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饶有兴趣的看着段佩容,这迂腐小道士三年的人间生活,已经浑身的人气了。他喜欢看他时不时翻出储蓄数上一遍,然后感叹物价飞涨,生活不易。喜欢与他喝酒对饮,看他花样百出。想他第一次喝酒,一碗便醉,缠着自己变作狐身,抱着毛茸茸的狐身又亲又咬,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不过,这样的段佩容很可爱,懂得入乡随俗,懂得及时行乐,懂得且行且珍惜。
赤虎接了烤鸭,三两下便下了肚,舔了舔嘴唇,看着桌上油爆爆的鸭子。
白月将盘子拖到近前,警告道:“这是我的。”他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烤兔,道:“吃那个。”
赤虎又看向烤兔,骨子里对肉食的欲望在胃肠里搅合着,理智却让他浑身冒冷汗,他把烤兔推远了些,还是吃那盘糖醋里脊吧。
“哟,我回来的真是时候。”大嗓门在门外响起,不用猜就知道流云回来的。
流云笑眯眯的走进来,一身黑衣有些破损,明显有打斗的痕迹,不过看面相,估计他本人没吃什么亏。
白月冷哼一声,讽刺道:“厚脸皮,你掐着指头算准了时间吧。”
流云嬉皮笑脸大言不惭道:“可不是嘛,大爷我最近忙惨了,算着小容容要回来,我紧赶慢赶的差点没跑断了气。”
白月眼尾横扫他一眼。
段佩容让赤虎去厨房取了干净碗筷,给他倒了一杯酒,道:“流云兄,回来的正好,有你最爱的烤兔。”
流云扑过去,搂着段佩容的肩膀亲昵的喊:“小容容,还是你最好了。”
段佩容被他扑的失去重心,歪倒在轮椅上笑,正要推开他,一个筷子便刺了过来。流云顺手拾起桌上一根筷子挡了过去,两根筷子夹着风声,“乒乒乓乓”斗了起来。
打斗的时候难免殃及池鱼,眼看一桌美食要被掀翻,段佩容弹出一团水灵,水灵裹住筷子,将两根筷子冻在了一起。
“要吃就吃,不吃出去打,下次别指望我会给你们再买好吃的好喝的!”这话说得严肃,非常严肃。段佩容能不气吗?他辛苦算命除妖,生意惨谈,挣得不多,却好酒好肉的将这两位爷供着,这一桌美食等于他的血汗,不珍惜就别吃。
白月干咳一声,坐了回去。
流云一副可怜相,水灵灵的蓝眼睛看向段佩容,“小容容……”
“再装可怜就不准吃饭!”段佩容摆起一家之主的威严。是的一家之主,谁说被压就不能当一家之主呢?这年头,谁挣钱谁就有说话权。
经济地位决定家庭地位,此定论恒久不变。
流云立马收了哭势,一本正经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举起酒杯,笑道:“段兄,来,喝酒。”一口烈酒,一条烤兔,三下两下吃了干净。
流云是饿坏了,三天打了六架,遇到两波高手,他挨了一棍子,估计后背开了花。不过能回来就好,家里有人等他,热菜热饭,很是温暖。白月和段佩容从不会过问他的私事,只是白月刚才用筷子进攻时,完全没有用灵力,不过是虚招比划了两下。段佩容已经叫赤虎为他烧了洗澡水,取了干净的衣物。
这才是家的味道,流云将兔子连骨头嚼了,干了美酒就跑去洗澡。洗完澡,他才发现那套衣服不是自己的。身后轮椅的轱辘声,流云也没刻意遮住后背的伤痕,拿着衣服笑着说:“我的衣服都烂了?”
