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琴见多识广,谈话时又很会照顾人,和她相处是十分愉快的。
沈清源也不干活儿了,端出茶和瓜子,专门跟她扯闲篇。
一扯就扯到傍晚。
看看天色,筱琴拍掉手上的瓜子壳,伸着懒腰说:“肚子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吃点儿好的。”
沈清源原打算一个人过春节的,根本没准备食材,如今和筱琴在一起也有食欲了,所以很赞成她的提议,坚持要自己请客。筱琴也不和他争,等他穿好衣服锁上店门,就挽着他的胳膊一起去坐公交车。
他们去的是第一次听筱琴唱歌的自助餐厅。据说因为筱琴在那里唱过歌的缘故,吃饭可以打折。
年三十的公交车很难等,好容易坐到目的地,天已经全黑下来。
餐厅门口挂满红灯笼,贴对联和窗花,迎宾员、服务员全穿中式大红袄,既醒目又年味儿十足,而门两旁个放一盆超大的迎春花树,树上挂满红包,每个进去客人都可以领个红包。
沈清源眼神好,隔着马路就看见餐厅门口站了一排人。
为首的是位威严富态的白发老者,老者身后一左一右分别站着贺景辉和贺景瑞。
他忙拉着筱琴闪到花坛后面。
筱琴也看到贺家的三个男人,同样不愿意同他们照面,两个人缩在花坛的松树后面,只露出半个头观察对面情形。
沈清源:“他们怎么不在家吃年饭?”
筱琴:“好像每年春节他们都要请客吃饭。今年在这里请也不奇怪,这里本来就是他们贺家的产业。”
沈清源惊了一下——这样大而高级的餐厅居然是贺家开的!而听筱琴的口气贺家的产业似乎很多。
“贺景瑞今天穿的人模狗样,怪帅的。”筱琴在他耳边笑。
沈清源抬眼看过去,贺家两兄弟统一穿深灰西装外罩墨黑羊绒大衣,贺景瑞在脖领处系着黄、灰、红三色的格子围巾,头发打理过是整齐的三七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腰背挺得笔直,严肃地抿着唇,丝毫不见平时的不正经。同宾客握手,点头、说话的样子都十分有范儿,颇有其父其兄的气势。
这样的贺景瑞成熟稳重,确实很帅。
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贺景瑞,沈清源感觉很新鲜,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就生出做梦般的恍惚来,不知道此刻身为贺家二少的贺景瑞和跟自己生活的贺景瑞哪一个才是真?
筱琴在旁边跺脚搓手地抱怨:“怎么还不走?我饿死了、冷死了!”
“你直接进去没关系吧?”
“算了,我不想见贺老先生。老头儿凶得很。”
想起她和贺景辉微妙的关系,沈清源忍不住问:“贺景瑞他爸不喜欢你吗?”
“老头儿不喜欢一切非主流的人和东西。”筱琴耸肩道:“老古板一个!贺景辉如今越来越像他爸,很没意思。”
沈清源在心里叹气,这样看来自己肯定入不了贺老先生的眼。
别说贺家这样的家庭,就是在乡下也是容不下他们这种关系的。莫非他俩要偷偷摸摸一辈子?
一想到未来他又开始犯愁,刚才的好心情笼上了一层阴霾。
好容易等贺家的三个男人都进去了,他俩才僵硬地从树后出来。
“不会遇上吧?”沈清源还不放心。
“他们才不吃自助餐,三楼有专门的包间。”筱琴摆手说。
俩人刚走进餐厅,沈清源像触电似的,身体先是一僵,然后折头就想往外走。
“你干什么呢?”筱琴拽着他奇怪地问。
“前面那人是我以前的男朋友,还有他……老婆。”沈清源低头悄声对她说。
筱琴知道点儿沈清源以前的事,低声问:“就是那个负心汉?”
“嗯。算了,我们不在这家吃了,碰上怪尴尬的。”
“怕什么!对这种人就是要当面锣对面鼓,你越得意他越难过!”筱琴哼道:“有我在,别怕,走!”
