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醒来,将沈青溪带去了琉玉山庄好好安葬了后,便又回了天寒,姐姐虽然还是不常笑,但是对我已是很温柔,从不问我为何每次回来都是满身疲惫、满脸倦容。我非常感激她对我的信任和理解,日日与玉非逗乐、闲来无事传授他些武功,倒也没有让我再消沉下去。
其实青黛可谓是一笑倾城,只是她最美丽的样子世人无福眼观。
回到天寒后几天,青黛看着我情绪稳定后,才交给我一纸信函——集结江湖正派围剿白夜宫。里面的内容无非是白夜宫罪恶滔天、世理难容,若江湖上多了一个像凌影阁那样的恶瘤,那真是天下之大不幸之流。
看完最后一句的“诚邀天寒加入”后,我看向地面,攥紧了手中这张纸。青黛这些天也多多少少了解了我从前的事,便在一旁问:“去吗?”
我笑笑:“天寒在江湖上是举足轻重的名门正派,且早就传开多年前天寒惨遭灭门一事正是那风度翩翩的玉宫主所为,若此次行动我畏首畏尾,那置天寒于何地?”
青黛点点头,说道:“在介入了这些江湖风波后,我才发现自己以前所经历的不过区区皮毛。”
我笑着对她说:“现在你看到的这些,也不过区区皮毛。”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惊天动地的事件实在不胜枚举,我眼前的黑暗说不定也只是冰山一角。
可若安……他又为何要舍弃光明,自愿堕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掌门,后日便是灭那邪教之日。”安子霄此时站在我面前,一身凛然正气。
我点头微笑:“多少年的恩恩怨怨,此时便一并了断了吧。”
“既如此,属下便不再多言。”安子霄剑眉飞扬,估计早已做好报仇雪恨的准备。
本以为天寒距承诏不远,一天时间足以赶到,但召集弟子颇费了些时间,去到时,已是尸体如麻。
樱林外,鲜血流遍沟壑。但我却惊异于那片林萧条冷落,不见一片绯色——所有的樱花还没有到盛开的时候,自然不会繁花似锦,明明这才是正常的,可我还是感到了不安。
看向一侧江湖上最有威信的老前辈柳虔生,他正面露凝重之色,紧紧盯着前方。我向着那个方向看去,顾言思孑身一人立于枝梢,笑容孤傲冷绝,风带着他幽蓝色纱衣、赤红的发带飞舞着,还裹着浓浓的血腥气——
这场面甚至比千军万马都来得惊心动魄。
白夜宫一人,对战数十英雄豪杰之辈。
“白夜宫难道个个都是缩头乌龟吗?”季凰烟站在前列挑衅道。
“——不过欲取《天威》,季谷主未免太过冠冕堂皇。”顾言思冷冷开口,却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季谷主是正派侠士,怎容得你来污蔑?!”一个长相挺中看的人站出来。
韩玉凝,臻玉剑派的出头鸟。
臻玉剑派本名君剑庄,但是许多年前被人挑了,死伤了不少人,而余人则转为臻玉剑派,这韩玉凝也是个师叔辈的年轻人。
据说灭君剑之门的那人不知用了什么异术,头发在阳光下显出幽紫的颜色,一身戾气,仿佛嗜血修罗。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顾言思倚着树,略微垂下双目,竟完全不把面前的这些人放在眼里。
“你们白夜宫行事手段残忍、视人命如蝼蚁,简直无恶不作!若安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天花儿草儿的,只把自己当成个娘们儿了!”臻玉剑派那边又走出一个人,比韩玉凝辈分低一级,名字叫瞿杰。他说起来义愤填膺的,好像什么都是他亲眼见过的似的。
“你见过哪个娘们儿还会娶妻吗?”顾言思笑了笑。
“别以为他那点破事天下人都不知道,他以前天天带个男宠在身边,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想想真是恶心,也不知谁那个人那么下贱,愿意跟着这种人。娶妻?不过掩人耳目罢了。他这种的,也只能指望着让男压在身下了!”
