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般稚子憨态,道人吗不由轻轻一笑,又在神淮周身打了个防护符:“好了,你尽情看看我上玄河山罢,不用害怕掉下去了。”
被道人一说,神淮小脸微红,低了地头,过了会儿,却又禁不住好奇地再次踮起脚尖。
一路山川起伏,飞瀑如悬,古木幽幽,在蒸腾的云雾中看不真切,却又愈加显得美轮美奂。
好一会儿,神淮才收回目光,似乎这时才发现自己踮起的脚尖,他顿时飞快地瞥一眼道人。
道人先一步侧过头,装作没看到小少年踮起脚尖毫无用处的小蠢样。
见道人目光沉静,平视前方,神淮才松了口气地勾起嘴角,完全一副不知道道人还有神识这种作弊器的样子。
心里,神淮也同样勾了勾嘴角,他觉得自己刚刚那副样子绝对做足了一个初乘飞剑的凡人少年紧张害怕又好奇激动的情态。
啧,他突然觉得这种演戏也是挺有趣的嘛!看来在上玄宗也可以把这个当个乐子了。
→没错,别看神淮表面上看起来优雅而又闲散、华丽如仙,他骨子里可少不了穷极无聊的唯恐天下不乱之趣味。
你想啊,一般人是能随便被称为妖族战神的吗?
妖族战神,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神淮至少已经打遍妖界无敌手了好吗?
而一般人又是能随便就被称为大陆的不败神话吗?
同理,这说明神淮也早就向魔族、人族各方势力首脑发起过挑战,并且还赢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整片流央大陆,在神淮还是化神期修为的时候就把什么九虚仙宗的宗主啦,正阳仙宗的太上长老啦,魔域四魔王啦,都‘啪啪啪’打脸打了个遍。
后来修为臻达合体后,才高手寂寞,闲了下来,也就每几年和玄荥打上一架才能过过瘾。
如今这么乍一找到新乐趣可不是乐了吗?
他就是个这么闲不住的人。
就像如今,说是道人目的不明,他得严阵以对,实际上,他自己又分外享受这种久违的刺激感。
是故,他一路跟打了鸡血一样地猛飙演技,心里还不停地盘算着道人的目的,手、脚、脑、心一样不落地高速运转着。
两人就这么飞过绵延了数万里的层层叠嶂、起伏山峦,最后进入一圈秀丽的山群,停在了其中一座斜飞入云的浮空山上。
神淮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道人看起来一副端方规矩的样子,品位竟如此奇特,不爱寻常峰,却喜欢这种歪了的洞府。
等到他看清山峰上的景象后,微妙的情绪立刻成了古怪。
只见峰顶灵田稀疏、满是杂草,稀稀拉拉的几间木屋,烂泥糊着稻草的屋顶。
神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已不是俭朴刻苦或是潇洒不羁、品位独特可以概括得了的了,这是要做山顶洞人的节奏吗?
还是在他五十年的做蛋生涯里,大陆已然风气一变,开始流行这种纯天然无污染的建筑了?
道人收剑还手,回头便看到少年眼神微愕,呆呆地看着前方姑且称之为仙人府洞的几间破茅草屋。
饶是道人一贯云淡风轻,在小少年那格外真实、不加掩饰的震惊目光下,也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清咳了声。
神淮会意,立刻收回目光,又是一副乖巧的样子站在了道人身边。
道人抚了抚长须,不自然地笑了笑,似乎在想怎么解释这副破烂样。
只是这么一想,很快他的表情就从怎么解释的纠结变成了一脸的遗憾沉痛了。
神淮微垂着头,挑了挑眉,看来还有一番故事呢。
莫非是有什么灭门夺妻之恨,卧薪尝胆借以提醒自己?
亦或是曾有哪个女修在这里为他纤手执素杯,如今斯人已逝,便保留下这洞府样,任他岁月侵蚀,亦不加改变?