说罢拖着沈清源直奔李邺两口子。
第三十二章:春节(二)
“怕什么!对这种人就是要当面锣对面鼓,你越得意他越难过!”筱琴哼道:“有我在,别怕,走!”说罢拖着沈清源直奔李邺两口子。
到这个时候,沈清源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下意识地挺了挺背,换上一脸面瘫表情。
李邺两口子是专门来蹭饭吃结交贺氏的,因为李太太梳妆花了不少时间,以致没在门口遇到贺家人。正准备乘电梯到三楼餐厅,没想到会碰上沈清源挽着位漂亮姑娘过来。
李太太瞪着沈清源,眼里直射小飞刀;李邺则是又惊又愧,满脸的不自然。
迎着俩人的目光筱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故意把头靠在沈清源的肩膀上,撒娇道:“清源,等会儿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沈清源面无表情地“唔”了一声,算是答应。
筱琴的视线在那俩人身上溜了一圈,那表情分明流露出一丝轻蔑。
她这个人气场太强大了,被她这么一瞥,李邺心里的羞愧便蹭蹭直冒头,而李太太则下意识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穿着不得体。
到了二楼,筱琴和沈清源宛如一对亲密的情侣,昂首挺胸地走出电梯。电梯门关上的一瞬,还能听见筱琴清脆的笑声。
沈清源这样秀恩爱简直令李邺郁闷死了。
没想到还有更郁闷的事等着他。
李太太开了一家中型的贸易公司,贺氏恰巧是公司主营商品的最大消费者之一。李太太一直在争取贺氏的订单都没成功。今年春节正好有位朋友位列贺氏请客的名单,她通过这朋友争取了一张请柬,想趁此机会结识贺氏的当权者,为以后做生意铺路。
等见到贺成功及两个儿子时,李邺和他太太都大大地吃了一惊。
那个坐在贺成功身边的年轻人不是和沈清源搭伙住的小伙子吗?当时砸沈清源铺子时,他还出来追打李太太。
他居然是贺家二少爷!冤家路窄有木有?!
以前听说贺二少老惹祸一度被赶出贺家,但看今天贺成功对他的亲热劲儿,大概他又重新得宠了。李邺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担忧也没办法,仍然要硬着头皮上,这个机会得来不易,不能错过!
贺景瑞早看到李邺他们,在心里憋着想仰天大笑。早想收拾这小子,一直没时间,今天他自己送上门来可别小爷不客气,哈哈哈!
等李邺携夫人过来敬酒时,贺成功、贺景辉都给面子地喝了,就贺景瑞坐着不动。
他不错眼地盯着桌上的菜肴,夹起一筷子菜细嚼慢咽,像是美食家品菜似的,完全无视杵在旁边的三个人。
李太太对李邺使眼色,让他主动说几句好话。
李邺只得微微弯下腰,把酒杯往贺景瑞面前递近些,低声下气地说:“小贺先生,难得大家欢聚一堂,我敬您一杯,祝您新年万事如意。”
睨了他一眼,贺景瑞淡淡地说:“我不喝酒。”
李邺忙说:“我喝酒您喝茶,当我个面子。”
“李先生言重了。我们好久不见,李先生看来过得不错嘛。”贺景瑞把酒杯推开阴阳怪气地说。
垂头立在他身旁,李邺客气地说:“还好。多谢小贺先生挂念。”
贺景瑞站起来拍着他的胸膛,似笑非笑地说:“娶了个有钱老婆麻雀变凤凰了?哦,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个凤凰男。”
一句话引得全桌人把或嘲讽或惊异的目光全投到李氏夫妇身上。
李邺羞得满脸通红,腮帮鼓出两条青筋
贺成功皱着眉叱道:“小瑞!”