瞿杰还在说,我听着他说的那些,突然觉得无地自容了起来,我知道他是在污蔑,但还是一直保持着沉默。
“若安尚知些廉耻,那凌影阁魅扬可是无耻到家了,竟然让自己的女人去雪月楼卖……凌影阁的钱财是不是都靠着那小姑娘下面的洞吸进来的啊?!”
这家伙说话太低俗了,听去都感觉污了耳朵。
韩玉凝似乎想让他说话注意些,而我没想到这一大帮人中竟还有人附和,许多年前还被自己奉为神的那个人,现在被他们骂得像是过街老鼠。
顾言思闻言眉头一皱,抬眼看了看天,非常慵懒地伸出右手向他一指——
“啊——!!”一声极其凄惨的声音从瞿杰的嗓子里发出,若不是亲耳所闻,真不敢相信那是人的声音。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过去,却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刚才顾言思伸出手时,就有一道凌厉的风掀过,直直冲向瞿杰,看他本想躲开,但是未等行动,左臂便被凌空削断,只剩一层皮勉强还挂得住,看上去很是惊悚。
“不过小惩罢了,”顾言思扬唇浅笑,“留你一只持剑的手,我等你回来报仇。”
我们这边的人群中已一阵骚动,各种谩骂之词不绝于耳,但顾言思依然只是倚在树上,淡倦的模样像是目空一切。
臻玉剑派的人已恨不得冲出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但是此时一老者站出来拦住了他们,他鬓发鹤白,负手而立,正是柳虔生前辈。
他沉稳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噤了声:“玉宫主本也是江湖中的传奇之人,没想到他竟误入歧途,与凌影阁那帮不入流之人同流合污,《天威》乃是会引起血雨腥风的魔功,交给武林正派保管方不会危害武林。”
“柳前辈此言差矣。”不温不火的女声传入耳中,“《天威》虽修炼者需嗜血,但白夜宫必不会将它外传,若投入江湖,想必觊觎它的人大有人在,到时候才可谓‘腥风血雨’吧?”
那女子正是卿歌,她双手交叠在身前,端庄淑丽,竟像通读百书、琴棋书画样样皆能的大家闺秀。
此时少林的念空方丈也站了出来,他对我还有不少恩情。方丈双手合十念了句善哉,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贵宫主尚有一丝良知未泯,我们也自不愿意将他逼至如此。”
顾言思俯瞰满地横尸:“出家人可不打诳语啊,老秃驴你倒是说说你们到底把我们逼成什么样了?”
方丈念了句阿弥陀佛:“你们妄开杀戒,终究会遭恶果的。”
顾言思眉眼一挑,像是很惊讶的样子:“你说什么,恶果?”
他随即又大笑起来:“真是让人笑掉了牙,如是怕这个我又怎会甘愿堕入魔道?!”
这姿态非常之狂妄,我这才怀疑起来平常总板着一张脸的顾言思气质怎么可能突然改变这么多?
他的眼神扫过众人,从树上跃了下来,走到卿歌身侧。一深一浅的两道蓝色身影,一是面如冠玉、一是绝代佳人。
但是光凭两人还不会有太大的威慑,毕竟人数优势在这儿。所以此时我们这边的一个少女开了口:“与他们废话有何用?我们要替天行道!”
