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太安静，似乎可以听见空气流通的声音，许诺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下午的电视大多是广告，他不停换台。
“由新生代小生许诺主演的电影《仙凡之别》近来票房取得了不俗成绩。其中饰演药师的沈枫，也是一大看点，不少影迷啊，在这个论坛上狂刷他和许诺对戏的这个片段，真是好评如潮……那下面我们先来看看这个片段。”
娱乐新闻的主持人说完，就出现了那天他在电影院看的那一场戏。
电视上黑衣古装的沈枫，胸口满是鲜血，倒在许诺怀里。他望着他，渐渐失去呼吸，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许诺心头一震，戏里的一幕很快就会在现实中上演，沈枫会死，却不一定死在他怀里。他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
可，可他有什么理由去阻止黎穆白不去杀沈枫呢？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过去是他太痴狂，现在……他已不再迷恋，他也不允许自己再回头。就算他曾经对沈枫有过动心，也抵不上他身后背负的血海深仇。他那双细微照顾，温暖有力的手沾满了他父亲的血，他母亲的怨，还有他哥哥过早逝去的青春。
他不能原谅他，更不会爱上他。
不知不觉，天已傍晚，许诺杯里的水已凉，他平复自己的情绪，去厨房在水池里倒掉，重新换了杯热水。转身，忽然顿住脚步，再回头，桌台上的砂锅里竟然冒着热气。他揭开锅盖，里面是一锅刚煲好的香菇乌鸡汤。
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让所有人都离开，而刚才没有任何人进来过。之前，厨房里也并没有这锅汤。
他扫视厨房的用具，发现电饭煲也亮着保温灯，米饭已经熟了有一会儿。
第二十七章
会是谁呢？
许诺冷笑，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呢！他又不是田螺姑娘，用的着偷偷摸摸替他洗衣做饭吗？何况，这样的神不知鬼不觉，非但不让他感动，反而觉得害怕。倒掉汤和饭，穿上外套，许诺随手将垃圾袋丢在了门口的回收桶里。之后去了他以前常去的一家高级私人餐馆。
他的生活渐渐回到原来的轨道，好像沈枫这个人从没出现过一样。
正在拍的戏是李可导演的《夏夜》，里面大腕云集，许诺这样资历的能争取到男三号已经不易。不过这正合他的心意，不多的戏份可以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处理心事。
此次戏中饰演男一号的是出道近二十年的程辰欧。与其他年轻演员不同的是，程辰欧年纪越长越受欢迎，近四十的熟男还在演偶像剧。
他多以帅气迷人的王子般形象出现，贴身西服，精致腕表，五官轮廓深刻，浓眉轻皱，眼神忧郁多情，唇上淡黑色的胡茬更显男人魅力。最重要的是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有着英国绅士般的谦和温雅。
“终于见到你本人了，许诺。”程辰欧伸出手，笑容亲切。他的口音带着点外国腔，但还是很好听。
许诺微笑一下，同他握手，不卑不亢的说：“久仰。”
在许诺刚出道那会儿，也就是开始拍广告，接第一部戏时，当时正红的程辰欧就曾在访谈节目里表示对许诺非常看好，非常赞赏他。所以许诺对他的印象不算坏。
另外的几个女演员也都是圈里数一数二的角色，自然跟许诺这种刚红起来的人没多少交集。不过许诺倒是有些好奇戏份比他还少的男二号是谁。
“小诺诺，想我了没有？”方旭岩新婚归来，整个人更添了几分得意和慵懒。本来他是不想接这戏，但又得罪不起李可导演，只好勉强过来，演个戏份很少的男二号。进组他才知道原来许诺也在。
许诺面无表情的等他走近，然后伸脚就是一踹。方旭岩龇牙咧嘴的指着他，“好好好，打是亲骂是爱，我们兄弟相亲相爱！”他抬眼扫了一圈，漫不经心的问：“沈枫呢？”他扯了扯西装里围着的男士印花丝巾，抓了下头发。
看他一副花花公子，玩世不恭的样子，许诺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转而问他：“我跟他以前什么关系？”
方旭岩叫助理搬了椅子过来，跟许诺一块坐在凉棚下，盯着远处的几个女演员“啧啧”两声，“这些女的，天天在电视上装得清纯可人，一到投资方老板面前，就都现出原形了。哎，你刚说什么？哦，你跟沈枫啊……”
