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源吓了一跳。
他是几乎不抽烟的,全是贺景瑞抽的。本来贺景瑞的烟瘾也不大,自从当上贺总后,压力大,烟也抽得多了。而沈母除了眼睛外,其他器官都十分敏锐,隔夜的烟味她闻起来都很刺鼻。
他赶忙打开窗户,顺嘴说:“我不抽烟,可能是贺景瑞昨天抽了几支。”
沈母不虞地皱起眉,问:“小贺常常来你这儿?还是他就跟你一起住?”
“不、不是,”沈清源暗自懊恼自己说错话,忙辩解道:“他昨晚来……结账,平时不来的。”
说话间瞥见沙发旮旯里露出贺景瑞的大裤衩,眼看沈母要坐到旁边,他嗖的一下飞窜过去,把裤衩拽出来丢到垃圾桶里。
他是知道母亲的习惯的,因为眼盲,坐之前都要用手摸一摸才放心。这东西一摸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尺码大多了。
“你干什么呢?”沈母朝儿子的方向微仰起头问。
“没什么,沙发上有东西,我怕膈着您。”很少说谎的沈清源,此时已经脸红了,幸亏沈母看不见。
“小源,”沈母坐下后拍拍身旁的位置说:“过来给妈看看。”
沈清源乖乖地坐过去。沈母拿手捧着他的脸,一寸一寸地反复摩挲。粗糙的手掌扎在皮肤上,那种触感仿佛无数小针戳进心脏,酸楚的感觉逼红了他的眼。
摸了很久,沈母才哽咽地说了一句:“可怜的孩子哟。”
说完后,母子俩抱头哭了起来。
其实如今的生活是很好的,每天过得都特滋润。可是见到母亲他就想哭,没有任何原因,只是觉得很悲伤,为自己,主要还是为苦命的老娘。
等哭够了,沈清源靠着母亲,听她说家里的事,也给她说自己和小弟的情况。
“你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这是沈母近段时间经常提起的问题。
“不急,我还小。”
“小什么小?你那些同学,孩子都上小学了!”
“我想趁年轻多挣些钱。”
“你挣钱也不耽误找女朋友。”
“妈,我条件不好,这里的女孩都看不上我。”这个话题让沈清源十分头疼,而今天沈母似乎固执地非要他说个子丑寅卯来。
“你哪里不好了?”沈母想了想,又说:“要不妈在村里给你找一个?”
“别、千万别!”沈清源吓得直摆手,“一年见不了两次面怎么谈恋爱?您别干这样的事,白白耽误人家姑娘!”
沈母知道他说得有理,沮丧地垂下头,叹息道:“妈就是想抱孙子。你这样拖下去,妈怕儿媳妇都没见着就闭眼了。”说着说着又流下眼泪。
沈清源给她擦眼泪,小心地瞅着她的脸色,说:“实在不行,我给您弄个……试管婴儿?”