她双手各执一银斧,柳眉倒竖——银斧门门主萧紫堇,二八年纪,凭一双虎虎生风的银斧在江湖上也是闯出了名堂。
“对,萧门主所言极是,替天行道!”这下一呼百应起来,每个人似乎都燃起了斗志。
看着各路人亮出兵刃,天寒弟子也是人人进入备战状态,我却先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至少这以多欺少,我不屑。
烈刀堂的敖天烈首当其先,一把七环大刀,舞动时似乎能带动风卷。
估计他也是先见识到了顾言思的厉害,便直冲着卿歌去了——我这也是第一次看到卿歌摆出架势,她从腰间抽出百炼软剑,动作优雅得好似舞蹈。
形势不一会儿就分辨了出来,那虎背熊腰的敖天烈没过多长时间竟然就几乎被卿歌掌控了节奏,到后来他甚至完全乱了章法,只能一个劲地使用蛮力了起来。
敖天烈渐渐不敌,咬牙切齿地回身大喊:“正派同辈,这些邪魔之辈欺人太甚!大家就不要再给他们留情面了,先解决这两人再去屠了那狗屁若安!”
敌不过就打算群殴,这些人的虚伪嘴脸啊……
顾言思不屑地嗤了下,懒懒倚上身后的树:“可笑不自量啊,想要一起上就来吧,何必找这些理由?”
“掌门!顾言思如此之傲,我们该杀杀他的气焰!”身后有人向我请缨。
“你们敌不过他。”我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此人眉眼之间尽是邪气,举手投足却处处风雅得体,若我没想错,此人该是……
忽然间,竟然天光漫散,绯色陆离,众人皆是骇了一下,我默默不语地看着前方,心脏不由地揪紧。
身着月白衣裳的绝世玉颜,像是从光的尽头走来,碧蓝的佩玉在风中微微晃动。
“你们……”若安的笑容依旧风仪万千、优雅温和,“何必来送死?”
第二十九章:断情
“宫主。”白夜宫左右两大护法站在了若安身侧。“顾言思”说了几句话后就消失在了樱树林里,旁人的目光都注意着凭空出现的若安,而我只盯着“顾言思”轻功的路子——这并不是白夜宫的一贯步法。他的脚步看似飘忽,实则内力深厚,看似简单,但根本摸不透,如同鬼影神踪。
若我猜想不错,那人应该就是凌影阁阁主——魅扬。
如果果真是这样,那他利落的身手、冰冷的眼神、残忍的手段、邪气的笑容便都有了解释。
而刚刚他站在树上,并没有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瞿杰刚才大放厥词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动静——若是顾言思恐怕早就出手了,岂能容他污蔑那么久?只是瞿杰不幸地提到了凌影阁,所以魅扬才以狠辣的手段斩断了他的臂膀。
若安面若桃花,长密的睫羽半遮他动人心魄的幽深双眸,嘴角挂的却是讥诮的笑容:“一起上吧。”
“休得猖狂!”臻玉剑派的人早就欲除之而后快,听若安这一挑衅哪还能平的下心来?所以马上冲上去,摆起了剑阵,将若安层层包围了起来。至于其余人静观其变的同时,不少还攻向了卿歌。
臻玉剑派使用的是凌尘剑法,能组成这个剑阵的人个个是身法超群、剑术高明,且听说至今为止无人能破此剑阵。
若安侧身而立,狠厉的剑光破空闪动,看上去是非要置若安于死地不可。穿行在剑阵中的人影速度快得只能留下残影,剑气回闪,不见行踪。
但若安在剑阵当中竟还悠然自得,周围喧嚣与他好像都不相关,他周旋在剑锋之间,依旧一副从容淡雅的模样。
这时,凌厉的一剑直袭若安的胸口,我心中不觉一紧,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脚步——看来我虽然想通了,但这身体却依旧不曾忘记他。
此时若安的身法突然一滞,似乎被什么绊到似的,回过神,剑尖已近在咫尺——若安手中飞花,娇嫩的花瓣在他手中都是见血封喉的利刃。他微微倒退一步,那片花型暗器正击上那剑,持剑之人身形一转,摔了回去,看那人还表情惊恐地握着自己的虎口,而那把宝剑在一边已经碎裂。
人群中一片哗然,当年君剑庄号称五十年之内不会有人能破解的剑法今日只凭若安一招就输的彻彻底底。
我看见一人红衣烈艳,不由分说地冲向前去——正是季凰烟。
“你应该早想到有这一天了吧,”他眼神凝重地盯着若安,“自从你杀光季家上下老少后,我就知道你此后一定会走上歪门邪道!”