不得不说,神淮的想象力不可谓不丰富,但是他还是万万没想到真正的原因。
只见道人忽而一声长叹:“小淮可知道妖族凤王,说来你的名字同他亦有些渊源,想必是你父母感念凤王大恩罢。”
“……”听到前半句话神淮心内微紧,只是听到后面,他的脸部表情不禁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凤王说的是他吗?
他怎么不知道他还和道人有什么关系,看这金丹道人不过百来岁的样子,在他陨落前应该才五十多岁罢,他当初怎么可能认识这么个人族小崽子。
他不动声色地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道人的样貌,白眉长髯、方脸悬鼻,没映像、不认识。
迎着小少年微惑的目光,道人俄尔一笑:“其实……我也是沈城之人。”
闻言,小少年不大的眼睛蓦地瞪得溜圆,心内却道难怪,难怪对方作为一个金丹真人居然还会参加施救沈城这种低质量无意义的任务,也难怪对方会对他如此细致,想必是故土情节、香火难断罢!
说到这里,道人又不禁长叹一声:“可惜,我们终究是来迟了。”说着,他伸手揉了揉神淮的发梢:“所幸,还留下一个你。”
感受着脑袋上的大掌,神淮眼睛微眯,带出一丝锐利的锋芒来,却忍住没有动作。
道人感慨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年纪还小,恐怕你父母还未对你讲过凤王昔日的事迹,那便由我来告诉你罢。”
道人目光深深地看着神淮,神淮立刻郑重地点了点头,面上自然地带出一丝迷茫与疑惑来——不知一个妖族的王者会对他们有什么恩德。
似乎看出了小少年的不解,道人肃脸教育道:“凤王绝非寻常妖族可比,其胸襟气度世间仅有,无论人妖魔三族,但属正道、但有危急,凤王便会出手相助,此等博爱众生之德,大抵惟有圣者二字可概括得了罢,普天之下,恐怕也惟有凤王一人担当的起圣者二字。”
神淮:“……”
第十章:前情
听完道人说的话,神淮内心很微妙,感情对方还是自己的脑残粉吗?
道人,你这么身在曹营心在汉,你家宗主玄荥知道吗?
还有,你说的真的是他吗?虽然胸怀宽广之类的赞美,他勉强承认,但是——
什么人妖魔三族,但属正道、但有危险便会出手相助什么的,不要把他说的像冤大头一样好不好?
道人却不知神淮心中所想,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越过虚空看到了百多年前那个衣袍如火昳丽无双却又强大到不可思议的身影,他的声音怀念又认真,娓娓道来那改变了他一生的往事:
“一百多年前,那时沁良尧还未一统邪修,那些修为高深的邪修猖獗异常,屠城抓人,血流成河,他们剥人皮以制阵,炼人血以自补,残忍无道。”
神淮同道人的声音一起做出愤怒惊惧的表情,毕竟如此暴行人人得而诛之。
何为邪修?
他们不是渡心魔劫时走火入魔沦为只会杀戮的行尸走肉,就是通过外力强行提升修为之辈,或是采阴补阳、采阳补阴,又或是提取活人精血以助修炼,可谓有违天和至极。
人族、魔族、妖族三族虽各自对立,甚至在人族口中妖族无情、魔族残忍,但总得来说,都算是正道,无非天性不同,理智还在,修为亦是实打实地靠自己,邪修却不同,可谓是真正的邪魔外道。
只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神淮继续听道人细细讲述。
“一百零五年前,邪修弑生关竟胆大若此,公然进入上玄宗属城沈城屠戮民众。彼时,宗主尚且闭关,其余长老修为不及,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弑生关的踪迹。”
“就在弑生关绑起了全城男童,要用童男精血吸取阳气的时候,一道红色身影一闪而过,横剑一扫——”
说着,道人的眼神呈现出一种堪称狂热的神采来:“那红色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途经沈城的凤王。当年,我八岁,是直面弑生关被绑在柱子上的一个男童。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未曾想还能获得解救,也是那时我下定决心,寻仙问道。”
听着道人讲起自己的英雄事迹,神淮半分不觉得自得,反而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想起来了,当初是追杀过一个叫弑生关的邪修,原因已记不得了,约莫也就是闲来无事手痒罢了。
谁知他一记重创后,弑生关居然还有分裂神魂这种独门秘术,留下一半神魂牵制他的脚步,另一半迅速遁走。
不过,到底是裂了一半的神魂,若不迅速补给,恐怕很快就会落的个身死魂消的境地,是故他才顾不得其他,大肆屠城,否则有玄荥这个人族唯一一个合体期修士在,尚是半步化神的他怎敢猖狂若此?
