因自己的无知而自卑,早点像她表露心意,她是否会喜欢上自己?然而没有如果,时间逝去,后来他娶了段家嫡女,而她为了所爱之人远走他乡。
“王爷,奴才刚刚见了少夫人。”
小厮的话打破了秦俛的思绪,秦俛回神,放下手中的画问道:“少夫人在何处?”
“少夫人去了芳华院,那样子似有些怪!”小厮道。
秦王听完,将那画小心地收好,便往芳花院走去。芳华院是秦王府中一处废弃了的院子,建在秦王府边缘,平日里荒凉寂静,无人去那处。
秦王走到那院子前,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惊叫声,是苏却的声音!秦王猛地推开门,天已经黑了,初始是一片漆黑,小厮拿着灯走到前面,便看见一个人衣裳不整地压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秦王只觉得一股血气冲上脑海,走了过去,便将那上面的人提了起来,用力地摔在了地上!地上的人打了一个滚,见了秦王,脸色顿时苍白,几乎爬到了秦王面前,叫了一声:“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