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下来,想那墨轩公子与君宇帝的感情是多么令人惋惜。墨轩得到了无数帝王追求一生的长生不死,可他偏偏却是最不想独自长生的那一个人。
江湖红尘,又能有多少相濡以沫?彼此相忘,或许好得过太多分分合合。
此时的我,还不会想到这番想法日后会在自己身上应验……只是在那时,我却是看不破这理了。
……这些日子白颜泽确实是为我费了不少心思,不过自然没有什么得到成效。
坐在琉玉山庄用玉石堆砌的池边,风清虫鸣,似乎是一个柔和的月夜。
静谧的空气中,风过微凉,有人为我披了件什么,想来大概是件外衣。
“多谢。”我的手指捏住那衣领,不让它滑下去。
来人不语,只静静坐在了我身边,很自然地环过了我的肩。
一派恬静,依稀能听见花开花落的声音。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缓缓道:“容与,你可相信我愿将自己一生的繁华都交与你?”
我闻言只是淡然地回问:“那你可愿抛弃你那万里江山社稷只陪我浪荡在这凡尘世间?”
白颜泽倒是颇轻松地笑笑,声音有些飘渺,又有些淡然:“即使得到整个世界,最爱的人不在身旁,那世界对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也微微一笑:“可是只怕这贫贱身躯受不起如此皇恩浩荡。更何况我早已心有所属,那个人于我来说才是真正的独一无二。”
“我可以问……那人是谁吗?”白颜泽不知何时也变得这样小心翼翼。
“你可知若安?”
既然他也曾涉足过江湖,便没有不知若安之理。
果然,白颜泽沉默了下来,只余寥寥虫鸣清长,片刻后他才又开口:“那同你一起的女子,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卿歌了吧?”
我点头道:“白颜泽,我对你大概不会……”
“你一定会爱上我的,总有一天。”他竟然以一种极为认真的口气打断了我。
不由笑了出来,心中竟生出了千丝万缕奇异的感觉。
天气入秋,月色微凉,草丛间还有着虫鸣,风动水潋。而白颜泽坐在我身边,始终带着微微笑意。
……不知为何就没了游历别处的兴致,想来大概是因为白颜泽也算得上是我的一块心结,如今也已得解。再加上他的挽留,我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转眼,一季匆匆而过,十一月中旬,卿歌说是收到了若安的传信,说是让我们尽早回去,于是这才告辞了这里。白颜泽当时似乎忙于公事,所以也没有特地与他辞行。
路过承诏时,还起了点混乱,像卿歌这样到哪儿都显眼的美貌,即使遮了面纱也依旧挡不住其魅力,竟然发生了新郎抛弃新娘,在大街上失态来追求卿歌这样的事——这事儿估计又是当地人们好一段时间的聊资了。
胡思乱想着到了松月殿,那熟悉的气息让我心中宁静,好像只要有若安在的地方,我就会分外安心。而若安匆匆走过来为我脱掉身上的大氅,继而握住我的手,语中有几分担忧:“怎么这样凉?”
我说:“不凉的话该怎么握你的手?”
若安失笑,轻轻把我抱起,走进了重重青罗帐:“我是你的,随你怎样肆无忌惮。”
这句话此后被我常常回忆起,因为我一度以为它是此生听若安说过的,最后一句宠溺言语。
“容与,告诉我,这段时间你都去哪里游历了?”若安把我放到床上,温热的身子随即覆了上来,手指缠绕着我的头发。
“我遇上了一个故友,便在他那里叨扰了一段时间……”我回答他。
“是啊,你那故友对你真可谓是用情至深,为你抛弃天下江山甚至都在所不惜呢。”若安的口气全然没有情绪起伏。
我本也当他只是玩笑,便随意地回道:“怎样,吃醋了?”
他在我耳边说:“是啊,我的容与怎么会这样能吸引人?”
我听出若安话里的寒意,便立刻解释道:“我与他只是朋友罢了,难道若安你不相信我吗?”
“朋友?嗯……确实是能在床上一边翻滚一边说着只是朋友的人啊。”若安声音中多了几分冷意。
我有些急了,慌忙想要解释,他却猛地撕咬上了我的唇,带着浓浓的占有欲望,疯狂而激烈。我无法反抗,只能任由他肆意夺取。若安……这是若安吗?明明温柔优雅的他,怎么也会如同野兽一样的肆虐?
有些害怕地躲避,他却更欺上来,简直就像要把我吃进肚里。
……正月底,屠苏酒的气息萦绕在一派喜庆的天朝,年味还没散尽,便是若安二十一岁的生辰。
白夜宫比起往常热闹了许多,大部分在外游历的弟子也回来了,大雪在这天纷飞起来,迷迷荡荡,只感觉冰凉一片。
曾几何时,也有一场大雪,印象中似乎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
晚了,从席上退下,总觉得有人在背后不停地议论着什么,似乎还与我有关的样子,但也顾不了许多,只感觉身上的寒意更甚,厚厚的狐裘于我来说同薄纸无异。
独自回到了松月阁,蜷缩在床上,心中隐隐生出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感受到有种莫名的窒息感压抑得胸口发闷。
此时我听到门响了一声,室外风雪的声音在北风中呼啸,有人挥开软金帘,脱掉衣物抱住我,那清冷的体温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又要纵欲一场,竟觉得一向温柔的若安一改往日的作风,猛烈疯狂的索取让我一度失力——但他毫不停歇,直顶撞得我头脑发昏。
难道是因为还没有消气吗?
