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抱着秦慕棠的腰道:“慕棠,那些害过你欺侮过你的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苏却靠在秦慕棠的腿上,转过了脑袋,嘴角勾起道,“慕棠,你开心吗?”
秦慕棠呆呆地看着苏却,看了许久,看得苏却红了脸,又伸出手在那白皙的脸上缓缓地摸了起来,似摸着至爱之物。
“你嫁给我的那日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之后无论什么事,都比不过那日的开心了。”秦慕棠说。
苏却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而后紧紧地抱住了秦慕棠的腰。
这是他此生听过最美的情话,苏却此生能得秦慕棠,也万分知足。
两人便这样依偎着过了许久,苏却才坐起身来,一脸认真地盯着秦慕棠道:“乐皆煜手中的那些证据并非一日可得,高家村一百余户人肯出来作证,乐皆煜要做到这些,怕还差了点。所以,那日之事,你早已算好了吧。我却一点不知。”
秦慕棠蹭了蹭苏却的脸,柔声道:“许多事本就是厚积薄发,只待一个时机。这做过的事,无论如何都磨灭不了。而且……”秦慕棠顿了一下,“而且皇上的身子又差了些。”
齐陵城这般局势,沈秦虽是姻亲,但是又互相牵制,所以这看似秦王府的家世,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实际上便关系着那龙椅上的人。
“父王虽然偏向三皇子,但沈氏却是太子的人。”秦慕棠低声道。
苏却恍然大悟:“所以这件事,三皇子也帮了一把?”
秦王对秦慕歆失望,而沈氏却一直包庇他,秦王与沈氏之间便有了隔阂,所以此事能够将秦王更加推向三皇子。
“阿却,之前三皇子一直为你隐瞒身世,是因那时沈家势大,而父王对沈氏也有感情,若是你暴露了身世,沈家必定对你不利。三皇子此人,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他隐瞒你的身世,便是要给沈家致命一击。虽然我还猜不出他究竟要做什么,但是阿却,我们都需注意。”秦慕棠认真道。
苏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风雨欲来之势,随着那龙椅上的人身体越来越差,京城也越来越不平静了。
半月之后,秦慕歆的审讯结果出来了,其罪行恶劣,甚至惊动了圣上,最后断为流放之刑,竟无人敢为他求情。听了这个结果,秦王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秦慕歆离开京城那一日,身上只着一身粗布麻衣。往日里跋扈的公子好不可怜,眼中也带上了一股恨意,为那张本来虚浮的脸添了几分戾气。
只有沈氏送着他离开。
“娘,我不想去!”秦慕歆哭丧着脸道。
“慕歆,流放之地十分贫苦,你要保重自己。你放心,为娘不会让你受太多罪的,过一段日子你便可以回来了。”沈氏一脸肯定道。
听了沈氏的话,秦慕歆方才收回紧抓着沈氏衣裳的手。
沈氏满脸恋爱地点了点头,而后脸上闪过一抹狠厉,咬牙切齿道,“还有,为娘一定会替你报仇的。那孽子,还有苏家那贱人,为娘都不会放过。你回来之日,这两人都不会在京城了!”
