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炯苦笑着看了白玉堂一眼——那是他能决定要不要走的么?
眼下出了在这儿头疼若死,包炯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
除非耶律靖辰忽然大彻大悟——这绝对不比天上立刻掉下块陨石来砸在他脑袋上的几率高。
看那边蹲在地上表情阴沉就差把“我心情很差别惹我”戳在头上的包炯,白玉堂歪了歪头,干脆陪他一块儿蹲在地上:“你也别太担心,不过是换个地方住而已,辽国距离这里也没多远……呃。”
最后一句话说得白玉堂也颇为心虚,好在包炯没空和他计较地理问题,只送了一个忧伤的白眼过去。
一旁展昭抱剑而立,看着那边蹲在地上的两个人,脸上露出抹苦笑——若只是距离遥远根本算不了什么,想见个面不过是赶上几天路而已,可是……
到那时,很可能就是个见面不能识的结果。
至少展昭自己也无法决定,若是有朝一日他又去边疆,见到了作为主将出现在战场上的包炯,他该怎么做?
展昭是侠,南侠,舍己为人大公无私义薄云天……种种的形容词都可以送给他。
自然,也不缺“大义灭亲”。
若有朝一日,辽国进犯……
若有朝一日,相会战场……
“喂,展猫儿,你在想什么呢?”白玉堂随口扯了别人进来搅乱掉有些低沉的气氛。
“……没什么。”脸上绽了抹苦笑,展昭忽然有点羡慕白玉堂。
……至少,他不会像自己一样现在就如此头疼,以他的为人行事,想必就算会头疼,也会在真的兵戎相见的那一刻。
“包小狗,如果你真成了辽国皇帝,你会怎么做?”白玉堂忽然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
“什么?”包炯愣了愣,随即反问道。
“如果你真成了辽国皇帝,会和大宋怎么样?是战是和?”黑亮眼眸盯着包炯,白玉堂一字一句问道。
包炯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苦笑着回答道:“我现在能给你的回答只有那么一个,但是我根本没那个信心……保证这个回答。”
地位越高,拥有的东西越多,要承担的东西也越多,会影响他的存在也就越多。一个只有自己孤身一人身无长物的流浪汉只要思考自己该怎么吃饱肚子,吃饱肚子之后便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
可是若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却要在吃饱的同时考虑到自己家人的肚子,若他还有下属,那么他还要把自己下属的肚子也考虑到。
而当这个人的地位再高下去,高到一国之君的地步的时候,他就要为他的子民考虑,也会有无数人要求他往一个“正确”的方向前进——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
除非他能豁出一切去做个随心所欲的人,但随心所欲是昏君才有的特权,而包炯……他或许会没有能力,但绝对不会没有责任心。
不与宋为敌?眼下说这句话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可是日后……
包炯来自千年之后那个民族大融合的中国,少数民族在大多数时候不过是身份证上的一个特别以及高考时额外加的那些分数,民族之间的对抗更是很难想象,他的母亲据说就有外族血统,可是他父母之间照样伉俪情深,他也从没觉得和自家老妈有什么隔阂——民族,早已不再是那么硬邦邦冷冰冰的界限。
要他牺牲辽人为宋人造福?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得来?
但这种想法……在现在的大多数人看来,反而是怪事一桩。
展昭看着那边沉默不语的包炯,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反应……实际上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若是他满口答应日后一定会想法子让辽国归入大宋版图……那他反而会怀疑眼前人到底是不是包炯了。
“若有朝一日,相会战场……你又如何?”
展昭忽然开口,一双星眸中是无法回避的认真。
“猫儿,你这问题……”白玉堂顿时拧眉,“就不能换个好点的想法么?”
展昭望着白玉堂,一直看到白玉堂撇过头去承认:“好吧……我知道将来可能会这样,可你就不能不现在问么……”
“若有朝一日……”包炯侧了侧头,稍微思考了一会儿,这才回答道:“我会尽量不让这一天出现……但,如果真是不得不如此……”
“那,请千万勿要——手下留情。”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与其婆婆妈妈束手束脚,不如好好战上一场。
那——才是男儿本色,不是么?
第一百零五章
“这说法倒是不错。”
耳边传来微带戏谑的男子声音,包炯眉毛一拧,抬手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就往那个方向砸了过去。
庞统偏头避了过去,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包炯:“喂喂,我可是来报喜的,你就这么迎接我?”