“以前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你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他爱你爱得奋不顾身呗！你们俩就是吃饱撑的没事干，有空不如多在床上运动运动……”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然后不顾许诺的冷脸，摸了摸嘴唇回味道：“像我就比较聪明，跟我们家青青一有矛盾就直接被窝里解决，嗯，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先爽了再说。”
许诺瞪了他一眼，然后就拿起剧本翻看，他早该料到方旭岩不会老实说话。
“哎，早点拍吧，拍完我就可以回去陪媳妇了。青青身上还没好利索，我怕他到这又要干活，就叫他在家歇着。可是这样就苦了我啦……哎，许诺，你们家那个呢？”方旭岩自言自语了一阵，转头又来烦许诺。
“走了。”许诺起身走进身后的拍摄楼。
里面正在拍摄程辰欧跟女一号卢琳的戏，等他们过了，就该轮到方旭岩和许诺上场。程辰欧不亏演了这么多年的戏，眼神和动作都非常到位。卢琳跟他对戏就稍显薄弱稚嫩了些，好在她对他的确有爱慕之情，可以弥补演技的不足。
“卡！很好，休息一下。”
接过助理递来的手帕，程辰欧擦了擦汗，望向一直在机器后面观看的许诺。他露出洁白的牙齿，亲切一笑，上前，“还可以吗？”
许诺点了点头，“很好。”
助理跟过来，送上一瓶水，程辰欧先给许诺，“喝吗？”
“不用，谢谢。”许诺明白，像自己这样的新人，其实根本不用他这样关心客气。也许别人并不知道，他却一眼就能看出，程辰欧跟他，跟方旭岩是一样的人，他们都喜欢男人。所以看似谦和的程辰欧，也不过是对他另有所图罢了。
程辰欧微笑着，解开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有意无意弯下腰掸裤边上看不见的灰，展露自己精壮的胸膛和充满男性荷尔蒙气息的黑色胸毛。
“其实我也是你的粉丝，你的作品我都有看过。不如这样，等会午饭一起吃吧？我订了位子，不介意的话……”他眼神明亮，多情似水，身上散发出男士香水的味道。
许诺刚想回绝，后面跟上来的艾薇儿就热情答应下来。
“好啊，好啊！我们许诺才是您的粉丝，您太客气了！这顿饭应该我们请。”艾薇儿没有给许诺拒绝的机会。
距离午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许诺开始化妆做造型。这次他饰演的男三号是个混迹于模特圈的国际男模，造型上也与以往不同，染得一头金发后还要烫卷，唇彩的颜色也更为鲜艳，服饰多是质地柔软光滑的米色西服和夹克衬衫。
当他做完造型，站在灯光下，所有人都为之惊叹。许诺注意到程辰欧的眼神特别不一样，他不屑一笑，毫不在意。
“我天，许诺，要不是太了解我们俩不合适，我也要为你硬了，真他妈帅！”方旭岩趁人少时，低声在他耳边说。
许诺头也不抬，在他脚尖狠狠碾了下，“说话注意点。”
“嗷……”方旭岩忍着痛，跳开，说不出话来。
跟程辰欧出去吃饭时，许诺特地戴了墨镜，他不喜欢跟陌生人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尤其是程辰欧运用纯熟的多情眼神。
只是他不光带了艾薇儿，还连方旭岩一起带上了。
“都来了，坐吧。”程辰欧亲自为艾薇儿拉开椅子。
艾薇儿受宠若惊，掩面羞涩：“这怎么好意思呢！”
“应该的。”程辰欧优雅的笑容转瞬即逝，面向许诺，“特地点了几样你爱吃的菜，尝尝合不合口。”
“你怎么知道他爱吃这些，哦，薇姐，是你说的吧？”方旭岩眯起眼，拿起筷子夹了根西兰花到碗里。
艾薇儿笑了笑，“就你懂最多，好啦，吃饭吃饭。”她提起筷子指向一碟糖醋排骨，向程辰欧眨眨眼。
“来，吃菜。”程辰欧将一块酱汁丰富，骨头均匀的排骨放到许诺面前的空盘子里。
许诺看了他一眼，接着视线移到旁边方旭岩的脸上。方旭岩立刻会意，把排骨夹过来，慢悠悠道：“哎呀，你可能不知道，许诺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他有洁癖。服务员，换套新的碗盘。”
程辰欧嘴角微微僵直，很快又微笑起来，“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他意味深长的对着方旭岩，说：“看来我有必要多花些时间来了解一下。”