第肆肆章:父子
先祖以武力踏平南地,将蛮夷赶出,建立了大齐。几百年来,都是以强力治天下,君贵民轻,所以士大夫与平民等级森严,贵族重于平民。到了现任皇帝,推行仁德治天下,但是这百年的习俗一时难以动摇,森严的等级仍然存在,贵族的命也比平民重要许多。所以,秦慕歆身上虽然背负了众多人命,却并未判死刑。然流放之行对于皇亲贵族来说也是十分严苛了,剥夺了贵族的身份,便与平民无几。流放之地,瘴气十分重,贵族都是娇生惯养,长途跋涉,有许多都死在了路上,即使到了那处,多半染疾,全身恶臭,也活不了几日,死相凄惨,不得尊严。所以这流放之刑,对于士大夫而言,也仅次于斩首了。
秦慕歆被流放之后,秦慕棠收到了一封书信,是来自于三皇子峥御的。那封信很长,讲述了一件往事,秦慕棠与苏却一起将那封信看完,待看到末尾处,两人同时抬起了头,面面相觑。
“原来竟是这样……”秦慕棠面无表情道,心情却也说不上是怨还是恨了。
那是一桩旧事,牵扯的便是秦王秦俛与苏却的母亲孟蕴染。上面详细的记述了两人的相遇,后来的相见,秦王对孟蕴染的倾心,追求与思念。
苏却也是久久不能回神,温柔端庄的母亲,与铁汉柔情的父亲,他们之前的感情十分深。只是想不到母亲还有那一段旧事。他知道自己长得更像母亲,难怪秦王第一次见他便是那般模样,对他的态度也奇异地变好了。他虽有猜测,但是真相竟是如此,苏却也是十分震惊。
若是秦王心中唯有孟蕴染一人,那秦慕棠的母亲又算什么?
苏却突然有些愧疚,抓住了秦慕棠的手,双眼直直地盯着他。
秦慕棠靠着椅背坐着,整个人都有些迷茫。苏却走到了秦慕棠的身边,抱住了他,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慕棠,对不起……”苏却低声道。
秦慕棠回神,摸着苏却柔软的头发,轻声道:“你何错之有?这京城的王公贵族便是如此,那些琴瑟和鸣的夫妻,又有多少是有感情的?母亲虽然未遇到爱她的人,但是她在世的时候,父王对她也是十分好的,母亲也并无怨恨,她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到死也没有见到她的妹妹一眼。看了这封信,我才明白,母亲为何那般执着,她心中肯定认定了你母亲是为她远走他乡。”
“过几日去祭拜一下你的母亲吧。”苏却道,“我还未见过她。”
“母亲一直想对你母亲好,如今你我成亲,母亲定会开心的。”秦慕棠道。
“只是这三皇子交代的事,我们不可忘了,到时他发了怒,便要将这秦王府拆了。”苏却笑着道。
秦慕棠点了点头,便点燃了那书信,片刻后,那书信便化作了一堆黑灰。
……
王府之中,最忙碌的莫过于沈氏了。秦王便一直称病在家中,不曾去上朝。
下雨天气,雾气朦胧。秦王站在廊前,眼光落在不远处站在凉亭中的人身上,看得出神。那单薄的身躯勾起了他的回忆,尤其在知道他的儿子和妻子欺骗了他之后,秦王更加想念她了。她是他心中的一道阳光,而如今,他只能怀念阳光的味道了。
“王爷,这雨飘进来了,您站进来些吧,莫要让雨飘在身上了。”老管家连忙道。
秦王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袖子湿了一半,藏色的长袍紧紧贴在了手臂上。
“他在做什么?”秦王指着凉亭中的苏却道。
听了秦王的问,老管家便撑着伞走到了那凉亭中,片刻后才归来。
“过几日便是大公子生辰了,少夫人在题字,说要送大公子一份生辰礼。”老管家道。
“过几日是慕棠的生辰?”秦王问道。秦慕棠出生的日子便是炎炎夏日,而他几乎要忘记了,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未注意过。原来他竟是这般忽略了自己的长子,秦王突然觉得有些愧疚。
“父王。”秦王突然听见一声唤,回过头,便见秦慕棠站在他身后。
秦王眯起眼睛,其实三个儿子中,秦慕棠是最像他的,甚至连战场上的模样都像他。但是为何他总是与这儿子处不来呢?当年这儿子还是襁褓中婴儿的时候,他是那般的欢喜,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手中,期待着他的长大。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疏?从他每次归来时,当其他的儿子都环绕在他身边的时候,这孩子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后来,这孩子看他的眼神便十分生疏了。最后,两人见了面,便是水火不容。
秦王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孩子,冷然刚毅的脸,浓密的眉,俊朗的眉眼,原来他的孩子已经这般高大了,与他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秦王的心突然柔软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十分柔和:“慕棠,你怪我吗?”
