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那日他不曾随手救人,焉知包炯会有什么际遇?毕竟那时的包炯对眼下的世界一片茫然,又没吃下那个千钧果,懵懂莽撞,即便有那一身现代设备又能怎样?
可若不是因为他随手救了人,包炯也不会吃下千钧果拥有与他一样的天生神力,从而在日后给自己惹来这般大一个麻烦……
耶律靖洪淡淡一笑——徒弟啊,我们的缘分倒真是……复杂得很呢。
“计划……”包炯皱着眉毛冥思苦想,终于开口道:“莫非……他一开始发现我并非巧合?”
“哦,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徒弟你也算声名在外,千钧之力怎么说也不是常人能有的,不记得之前的事情更可拿来做文章,何况还有这张脸……”耶律靖洪侧了侧头,“不过呢,我相信我那‘贤弟’是有这个本事的——哪怕他只是刚巧发现了你,也有办法利用你来做足他的全套文章。”
包炯摇了摇头,只觉得脑袋里面有些混沌。
“这几日事情太多太杂,也难怪你会糊涂了——其实他早也把一条线索不小心露了出来,只是你没注意到。”
“若是你能早早注意到了,想必事情也没那么麻烦。”
耶律靖洪咧嘴一笑,抬手挽起袖子,露出臂上刺青。
那狰狞的青牙血瞳狼,在他比耶律靖辰结实不少的手臂上,显得更凶戾几分。
包炯陡然瞪大了眼睛。
那青牙血瞳狼没什么问题,耶律靖洪本人也没什么问题,问题是……
那青牙血瞳狼,纹在耶律靖洪的右臂上!
第一百零九章
包炯的右臂上,理所应当是什么都没有的。
而耶律靖辰自始至终关注的,也仅仅是他的左臂上的那块伤疤。
如果一开始就说明白是右臂,他又怎么会……
“我们两个长得很像,连生母都无法很好的区分开来,小时候又不那么容易分辨是不是有力气的……所以当初纹身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我的纹身纹在右臂上,而他在左臂上。”耶律靖洪看着那边惊讶的包炯,笑着解释道,“当然……我聪明的、记性非常好的弟弟……是不可能记错这么重要的事情的,不是么?”
耶律靖辰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纹身位置不一样……”包炯拧着眉毛,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地方在渐渐发凉。
从一开始,耶律靖辰就留了一手……
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一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让我来说说你的计划如何?”耶律靖洪冲着耶律靖辰开口道,“不过在下不如你聪明,可能说得有疏漏,不介意吧?”
“自讲无妨。”耶律靖辰淡淡道。
“好吧,”耶律靖洪点了点头,随即看着包炯笑道,“其实这件事一开始,你就落入了我那个聪明弟弟的圈套之中。不过还好,你的性子和常人不同,否则大概早已经被他玩死了。”
“性子?”
“若是一般人,得知自己要从一个普通人晋升为一国太子,乃至于一国之君,想必会欣喜若狂吧?”
“如果是个利欲熏心的、贪恋权贵的,想必……会在发现此事之后,也不管到底是不是事实,立刻承认吧?”
耶律靖洪笑了两声,看包炯的眼里有些赞赏:“可惜啊,你不是那种人。否则,大概早就已经被这人……威逼利诱着解决了。”
包炯不知道纹身上的奥妙,但是耶律靖辰知道,从辽国赶来的惕隐司也知道——就算一开始不知道,为了判定包炯到底是不是耶律靖洪,他们也必然会去找萧皇后问个明白,而萧皇后,也自然会坦言当初纹身上的不同。
若包炯利欲熏心,早早应下此事,右臂上没有纹身亦没有伤疤的他,想必会被耶律靖辰攥住这个把柄。
若想改口不认,光凭一个“妄图欺瞒”便是死罪,至于耶律靖辰本身么……不小心记岔了,又不是什么毛病。
一边是死,一边是荣华富贵,有脑子的都知道该选哪边吧?
