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娴却是心中别扭,她仍旧没有忘了是谁让他们母子分离的,知道了眼下这个孩子姓雨之后,神情难免有些不自然,“王爷说的也是,听说雨大人升官了,也不知道日后是不是能照顾妥当。”
“你要是不放心,就一直养着。”朱由检面色不改,但已经看出了周淑娴的不对劲,看来她对雨化田是不算友好,“还是你不舍得?不过田氏那里的孩子出生了之后,你还要费心,忙得过来吗?”
周淑娴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毕竟养了一个多月,多少也有了一些感情,但现在看到这个虚弱的孩子,猛地有了一种不爽快的感觉。这样体弱的孩子与自家健康的孩子养在一起,不会有什么晦气吧。要是他的养父是吴无玥,那么大夫救人治病的功德孩子还能受到荫泽,可是有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养父,真的不会遭到报应?
“你也不用多想了。”朱由检打断了周淑娴看向雨佑仁的眼神,其中的晦暗让他心中不快,“田氏那里不是说了舟车劳顿很可能有早产的迹象。她已经怀了六个月了,后面的两个月很关键,双生子本来就会早产,你还是在这方面多注意一些。”
周淑娴这才反应过来,听王爷刚才的意思,田秀英的孩子不让她带着,难道还要自己带?“王爷,田妹妹有两个孩子,她万一照顾不过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朱由检弯腰摸了摸土豆脑袋上的软毛,也许他早晚都要彻底承认,他已经是一个父亲了,逃都逃不掉。而孩子是没有错的,他必须将这个孩子视作亲子,让他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也要让他懂得责任二字的沉重,谁让他今生生在帝王家,还是日薄西山的帝王家。“我会专门腾出一个院子来,所有的孩子都养在那里。”
“王爷!此事要慎重。”周淑娴一听差点把手中的杯子给摔了,这算什么母亲与孩子怎么能分开呢,“王爷公务繁重,下人们万一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怎么办。”
“所以是日后。等到孩子三岁之后,就一起养在那里,也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兄弟情义,省得日后有所隔阂。”朱由检一点也不避讳这一点,多少的兄弟阋墙就是因为后院的妇人之语。“想来王妃也不愿意土豆只认识身边的太监与婆子,一点也不知道府中还有兄弟姐妹,府外的艰难世道吧。”
周淑娴被朱由检的话说得就要脸色发白了,她还没有害人之心,王爷凭什么这么说。再说了朱慈烜是嫡长子,自己有必要去迫害其他的孩子吗。
“你也不必觉得委屈。”朱由检看向了周淑娴,一阵见血地说,“你对他们没有害人之心固然是好事。但是你身边的人呢?你敢保证?就像是皇兄也不敢保证他的奶娘不想杀了我这个碍眼的弟弟。所以说,凡事还是丑话说在前面的好。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府里面的太平考虑。
你也不用事事都与张皇后比较,她没有孩子,因为没有所以才公允,对我视如亲弟。要是她有皇子呢。呵呵,你说会是什么样子。就算我确实没有争位之心,但是她还能看着自己的皇帝相公对着一个臣弟那样好吗?!”
“王爷的话,妾身受教了。”周淑娴拿出丝帕擦去了眼角的泪,她就说这人的温和与自己是沾不上的。现在明白了也好,他们夫妻两人有敬,没有爱,甚至连宠也没有,不该奢望的,早就不该奢望的,没有了田氏,也不会轮到自己。
朱由检看到周淑娴这样子,也没有再继续了。他很想说要是你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善良,或者说觉得自己不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人,那你何必在知道了雨佑仁养在了雨化田名下,就换了一个思维。人都不要以为自己是纯良,也别大义凛然地指责为什么做不到视如自出,不是就是不是,不要装的那么好!