可以说,沈城这场无妄之灾就是他引起的,现在还被人这样感恩戴德着,他一时滋味奇妙难言。
说完,道人唏嘘叹道:“却到底,才太高,天也妒,落日岭一役,凤王身死。在他陨落时,我便立誓,百年之内,不闻钟鼓、不饮灵泉、不着纱袍,亦不住灵宝府洞。”
“……”神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凡人守孝多不过三年,如今竟有异族之人为他为做到这种地步,虽他向来不屑人族的繁文缛节,可道人的行为仍让他不得不动容。
当年之事于他而言不过是击杀一个漏网之鱼,对对方而言却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刻骨铭心恨不得结草衔环、割股以偿。
如今再看眼前稀稀拉拉的破屋,神淮油然而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来。
与此同时,他亦感慨天道循环,当真神奇。
彼时他救道人一命,如今道人又救他一回、带他上宗。
果真,一报还一报啊!
最后,道人收回掠过虚空的目光,重新看向神淮,脸上表情格外严肃而郑重:“凤王的大恩,作为一个沈城人,你亦不得忘却。”
“嗯。”闻声,神淮收回感慨,握紧身侧的拳头,用力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道人便把神淮带在身边,或教他认认灵植,或给他讲讲大陆势力格局。
只是神淮面上还是一副初涉仙人世界的兴奋惊奇样,心里却有些蔫。
连修为尽毁的打击都可以承受、可谓心智坚韧至极的凤王神淮,又有什么能叫他情绪如此低落呢。
这事,还得从他被道人带回来的第二天说起。
那一日,道人提来水桶,教他如何给灵植浇灌灵水。
神淮弯腰欲学着道人舀些水来,可是甫一低头,看到水中映着的那陌生少年脸庞,他表情就僵了,你说为何——
只见清澈的灵水中映出的是一张少年人的脸蛋,圆圆的轮廓,不长不短的眉毛,有些小的眼睛,微塌的鼻梁,厚厚的肉唇。
神淮:……
他瞪大眼睛看了许久仍不能接受这张脸如今真的安在他头上而不是什么幻觉的不争事实。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妖族爱美更是大陆皆知,其中又以羽族为最,神淮这个羽族至高者就更是……
从神淮初见小魔族那嫌弃样和他之前爬出井口第一件事做的居然是上下整理,就知道他是有多么的在意外形了。
然而,让神淮绝望的是,这张十二岁半大少年的脸庞实在是和美这个字搭不上半点边,简直毫无亮点,普普通通,就是扔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出的来的那种。
想他神淮是何等样的俊美世无双啊,结果——
神淮:=0=苍天负我!
见少年直愣愣地盯着灵水发怔,道人拍了对方肩膀一下,疑道:“怎么了?”
