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无玥,这样的话,你可不能乱说。皇兄身体康健,宫中又不是没有孕事出现过,怎么可能是那个,那个,不孕之症呢。”朱由检猛地站了起来,质问着吴无玥,“你一定是诊治错了!宫女素娥有孕是奉圣夫人亲口说的,怎么可能没有。她还细心照看着,要是没有怀孕,怎么会报给皇嫂知道。”
“王爷,您不要激动,对身体不好,您的身上还有箭伤呢。”吴无玥立即安抚着朱由检,“许是草民的本领有限。说不定太医给皇上在那时用了什么特质的宫廷迷药,可能有助于宫人怀孕吧。”
“不孕之症,宫女有孕……”朱由校被吴无玥的话说地闷住了,但是他没有朱由检的激动,好像是在沉思着某些事情,“素娥,小肚子,杜澄死了,忠贤杀了的。奶妈那里照顾的……一个月前有的身孕……由检有箭伤?”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朱由校直起了身体,像是想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极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双手一下子就冰冷了,他颤抖着手,握住了朱由检的手,仿佛根本不相信地问到,“由检,你说是得了朕病重的密旨才连夜回京?是谁传的旨?”
“传旨的人?”朱由检好像也傻了一下,“是锦衣卫啊,弟弟也不知道是哪位,姓周还是姓邹?反正就是九千岁手下的,弟弟身边的雨化田认识那位,是真的锦衣卫。他也没有明旨,只是口信而已。弟弟没有多想,皇兄要是真的病了,无玥来给您看病不是正好吗。要是没有病,那弟弟也想早点见到你。”
“是叫周冶吧。”朱由校忽然长叹一口气,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朕记得周冶与杜澄的关系不错,素娥还是杜澄的同乡。好啊,真是好啊。”
一息之间,朱由校竟然失去了力道,松开了握住了朱由检的手,半躺到了枕头上。闭起了眼睛,嘴唇泛白,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如同万念俱灰一般,微不可闻地说,“朕累了,由检我们改明再说话吧。朕要一个人静静。”
“皇兄?”朱由检像是不知发生了什么,要追问却忍住了,“您是累了,那好好休息吧。弟弟就在偏殿,要是有事,总会一直陪着您的。”
朱由校才微微睁开眼睛,有了一个抓住水中浮木的眼神看了朱由检一下,才收起了哭丧的表情,稍稍欣慰了一些。这次他看清了朱由检半截袖子被无意中撩起后,上面的那个绷带,应该就是箭伤了,“无玥去给由检换药吧,我们明天再说。”
朱由校话音落下,就是累极了,再也不说话地背朝外侧过了身体。朱由检与吴无玥放轻了脚步退了出去,去了偏殿。
偏殿里面没有其他多余的人,方正化守在门外,房里只有朱由检与吴无玥,正在换药。两人压低了声音,用难以被第三人听到的声音说着话。
“无玥,这场戏到这里,也该是加上一把旺火了。明早只要皇兄让你为皇后诊脉,估计他就相信了九成。”
“王爷,其实这根本就不是戏,而是真的。说来也怪,十成的真相人们往往不相信,但是七分真三分假,人们却坚信不疑。”
朱由校心中认定的究竟是什么戏呢?不对,应该说是什么真相呢?