但是朱由检却不得不将朱慈烜视如自出,因为他就是信王,是这孩子的爹,要是做不到的话,会被天下人骂的吧。
朱由检对着小土豆的笑容,也是勾起了嘴角,傻孩子你放心,我会做一个父亲的,也会成为你的父皇。希望,我们都不要后悔。
有孩子的人在操心,但是不应该有孩子的人也要操心。
朝中的人虽然对于皇上醒来,信王又复活的事情,有一肚子的想法。那些被魏忠贤压迫的人也是想要蠢蠢欲动,但是皇上与信王都没有动作,居然魏忠贤又得了一个宅子的赏赐,还是因为他救了信王有功劳,就足够讽刺了。
这样太平而安静的情况下,大半个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朱由检几次想要找雨化田,都没有找到人,那人是太忙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次与以前一样,魏公公还是大事没有的时候,清明节的当夜,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在宫内,知道的人不多,死的人也就是一个未成形的胎儿,素娥流产了。
就在同一夜,在宫外也有一件大事,醉红楼的西院着火了,一把大火烧死了少说有三四十个人。没有一个活口留下,巧了,徐应元也在里头。
后世称此夜为魏氏阉党政权覆灭的导火索,史称‘清明惊变’。
第四十四章
朱由校的病并没有宣扬出去。起码在一开始的时候,魏忠贤与客氏并不知道皇上的右腿完全失去了知觉,很可能再也治不好了,同时朱由校也不能再劳累过度,而是要好好养心才行。
但是事情并瞒不住。因为到了清明,祭拜祖宗陵墓一事必须由皇上带领着群臣进行。虽然天启朝朱由校能带领群臣去做的事很少,但祭祀这样象征着皇权的典礼,就是魏忠贤也不敢越逾。不然就是摆明着说,你们朱家可以不要做皇帝了,换我来。
那么问题就来了,朱由校的腿行动不便,不要说走过长长的陵墓神道,就是上下台阶都有障碍,难道要人抬着去,这可是对祖宗不敬了。你一个后辈来祭祀,还是带领着大家来的,居然连是被人抬着进来,不成体统。那么就换一个人去帮着拜祭吧,还能是谁,朱由检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皇上……”魏忠贤满肚子的不情愿,但是他忽然发现什么也说不了。先不说天启帝的病居然瞒着他,还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他就在当下敏锐地察觉,也许皇上已经萌生了退位之心,这次的祭祖只是为了信王正名。
但是反对的话,找不到人代替。就算素娥真的怀了一个皇子,又会被封为太子,但总不见得让一个宫女揣着大肚子,说是让腹中的胎儿祭祖吧。这估计太祖皇帝会从墓里面诈尸出来掐死他。
现在想来,皇上是有十多天没有下床走动,原来是到了行路不便的境地,要让皇上勉强祭祖也是不可能。这般一来只有信王,也只能是信王,才名正言顺。
“忠贤啊,这事情要给朕办好了。”朱由校懒得听魏忠贤多说什么,这两日雨化田已经把人手安排进乾清宫,有些事情就要开始了,他也不在乎魏忠贤是不是瞎想,“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以后你与信王要相处的时间还长,不如就从这清明祭祖开始,也能相互好好了解一下。朕还期盼着你能像与朕过了七年一样,与由检也君臣相合下去。”
“皇上,杂家离不开您啊!”这个时候,魏忠贤能也词穷了,他不知道能说什么。明明事情就像他想的那样,天启帝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自己也是大事没有,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信王反而就要上位了。如果再等等,就能拥立素娥肚子里面的孩子,虽然那根本就是一个假的。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一个活着的天启帝根本不会同意让一个婴儿成为太子或者皇帝。
“多余的话就别说了。”天启帝一副万事都已放下的样子,“木已成舟,我们还是要把以后的日子过好。朕反正也活着,又不是见不到了。要是忠贤想对朕好,就也一样对待信王吧。可千万不要哭哭啼啼的,你也劝劝奶妈,朕只是不做皇上而已。你也知道这位子没有多大的意思,这些年朕过的也不开心,现在就要解脱了,朕心中可是一阵轻松。忠贤难道不为了朕高兴一下?”
