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笑着耸了耸肩。浮生看着他面上的笑意,忍不住摇了摇头,“认识你少说也有十多年了,记得当初刚跟着陛下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孤身一人进了宫做起了小太监,整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连笑容都很少有。那时候我就想,还好你不是我的亲弟弟,不然,我一个当哥哥的让你小小年纪背负那么多,有什么颜面跟父母交代。直到这几年,陛下登基之后,你封了逍遥王,倒是真的逍遥自在起来。面上整日挂着笑容,再没什么事可忧心了,那时候我倒是真的松了口气。”
任之抬眼看向浮生,浮生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接着说道,“其实早几年,我就察觉出来你对陛下的心思,可是那个时候陛下一门心思都扑在皇位上面,我隐隐地为你担心过,毕竟在这帝王家,哪有什么真情实意,如若将来他真的当了皇帝,身边哪里还容得下你的位置。可是之后,他真的登了基我才发觉,他当日里为了皇位那么处心积虑或许也是因为你,因为他只有爬到这最高的位置之上,才能光明正大的让你站在他的身边,而不敢有人有任何的异议。这几年来,我亲眼看着他为了你,抛弃后宫佳丽三千,只你一个在身边,便突然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又何妨,身在帝王家又何妨,最主要的是,那个人,是不是愿意只有你一个。”
任之唇角上扬,他端起水碗喝了一大口,看着浮生,“我还担忧过你是不是这辈子都要光棍混下去了,不过还好林先收了你这个祸害,马上还要给你生个大胖儿子,也省得我担忧将来屏儿长大了是不是还要帮忙给你养老送终。”
“喂,任之,论起来我怎么也是你哥哥,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就不能不这么不留情面?”浮生站起身来,无可奈何地瞪着任之。
任之也站了起来,笑着看向浮生,突然伸出手,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飞速地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了,哥哥。”
浮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还未回过神,任之已经放开了手,又重新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朝着浮生挥了挥手,“下去歇着吧,本元帅也累了,还要思虑怎么拿下凉州城呢,还是让我睡一觉先吧。”
浮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任之,“那元帅好生休息吧,末将可告退了。元帅如果做恶梦的话尽管高声呼救,末将会来救你的。”
任之撇了撇嘴,将披风解开,浮生伸手接过,顺便挂在一边,扭头出了元帅帐。任之倒在榻上,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之后经过几日商讨,终于做了决定,先绕过凉州城,将凉州城北边的几座城镇收复,而后对凉州城形成包围之势,断了契丹主力的后路,而任之有预感,阿史那阿吉就在凉州城中,到时候,便是时候与阿史那阿吉决一死战了。
第五十八章
转眼之间就过了三个月,任之所辖正安中军将凉州城北部几座失落的城镇尽悉收复,对凉州城形成包围,使之孤立无援成为西北部一座孤城,而城中的突厥人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络。
大军暂时驻扎在陇西郡,距离凉州城不过百里,任之站在城楼之上朝着东南方向望去,仿佛能一眼看到百里之外的凉州城,三个月过去,凉州城毫无动静,哪怕凉州城下属十郡全部被任之收回,凉州城依然毫无动静,让任之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前期的判断是错误的,凉州城之中根本就没有驻军,可是若是不在凉州城中,那阿史那阿吉又在何处?
这三个月的征战虽然辛苦,但是却还是让任之有种太过顺利的感觉,每收复一个城镇,他便觉得多一丝不安,总觉得阿史那阿吉埋伏在暗中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伺机而动,随时都可能发出攻击,让自己猝不及防。
浮生走到任之身边,将一封密信交到任之手中,唇角上扬道,“又传来好消息了。”
任之嘴角微扬,接过浮生的密信,展开看了几眼,点了点头,“赵将军收复了并州,杀敌三万,至此西部的十三州只差凉州城就尽悉回归我们手中,离我们大胜而归的日子不远了,我们是时候动手了。”
浮生转头遥遥地看向凉州城,“是时候跟阿史那阿吉决一死战了。”
任之弯唇,“我想我们都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浮生从任之手中接回那封密信,问道,“赵将军还询问他们下一步是来应援凉州,还是留守并州?”
任之咬紧了下唇,思索了一会道,“我们现在手中还有多少将士?”