引见李邺夫妇的那位朋友忙打圆场:“小贺先生怕是对李邺有误会,今天给小弟个面子,您别跟他计较……”
不等他说完,贺景瑞转身坐回去,凑到贺成功面前以全桌人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耳语”:“他以前有个农村女朋友,人家打工供他上大学,他为了攀高枝把人家甩了……他夫人砸了人家铺子不说,还抢了人家租的房子把人扫地出门……我不喝这种人的酒!”
敬酒的三个立在一旁,听着贺景瑞毫不留情地揭黑历史,被十来双眼睛很不友好地打量着,那种感觉就像残疾人被扒了衣服让人参观缺陷似的,别提多丢人了!
那位朋友看夫妇俩的眼神越来越不满,好像说“早知道你们和贺老二有这种过节,我就不该带你们来!”
堂堂一个研究生李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老婆还一个劲儿戳他,让他继续向贺家献媚。
李邺猛地把酒杯硬塞到老婆手里,扭头就走。
他老婆踩着高跟鞋一路边喊边追,他都没回头,一口气走出餐厅,拦下一辆出租车走了。
出租车兜了大半座城市,李邺在沿河的一个广场公园边下了车。
他沿河慢无目的地走了一段,寒冷的夜风消弭了他的怒火,只剩下一腔悲凉,平时被勉强掩藏的悔恨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
他如愿以偿地娶了一位富婆,在同学们还忙着找工作的时候就当上了一家中型企业的副总,有房有车,整整比别人至少少奋斗5年。
可是,这有怎么样呢?他竟一点儿都不快乐。
同学导师对他的做法不认同;公司同事对他阳奉阴违,在背后嘲笑他是吃软饭的凤凰男;家庭生活更是别提了,各方面的不和谐。
妻子婚前很欣赏他,结婚后就显出被巴结的优越感,稍有不满,“没有我你还在给人打工”、“我不追究你和男狐狸精的事,你还好意思说我?”之类的话必然被反复提起,他还没话反驳。默默忍受都不够,得随时随地柔情蜜意、花言巧语,比演戏都累!演戏还有休息的时候,他是除了睡觉天天在表演!
他父母从乡下来看新媳妇,妻子连敷衍都懒得,直接叫个司机陪同。好容易吃顿饭,也充满了不耐烦,临了甩出几万给二老就算完事。好像他老李家进城就是专门来找她要钱似的。
看到父母特意送给妻子的土特产被妻子丢的丢,送人的送人,李邺第一次想到了离婚。当然也只是想想。
为了前途他打掉牙齿和血吞,多少气多少屈辱都闷进肚子。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不是一个人了,渐渐变成一尊人形玩偶,眼前的名利和看不到的前程是牵动他的两根线,提着他不停地转,转到忘记了自己是谁。
李邺倚在桥栏杆边点上一根烟,蓝紫的烟雾薰疼了他的眼。他含着两泡眼泪想起了沈清源。
大半年不见,沈清源还是老样子,像棵刚从地里拨出来的萝卜,干净而新鲜。
他似乎过得不错,衣着没有以前土,精神面貌也很好。他身边那个姑娘很美丽,仿佛很照顾他,还有贺景瑞,今晚明摆着要替他找回场子……
同是在城市里打拼挣扎,身处底层的沈清源竟然可以在生活的磨砺下保持天真本色,也算是个奇迹了。
也许是有人在帮他,营造出一方安宁的天地,让他平静地生活?想必是个很爱他的人吧。
而自己和他渐行渐远,已经没资格靠近他了。
李邺在河边吹着冷风自怨自艾的时候,沈清源坐在温暖的餐厅里,思绪万千。
筱琴坐在他对面大快朵颐,抽空问他:“哎,你想什么呢?怎么不吃呐?不会是刚才看前男友勾起什么伤心事吧?”