天底下也就您会因为好不容易不做皇帝而开心了。魏忠贤哭也不是笑又不能地离开了,皇上您要是早一天说信王代替您去,还能在这次的祭祀过程中做些手脚,但是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出发了,这个时候去安排一个鬼刺杀信王啊。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魏忠贤也是狠下了决心,看来有两件事情要好好想想,总不能坐以待毙。这宫中素娥的孕事还是要继续,才有了日后一搏的可能。还有就是要把那些罪证都给销毁了,即便是信王上位也不能让他抓住辫子,这才是当务之急。要让崔呈秀给尽快地办,就在清明当夜去做,免得夜长梦多,谁知道明天皇上是不是就会下诏书退位。
不提让群臣震惊的临场改换了祭天带头人,这场祭天就在全体大臣心绪翻腾中进行了。朱由检的业务能力还算出色,没有出现什么纰漏,就是身边的礼官说什么,他接着干什么,念出了那段祭文‘……时维仲春,雨露既濡,追念深恩,不胜怵惕,谨用祭告,伏惟尚享。’竟然就让天启七年的祭拜皇陵活动完美地落下了帷幕。
在结束了这个活动之后,绝大多数的人连踏青游玩的心情都没了。该回家密谋的密谋,想商量出个所以然的人一起去了平时的小密室。总之,下午的时候,本来能见到的一些朝臣都不见了。
有些人惶惶不安,不知道如果朱由检到底何时上位,之后会不会对魏忠贤一党清洗;有些人有隐隐窜动,希望新皇快点登基,这样才有了翻盘的可能。
都说黎明前的宁静是压抑不安的,果不其然,这段时间的风平浪静都是错觉。
“九千岁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动手了。”崔呈秀的脸色并不好,他也闻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虽然天启帝活着,魏忠贤恐怕不会出事,但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杀鸡儆猴吗。他自己要是一不小心成为了那只鸡怎么办?所以对于销毁罪证的事情,崔呈秀这次是下了狠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那些人全都闭嘴吧。
“也不能太招摇了。”魏忠贤不放心地加了一句,“是要毁了那些我们用药的秘证,但这个关头不能做的人尽皆知。”
“下官懂这个道理,所以让人用的都是看不出来的药。比如说拉肚子拉死了,或者是马上风了。”崔呈秀也不傻,不会杀人还让大家都知道,“而且药效不全部一样。知道的多的人就这两天去见阎王,那些下头的人会等上几日再走。不过无论如何,就算是皇上明日下诏书退位,信王登基还有的一阵忙,等他想到并且查到这条线的事情,早就人证物证都不在了。”
就在两人心头都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响起,“九千岁,大事不好了,宫中素娥小产了!”
魏忠贤也是闷了,小产了?这个人是假怀孕。自己都对客氏说了要‘好好养着’,让她能平安产子,如今唱的是哪一出?怎么产的?
他这下也是坐不住了,马上就赶回了宫中。
魏忠贤一路疾走回到了宫里,大家都在咸安宫里面,就是客氏住的宫殿,素娥一直就是由客氏照料,养在了那里。
一跨入咸安宫的宫门,魏忠贤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这个感觉怎么如此的似曾相识。对了!就是和那天看到吴无玥把朱由校救回来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一股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只见在咸安宫偏殿的素娥一脸苍白地躺在了床上,一盆盆血水不住地往外面端着。
魏忠贤发傻了,又看了一眼坐在屋内椅子上的客氏,她的神情也是一脸的木然。很明显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素娥的假怀孕里面不对劲,这个动静分明就是真的小产了。
好啊!素娥原来把他们都给瞒了过去,她那是真的有孕了,但孩子又是谁的呢?