第四十一章
朱由校让人把蜡烛都灭了,等人都退出去之后,在黑暗之中,他感觉到一种咸咸的味道,那是眼泪的味道。一日之中两次流泪,一次是为了生的不易,而这次却是想要把所有的悲愤全都哭出来。
那样相信一个人,为什么换来的却是对方要自己生不如死。朕登基七年,就对魏忠贤相信了七年,是相信不是宠幸。这七年无论外人怎么说,甚至有多少大臣上奏,就从来没有真的怀疑他。哪怕是这次差点死了的时候,想要与弟弟说的还是在以后的日子里面,内有皇嫂可以照看你,外有忠贤可以定国。
可是结果呢?!全都是假的,骗人的,都是大骗子,一伙人合起来骗朕。所以,几年前皇后的孩子没有了,而这次朕的命也差点没有了。
朱由校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哽咽声来。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被骗了还会如此的伤心。原来所有的好都是假的,辅佐朕是假的,关心朕是假的,不过是为了手中的权力,难道朕还没有给他权力吗。
此刻想来,当初惨死的杨涟疏劾魏忠贤,说魏忠贤迫害朝臣、迫害内侍、迫害妃嫔、蓄养内兵、罗织狱案这些才是真的,原来朕是天下头号的大傻子。
朱由校觉得活了二十三年来,自己的脑子就没有比今天晚上更加的清醒,或者更加的聪明。这次的事情就是魏忠贤与奶妈还有他们手下的那群人,所布置的一个连环计。
从一开始撺掇朕召回由检开始,就一步步计划好了。让朕去游湖玩,然后朕就得了重度的风寒。这个时候,把朕病重的消息透给由检,知道他一定会连夜赶回京城,却安排人手在洛阳城外将人给杀了。而京中在朕就要醒来时,故意透出由检的死讯,让朕不堪忍受地病情加重。这之后,透出素娥怀孕的事情来。皇上病危,信王已死,天下是谁的还用说吗。
杜澄都被他们杀人灭口了,要是以后真的爆出这个事情来,还能让朕病情加重的事情推到杜澄与由检的身上,真是连后路都安排好了。
可是,这里面魏忠贤没有想到朕还会醒来,也没有想到朕根本没有碰过素娥。太监与宫女对食的事情,在魏忠贤与奶妈之后,朕管的也就松了。小肚子偷偷都说他看上了素娥,朕会和一个太监去抢人,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那么素娥怀孕了?!怀的是鬼吗!
朱由校拉起了被子蒙住了脑袋,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他这个皇帝确实不聪明,祖父不宠爱父皇,他小时候根本也没有想过会当皇帝,也根本没有受过多少帝王教育,而父皇只在皇位上坐了二十九天,就因为疾病暴毙了。
他从来就相信身边的魏忠贤。哪怕当初皇后的胎儿落了,向他哭诉的时候,也没有怀疑半分。而按照吴无玥所说,自己的身体怕是早就不能生育。那么后宫之中,以后冒出来的宫女怀孕,都是谁的孩子呢。
怪不得只有宫女怀孕,没有妃子怀孕了,那群人迫害死了妃子们,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只能操控宫女啊。
而他却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还对着那个杀子仇人信赖有加。果然自己是个傻瓜,大傻瓜,哪里是皇帝,根本就是蠢蛋。
可是为什么不骗他一辈子,这时候清醒了过来,他要怎么面对皇后,面对差点受到牵连的弟弟。朱由校都不敢想,朱由检家中的土豆是怎么生病的。皇后曾经羡慕地说过,信王妃在信阳怀胎胎相不错,那里没有京城的烦心事,养地很好。既然如此,孩子一出生就得了病,不奇怪吗。
都说怀疑是种十分可怕的情绪,一旦生根发芽,就再也难以拔出。
对于一个简单又重感情的人来说,一旦真的怀疑了,那个结果必然是彻底地决裂。
一面是自己付出了如同手足的信任,一面是魏忠贤毫不留情的利用,在这样的比对中,所有的感情都被暴尸荒野,再也没有了可能回头的余地。
再等等,明日让无玥替皇后诊脉,朕要知道皇后不孕,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还有那个周冶是不是也死了,被灭口了。如果是真的,那么忠贤,朕不能留着你了。不能因为你,因为朕的错误,让亲者痛,仇者快。
皇后第二天一早,刚刚用过早饭就来了。就算她做了准备,也许信王向着皇上说了什么,但也没有想到朱由校的神情会如此的严肃,就像要壮士断腕一样。
“皇嫂,皇兄心情好像不对劲,昨天我们都没有说话,皇兄就让弟弟先去休息了。”朱由检小声先说了一句,“您要不去劝劝,皇兄的病总有办法的。”
张皇后心中不解。没有聊天?不是朱由校的风格啊。还想要问些什么,就听到朱由校说,“你们不要小声说话了。朕很好,不能更好了。宝珠你来,让无玥也替你看看。这几日你也是累了,朕让无玥为你调养一下身体。”
张皇后一下子就垂下了目光,宝珠,呵呵,多久没有听到皇上念出了这小名了。看来虽然朱由检昨夜什么也没有说,但是皇上想了很多。“臣妾的身体没有大碍。”虽然这么说着,还是让吴无玥诊脉了。
吴无玥用一块丝帕盖在了张皇后的右手手腕上,开始仔细诊脉。要从他的脸色上看出点什么来,根本不能。没有看到昨日人家为皇上诊治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他又让张皇后换了一只左手,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吴无玥开口了,“皇上,草民仍旧是昨夜的那句话,现在宫中不适合有孕。”
朱由校却是开门见山地问,“无玥,你对朕说一句实话,问题是在朕的身上,还是在皇后的身上。或者我们两人都被害了!”