“是他?!若安难道就是当年的季家二子?”人群中有知道那件事的,不由惊呼了起来,然后正派的人全都炸开了锅,声声谩骂、声声讨伐。
“若谷其实也是他的妹妹!他欲炼魔功,必先杀亲取血!”季凰烟声音并不大,指控着若安的罪行。
自那天找过百凰后,我又自己去调查了那件往事,才发现季若谷和季凰烟并非重璎所出,我甚至都觉得连季凰烟也不知道若安与他最多只是表兄弟而已、与季若谷更是算不上“亲兄妹”。
萧紫堇的脾气果然像传闻中那样火爆,她举起银斧指向若安:“你把季姑娘怎么样了,她在哪里?!快把她交出来!”
若安却不理会她,只看着季凰烟,嘴角有一抹诡异的笑,季凰烟亦不语,双眸凝重,像是视死如归。我看他模样有几分古怪,难道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铲除白夜宫吗?
而萧紫堇仍在不停地谩骂着,我心中暗叫不好,连忙想上去阻止她别再说了,若安却突然看向了那边,手随意一扬,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的脑袋就立刻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她的表情还是愤怒的样子,并且扭曲着,脖子上喷出的血足足有一丈高,场面非常的血腥可怖,而若安只淡淡一笑:“聒噪。”
我刚才已经几乎走到她身边了,鲜红的血当头落下,我快移起脚步往后退,但还是不免沾上了些血液。
“你竟这样心狠手辣!我妹妹是不是早就被你屠戮?”季凰烟咬着牙说。
“正如你所想的那般。”若安神色依旧从容。
“那我此次不光是为了讨伐武林邪教白夜宫,还要替吾妹报仇雪恨!”季凰烟抬起飞凰剑,目眦欲裂。
季若谷竟然真的死在了他的手下,难道他真的只为《天威》而杀死了所有亲人?
此时看到若安,竟忽然想到了当年的初见,那时的他还不知收敛,光芒外露,气势逼人,而现在的他懂得内敛,从容有礼,旁人却永远看不透他的内心。
我从前甚至以为他就是我的沧海,而全世界与我不过一粟,可我知道即使我对他爱得再深,他也只会把这份心意当做抹布一样丢掉——或许还会毫不留情地踏着它走过去,用尽方法让我心如刀绞。离他这么近,却觉得我们早已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若安,我再不奢求你能给我任何感情,只是此刻,再让我看你一眼——
从此断缘。
“季谷主且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到可怕,“让我来会会他。”
若安忽然抬头看我,眼底深邃,复杂的感情在其中翻涌,可既然已决定为敌,那么他此刻的想法对我来说便都不重要了。我看一眼身后的人,他们个个面露不安却又期待,有些人已经喊出了“离掌门必胜”这样的话。
我从腰间抽出剑,将剑鞘向后扔在地上,以剑尖指地。若安虽是深不可测,但我拼了命的习武也并不是白做功夫,现在我的心法已快封顶,这双如冰般的眼睛让我目可入微——只可惜却看不进人的心。
“玉宫主请吧。”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可以做得到放下了,声音不颤不陡、呼吸不急不缓。
还记得若安以前曾对我说:兵器,不详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而现在若安从卿歌手里接过来了世上最好的兵器师傅打造出的他最得意的一把长剑——名为“绝璃”。
现在我又多想对他说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
他向前走一步,左手持雕花剑鞘,右手握上了剑柄——宝剑出鞘,寒光凌厉。
我打算先占先机,凌空舞剑,变换着脚步向他冲过去,他横剑一挡,两剑相撞,铿的一声,雪白的剑光映白了他如玉的颜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