朱由校明显也是没有想到,今夜报上来的素娥小产竟然是真的。所以他才赶到了咸安宫,原来以为是没有怀孕的虚报,而现在是明晃晃地告诉他,自己的宫中居然真的出现了皇室血脉混乱!这样打脸的乌云罩顶,让朱由校的脸色也是黑成了一片。
吴无玥摇摇头,这次的大出血是因为用了极为烈性的药。他们来的不算慢,却也是保不住了素娥的命了。不是他不尽力救人,而是对方只有求死之心。吴无玥也是一脑子的雾水,素娥都做出了如此的欺君之罪,看来还欺瞒了魏忠贤一众,又是为了哪般。“皇上,草民无能为力。宫女素娥怀胎已经要三个月了,烈性的药物太猛烈,她也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所以……”
“能不能让她再开口说句话。”朱由校听到了怀孕快要三个月的时候,似笑非笑地看了客氏与魏忠贤。不是当时说过素娥只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怎么到了这里又多了一些时日,“奶娘,朕不是让你好好照看着素娥,怎么连她到底怀了几个月,你也不清楚啊!”
客氏这些年来也是头一次被耍了,她根本没有请过太医,就怕素娥假孕的事情曝光,谁想到今夜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动静。已经三个月了,这个孩子是谁的?!而下一句话让客氏汗毛竖立起来。
朱由校微微晃着脑袋好像在沉思,“朕记得三个月前宫中刚刚流了两个胎儿,朕这个做父亲的为了追思他们,根本就没有踏入后宫一步,还在做着木鸟呢。奶娘你能告诉朕,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吗?”
“砰!砰!”两声,是魏忠贤与客氏都跪到了地上。他们也是想起了当初的事情,皇上当初确实没有入后宫,还好心地让人为流掉的孩子念了七天的经文。
魏忠贤与客氏整个人都要发抖了。现在应该怎么解释?说有孕的是他们,在照顾人的还是他们。可到头来,他们甚至不知道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吴刚!是吴刚强迫婢女的。”床上的素娥被吴无玥的针扎地总算是气若游丝地醒了,却是要孤注一掷地一股脑就把肚子里的话吐出来,“皇上,婢女罪该万死。但这都是九千岁与奉圣夫人强迫婢女做的,那些宫女的孩子也是吴刚的。他们还使用催情药,让皇上也与那些宫女有染。后来他们害怕事情暴露,就想让小肚子杀了吴刚,但是就在那夜之前,吴刚强迫了婢女。
小肚子想要为婢女报仇,就遵了九千岁的吩咐,不过没有把人扔到井中毁尸灭迹。而是把人绑上了石块,扔到了御花园的池塘里头。他说皇上对他皇恩浩荡,偏偏他却受制于九千岁,只能这样留下一个证据来。
婢女也想一死了之,但是这次被奉圣夫人选中,要婢女假装怀孕。婢女想到只有见机行事,才有机会能面见圣颜将此事揭发,只能忍住等待今日的机会。奉圣夫人一直都看管的紧,要不是今日清明节,宫中也宽泛一点,婢女还不能有机会拿到毒药,杀死这个逆子!”
在场的人都要目瞪口呆了。
不提魏忠贤与客氏在那里一个劲地磕头,说着他们冤枉。朱由校心中已经是冰凉了又麻木,他失去了力气,靠在了椅背中。
原来这个宫里的人都是脏的,都是脏的,他还能相信一些什么?氵壬乱宫闱,滥用秘药,设计皇嗣,他这个皇上做的究竟有什么意思。除了皇后宝珠,他还能相信谁是不与魏忠贤一党的,谁又没有被其他人碰过。一个男人,一个皇帝,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天下奇闻,也是大明之耻。
而床上的素娥却已经断气了。
“去那个水池中,把那具尸体给朕找出来。”朱由校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今日被他叫入宫来的雨化田,“九千岁炸闻朕的腿疾难愈,劳心过度,又被皇子流产的消息所激,恐朕后继无人,心急之下病倒宫中。今日起,九千岁就在咸安宫好好养病,不再操心朝堂之事。从明日起,信王代朕处理一切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