“等……等等,若安,我好痛……”不停地喘息着,企图躲避那种痛感。
“难道你连这都满足不了我么?”若安笑着说,语气中竟然有着毫不掩饰戏谑,“那你与他又是怎么……”
我宁肯相信现在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把大脑全部放空,由着他摆弄。
若安可能只是醉了。那好,他要,我就给他。
体内又涌入一股滚烫的热流,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一下身体,疲惫得只剩下急促的呼吸。
他从我体内抽离,有翻身下床的声音。
“……若安?”我竟觉得他若此时离开,便再也不会回来。
“离掌门,看你这狼狈的样子,真是可笑。”
我闻言浑身一颤,手指紧紧揪住了床单,心脏一阵钝疼:“若安,为什么……”
久久没有了声音,天地间仿佛一瞬就变得空洞了起来。可是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我的头部居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扶着床边,将吃过的东西及腥甜的血一并吐了出来。
模糊的光亮在我的眼前摇晃,眼前的一切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若安绝世的容颜就在眼前,却是残酷得让人心惊,躺在床上,那种可怕的寒意蔓延至全身,而他只是浅浅笑着,一如既往的优雅淡然。
若安的眉眼间有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吗?刺探我白夜宫的情报然后传递出去,甚至不惜牺牲成这样。啧啧,这若是传到江湖上,你这天寒掌门可是要贻笑大方啊。”
他说的话,字字如锥,锥锥刺心。
而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坐起身来,那种惊恐的心情一寸一寸变成了冷意:“玉宫主,原来是你。”
若安眉头微微一皱,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手中托着一块莹蓝色的玉石,正散发出幽幽寒气——是玄冰玉!
也难怪“第一次”见到若安,就从心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他只是在我被玄冰玉的灵力压制了内力和部分记忆后,又刻意地再次接近罢了。
可是一切,难道只是因为一块捉摸不定的上古灵玉?
“现在你孑然一身,便由的你自生自灭去吧。”若安随即又轻轻笑着,说罢又转身离去,一如当年天寒山顶的风雪中,那样冷酷又绝情。
嘴角不由牵动起了一丝苦笑:或许,我早已有所察觉,却还是自欺欺人罢了。即使知道仅仅是伪装,但还是不舍得将回忆撕碎,想就这样,让它们永远留藏在那风轻云淡的繁华尽处。
只是若安,终究还是凌驾风云的白夜宫玉宫主,又怎会为了小小一个离容与而停下他走向天下巅峰的脚步?
有些落魄地出了白夜宫,身体居然还残留着他的感觉——但我们从此注定势不两立。
呵,现在倒是落得了个一身轻松,此时我首先要做的,自当就是重振天寒!
第十五章:幻梦
转瞬之间,江湖风云骤起。
多数豪杰英雄之辈还未在天寒被灭门的震惊中回神,便又听说了掌门幸存,要重振门派的消息,一时应接不暇,这天寒自然就成为了江湖焦点,众矢之的。
大家都在意着天寒的仇家是谁,可是我却简单地用失忆而搪塞过去。
不久后的武林大会上,我以迅猛兼有灵活多变的寒冰剑法夺得头筹,自此,江湖人人津津乐道,若安与我的实力。
仅仅半年,天寒凭借百年基业又成为江湖上的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但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那只是外强中干罢了,想与若安抗衡,恐怕还不够火候。
……
又是一年夏日。
南方君同城是一个花树繁多的幽静之地,我来此以求暂时避开无数江湖人士的质疑。信步河畔,拂开碧绿垂柳,斑驳陆离的光点摇摇晃晃。离开白夜宫之后,我在江湖上做了很多事,但与若安之间却再无交集。
四月的武林大会,若安并未出现,或许我去参加那种以前从来不屑的事,仅仅是为了再见他一面。
仰头望天,不由地眯起双眼,那阳光刺目却并不温暖——嗯?怎么隐隐听到有婴儿啼哭的声音?
我渐渐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一下,行人稀少,更不见有抱着婴孩的女子。
心中一紧,片刻之间就听出了那声音的来源,于是迅速跃下河堤,果然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看到了一个婴儿。
河水时不时冲上石块,那孩子的境地极其危险。
不及多想便几步跃过去,抱起了那个襁褓。
这孩子似乎出生没几日,一双眼睛肿得厉害,小脸哭得有些发紫,小身子大部分被水所湿,还在不停地发着抖。
这孩子的父母怎如此狠心!