“……喜?”如果庞统能报喜的话那乌鸦就该改名喜鹊了。
“对啊,”庞统微笑道,“辽国惕隐司的人已经到了京师——马上就要成了太子,这不是应该说声‘喜’的事情么?”
包炯一愣:“人……已经来了?”
“是啊,不过天色晚了,他们打算明日再入城,所以你还有一天时间逍遥——如何,要不要趁着还是大宋子民的最后一天去吃喝点什么?”庞统笑吟吟道。
包炯扔了他一个白眼,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那还是免了吧,眼下已经是最后关头,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
耶律靖辰缓步走来,脸上带着这几日少见的温暖微笑。
包炯顿时更加郁闷。
“这几日多谢二位。”耶律靖辰冲着展昭与白玉堂拱手行礼,虽算不得太恭敬,但若想到双方身份也确实是破格的礼数。
展昭苦笑着回礼,白玉堂却全当作没看见,头扭到了一边去。
耶律靖辰倒也不以为忤,只说“还有些事情,皇兄你记得来找我”就走人了。
“喂,包小狗,你……”
包炯回之以苦笑。
告别几人,包炯只觉得心情沉重,而当他看到那边心情愉快的耶律靖辰时,立刻觉得自己心情又更沉重了。
“明日惕隐司的人便会来此。”
“……哦。”包炯应了声。
“你不高兴?”
“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包炯苦笑着摇了摇头。
耶律靖辰沉默着望着他,摇头叹道:“我一直觉得奇怪……有些事情明明是别人趋之若骛,为何你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非我所求,非我所愿,我又为何要去?”包炯反问道。
耶律靖辰又沉默了下来,神色明暗不定,半晌之后才叹了一口气,抿唇苦笑道:“若不是我不仅仅要为了自己考虑……或许让你留在这里更好。”
“你才发现?”包炯同样回之以苦笑——老实说他的确有希望过这人能靠对哥哥的爱放过他,不过……
“可惜我不止要为自己考虑。”耶律靖辰说道。
“……是么。”包炯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辽国的百姓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君王,而不是一个虚弱的病秧子,”耶律靖辰声音淡然,“一旦我登基为君,想必是坐不稳那个位置的,一旦出事,那又是生灵涂炭的下场。”
“是啊。”自古皇位更替至少要伴随着一条人命的逝去,至多是多少算不清楚。
“所以……”嘴唇抿了抿,耶律靖辰涩然道:“对不起。”
“……我说不了没关系。”叹了口气,包炯说道。
他知道对方有很多理由,既正当又合理。
可是他真的说不了没关系。
“我只再提醒你一次……我真不认为我是你的兄长。”包炯摇了摇头,认真道,“或许你觉得我是……但我真的不是。”
“也许你到了辽国就能想起来了,不是么?”耶律靖辰歪头笑道。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见包炯沉默下来,耶律靖辰也不强求,换了话题道:“明日惕隐司的人会来见你……”
“那是什么?”包炯这个问题憋了很久了。
“呃……怎么说呢,”耶律靖辰微一皱眉,“那些人都是贵族里的长老,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却有地位,他们只是来确认一下你的身份,若是正式册封还要等回国再说。”
反正就是麻烦一堆……包炯苦笑了下,倒没再说什么。
夜。
包炯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明月皎皎。
这月色当真极美,不知道将来若是换了地方还能不能看到同一轮。
他本来是想趁着今晚至少去吃顿饭道别的,不过却让耶律靖辰拦下了,说是最后一个晚上若是不小心大意了那就什么都没了,于是包炯只能在那儿看月亮。
等过了今晚,再过了明天,想要再道一个别估计就不可能了吧?
“咚咚”
耳边传来敲击声,包炯皱眉,循声望去——然后吓了一跳。
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就那么倒挂在一边房檐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这几天被身穿黑衣的人吓得多了,包炯差点没条件反射的蹦出去,直到看到对方那只在月光下反射出明亮光芒的右手才认出那人是谁——他那个倒霉师父。
“哟,徒弟。”黑衣人冲他摆摆手,腰一拧已经无比流畅地蹿进了屋内,站在那儿打量整个房间:“啧啧,不错啊,宽敞明亮。”
“……你来干嘛?”包炯看着这人东摸西碰,只觉得浑身无力。
“来看看你啊,你给扣这儿时间也不短了,感觉怎么样?”黑衣人一边玩着架子上摆着的花瓶一边问道。
“一点不好。”包炯郁闷道,“大人怎么样?”
