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身后,语气诧异道:“你竟不怨我?”
怨?如何能怨?
“我只怨你,怎的不骗我久一些,好让我爱上女儿身的你。”我闷声道。
身后,传来他诧异的抽气声,复又道:“你,你”他终没说出余下的话,只生出一声叹息。
我以为,我听着这个消息,会十分恼怒,然而我十分平静,平静地让自己诧异。
“先前装了那样久,怎的想起要自己拆穿?”我转头朝他一笑,其实也并没有情绪,只是平平淡淡的询问。
他一直看着我,却不知何时换了男子打扮。是幻境里,那身长到可以拖在地上的红衣裳他只看着我,并不答话。我转身,正正对着他,皱着眉头。
“好好的男儿郎,怎的非要穿这样繁复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看着麻烦。”我伸手拍在他肩上,他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他不说,我来替他说。
“你是因着朔月,才忽然想要换回男儿身的吧?”我如是道。
他颔首,表示回答。我觉得十分尴尬,又十分无奈,只好自己找话头。总也不能同他置气不是?
“我瞧着你在幻境里,是个挺活泛的,又很威严,怎的现下不说话?”
听完我的话,他终于开口,声音清朗。
“我喜欢你。”四个字,连同如今那双金里带红的眼睛,一样的深邃。
之前,他是喻凤的时候,常常讥讽我,给我脸色瞧,怎的忽然换了个脾气,叫我好不适应。
“你说什么?”我拧眉看着他,有些怒了。
在幻境里,捉弄我,便也罢了,如今,还要来戏弄于我?明明晓得,我不是个断袖的即便我是个断袖的,也不会同一个深不可测的,不晓得是神仙还是妖怪的断袖。
心头混乱想了一番,觉得麻烦,便不想了,只等着他的回答。
他清朗的声音,如同清冷的眼,只,又说了那四个字。
第六十六章:入狱
我喜欢你。
是他在放我离开幻境时,无声的那四个字。
听着他笃定的回答,我有些发懵,脑子里急速闪过幻境中发生的一切想起初见他,他面上的别致的清冷,又想起赤身躺在我的刺激模样那一幕幕走马观花般快速闪过“容我冷静冷静。”我埋头扶额道。
面前那人却平平淡淡“嗯”了一声,便就这样站在我跟前,也不说话,也不动俄顷,我回过神,抬眼看他,道:“我说我需要冷静冷静。”
他金里带红的眼只是看着我,闷声道:“嗯。”
老天,这家伙是不大听得懂人话么?我这样直接明了,明示暗示请他离开,他竟然不明白,还站在这里这下,倒是尴尬了“喻小姐,不对,凤九千,你这算是不懂人情世故么?”我无奈道。
“我晓得你的意思,可我要看着你。”这是他给我的回答。
我相信,我的脸色此时定然难看到了极点。
“好,好,好,你看吧,看吧。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你都看了个透彻!”我愠怒,朝他吼道。话毕便越过他,摔门而去,留他在房里冷静冷静。
怒气冲冲出了门,可我出了门,才觉着自己火气大了些。
我那都是说的什么鬼话,什么该看不该看的这委实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竟然,竟然对着个大老爷们说这些!
冤孽啊!本道长上辈子指不定是得罪了他,他这辈子是专程来折腾我的吧?
“小道长。”出门四处转悠,便又遇着了穿鹅黄色衣裳的朔月,多事之秋“小道见过城主。”他主动喊住我,我自然是要迎上去行礼的,基本礼仪来着朔月礼貌朝我笑笑,捏了把美人团扇,轻轻扇着,其实并不大热,他这样是为了优雅好看么?一个大男人,这样子,委实叫人恶心,好在他的老情人是北岸,而不是我。
好在,我遇上的,是风九千
呀,这是在想些什么一个大老爷们,竟然会念着另一个大老爷们“小道长,你可见着北岸了?”朔月朱唇轻启,用他温婉的声音慢悠悠询问道。
我盯着他手上那枚团扇,随意道:“方才来了我这里,不过又走了。”
他又摇摇团扇,一股子馨香自他身上传来好一个娘炮。
“噢?如此便不打扰小道长了。”朔月摇着团扇,扭着腰肢远去了我不曾想,再见着朔月时,他却领了城中侍卫包围了我们。
彼时,他立在一干侍卫面前,摇着那枚美人团扇,说话时温婉却也狠毒。
“北岸走了,你们便留下吧。我乱战城中,牢狱饭,还是不错的,不会亏待了你们。”
他说完这番话半盏茶后,我们便进了囚笼。
早晨还是贵宾,晌午却成了阶下囚,这番变化,叫我感叹世事无常。
唯一叫我意外的是,北岸那头不靠谱的猪,竟然逃婚了“师傅,怎的不同他打上一场?胜了,也好离开。”我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戳着地上的泥巴,很有些不明白师傅此时的懦弱。以师傅的能力,要逃出去,并不难,何况,这不还有一个凤九千么两个大高手在这儿呢
师傅只是埋首看书,并不答话,我一时不敢再问,只继续戳地上那块泥巴。
我一直十分好奇,为何师傅见着凤九千这模样,竟然毫不吃惊,果然,一开始就互相晓得底细么?果然,幻境那事情亦是师傅默许的么?