不及多想,抱着孩子跃上桥后,马上急急回了君同客栈。那掌柜看我一脸杀气地从外面冲回来,本来空空的双手上多了一个婴儿,脸色揶揄,想什么不用猜都知道。
草草检查了一下,这是个男孩,带了一张纸条,写着生辰及一句话。
临江之畔,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
我看着那字迹,娟秀飘逸,该是出自大家闺秀之手,却又为何抛弃一个不足满月的婴孩?
叫来小二去请了郎中,那郎中还真有几分本事,一番诊治后,孩子就安稳地睡着了。
“你这父亲是怎么当的,要是再耽误一会儿,老夫也是回天乏术了。”那老头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责怪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道:“确实怪我闪失,多谢老先生了。”
送那老郎中出门,我又仔细地看着这孩子,他的小脸又软又圆,除却因为寒冷而显得有几分虚弱,并无病容,本应该是玉石之器,却又这样被无情抛弃。
正想着把他送给哪家无法生育的夫妇时,他的小手竟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襟,一双眼睛黑亮有神,澄澈纯净的目光好似一潭春水。
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于是逗着他说 :“我为你取名玉非如何?”
他似乎听懂了一般地眨着眼睛,忽地笑了起来,干净得如同雪白玉莲。我的心中竟然还真生起了种莫名的疼爱,手指戳着他柔嫩细滑的脸颊,那种带有微微弹性的温暖触感简直让我不忍放下。
现在天寒基本已回复到了正常运转,但本就是为了图个清净,一时也不愿意回去,便策马去了琉玉山庄。
白颜泽正巧也在,他见我抱着玉非,不由怔了一霎,然后笑道:“怎么有空来看我?”
“江湖飘摇得累了,来你这儿歇歇。”我说着,注意到一旁沈青溪一直看着玉非,好像在观察什么,一脸感兴趣的样子。
把玉非给沈青溪抱着,沈青溪接过襁褓便兴高采烈地去逗着他玩了。
白颜泽的目光有些怅惘地跟着玉非:“莫不是有了妻室,我亲爱的天寒掌门?”
我只微微笑着,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沈青溪的眼睛闪闪发亮:“这孩子取名字了吗?借给我玩几天好不好?”
我看小玉非抱着沈青溪的手指,放在还未曾长出乳牙的嘴里不停吸吮着,才想起这几天自己光是给他找母乳就不知废了多大力气,
“我为他取名为玉非,把他托付给你也未尝不可,只是你可一定要记得给他喂奶以及……”
我还没说完,刚才还好好的孩子突然就大哭了起来,沈青溪手忙脚乱地哄着,马上又发现自己衣服上湿了一片。
“……离容与你怎么不早说!”沈青溪面露悲愤,抱着孩子匆忙地跑了出去,估计是去找婢女帮忙了。
室内从热闹变得冷清了下来,如同满天的星子静默地铺下幽微的光华。白颜泽的眼神与方才倏地不一样:“容与的心不都留给了玉宫主吗,又怎么会想到娶妻?”
我云淡风轻地回他一句:“你不也是说万千繁华只留我一人,却还是后宫三千,牵儿带女吗?”
白颜泽的眉头微微皱起:“我没有依母后的意思广纳妃嫔,只是堂堂天朝,怎可无后……”
我笑着把食指贴上他的唇:“我都明白,月嵘国桑若公主性格刚烈、心思纯敏,你虽是为两国交好而娶她入宫,但务必要好好待她。还有碧萱……”
提起碧萱我就心中一痛,当时觉得是为她好才将她留在漫无涯际的皇宫高墙之内,后来每每忆起,都觉得很是对不住她——我竟从来都没有询问过她的意愿。
“这些年我一直善待她,你放心。至于桑若公主……终究只是逢场作戏罢了。”白颜泽目光中露出了几分无奈。
逢场作戏啊……那便是一个人情深似海,另一个人却冰寒霜冷。
我的心神又不知为何恍惚起来,却在下一刻猝不及防地被白颜泽拉进了怀里,他的眼睛却亮得出奇,笑容是一如既往的不羁,仿佛早已是无惧无畏:“可是我对你,却不一样。”
我下意识地推开了他,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揽着我后腰的手臂更加收紧了:“难道你还记挂着若安?”
我心中莫名涌上一丝酸涩,不过还是不动声色地说:“若安,我与他其实早已不共戴天。”
白颜泽只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将我打横抱起,一如当年林中月下:“我知道你是为了躲避江湖上那些人的追问才躲到这里来。我不问你这些杂事,不过住在我这儿的房费,你可要连本带息地还给我啊……”
我有些苍白地笑笑:“就这么想要我吗?”
他本来热切的目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吻上了我的嘴唇,把我推搡到了案几上,我也搂抱住了他的脖子,互相纠缠起来。
虽然气氛氵壬糜,可是我的心口竟是沉郁无比——若安,这个名字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挪不开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