“皇上,生气不利于您康复。”吴无玥微微不赞成地看了一眼朱由校,叹了一口气,不怕死地说,“皇后的身体自从上次滑胎,至今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草民也看不出来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时间隔得太久了。草民又不是判官能断过往五百年。只是皇后的身体确实不易受孕,就像皇上您不容易使人怀孕一样。皇上是用了多的催情之物,而皇后则是受寒颇多,这里面的医理草民也不拽文,但日积月累,积重难返,想来皇上是明白的。”
“好了!”朱由检打断了吴无玥的话,“皇兄,不要理他。这人昨天自己都说了,他走的是偏方,调养的事情他不懂,这是太医的长项。”
这句看似责怪的话,让朱由校笑容更加的苦涩了,“太医?靠他们朕就是不单单没有孩子,怕是命也保不住了。好了,由检你也不要动气了,无玥不过是说了一句真话,这年头说真话不容易,有一个就要保住一个啊!”
张皇后已经哭了起来。她梨花带雨的样子,让朱由校一下子就想起了多年前,孩子被流胎的那日,听说那还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皇子。朱由校抱住了张皇后,两人居然一同哭了起来。这让吴无玥与朱由检都先退了出去。
“恐怕这是皇兄第三次哭了。都说事不过三,三次哭完之后,所有的恩情与信任也就应该断地干干净净,再也不会留情。”朱由检走出了乾清宫。朗朗乾坤,何日乾清宫才能真的配上这个词。
“王爷,事情才起了一个头,今日之后才是大家粉目登场的时候。”吴无玥昨日占了一卦,震上坤下,是为豫卦。震为雷,坤为地,春雷轰鸣,大地震动,万物苏醒,大变将至。
“不过是几日之间,也不知道希声那里如何了?”朱由检不住想起了要直面魏忠贤的雨化田,心中一涩,这次的事情并未事先与他说好,等到事成之日,又如何解释地清楚。
吴无玥也不明白这事情为什么不向雨化田透露,说是朱由检不相信雨化田,根本不像啊。他是根本没有猜到,不说,也许只是为了自欺欺人地保住最后的一丝干净。人总是不自觉地希望自己心中特别的那个人,看到的自己是美好的,只要一丝就好,而不是心如铁石,骗过天下,让人胆寒。
昨夜,魏忠贤果不其然地就召见了雨化田。他在乾清宫中被朱由检极其无辜的一眼,看的心中发毛,浑身不对劲,总觉得要出事。但是好像被蒙在鼓中,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先把安排在信王身边的钉子给找来再说。“你是说一切正常,那信王为什么提前回京城了?”
“回九千岁,信王在收到了高公公的传旨之后,也把千岁吩咐的话听了进去。王爷思念京城,也想要快点回来,为小世子治病,才会连夜赶路的。”雨化田也没有低头,而是平静地说着,“吴大夫是偶然间遇上的,带着他上路,是怕万一世子有个小病,当场就能开药。”
“那么洛阳城外又是怎么一回事情,你们到底是遭到了什么人截杀。”魏忠贤紧皱眉头,他确实让高公公捎过话,说京城不错,信王还是早日回来的好,这人就这样听话?