“我就是觉得人真奇怪。他以前很优秀的一个人,竟然变得那么混蛋。”沈清源笑了笑说:“景瑞过去据说很坏,可我现在并没瞧出他怎样坏。”
“哎呀呀,给贺景瑞这么高的评价么?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我觉得吧,人其实都有好的一面坏的一面,有些人坏的一面显露的多,但遇到合适的环境或者人,就会把好的一面表现出来……贺景瑞大概就属于这种。”
沈清源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接下去的时间,大多是筱琴一个人在说话。沈清源安静而专心地听着,十分庆幸大年三十能有这样的朋友陪伴,她就像个活力球,坐在她身边就可以感觉到光和温度。
第三十四章:春节(三)
吃完饭俩人正想接下去到哪里打发时间,筱琴的朋友打来电话,说有一个派对让她去参加。
于是俩人坐上公交车去筱琴朋友家。
这位朋友一个人住了一百五六十平的复式楼。房间里或站或坐有二十多个人,有的打扮普通,有的打扮很酷,都在嘈杂的摇滚乐声里自由交谈。
筱琴的到来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人过来和她拥抱。听说沈清源是她的朋友,都很友好地跟他点头握手。
有个穿红戴绿的中年男人对着沈清源尖叫道:“好清纯的小帅哥!琴琴你哪里找来的?”然后张开双臂去抱沈清源。
“他是我男朋友,你别乱发情好不好?小优,过来管管你家老六!”筱琴忙挡住他笑道。
一个小巧的男生闻声冲过来,拽了老六就走,嘴里嗔道:“讨厌!你又看帅哥!”
老刘笑嘻嘻地答道:“对不起,宝贝儿,别生气哈。我再不乱看了,我装盲人……”
“他俩是不是……和我一样的?”沈清源悄悄问筱琴。
筱琴点点头说:“老六以前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妖孽,有好多男朋友。后来得了艾滋病没人敢跟他玩了,就只有小优非要跟他好……俩人现在很恩爱,老六被小优吃得死死的。”
沈清源挺震撼的,没想到那么个小男生为了爱情有这样的勇气。
再碰到小优的时候就主动点头,小优接收到他的好意便过来和他聊天。
没想到小优居然是位小提琴手,老六是家唱片公司的老总,专门卖古典唱片。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鞋匠,沈清源只说自己要开一家手工皮具店,小优很热情地互留了电话,说等皮具店开业的时候一定通知他,他会带朋友去捧场。
聊了一会儿,又有人来,小优看见老六往前蹭,只得道个歉撇下沈清源去抓他男人。
沈清源看他俩拉拉扯扯地斗嘴,横竖都像在开玩笑闹着玩,这种一个跑一个追的模式仿佛是他俩增加亲密感的游戏。
因为不认识人,又不想给筱琴添麻烦,沈清源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水果。
忽然一位时髦女郎坐到他身边,抓着个皮包边摆弄边抱怨:“山寨货就是山寨货,质量太差了!”
她抬起头对沈清源求助:“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摁进去好吗?我力气太小摁不进去……谢谢啦。”接过她手里的包和一枚小铜扣,沈清源仔细瞅了瞅豁口的手袋,说:“我得把包里的东西倒出来。”
女孩抢过包往沙发上抖了抖,口红粉盒纸巾滚了一沙发。
沈清源把空包放到茶几上,没找到趁手的工具,只得拿起一个酒瓶对着铜扣砸了几下。
他使得是巧力,不轻不重地就把铜扣安回原位。还发挥专业精神对女孩说:“你这包是用胶沾的,过不了几天还得炸线,你最好去给上线加固一下。”
女孩道了谢,往包里放东西,顺嘴问:“看你挺在行,是设计师吗?”
“我不是设计师,我、我自己做,包和鞋。”沈清源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
女孩很感兴趣,连珠炮似的问:“你开店吗?实体店还是网店?”
“我和朋友准备开实体店,还在筹备……”
正说着,走过来一个男人,女孩对他招手:“初姆!”
那个叫初姆的走到女孩旁边坐下,很自然地搂住女孩亲了亲:“我到处找你,还以为你掉进洗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