“啥?啥婴儿?”沈母没听清。
“妈……”
他正愁着怎么解释试管婴儿,钟秀林蹬蹬地冲上了楼。炮弹似的一头扎进沈母怀里。
“妈啊!我想死您了!”钟秀林像个小孩似的在母亲身上拱来拱去。
“呀,小林,你是不是瘦了?”……
小弟的到来打断了催婚的话题。沈清源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默默地站起来去烧水,钟秀林一屁股坐到他坐的位置上,叽叽喳喳地说这说那。
这就是小弟和母亲的相处模式,总是欢快的。不像自己,见面必哭。他自嘲地想,也许是在自己这里,母亲把眼泪都流完了,到了小弟那里剩下的都是笑脸。
其实他的想法也不错。沈母生钟秀林的时候,已经结婚了,钟大富对她也好,算是苦尽甘来。而生沈清源的时候,被人糟蹋生下个野种,家里人不待见村里人看笑话,孤苦伶仃的,还要养孩子。
那样的无助、绝望、心酸、艰苦,即便是正常人也受不了,何况她还是盲人。
小小的沈清源见证了母亲的所有苦难。生活的艰辛,人情的凉薄,过早地落到他稚嫩的肩上。
年幼的孩子一心想赶快长大,赶快赚钱,好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好让这个可怜的女人不用每天在黑夜里哭泣。
可惜他还来不及长大成人,女人就被另一个男人带走了。
他很感谢男人带给母亲的幸福,却也不无遗憾,因为那幸福不是自己给的。也是为了这个缘故,男人的刻薄,母亲的怯懦,他都可以一一忍耐,只要母亲可以过得好。
手上蓦地一烫一痛,漫出杯沿的热水把沈清源从遐思中惊醒过来。他一边找抹布一边揉眼睛,有种摆脱可怕的梦魇庆幸。
钟秀林在客厅里喊:“哥,贺哥请我们一起吃晚饭,还请了张奶奶,让你开车带我们过去。”
紧接着楼下响起张奶奶的说笑声。
屋里的烟火气让他有些激动。另外贺景瑞的贴心也让他温暖——贺景瑞特意叫上张奶奶是想给岳母介绍个伴儿呢。
沈家母子团圆的时候,贺景瑞正在和张永靖磨嘴皮。
张永靖要找的买主就是贺景瑞。原先张永靖种三七也没贺景瑞什么事,可这段时间三七跌价,曾经卖到八百多一斤的药材,陡然跌到两百多一斤,像张永靖这种跟风种植的,因为买苗的成本过高,跌价带来的损失就格外惨重。
因此他趁着送岳母进城的机会来找小贺总,想让对方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买他的三七。
贺景瑞怕在公司里遇到熟人,把他带到公司附近的茶楼谈。
听他叫了半天惨,主旨无非只有一个,让自己吃亏买他的三七呗。
全部买下来也花不了多少钱,贺景瑞就是不乐意他把自己当冤大头。这就是个无底洞,他要发财了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他要亏钱了自己就得往里面投钱。
贺冤大头是万分希望这位连襟可以发大财,可对方不给力,捣鼓了那么久总是亏。
“贺氏又不做医药,你让我买那么多三七,没用呐。我这笔钱往哪里走?出帐都找不到名目。”贺冤大头嘴上打着太极,心里盘算如何应付现今的情况。既不能让张永靖感觉问题容易解决——以后有事还得粘上来;又不能得罪大姐夫,岳母还在城里,别把他逼急了去老太太面前乱说。“你家不是开医院嘛,把我的三七送医院?”
“呵呵,医院要的是成药,要原材料来干嘛?”
“要不,你拿去送礼?如今送礼不是都兴送保健品么?把三七包装包装也拿得出手。”
“你开玩笑吧?我送礼用得了上百公斤?”
“那怎么办?小贺你这次得帮帮哥,你要不帮忙我亏得就多了。”张永靖一脸可怜相,说得十分凄惨。
“亏就亏呗,你当时买苗的钱都是我出的,又不要你还,你相当于做的无本生意,只要把后续投入的成本赚回来就行了。”贺冤大头不为所动,心里就没觉得他有多吃亏。
“我不想种三七了,准备把这些三七卖了就改行。”
“三七如今虽然跌价,可需求还是很大的,”贺景瑞蹙眉道:“你要一直种,应该可以赚钱,无非是少赚点儿。你改行又能做什么?”
“你甭管我做什么,反正得帮我这一次。”张永靖终于暴露出赖皮的嘴脸。
贺景瑞的瞳孔猛缩了一下,看他的眼神开始不善起来。
“小源都买车了,我也想给你大姐买辆车……我想多赚钱让家人过得好,这也没错……”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那没说出的后半句话肯定是“我的家人还不是你的家人”。
贺冤大头森森地盯住张永靖。
事实证明霸道总裁不是白当的,光眼神都练出杀气来了,张永靖很快就招架不住,低着头哀求:“兄弟就帮哥一把!我多赚些钱也可以好好孝顺岳父岳母,你说是不是?”