浮生沉思后,道,“还有不到一万。”
任之道,“回信给赵将军,我们离京已久,京中兵力空虚,命他留一部分人留守之后,率其他人先回京吧。不然我总觉得不踏实。”
浮生点头道,“这样也好,按照预计,凉州城中的守军应该不及三万。但是司州城现在应该还有之前林将军的驻军几万人,可以从司州城调人马过来,远比并州要来得及。而且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迷惑突厥人,让他们以为我们人手不足,出城迎战,到时候司州的援军赶到,正是好时机一举将突厥人拿下。”
任之回头拍了拍浮生的肩膀,“回去好生休整吧,大概就这几日,决战的日子便要来了。”
浮生打量了他一眼,“倒是你才要好好休息。陛下细心调养了几年,才将你养的胖了些,面色也好了些。这才几个月,你便又瘦了一大圈,面色苍白,等之后回京,陛下怕是会向我问罪的。”
任之扬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倒是觉得这几个月的日晒雨淋,战场之上的厮杀,倒是更精壮了些。”
“怕是有些人不会这么觉得的。你或许觉得多一道疤就多一点男人的象征,只怕陛下只会觉得心疼死了。”浮生叹气道,“幸好你没受什么伤,不然我只怕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任之挑眉,“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吧,算算日子,你儿子也快出生了,你可别拖累我回去林先不让我抱干儿子。”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任之突然收了面上的笑意,回头看着浮生开口,“浮生。”
“嗯?”浮生抬头看向他。
“谢谢你陪我出征,才让我觉得这几个月来的艰辛有人分担,也不会觉得恐慌无援。”任之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向上,状似无意地开口道。
浮生扬起唇角,“这么说话就简直太不像你了。”
任之转头最后再一次看向东南方向,腰上长剑出鞘,虚指向凉州城方向,任之暗自开口,“阿史那阿吉,等我取你项上首级以慰所有死在你手下的将士百姓的亡灵。”
两日之后,任之下令集结将士,对凉州城发起总攻。一万大军兵临城下,任之站在城门之下,右手握在腰上长剑剑柄之上,面无表情,看着城楼之上的阿史那阿吉,提声道,“阿史那阿吉,我如约来取你项上首级了。如若你现在弃城投降的话,我可以看在你妹妹的面上,留你一个全尸。”
阿史那阿吉一身金色盔甲,面上带着笑意,毫无兵临城下的恐慌,“任之,我等你了几个月,你才终于敢对凉州城动手,你究竟是谨慎,还是胆小?”
任之轻笑,“不管是谨慎还是胆小,只要能取你性命,就足够了。”
阿史那阿吉轻笑出声,“取我性命?就凭着你现在手下这不到一万人么?且不说你们是攻城,我们守城,但是两军正面冲突的话,同等数量的正安军也未必是我突厥铁骑的对手,更何况,我们在数量上占足了优势。”
“阿史那阿吉,为人切莫太自傲。究竟是不是对手,两军对垒了才知道。你若是猫在城中一辈子,我也无话可说。”任之唇畔笑容嘲讽,“但是我想取你首级,便一定会取到。”
阿史那阿吉笑着摇头,“你不过是想要激我出城迎战而已?我又有何惧?我在这城中养精蓄锐,便是等着与你这一战。不过你想要这凉州城,其实我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只要你与我回突厥,当我的可贺敦,这凉州城,就当我送的聘礼。你在京中整日伺候那皇帝,还要为他征战沙场卖命又是何苦?与我回突厥,我可以保证给你更多他给不了你的。”
任之眼中冒出寒意,轻笑一声,回手从冯岩手中接过长弓,弯弓射箭,利箭飞驰而出,朝着城楼之上的阿史那阿吉飞去,阿史那阿吉微眯眼,身形微动,避开了任之这充满了攻击性的一箭,衣角却被钉在了城墙之上。
任之提声道,“包括你的项上人头么?”他身后,正安将士高声叫好,呼啸声响彻云霄。任之将长弓递给冯岩,重新看向城楼之上,“阿史那阿吉,你敢出城一战么?”
阿史那阿吉拔出弯刀,回手将自己被钉在墙上的衣角随意砍掉,举起弯刀高声喝道,“何惧一战?开城门,出战!”
任之回头看了浮生一眼,浮生点了点头,“林将军的援军应该马上就到了,现在突厥人出战正好,我带人去封住城门,让他们再也回不了城,等援军赶到,来一个瓮中捉鳖。”
任之点头,回过头高声吩咐道,“将士们,打起精神来,打完这一仗,拿下凉州城,我带你们回京领赏!”
三军应和,同时凉州城城门大开,突厥铁骑手提弯刀杀奔出城,很快便与正安军杀到一起去。任之手持长剑,冲在最前面,寻找阿史那阿吉的身影。浮生率领一队人马绕到城门处,封住突厥军的退路。
近战来讲,正安军迎战突厥军有些不敌,不过这些将士这几个月以来跟着任之厮杀过来,刀口舔血,从突厥人的刀口之下逃生,个个都是经验丰富,武艺高强,所以整场战斗的变得从未有过的激烈。
任之银色的盔甲上溅满了鲜血,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那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阿史那阿吉到现在都仍未出现,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埋伏,而且按照计划中援军应该已经到达,可此时,却毫无动静。
他提剑将一个手提弯刀正在背后偷袭一个与另一个突厥兵厮杀的正安士兵的突厥兵砍倒,那个正安士兵缓过一口气,将另一个突厥兵一剑刺倒,朝着任之点了点头,“多谢元帅。”
任之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自己多加小心。”而后调转马头朝向了城门,看到浮生正带人从城门口向外杀来,任之看了一眼,突然眉头一皱,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刚刚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一队弓箭手正排在城门口,利箭搭在弓上,对准了浮生等人。
任之恐慌地瞪大了眼睛,高声道,“浮生小心!”