然后……他便只能任凭耶律靖辰摆布。
“与其让自己成了皇帝,当一个万人之上的箭靶子,不如推另一个又乖巧又听话还很贪婪的家伙上去当箭靶,自己在幕后操纵……好办法,不是么?”耶律靖洪叹了口气,“所以说,我真是该庆幸……当初那个你,除了心狠了点直接了点,还不曾像现在这样……”
后半句话,终究是没法轻易说出,耶律靖洪只是摇头苦笑。
倒也真该庆幸,包炯不是那种对权贵有兴趣的人,否则一旦他点头承认,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我没承认的话……”
“你没承认,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阻碍,只是要换个法子罢了。”耶律靖洪漠然道,“人会说话,可是尸体不会说话。”
联想到方才耶律靖辰的行为,包炯不寒而栗。
“死人么,当然不能再说不是,也不能阻碍他对你做任何事情,而且他还可以得到他一直想要的东西——耶律靖洪的尸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是一条颠扑不破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即便以包炯对政治的迟钝也明白,一个始终不能确定“已死”的兄长,对耶律靖辰来说……代表着什么。
那就等于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让他无时无刻不担忧头疼。
“还不止如此……”看包炯脸色变化,耶律靖洪又加了句:“你若是辽国太子,死在宋境,首先宋人就得背上一个护卫不利的罪名,即便之前损失了些什么,也能趁机再拿回来,就算没法这么拿回来,国内那些主战派也会借此机会大怒,要求大宋给他们一个公道——而我那亲爱的聪明弟弟,自然可以趁机笼络那些主战派,毕竟,‘兄长’死去,他是最痛苦的人。”
“哦,还可以再加一条——耶律重元实在是个碍手碍脚的人,若是能把你的死栽在他的头上,想必更方便吧?”耶律靖洪叹了口气,“你真觉得那些人可能是耶律重元派来的么?老实说,我那皇叔还真没这么大的势力……不过,想必他是不会告诉你这一点的吧?”
包炯听不懂辽语,对那些被耶律靖辰带来的文官和耶律靖辰之间的谈话更是完全不了解,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主动去打听辽国国内的情况。就算他能打听,也只有一个对政治上的事情不甚了解只懂打仗耶律靖辰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萧旭一可以让他“了解”。
他对辽国的了解几乎都是从耶律靖辰那里来的,他大可以随意扭曲篡改。耶律重元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彻底解决罢了。
一个包炯的死,可以让他消灭隐患、拉拢势力、铲除异己。
还有……
耶律靖洪抿了抿嘴唇,却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他们的父亲,耶律宗真久病卧床。
他们的母亲,萧皇后对他思念极深。
眼下找到他的消息已经传回国内,想必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会因此而极为喜悦吧?
若在此时再传回他们好不容易找回的儿子连再见一面都没见,就又死在宋土的消息……
一个病人,一个女人……就算发生点什么,也是顺理成章的吧?就算不发生什么……
耶律靖洪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耶律靖辰到底有没有准备这“最后一手”。
成则一步登天,哪怕是不成,除非有人能把整个计划完完全全揭露出来,否则于他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机关算尽。
步步玄机。
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活着……
结果会怎么样?
耶律靖洪苦笑。
他当初不曾回去,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第一百一十章
在耶律靖洪揭穿他的整个计划的时候,耶律靖辰一直都是一言不发。
仿佛耶律靖洪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说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双眼清明,如一湾静湖,一切汹涌情感波澜心境,都被藏在了深深的湖底,看不清楚。
直到耶律靖洪说完,他才慢慢开口:“不错。”
“哪里,实在是占了便宜。”耶律靖洪坦言道——若不是他这几日不停偷听耶律靖辰和他那些随从之间的交谈,再加上对辽国情况的了解,就凭他想要看穿耶律靖辰整个计划,实在是……异想天开。
也是耶律靖辰大意,毕竟整个辽国行馆都被他以安全的名义换上了自己的人,与下属谋划时也只用辽语,可是他却想不到,会有一个人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听他的计划。
“占便宜也是你赢,毕竟我终究是没能想到……你居然还活着。”望了那边耶律靖洪一眼,耶律靖辰讽刺笑道,“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认定你死了,可是老天似乎一定要跟我作对……你果然,是上天注定的天子,连天都帮着你呢。”