秦慕棠先是诧异,然后恢复了往常模样:“你是我的父亲,当年母亲念你至深,所以恨是没有的。无恨却有怨。母亲去世,唯有奶娘照顾着我,那时我心中一直念着你,但是你却从未理过我。”
“那我回来的时候,你为何……”秦王有些疑惑。
“那些人将我拦在外面,我又如何见得了?”秦慕棠低声道。
秦王赫然一惊:“是她……”
“王爷,慕棠。”苏却抱着一卷画走进了长廊。
秦王和秦慕棠都转头去看他,秦王的目光有些深邃。秦慕棠突然有些不快,挡住了秦王的视线,将苏却搂紧了怀中。
“下雨了,躲在那凉亭中作甚!”秦慕棠恶声恶气道。
苏却笑了笑,脸上闪过一丝顽皮:“雨中风景甚好,哪像你这般不解风情!”
看着那二人笑骂着离去,紧握的手却一直未曾松开,秦王站在原地,发着呆。
以往秦王从未记得他的生日,所以从未办过,奶娘死了之后,甚至连长寿面都无人替他煮了。每到那一日,秦慕棠总会去看他的母亲,发着呆便过了一天。
二十弱冠,秦慕棠二十岁的生辰,这一次秦王府却决定大办了一场。当秦王在沈氏那里提起的时候,沈氏的脸色当场变了。
“王爷,慕歆在外面受苦,还办什么生辰!”秦慕歆被流放,秦王一点情都没有求,沈氏自然怨恨,所以此时语气便冲了些。以秦王和皇帝的关系,若是秦王肯求情,那么秦慕歆肯定不至于被流放。
“夫人!慕棠是这秦王府的嫡长子,将来继承王位之人,这生辰都不能办了!罢了,既然夫人身体不适,这事也不必教给夫人了,管家,你去办!”
秦王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沈氏这才回神,见着秦王的身影已经走远,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转眼便到了秦慕棠生辰的日子,而沈氏一直称病,这生辰之日也没有出现。秦王一身黑色蟒袍,早早便坐在那处,便说明了对此事的重视。
宾客依次来到,都是堆着笑祝贺着。往日里,他们来参加的都是秦家二公子或大小姐的生辰,秦慕棠虽是嫡长子,却不受宠。那时众人都猜测着,这秦慕棠嫡长子的位置还能坐多久。然而风水轮流转,秦二公子被流放,秦府大办大公子的生辰,而往日里春风得意的侧王妃则不见了踪影。
其中不开心的莫过于太尉沈庆允了。沈氏是他的妹妹,秦王的儿子也要唤他一声舅舅,两家即使明争暗斗,但是因着这姻亲关系,情分在,也不可轻易撕破脸,而现在却成了这般局面。沈庆允心中不快,但是毕竟是识大局的,还是备了一份大礼,笑着来贺了喜。
秦慕棠紧紧挨着秦王坐着,都是冷着脸,但是气势却十分相近。
“秦王果然虎父无犬子!”
“恭贺秦王!恭贺秦大公子!”
恭贺声此起彼伏,秦氏父子一直礼貌地回应着。宾客尽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宾客也逐渐离去了。
此时苏却才凑了过来,递给了秦慕棠一卷纸:“寿礼。”
秦慕棠看着那卷纸,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苏却笑着道。
秦慕棠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卷画。雨中风景,朦胧之中带着一股温馨,而那画中的主人却是秦慕棠,细细勾画,栩栩如生,每一笔每一划都似代入了感情,可见作画之人的深情。
秦慕棠突然觉得脸有些发热,这在秦慕棠看来便是最炽烈的表白,秦慕棠几乎有些羞怯地看了苏却一眼:“这是你画的吗?”