贺景瑞缓缓松开眉头,施施然地喝了几口茶,才说:“我问问其他人,或许可以找到买主,不过价格不可能高太多。”
敲了敲桌面,他警告说:“我也是求人办事,很不容易的!贺氏真正的老板是我家老爷子,我也只是个打工仔,靠工资吃饭,就算钱多些终究也有限。能帮你的我会尽量帮,但这是有底线的。姐夫你做事也靠点儿谱,总这样跳来跳去出事就来找我,要是让我家老爷子知道,大家吃不了兜着走,你就知道小锅是铁打的了!”
把贺成功这座镇宅之宝抬出来,张永靖就不敢再废话了。他用脚趾头想想也明白,贺家家主怎么可能同意儿子找个男朋友?!作为儿子男朋友的家人,他的地位其实是有风险的,他拿二弟去威胁贺景瑞并不是明智之举。
贺景瑞敲打得差不多了,接着送上一枚甜枣。他联系周家老爷子以每斤高出市价五十元的价格,把三七全卖给周氏下属的医药公司。
尽管价格没达到张永靖的预期,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敢再废话了。
第七十四章:岳母(二)
张永靖卖完他的三七就回家去了,留下沈母独自和俩儿子住一起。
贺景瑞长心眼了,直接露面的次数比较少,委托张奶奶每天去陪沈母,主要是替自己说好话、做工作,附带给沈母解闷。
事实证明他这一招相当好使,毕竟两位老太太都是当妈的,年岁也差不多,说起话来比儿子辈的年轻人更能戳心窝。
张奶奶每天把贺景瑞夸得,那是集各种优秀品质于一身的绝世好男人,此品种根本是只应天上有、地上独一份。
沈母开始只是听听,后来渐渐开始或直接或间接地打听他的情况。
“老姐姐,小贺这人真有那么好?”
“有啊,这孩子又能干、又热心、心眼也好……(以下省略五百字),我要是有女儿一定想法儿嫁给他!”张奶奶是真心喜欢贺景瑞,夸起他来丝毫不觉得夸张,若是可以说动沈母成全了俩孩子,也是一桩大好事。
“他家那么有钱,”沈母迟疑地问:“会不会很那啥……不是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么?”
“你是怕他花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对小……”张奶奶生生把那个“沈”字咽回去,掩饰地咳了两声,“咳咳,他对他小女朋友可好了,多漂亮的姑娘围在身边,他都不会乱动一下眼睛,心里眼里全是他爱人!”
(此时贺景瑞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对电话那头的生意伙伴说:“你别费精神了,长得再漂亮都没用,老子喜欢男的。”)
“这男人的心思变得快,有钱男人的心思变得更快,他身边诱惑多,谁知道以后会咋样?”沈母犹自不信贺景瑞像张奶奶说得那么好。
“老妹,你别不信,小贺真的特别痴情,”张奶奶有些发急,“他爱人跟他吵架不让他进门,他硬是在门外站了一晚上,等他爱人回心转意!”
“啊?有这种事?”
张奶奶点头如捣蒜:“反正他特别喜欢那……女孩,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我肯定他不会变心的。”
“……”沈母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始终阖着的眼睫微微颤动,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心绪。
隔了一天,张奶奶来跟她聊天时,她向张奶奶要贺景瑞的电话号码。
张奶奶跟她开玩笑:“小沈跟他那么铁,你找小沈要呗,还绕个圈来找我?”
沈母很严肃地说:“我想请小贺帮个忙,但不能让小源俩兄弟知道。”
张奶奶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重要事即将发生,回头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贺景瑞。
贺景瑞脑袋里的报警器咣咣作响,准岳母这是要上门考验未来女婿的节奏呐!