浮生猛地转身,正对上飞驰而来的利箭,来不及犹豫,便翻身而起,避开了飞向自己面门的箭,顺便回手将右侧的一名突厥兵砍倒在地,回头吩咐道,“有埋伏,先撤离这里。”
但是话已不及,又一波飞矢而来,正安士兵一个个中箭倒地,根本便来不及撤离。浮生忍不住高喝出声,突然将一旁一个突厥兵踹到马下,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城门内冲去。
任之忍不住惊叫,“任之,里面会有埋伏,别冲动,退回来!”
浮生哪里还听得见任之的惊呼,马蹄飞驰,奔进了城门,浮生手中长剑飞舞,将射向自己的飞矢打落,人从马背上跃起,径直冲入了那一队弓箭手之中。
第五十九章
箭矢漫天,任之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他看着浮生冲进城门之内,提剑将面前的弓箭手砍倒在地,也看到更多的箭矢从四面八方飞向他,长剑被他在胸前挥舞成屏障,阻隔飞向胸口的利箭,却没有精力再避开由背后飞来的箭矢。
一支利箭从背后射进浮生的身体,疼痛让他的动作顿了下来,只那一瞬,胸口就接连中了数箭。
任之在那一刹那惊呼出声,他难以置信地摇头,手中长剑刺进阻碍在自己身前的突厥兵身体里,拼命的夹紧马腹想要朝着浮生奔去。
从城门中又涌出一队人马,任之抬眼望去,才发现为首之人正是方才迟迟不见动静的阿史那阿吉。浮生刚刚倒地的画面让任之的双眼变得血红,手中的长剑还在低着血,血污将他白皙的面庞掩盖,像是浴血的煞神。
阿史那阿吉骑在马上,安静地看着任之,“你看看你的士兵,你的将士,你们已经被援军抛弃了,何苦还苦苦挣扎,难道你要亲眼看着他们每一个人都死在你的面前么?”
任之回头四看,发现不知不觉间,正安军已经死伤大半,而突厥兵从数量上来讲绝不仅仅是之前他们预估的三万人,而援军到现在,还迟迟未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仅存的将士围在任之四周,一队人被突厥兵团团围住,不管是从数量上,还是体力上,他们这群人想要杀出重围,都不怎么可能。任之将长剑提起,用衣摆将上面的血迹抹去,回头朝着身后的士兵们微笑道,“你们怕死么?”
不远处的冯岩最先高声应道,“我等愿随元帅厮杀至最后一口气!”
在他身后,将士们齐声吼道,“我等愿随元帅厮杀至最后一口气!”
任之扬唇,右手紧紧地握住剑柄,直指阿史那阿吉的胸口,“那么本帅便与你们一起,同生共死!”
阿史那阿吉似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提起手中的弯刀,朝任之指了指,“我今日便会让你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霸主!这中原的大好河山终有一日,都会落到我的手里。”
任之的嘴唇微微抿起,冷声道,“有我在一日,就一日不会让你如愿。”说完他驱动乌致,朝着阿史那阿吉奔去。
突厥兵自动分开一条路让任之朝着阿史那阿吉奔去,却又将他的后路封死,将他与正安军完全隔离开来,将任之与阿史那阿吉围在其中。
阿史那阿吉打量着任之,唇角的笑意丝毫不掩盖,“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见到你了,你还是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只一眼就让人心动。哪怕现在你浑身浴血,我依然觉得,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男人。”
任之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以为五年前在山林之中我就让你清楚,不能以貌取人。但愿一会你死在我剑下的时候,还会那么觉得。”
阿史那阿吉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如果是我,绝对不舍得你在战场上如此危险地厮杀,我会为你建最壮丽的宫殿,为你寻遍这世上的珍宝,只要你高兴。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也没有机会将你带回突厥。”
“你怕是太过自信了。五年前,你在我面前十招都过不下,现在又怎么敢如此夸下海口?”任之不再废话,提剑就朝着阿史那阿吉攻去。阿史那阿吉轻叹一声,与任之缠斗在一起。
不过五年的时间,阿史那阿吉仿佛换了一个人,不再像是五年前那样轻松,加上刚刚太久的厮杀,任之已觉疲惫,渐渐地开始觉得力不从心起来。只一分神,任之便感觉到肩上一痛,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插着一支利箭,箭头发黑,明显是涂了毒药。
全身的力气在那一刻仿佛全被抽离,任之跌下马背的一刻听见阿史那阿吉朝着手下吩咐道,“其余人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京城。
段以贤正埋头翻看奏折,萧平轻手轻脚地端了一碗东西进来,小心翼翼开口道,“陛下,这是尚食局的林先专门为您煮的补汤,她说,王爷离京前特意嘱咐了她在您的饮食上多加注意,她不敢不从,还望陛下全都喝掉,省的王爷回来,拿她试问。”
段以贤笑着摇头,“谁敢拿她试问?她身孕已足,怎么还亲自下厨,等将来浮生回来怕是会埋怨朕。”说完,他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接过了那碗补汤,漫不经心地喝了几口,随口问道,“屏儿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