“是暴民做的,他们多半都是手拿柴刀,但是人数不少。洛阳那里受过灾荒,有暴乱的事情,属下也听说过,只是没有想到会遇上。属下一人对敌,未免力不从心,王爷也受了伤。在荒郊野外养了两日,好不容易避过了暴民,才从山路赶回京城了。属下护主不利,请九千岁降罪。”
雨化田根本没有提起弩箭出现的事情,就半跪了下来,还要说什么被魏忠贤打断了,“行了,你没有护主不利。”
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人跟在朱由检边上。虽然是听话,每次都一字不少地把信王的动静报上来了,忠心是有,就是不知变通,那夜里要是真的让信王死了,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怪自己棋差一招,应该事情多想一下,让雨化田根本不用这样护住朱由检。“你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皇上要是问起来,你知道应该怎么说?”
“属下定当说实话。”雨化田的声音依旧平稳,“九千岁让属下保护信王,属下一直听命行事,从不敢怠慢,这次上苍保佑,皇上与信王都逢凶化吉了。”
“你这人!……”魏忠贤想要骂人,又不知从何骂起,怪自己说地少了,但这时候让皇上知道自己曾经下令要好好保护信王,又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走吧,走吧,别呆在这里了。”
雨化田点头告退了,走出东厂府衙的时候,门口有一个黑影等在那里,两人错身而过,雨化田手中多了一张纸条。上书,‘周冶,已死。’
第四十二章:
“你叫雨化田,四年前加入锦衣卫,魏公公把你派给信王,也是信赖有加了。”
朱由校在与张皇后抱头痛哭过后,心中的情绪平复了很多,不是把那些悲愤都哭走了,而是悲伤走了,留下了愤恨。他马上就召见了雨化田,锦衣卫也差不多都是魏忠贤的人,这位却不知如何。虽然朱由检说因为有了雨化田的奋力保护,他们几人才能顺利回到京城,但是现在朱由校真的很难相信曾经在魏忠贤手下呆过的人。
“臣不敢当。臣半年前才得以升入京城,能有幸保护信王,是皇上的恩旨。”雨化田根本没有说魏忠贤,他也是半年前才来京城锦衣卫的大本营,早就父母双亡,没有什么靠山,与大权在握的九千岁,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臣始终记得的锦衣卫的职责,是为了保护皇上而生,也要谨遵圣旨,保护信王不敢有半点差错。洛阳一事,属下未能事先加派人手,臣有罪。”
朱由校没有追问洛阳的事情,这已经被他按在了魏忠贤的头上。朱由检受了伤,听说这个雨化田也是伤的不轻。为了保护朱由检,一刀被砍在了腿上,所以他们耽搁了一些时日才上京了。“洛阳的事情以后再议。你在出发之前,有没有见过周冶?”
朱由校说话的时候,声音低了一下,周冶是假传圣旨的人,要是没有他传旨,信王就不会早走一步,也不会轻易地被伏击了。雨化田若是魏忠贤的人,必然会否认,或者搪塞过去。
“正是因为周冶前来传旨了。”雨化田没有丝毫犹豫就说出了那夜的情况,“当夜,周冶走的时候还换了马匹,他从京中来的那匹马因为劳累过度,当场就倒地了。周冶口信中,皇上的病情严重,是暴病,让信王一定要马上入京。王爷太担心了,不听属下的劝阻,执意要简装上京。”
是个傻的。朱由校却真心地笑了起来,在朕的面前怎么能只是关心由检,劝他不要马上上京。虽说是雨化田职责所在,但是还好由检来了,不然朕的命也差不多了。可是这个雨化田却是忠心的人,虽然当初魏忠贤把他派给了朱由检,但怕也想不到自己派出了这样一个人。“朕当初把信王的安全交给了你们,魏公公也把你派给了信王,你做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