段佩容推着轮椅进来,腿上放了一小瓶药膏,对流云道:“赤虎的,你先将就穿着,改天下山我再给你买。”
流云相当有默契的走过去,背对段佩容蹲下,由着他给自己上药。
“你不好奇我都在做些什么吗?”流云蹲在地上说道。
段佩容仔细观察他的伤口,不像是普通兵器造成的伤口,皮肉外翻,忙取了药膏给他抹上。药膏是蓬莱的生肌膏,效果很好。抹好了药,他才回了一句:“想说时你自会说的。”
流云笑了笑,偏着头道:“我就喜欢你这点,特爽快。”他余光看见段佩容斜靠在一旁的右腿,袍子遮到了小腿,露出来的一小截裤腿上有些暗色的血迹。他掀开裤腿,看见透血的纱布,问道:“怎么伤的。”
段佩容把轮椅往后推了几下,放下裤腿,道:“我遇到了魍魉怪。”
“魍魉怪?”流云也有些吃惊,道:“那天界……”不知天界是怎样的光景,他的族人有无危险。
“白月已经用法术往天界捎去了信息,我也给我的师兄们捎了口信,过几日应该就能得到消息了。”段佩容转动轮椅离开,出门前又道:“现在人界很不太平,你做什么我不会干涉,但是若有危险。随时可以找我和白月帮忙。”
流云朝着他抛了一个媚眼,“还是小容容最好了。”
段佩容浅浅的勾起笑容,转身离去。
流云收了笑,看着段佩容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屋外。他目光贪恋的望着,对着虚无苦笑,道:“傻子,你别对我那么好……”
他叹了一口气,很快恢复嬉皮笑脸,好似刚才的惆怅从未有过。他穿了衣服,摸着后背骂道:“大爷的,敢抽老子后背,下一次这笔账连本带利的给老子还回来。”
屋外的树下,白月和段佩容就着月色对饮。他蹦出门外,叫道:“冰碴脸,小容容,给我留一口。”
白月有些怨毒的眼神剜了他一眼,恨他不识时务。段佩容笑着帮他盛了一碗酒,还不时给白月使眼色。
流云肚子都要笑痛,心想:大爷我就不长眼水,你能奈何我?他举起碗一干而净,仰头看见一轮圆月,不免感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如今看来,他好似真的有了一个家。他无限唏嘘,丢了碗一把抱住段佩容:“小容容,我想死你了、”
又是一场筷子战,段佩容靠着椅背边看边笑。夜色清冷,山野荒地,倒也是添了无限乐趣。
22、魍魉怪幼崽
风凛冽的吹,仿佛是谁在哭诉,尖叫,撕心裂肺般。女鬼化作的黑烟旋转在天际,带着刺耳的啸叫,混杂在寒风之中,翻过陡峭的悬崖,越过深山的幽谷,终是来到了一处山脉。
一人笔直的站在悬崖峭壁之上,披着带帽的黑色斗篷,帽子盖在头上,遮住了大半的脸,只露出尖瘦的下巴,以及惨白的薄唇。他静静地站着,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却像一颗老树岿然不动,仿佛一尊竖立在悬崖边的石像。
他浑身都裹在黑色的斗篷下,可是仅仅看那露出来的下巴,透着死气的苍白,连一丝青色的经脉也看不见,就像这人体内没有血,只有苍白的皮肉。
黑烟在头顶盘旋着,这人才有了一丝动静,缓缓的抬起头,举起了右手。黑烟落在他的手上,他凝神静听,片刻握紧拳头,黑烟从指缝中消散开。黑衣人又恢复了安静,入定般一动不动,只是惨白的嘴角缓缓地扬起。
“终于是让我找到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冰雪封住了整个山脉,食物严重短缺。
魍魉怪再未出现过,天界反馈的消息有好有坏。好的是局势已经稳住,魔界破损的结界已经修复,闯入天界的妖魔大部分消灭。坏的是,天帝在那场法事之后一病不起,怕是圆寂将至。