师傅自小,我便满心满意信任着师傅,我相信她不会欺骗于我,不会加害于我却为何要放任凤九千来纠缠于我?
今日我才猜到,彼时在清水镇,凤九千作为喻凤时,扔给师傅的,到底是什么了我能自以为是地认为,凤九千,就是冲着我来的么?清水镇的事情,或许本就是预谋好的吧。
“你莫担心,北岸的事情,总会有个结论。若是同朔月打起来,才是真个儿离不开这乱战城了。”凤九千站在我旁边,红衣裳拖在地上,沾了我旁边一块泥巴。
我正坐在旁边,便顺手将那衣裳理了理,而后道:“北岸那个不靠谱的猪妖,到底是不会回来的。”
凤九千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未必,朔月若是有心,自然是能寻到北岸的。”
我抬头诧异看他,却只看见他的下巴,看不见表情。他终于也低头看我,我也终是看见他面上笃定的表情。
“你看我作甚?”我恼怒。
他笑:“你不看我,怎晓得我看你?”
我一时无语凝噎,只得闷闷继续拿手指戳地上的泥巴,忽的灵光一现,自怀中摸出一张黄色符纸,快速叠成纸鹤。
“去吧,去找那只没良心的猪头。”话毕我朝着纸鹤吹了口气,心中默念咒语,纸鹤振翅慢悠悠飞起来,飞到高处透气的窗口时,却无端掉了下来。
“你真个儿以为乱战城的监狱是困凡人的?此处设了结界。”凤九千拾起那被撞落在干草上的纸鹤,朝我解释道。
我闷哼一声,有些郁结,却看见凤九千不知何时,手上多了根金色的羽毛,他朝羽毛吹了口气,那羽毛立时在金光中化作小鸟,扑腾着翅膀,轻易出了那窗口的结界。
我哑然,只觉得自己无用。
第六十七章:悠哉
修行十八载,堪堪才修出旋照。
也难怪师傅常常说我无用,说我愚笨,这样看来,我竟然无力反驳。
可我转念一想,凤九千不知是妖是仙,定然修了不知多少万年,自然不是我十余年的修行可以比的,当下心情便缓和了过来。
“嘿,你那什么毛?能否送我一根?日后若是遇上这类事情,也有办法传出讯息不是?”我站起来,同他平视。
他诧异看我,却没说什么,只将手中托着那只纸鹤揣在怀中,又从怀中摸出几根金色羽毛,我暗里数了数,恰好五根。
“我已在上头施了术法,你用时只消渡口灵气。”他将羽毛递给我,嘱咐道。
我颔首接过,却对上师傅一张不大好看又面色阴沉的脸,那表情只一瞬,那一瞬便隐匿了去。
师傅定然对我这般没底线,没志向的表现十分失望,然而我总也不能将要来的东西再还回去,只得将羽毛收进了螺贝。
“多谢。”我朝着凤九千拱手表示感谢,而后坐回地上干草堆里,继续拿手指戳地上那块泥巴。
“你很无聊?”凤九千亦蹲下来,问道。他说话时,我嗅到他的气息,带着淡淡清香,是花,是梧桐花的淡淡香气。
从前我只觉得他身上很香,却从未认真闻过,今次才发觉,竟然是梧桐的香气。
转眼看他,默默颔首。
我确然很无聊,否则也不会拿手戳地上的泥巴。
“觉得这里很没意思?”凤九千再次开口问我。
我第一次觉着,他是个话多的男人,怎的之前没觉得?从来只晓得女人话多,今次竟然遇见个话多的男人。
“前日准备的那些桌椅吃食呢?不是放在你的螺贝里么?”他提示道。
我眼前一亮,竟然将这茬给忘记了。
半盏茶后,我们在监狱里安了一张榆木桌子,并三把太师椅,着手冲泡了一壶铁观音茶,给师傅和凤九千一人一杯。
外头看守的狱卒相视无语,接头交耳,大抵上是说从没见过在监狱还这般悠闲的。
记得我还备了些果品同饼饵,现下拿出来,正合适。
“你倒是颇为细心,记得将这些准备周全。”师傅拈起一块绿豆糕,就着铁观音吃了一口。
我嘿嘿一笑,将师傅面前的茶杯注满,自满自得道:“弟子向来细心。”
师傅摇摇头,不再答话,倒是凤九千搭了腔:“你自然细心。”这算得上是夸赞么?可老子怎的听出了嘲讽之意?
“哼。”我一个冷哼,便转身对着师傅喝茶,凤九千哑然,只得也拿杯子喝茶。
喝茶喝到一半,来了个人,鹅黄衣裳,美人团扇,香风吸人。
是朔月。
“三位,我乱战城的监狱,住着可还舒坦?嗯我瞧着三位很舒坦。”朔月露齿一笑,道。
我提壶倒茶入杯,镇定道:“很舒坦。”
朔月面色一黯,立时哑然,将手中轻摇的美人团扇掷到地上,愤然道:“若北岸不回来同我成婚,你们便在这里待着吧!”