他拼命回忆沈母有什么喜好,印象里老太太话不多,在任何场合都像影子似的没有存在感。不多的几次接触,其实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印象。爱吃什么,喜好什么,他一概不知道。
他去问钟秀林,臭小子跟自己一样啥都不知道,白给人家当儿子了。
没办法,只得问沈清源,还不能让小鞋匠听出什么,老太太不是说不让儿子知道吗?
他绕山绕水问得那叫一个费劲,终于问出老太太喜好吃红豆糕和奶油蛋糕,喜好红色的衣服却一辈子不敢穿。
贺景瑞亲自去挑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订了一个精美的奶油蛋糕,买了一打四个装的红豆糕,严阵以待等着准岳母上门。
沈母约见面的时候,他特意派车把老太太接到公司。
老太太刚迈进大门,立刻有秘书小姐热情地上前搀扶,旁边还跟着一位,帮她拿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布包。
员工们不知情,瞧这阵仗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各种围观。
沈母虽然看不见,可感官灵敏得很,感觉到巨大的好奇气场,令她顿时不明所以地紧张起来。
来到总裁办公室所在的顶楼,沈母才出电梯,贺景瑞的声音就从走廊的另一头传过来。
“阿姨!”他疾步小跑过来,人还未到已经张开了双臂。满脸的笑容能刮起一阵春风,身后好像摇着一根硕大的尾巴。
秘书们哪见过小贺总这幅谄媚模样,惊异之余对沈母越发恭敬。
贺景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得把准岳母当太后,给予最高规格的招待。
他爆棚的热情把老太太吓得,连往后退几步才站稳。
“阿姨,我早想去看您,陪您到处逛逛,可我实在太忙了,还劳您亲自过来。”贺景瑞接替秘书扶住老太太,那亲密劲头远看着,就像一只巨型猫咪蹭着人摇头摆尾地卖萌。
可惜他就是萌出朵花来老太太也看不见,倒被他搞得更紧张。
“小贺你别这么说,我今天来已经耽误你工作了,哪好意思老麻烦你?”老太太惶恐地在衣角擦了擦手心里的细汗。
“不麻烦不麻烦,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再怎么忙都得抽时间给办好了。”
俩秘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同样的意味——这马屁也拍得太过分了吧?!小贺总昨晚是吃错药了吗?!
把沈母扶进办公室,门一关,在陡然降临的沉默中,一老一少都有些手足无措。
贺大喵站了几秒钟,连忙端上红豆糕和奶油蛋糕,尽量自然地掩饰住紧张,“阿姨您尝尝,我们这儿最有名的糕饼店做的红豆糕。”
沈母摸索着拿起一块红豆糕,抿了一小口,点头赞道:“好吃。”
“您喝口水。”贺大喵已经把茶杯端到她嘴边。
她只得又抿一口茶水,称赞:“真香。”
“嘿嘿,吃着还行吧?”
“嗯。让你费心了。”
“没事,您喜欢就好。嘿嘿……”
霸道总裁此刻笑得跟个傻帽似的,其实心里紧张死了,平日伶俐的口舌也不管用,除了眼前的糕点,硬是想不出其他话来聊。
他只得拼命请准岳母吃糕点。
老太太架不住他的热情,吃了一块又一块,最后肚子实在装不下了,连连摆手说:“小贺不吃了,再吃要撑死了!”
贺大喵这才注意到,两盘糕饼都让老太太一个人吃光了!他暗叫糟糕,要是把准岳母撑坏了,可要坏菜了!只得忙不迭地让秘书去买江中健胃消食片。
“阿姨,对不住了,我想您喜欢吃就多吃点儿……您不难受吧?想不想吐?”贺大喵紧张地看沈母吃下两片消食片,生怕老太太有什么好歹。
“你这孩子……”沈母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贺大喵的愧悔神情。她伸出手准确地触到他肩上,安慰似的说:“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