“除了本大师,又有何人能有这等手艺!”苏却得意道。
秦慕棠的喉结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喊出了‘苏却’二字。
秦王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画上,最后落在画上角的蝇头小楷上,眼神猛地瑟缩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道:“阿却,这是你写的?”
苏却点了点头:“我的字是娘亲一笔一画教的。”
秦王紧紧盯着苏却:“你……母亲是何人?”
苏却还未说话,那站在门口送客的老管家小跑了过来,急切道:“王爷,大理寺的人又来了!”
这时来,肯定不是参加生辰之礼。上一次大理寺来,便抓走了秦家二公子,这一次来,又是针对谁的呢?
秦王站起身来,眉毛不禁皱起。
……
今日是秦家大公子的生辰,乐皆煜并未接到请帖,甚至连他的顶头上司巫三石也没有接到,看来秦慕歆的流放之刑,秦王还是记在心里了。
这是乐皆煜第二次来秦王府,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大理寺卿巫三石,只因这次的案件比上次还严重许多。有人揭露秦王的儿媳妇,秦小将军的娘子是乱党之后。那告状之人也不是一般人,而是秦王府的侧王妃。
“本妃乃是秦王府的侧王妃,便要顾及王府的安危,也不能让王爷被蒙蔽,所以本妃决定亲自揭露他的真面目,让他无处遁形。”
这是侧王妃的原话,却是怨恨到了极点,要给那儿媳妇致命一击。
秦家大公子娶了一个男妻,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乐皆煜也早有耳闻,然而娶妻那日,他并未在京城,所以并未见识到那日的盛景。这男妻,听闻是商贾之家的跋扈小公子,父母双亡,身世甚至不如一般的官家,秦大公子赠男妻三生石的事情,一时传遍,有人说秦大公子深情,又有人说秦大公子傻,也不知是何等魅力引得秦大公子娶了他,还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对于这位秦大公子的爱妻,乐皆煜更加好奇了。
巫三石敲响了秦王府的门,老管家匆匆去汇报,片刻后秦王便出现在门口,皱着眉看着他们。
“这酒席都散了,只剩下些残羹冷炙,若是巫大人不嫌弃,便进来尽管吃。”秦王冷声道。
巫三石露出一个笑:“秦王果然慷慨!只是下官怎敢为秦王增加负担,刚来的时候下官已经用过餐了。下官今日来是有公事,便要打扰秦王了。”
秦王挑了挑眉:“莫非本王犯了什么事,竟要让巫大人亲自上门缉拿?”
巫三石干咳了两声:“秦王忠心为国,整个大齐都看得清清楚楚,这话又从何而来?”
“巫大人,你若是再与本王绕圈子,本王便要关门送客了。”秦王威胁道,便要转身离去。
“皆煜,你来说!”巫三石将乐皆煜推了出来道。
乐皆煜在秦王冷厉的目光之下仍然带着笑,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交锋了。
“秦王侧王妃沈氏状告秦王儿媳乃是乱党之后,蒙蔽圣上和秦王,实则图谋不轨!”
“沈氏!”秦王皱着眉道,心中对这位贤德的夫人又高看了几分,但是苏却的身世他已经调查了一个遍,根本无纰漏!
“王爷,这里有侧王妃的状词,还有禹城苏家亲戚的证词,说王府的这位苏公子,并未禹城苏家的苏公子。”
秦王没有去接那状词,而是对老管家道:“去叫少夫人来前院。”
老管家领命而去,片刻后便领着一个人来了。
少年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细眉细眼,容貌清秀,气质淡然,确实是一副好相貌。
“苏却!”乐皆煜死死盯着那出现的人,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状词上写明了苏却,乐皆煜初始看到的时候只是一愣,很快便醒悟过来,大齐这般大,同名同姓的并不少。然而现在,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便这样站在他的面前,而他们之间不仅隔着苏家几十口人命,现在苏却竟然成了秦大公子的夫人!秦王的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