“还好吧,至少比你好,不至于对月伤怀。”黑衣人把花瓶放下拣了旁边的玉雕来玩儿。
“是么,那就好。”
“有没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的?现在说还来得及。”黑衣人随口问道。
“……没什么要带的。”包炯沉默片刻,淡淡道。
“你不高兴?”黑衣人歪头看着他,“别那么郁闷么,来来,笑一个。”
包炯干脆翻了个白眼给他。
“你啊……”黑衣人话还没说完,那边房门处已经传来叩门的声音。
“皇兄?睡了吗?”
“快走!”包炯一皱眉——别人若是在此还不算什么,黑衣人这副打扮看起来太不像好人,估计耶律靖辰一进来就会大喊刺客,可事情可就麻烦了,毕竟这人绝对不可能是通过正规渠道来看他的……
黑衣人倒也乖觉,三两步蹿出窗户,不见了踪影。
包炯这才开口道:“还没睡……进来吧。”
“皇兄。”耶律靖辰望着包炯,微笑道。
“有事?”
“关于明天的一些事情……我觉得该叮嘱你一下。”
“说吧。”反正就是一大堆麻烦事……听他说也无妨。
望了眼天边月,包炯微微苦笑——等到这月亮下去太阳上来,他可就真要成为这世上第一个被逼着成为皇子成为太子乃至于成为皇帝的人了……
……这究竟是什么命啊!
第一百零六章
所谓命理无常。
上面那句话,包炯惯来是不信的——哪怕是他机缘巧合要从警察变身小流氓、哪怕他好不容易升入上层却面对自己老大被人一枪爆头他还得护着少爷抢地盘、哪怕他莫名其妙来到千年之前、哪怕他因为一张脸和一块旧伤疤就不得不从一个普通的四品武官骤升为一国之君……
哪怕上面有这么多哪怕,包炯也懒得相信什么命理,更不觉得这和他以前被人强拉去算命的时候算出的那个“波诡云谲之命、伤人伤己之缘”有什么关系。
但此刻、眼下。
包炯真的觉得……所谓的命运,或许真有哪个恶趣味的家伙在掌管着。
而那个恶趣味的家伙……或许正是以戏耍他为乐。
黑衣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身黑衣包裹出颀长身段——他平日向来喜欢缩着肩膀歪着头,如今难得站直,才显出他身材来。
鼻子可以嗅到浅浅血腥味,不浓。
身侧微疼,但那种很轻微的疼痛其实更像是“痒”,让人有用力挠挠的冲动。
“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好,包扎一下比较安全。”黑衣人瞥他一眼,丢过来一个小巧瓶子。
包炯下意识地抬手,动作颇有些迟钝——好在黑衣人特意收了力,倒也让他接了个正着。
握住瓶子,用牙咬开瓶塞,一股淡淡药香飘出。手指将瓶子倒转过来,将里面药液倒在手心,随后将瓶塞塞了回去,瓶子丢到一边,掌中药液抹在身上。
清凉感觉传来,原本的搔痒感也随之退却。
“没喂毒,还不错。”
只是一个……还不错?
包炯望着那边黑衣人,一双眼睛里带了太多紊乱情绪。
能不能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至少让他明白一下现在的状况……
方才的事情还似乎是很正常——耶律靖辰进来之后便开始与他讨论明天应该注意的事情,包炯照例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皇兄……”注意到了包炯的心不在焉,耶律靖辰微微皱眉。
“什么?”
“你好歹认真点。”耶律靖真郑重道,“虽然那些人只是一些当摆设的老古董,而你又在宋境多年,但若是冲撞了他们,总归是不好的。”
“……哦。”如果冲撞了他们能不能不去当这个太子?
包炯颇有些异想天开地想——好吧,他也清楚这不可能,得罪一些当摆设的老古董大概也就是被念叨几句,还不至于废了太子……
但是想想总归是无罪。
看着八成又神游天外的包炯,耶律靖辰无奈摇了摇头。
忽然,他看着包炯皱起了眉。
“怎么?”
“皇兄你的衣服……”耶律靖辰打量了一下包炯那一身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的衣服,皱眉,“虽然说穿什么无妨,可是这身衣服也实在扎眼了点儿……”
让那些人看到辽国皇子居然穿着大宋的官服,大概第一印象就会立刻变得无比之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