果真是个心狠的,难怪北岸要跑路。忽的,我便理解那头猪了。
朔月负气离开,师傅却道:“等到今晚,北岸不回来,我们便走。”
师傅发话说要走,我相信定然是能走的,总算安心了些,然而抬眼便又撞上凤九千一双金里带红的眼。
“看我作甚?”我翻翻白眼,略有些不满。倘若是被个美女盯着,我必然十分受用,然而对象是个男的,虽是美男,可也接受不来。
“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凤九千声音清朗,露齿一笑。
咦?这段话好生熟悉好似不久前便发生过?!
“凤九千,你一个大老爷们,盯着本道长看,有甚意思?”我不满道。
然而他不似一贯清冷,仍旧是笑:“因为你好看。”
我冷汗涔涔,第一次被个男人说好看,还偏生是个断袖的,这加之他对我有那般心思我也学着他的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道:“多谢夸奖,你也很好看。”
“美或丑,男或女,未必重要,心比长相重要。”师傅轻声道。
这话好生熟悉
“师傅,你从前也对对我说过这番话么?”我恭敬问师傅,却对上师傅诧异的一双眼。
“你,你可是想起什么了?”
嗯?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起什么?”
师傅听完我带着疑惑的话,长长舒了一口气,复又摆手道:“也没什么,继续喝茶吧。”话毕,她便开始对着桌子发呆。
师傅向来神秘,又话少,我自然不再多说什么,乖乖听话喝茶。
也不晓得凤九千放出去寻北岸的那只鸟,有未寻到北岸,若是寻到,他这时候也该来了若是不来,我倒也真个儿高看他了。到底是妖怪,信任不得。
一旁的凤九千摆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以为是北岸有消息了,便欢喜问道:“可是北岸有消息了?”
他摇头道:“没有。”
我十分失望,又开始百无聊赖摆弄茶杯。
第六十八章:旭阳
转眼天色便暗下来,师傅在桌角点了一盏桐油灯。捧着书在桐油灯下看书,似在等待些什么。
“师傅,不是说天黑便走么?”我凑到师傅跟前,小声道。
师傅轻轻翻了一页书,说了一个我听了十八年的字:“等。”
得了,师傅既然叫我等,自然是有原因的,我亦不再多问,将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捧在手上,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发觉凤九千正发着呆,再仔细一瞧,他竟然是灵魂出窍了。许是觉着发闷,出去晃荡了这下有得玩了我摸出一张符咒,想要贴在他脑门上,又觉着不妥,果然,放衣裳里头最为安全。
打定注意,便伸手里开他的衣裳,想要顺手将符咒丢进去,然后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就被牢牢抓住,惊愕间,抬眼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你在作甚?”他低笑道。
我略有些尴尬,只得低咳一声,解释道:“我看着狱中蚊虫颇多,又看你灵魂出窍,想要放一张驱蚊符咒在你身上,免得您仙体受损。”
我果然是个十分会扯谎的,这番谎话说得十分心安理得,又十分靠谱,脸不红心不跳的。
他眉目带笑,将我另一只手里的符咒扯了过去,拿在手中扬了扬,道:“哟,这不是瘙痒咒么?”
糟糕,这家伙竟然是个识货的
顿感后背发凉,这家伙指不定怎么报复我呢!
本以为他会发怒,却没曾想,他只是松开我的手,将手中那枚符咒,仔细叠好,收在袖子里。
“既不是甚好玩意儿,那我便没收了,免得日后旁人遭殃。”他如是道。
我却在心中偷笑,这符咒,随手画画便有了,没收一张有何用?想要整蛊别人,办法有的是,哪里会缺这一张符咒?
不过他既然这样说了,我自然不好辩驳,只得继续喝凉透的茶水,履行师傅的那个“等”字。
高闯投进几缕月光,正巧落在桌子上,我抬眼看那扇高高的窗户,却发现窗口暗了下来,定睛一瞧,竟然是有东西挡在那里。
再借着桐油光细细一瞧,看清后失声道:“北岸。”
我不曾想到,北岸真个儿会回来,我以为,他会为了理想,为了自由,抛弃我们,自行奔逃,然而,他却出乎我意外之外,回来了。
他费力挤进窗户口,四个蹄子稳稳落在干草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抱歉。
“抱歉,没曾想我逃走,竟然会害你们锒铛入狱。”话毕后,他扭身化作人形,仍旧是斯文书生的模样。
师傅起身,行至他跟前,平和道:“无妨,既然回来,便表明你并非无情。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你的事情,想必朔月城主已经在来的路上。”
师傅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瞬,一道身影便已站在我们面前,是城主朔月。他又换了把团扇,上面绣着鸳鸯戏水。
“北岸,你叫我好找。”他含笑,面上生出些羞怯。
这男人是伪装一把好手啊,这种场面,竟然也还能含羞带怯。
北岸站定在朔月面前,声音低沉:“你不该逼我成婚。”猪兄果真汉子,竟然说得如此直接。
朔月面上一愣,复又笑了笑,温婉道:“两个真心相爱的,不就该成婚么?我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