天界动荡,人界近况也不乐观。阴魂流窜,瘟疫爆发,皇帝派出了几千名高僧和道士分散到各处降妖除魔。短短几个月,他们最爱采买的城镇,原本繁华的街道已经少有人烟,一派的萧条。
两位大爷独爱的烤鸭和烤兔店相继倒闭,气的云大爷‘哇哇’骂了好几天,白大爷整天拉着一张驴脸,见谁都不爽。段佩容干起了老行当,炼丹制药,然后分发给百姓,解除瘴气带来的瘟疫。
瘟疫传播的面积逐渐地扩大,炼制丹药需要时间,段佩容感觉有心而无力。只能尽量将丹药散开,能救多少算多少。
又一炉新出的丹药,几百来颗,便是几百条命。段佩容五人分了药丸,约了会和的地点,便散了开。
琉璃将一颗丹药塞入一个枯瘦如材的女人嘴里,原本脸色死灰的女人胸口逐渐开始起伏,缓过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破庙,屋里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口人,一看就是逃难的人们,逃到此处还是难免厄运。等琉璃发现的时候,也就这个女人还有一丝气息。
琉璃见女人眼皮颤动,起身准备离开。
“救救我……”女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琉璃的衣摆,哀求道:“菩萨……救救我……”
琉璃见她面色蜡黄,脸颊凹陷,挺着的肚皮下几乎感受不到胎儿的生命。这女人即便缓过这口气,这胎儿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女人面目有些扭曲,捂着肚子痛苦的哀求:“我好像……要生了……救救我的孩子……”
走的时候,段佩容千叮嘱万叮嘱,切不可在疫区多做停留。只是眼看着妇人就要产子,若没有他的帮助,只怕是一尸两命。他蹲下来,又摸出一颗药丸给女人塞入口中,只希望她能吊着这口气让孩子顺利的生下。
他没有接生的经验,此时有些不知所措。赤虎和师父在周围分发药物,他应该找他们求助。他画了一个符,捏在掌心,念了一句咒语,摊开掌心时,化为红粉的咒符飞了出去。赤虎离他最近,虽说也帮不上什么,却总比他一个人好。
他蹲下身子,安慰女人道:“你深呼吸,别怕,等会就有人来帮我们。”
女人突然开始挣扎,腹中的胎儿剧烈动弹起来,让女人的肚子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波浪状的起伏。
琉璃隐隐感觉到女人腹中胎儿有些怪异,这绝不是普通的人胎,如此诡异的蠕动方式,虽然感觉不到妖气,但是直觉告诉他,女人肚子里面的东西,绝非善类。他赶忙双掌合十,口念咒语,一束红光从指尖射出,直直刺向腹中胎儿。“哐”的一声,黑色的气浪打散了他的气刀,琉璃回头,只觉得汗毛都要倒竖起来。
祠庙门外,一只人面尖嘴魍魉怪漆黑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琉璃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弹出两团符咒,向师傅求救。
琉璃不动,魍魉怪也不动,只是视线一刻也没离开他的身上。女人惨叫起来,琉璃心头一惊,只见一个婴儿从肚中破腹而出,满身的血,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前方,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的趴在死不瞑目的母体旁。
破腹而出……魍魉怪的幼崽?琉璃打了一个冷战,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绝不能让这畜生长大!