“如果不是因为你拖徒弟下水,我本来真打算让你以为我死了。”耶律靖洪淡淡道,“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你心甘情愿被那江山束缚住,我有什么办法。”
“……呵。”耶律靖辰弯了弯嘴角,却是懒得多说。
是被束缚住了么……或许吧。
从他亲手将耶律靖洪推下悬崖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要为那个王座一直牺牲下去,因为他已经牺牲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这几次的杀手是你派来的吧?倒是找了不少好人才。”耶律靖洪随口问道。
“啊,从猎场那次便是如此。”耶律靖辰似乎也没心情隐瞒了,“那次略微险了点儿,好在……他没让我失望。”
包炯一口气憋着差点没上来——得知自己救了的人其实是在苦肉计,那滋味可不怎么好……
“那是,我徒弟么。”耶律靖洪的语气里难得有了些自豪,“也不枉我为他听了这么久的壁角。”
“你倒是对你徒弟真好。”耶律靖辰扯了扯嘴角,声音里除了嘲讽之外还有些悲哀。
耶律靖洪的性格或许就是如此……看起来只是随便说说,实际上比谁都用心。
能有这样一个亲近之人,真的是很幸运的事情。
“没办法~谁让他是我徒弟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应该有调查过徒弟的来历吧?别告诉我说你什么线索都没有,如果没有万全把握,你可不会随意出手。”
“……我也不清楚。”耶律靖辰微微皱眉,望着依旧抱着他的包炯,“他的来历完全是一团迷雾,倒好像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本来还觉得既然他和我长得如此相似,可能也有契丹血统,可是调查了一番,却根本没有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走失……别的我不能确定,但他与我们,应该是毫无关系。”
“嗯,要的就是这一句了。”耶律靖洪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你……”耶律靖辰恍然大悟,脸上表情不由古怪起来。
“啊,这次看戏的人其实不只你我他哟。”耶律靖洪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这件事要说清楚太难,你又太聪明嘴巴也厉害,我只好早作准备。”
竖起的那根手指指了指他自己的脸:“谁让我们长得这么像呢?别的做不到,骗开那些眼神不好的侍卫却是足够了。”
“……你带了谁来?”耶律靖辰叹道。
“不多,只是把那位千里迢迢赶来的大人‘请’了过来——好在他听得懂汉话,不然也麻烦。哦,还顺便请了个足够作证的汉人大官来。”耶律靖洪笑道,“你给徒弟抹上去的那些东西,也只能让你自己擦干净。”
“你倒真是厉害。”
“不光是我厉害,还有两个帮忙的。”
“……帮忙?”包炯顿时有了古怪预感——该不会是……
“包小狗,你可真够倒霉的!”
那边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传进来的清朗嗓音中带着笑意。
包炯往那边看了一眼,不由全身无力——得,真全。
从门内走进来的人,有白玉堂、展昭、不知道是谁但看衣服八成是那个辽国惕隐司过来的人……甚至还有包拯、公孙策和……庞统?襄阳王?
“……你们连王爷都敢……”想也知道“足够作证的汉人大官”应该不是包拯,毕竟包拯虽然很得信任但毕竟和他比较亲近,可是……居然是襄阳王?还捎上了庞统?
联想到这几人的一贯作风,包炯不由觉得头痛万分。
“喂喂,王爷和那家伙可不是我们强拉着来的,是恰巧遇见说明了情况自愿过来当见证的。”白玉堂不满道。
“是啊,恰好看到这几位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当然要跟来看看。”庞统悠然道。
“不过还好,总算真相大白了。”展昭微笑道。
“……是啊。”自己总算不用去辽国,包炯可算是松了口气。
“你果然厉害,现在,却换我毫无退路了呢。”耶律靖辰淡淡道,嘴上说着“毫无退路”,语气里却不见多少懊恼,仿佛已经接受了一切事实。
平静的……有些不祥。
包炯望着怀中耶律靖辰,忽然莫名觉得有些担忧。
“不过有件事情我还不明白。”耶律靖洪忽然开口道,“你这计划若说完全是在见了徒弟之后编出来的,虽然也能说得通,但终究有些牵强……莫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耶律靖辰没有回答。
“怎么,别告诉我说到了现在你要装哑巴……靖辰!”耶律靖洪话才说到一半便变了脸色——原本安稳呆在包炯怀中的耶律靖辰,忽然口溢鲜血!
包炯受得惊吓远比耶律靖洪更重——那殷红血液自耶律靖辰唇中涌出,却是沾了他身上,浅色的衣服上那艳丽的血红色扎眼无比,刺得他浑身发紧。
“咳……咳咳!”耶律靖辰眼中厉芒闪过,抬起了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包炯的衣襟。他力气本来不大,可此刻却似乎爆发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只捏得手指指节发白。
“靖辰你……”耶律靖洪冲了过来,望着自己口中不断溢血的弟弟,终于没了一直以来的无谓,身体微微发颤。
“咳……”耶律靖辰原本苍白的唇上覆了一层血,竟带出别样的妖异艳丽,他没有理睬一边的耶律靖洪,只是望着包炯,缓缓张嘴:“喜……”
“喜?什么喜?”
“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