悲怆愣神间,神淮下意识地就要肩膀一缩,挣开道人的手,所幸他反应快,挣到一半,忽又想到如今状况,这才险险止住,否则以神淮的那不科学的身手非得引得道人怀疑不可。
回想了一番道人的话,神淮收回心思,挂上腼腆的表情,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低头闻到一股十分清新舒爽的味道,就愣神了。”
闻言,道人恍然一笑:“这是灵水散发的灵气浓郁,才叫你闻痴了过去。”
神淮想尴尬地笑笑,可是一想到如今他脖子上圆圆的脸和笑起来颧骨下的两团肉,他立刻拉下了嘴角。
道人只当少年还在不好意思,便不多言侧过头去。
此后,若有人来出云峰便会常常见到稀拉的茅屋外绕着一条清澈的小溪,溪边坐着个小少年对着溪水长吁短叹。
这容貌刺激不可谓不大,把神淮十二分的想恢复修为的欲望立刻提升到了二十分,只要——只要——
只要再度化神,就能凝出凤凰妖体,摆脱这个凡人躯壳了。
本来只想做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左右他不缺功法、内外门灵气浓度虽有差却也不太多,若进了内门被哪个老道看中收为弟子,欠下因果不提,只单要他口呼他人为师尊便受不得了。
只是如今,哪怕只是为了好上那么一点的灵气环境,这内门弟子的名额他也要定了。
而且……他瞥了一眼坐在石桌边的道人,如果他没猜错,道人这几日的表现,是想收他为徒罢,不只管吃管住还悉心教导。
若是这道人的话,神淮觉得他亦勉强忍得。
首先,他与道人因为弑生关的原因,本就因果相缠了。
其次,道人对他那股感恩戴德劲,让他觉得开口喊一句师尊也不是那么忍不得。
打定主意,神淮沉下了眸光。
很快,便是三年一度上玄宗宗门大选之日。
四面八方的少年从大陆各个角落云集而来,有的是修真世家的公子,有的是从凡俗界挑选来的身俱灵根者,还有的是听到消息来搏一搏运气的凡人,山脚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却没有半分喧闹声。
他们看着前方的目光是忐忑的,是激动的,是憧憬的。
只见长长的石阶蜿蜒而上,盘入云霄,看不到头——
炼心路
上玄宗乃剑修大派,所谓练剑先炼心,因此,除了灵根测试外这就是大选的唯一一项考验了。
而这道考验就是一直走一直走……走过炼心路、走到山顶,其内并没有幻境扰神,亦无猛兽侵袭,听起来似乎再简单不过,即使毫无灵根的凡人也不会被难倒,不外乎……爬山罢了,也就是这山比平常高些、里面还有些不伤人的剑气而已。
然而,岂不知这世上看起来简单的事往往才最是致命。
所谓一入炼心路,不见世百相。
一旦你踏进炼心路,便再也看不到旁人,亦看不到前路,仿若天地悠悠只剩下你一人一般。
寂寞,无穷无尽的寂寞。
迷茫,前所未有的迷茫。
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走了一刻钟、一个时辰还是一天、一月、一年。
炼心路,是能逼疯人的。
历来,路上有多少人因为看不到目标停驻放弃在离山顶几步之遥外,又有多少人在无止尽的寂静与空白下发了疯。
只是,没有经历过,便不知道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此时山脚下的少年们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成为第一个到达山顶的人,好一试惊天、叫那高作云端俯瞰众生的仙人们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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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小魔族撅了撅嘴,比比手指:我丑的时候你好看,我好看了以后你就丑了QAQ
神淮吊起眼角:你说什么?
小魔族连忙摇头:师兄最好看!
神淮似笑非笑。
小魔族:QAQ
第十一章:炼心路
此时,神淮正混在山脚下一圈半大少年中,他摩挲了下手中的玉瓶,微微感慨——那道人对他还真是没得说,竟连辟谷丹都为他准备好了。
倒不是辟谷丹多难得,实际上,辟谷丹这种东西别说是修真界了就是在凡人界也是常见,一块下品灵石就能买百八十瓶了。
但是如道人这般早已辟谷多年的高阶修士,竟能替神淮想到他在炼心路上的吃食,这考虑不可谓不周到,这份爱护心思亦不可谓不拳拳。
神淮颇有感触地把白玉瓶塞进怀里,才抬起头,看向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