琉璃的动作快过大脑,聚气凝神,一掌朝那婴儿劈了过去。一瞬间,魍魉怪拔地而起,将琉璃扑倒在地。
琉璃从腰间拔出匕首刺了过去,可惜实力悬殊,几招下来便败下阵来。魍魉怪将琉璃按倒在地,张开四瓣嘴巴,浓烈的妖气迎面扑来。
琉璃绝望的闭上眼睛,心里不停地喊着:师父……师父……段佩容……
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临死了,喊得不是救命,而是那个埋藏在心底的名字。可是那个人就是能给他无穷的力量,能战胜死亡,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流了出来。有些话他还没说,不敢说,没脸说。
魍魉怪看着琉璃浓妆艳抹般的眼皮,歪了歪头,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在了那双眼皮上。
舌尖的温度划过眼皮,能清晰感觉到那种小心翼翼,琉璃睁开眼,第一次与魍魉怪如此的近距离。这只魍魉怪的母体是个人类,上半截人类的面目依稀可以看出它人类模样的轮廓。浓眉大眼,是个英武的男子,薄薄的眼皮泛着红色,像浓妆艳抹的胭脂,在眼尾扩散开,形成错综复杂的图腾。
“琉璃!!”赤虎破门而入,拔出腰间的佩剑疾风般刺了过去。“畜生,找死。”这三年,赤虎跟着段佩容和白月修行,修为已经大幅提升。有时流云无聊,也会拖着赤虎,过一把‘师叔’瘾,传授一些技能,而后无比陶醉的听着那一声声‘云师叔’。
三大高手锤炼的弟子自然不同一般,赤虎没有专修一门灵术,而是水、火双修,水灵防守,灵火进攻。
只见他左手挥出一条水灵,像蛇一样的在空中扭动行进,横在了琉璃和魍魉怪的中间,将琉璃严严实实的保护了起来。右手握剑,驱动灵术,剑身变作赤红,一刀砍了过去。
魍魉怪跳离开,看着护在琉璃身前的赤虎。
赤虎也不敢冒然下一步进攻,他心里明白差距,只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希望师父他们能及时的赶到。
魍魉怪弓着背,喉咙管发出一种怪叫,像是尖锐的笑。
赤虎低声说:“这里交给我,你快跑。”
琉璃爬起来,站在他身旁,摇头:“我不走,我要帮你,你不是他的对手。”
赤虎低吼一声:“赶紧走。”他没时间软言细语,他是虎族,声音与生俱来的嘹亮。他从未如此对琉璃吼过,这是第一次,他想,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他背对着琉璃,大声地说:“快走,留着也是死……”
琉璃摇头,双手开始聚集灵气,低喃:“我不能丢下你走……”
“走吧,琉璃……为了师父,你也该活下来的。”赤虎哽咽道:“我知道你的心……你也懂我的心……我不强迫你,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有人心甘情愿的为你付出,哪怕是生命。”
琉璃惊愕的看着他,他知道了?他原来一直都知道?却还是守在自己身边,一直都在……
魍魉怪一跃而起,黑色的气浪从它的利爪中挥舞出来,招招致命,袭向赤虎。
“快走。”赤虎用气浪将琉璃推了出去,琉璃的身子撞破窗户摔了出去。
赤虎口念咒语,右手剑裹着火灵攻击出去,左手用水灵做了一个护盾。黑色妖气碰撞上蓝色水灵,巨大的撞击力让赤虎后退好几步。稳住身子,他口念剑诀,隔空指挥着宝剑。魍魉左右躲闪,两条尾巴甩出黑色的妖刀,几十招下来,赤虎觉得有些应接不暇。突然眼前一花,一股强烈的气息迎面扑来,双臂剧痛,被扑倒在地。
他的双手被两根带刺的尾巴牢牢地钉在地上,魍魉怪张开四瓣嘴巴一口咬了过去。
赤虎紧闭双眼,心里大喊琉璃的名字,想到今后不能再保护他,心中绞痛难忍。
“啪”的一声脆响,魍魉怪被凌空袭来的灵气一巴掌拍在了左脸,将它的嘴巴打向一旁,牙齿飞了好几颗。
“嘿,丑八怪。”流云老远喊了一嗓子,引起魍魉怪的注意,而后挥手弹出一个橘色的火团。
魍魉怪抽出尾巴,往后跃起,而后扑向婴儿,准备带着婴儿逃跑。
双刀在空中旋转着朝魍魉怪砍去,它只能放弃婴儿,躲闪开。圆月弯刀仿佛有了生命,调转方向,刀身外泛着蓝色的光芒。魍魉怪躲得狼狈,一旁的流云已经挥着八尺蛇矛冲了过来,它赶忙一个翻身跳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两把弯刀紧追其后,牢牢地锁住目标。
流云冲着夜色喊了一嗓子:“段佩容,那家伙把你徒弟伤了,别放过它。”
琉璃奔了进来,给赤虎喂了颗解毒灵药,扯了衣摆帮他帮扎手臂上的伤口。两人都不说话,刚才情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覆水难收,想装着糊涂也已经晚了。
流云蹲下,见那婴儿不哭不闹,趴在妈妈身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真乖,可怜小小的就死了娘。”他说着抱起了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