嚼着排骨，方旭岩舔舔嘴唇，“那你最好找沈枫问问，论了解，没有人比得过他。许诺到他手里那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要多乖有多乖……”他忽然顿住，眉毛拧在一块，表情怪异。
“怎么？”程辰欧问。
方旭岩摇摇头，故作轻松，“没事。”他要是知道今天许诺穿的是能踩断他脚的带铁皮靴子，打死他也不会多嘴。
若无其事的移开脚，许诺起身：“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我，我也饱了，先走啦！”方旭岩一瘸一拐的追过去，跟许诺上了同一辆车。从早上见到许诺开始，他就在疑心他跟沈枫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果不其然。
“说吧，许大美人。”方旭岩对他的新造型还不太适应，总觉得太媚了些，“怪不得程辰欧这样的老男人往你这扑，你看看你，这头发弄的，这妆化的，妖得不像人！回头拍完就赶紧卸了，别到处乱跑，虽然有你哥压着，我估计还是有不少人想对你怎么样。”
许诺不耐烦的戴上口罩。他最厌恶的就是圈子里这些肮脏事，表面风光无限的明星，暗地里到处乱搞关系。
“去，给我买两碗鸡扒饭来，刚才都没吃饱。”方旭岩让司机停车，叫助理去路边的餐厅买饭。他翘起二郎腿，开了音乐，问：“哎，你到底跟沈枫怎么了？怎么我一说他你就……”他盯着许诺的墨镜，笑着说：“你肯定又在瞪我！”
“我跟他的事，你都知道吧。”许诺语有所指。
方旭岩装傻：“什么事？”
望着窗外，许诺深吸了口气，慢慢说：“他杀我父亲的事。”
空气像是静止了片刻，方旭岩一时无话，沉默稍许，“你都想起来了？”
许诺犹豫了下，点点头。
第二十八章
“真的都想起来了？”方旭岩歪着嘴看他，“真的都想起来，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你们俩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受不了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没你哥那么好的心脏。”
许诺其实没恢复记忆，他是想套方旭岩的话，谁知会得到这样的回复。
“别瞪我，瞪我也没办法。要我说，要么你忘了他，要么就在一起，整天瞎折腾累不累？以前没他，你不也照样过吗？当然，人这辈子不好好爱一次也实在可惜。反正决定权在你手里，怎么着，你自己看着办！”
方旭岩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饭盒，给了他一个，掰开筷子，拌饭开吃。
许诺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眼睛酸痛，头发胀，“我不吃，拿过去。”
“绝食啦？”方旭岩无奈的摇头。
下午再开拍，许诺有场骑摩托的戏，结果没到半小时车就被骑掉进水沟里去了。所幸他身上绑着威亚，人没事。艾薇儿当即对李可导演表示，损失由他们赔偿。
“算了，今天这场拍不成，收工吧。”李可导演说完就走，看都不看许诺一眼。
“导演你慢走。”艾薇儿脸色一换，找到许诺，见他满脸疲倦，不禁问：“许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许诺坐在化妆间卸妆，捂着胃，有种要干呕的感觉。
“你是不是发烧了？”艾薇儿想伸手摸一下他额头，但又怕惹他生气，急匆匆叫助理从包里翻出体温计。
一量，果然，三十八度四。
“喝点热水，还有这个退烧药，赶紧吃。”艾薇儿不怕他违约，不怕他得罪人，就怕他不肯好好吃饭，忽然生病什么的。想想黎穆白这位阎王爷，就吓得两腿发软！
脑袋嗡嗡作痛，许诺使劲按了按太阳穴，低吼一声：“出去！”
“你吃了药，我们就不再烦你，好不好……”艾薇儿像在哄小孩。
许诺在桌上狠狠砸了两下，深吸气，然后抓起药丸吞进口，仰脖喝完热水，眼圈通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会变得这么暴躁。尤其是在别人轻易就原谅他，关心他的时候，他对那个人的想念就会更清晰更深刻，藏不藏不住。
明明不爱，为什么要想……许诺趴在化妆镜前，脆弱的像一张薄纸。
常去的菜馆，常吃的菜式，从前是一个人，现在也是一个人，为什么就会觉得不同？还不太晚，八点钟，路上的行人还很多。许诺对着一桌菜，每一样都是他最爱吃的，却没有胃口。
离开他就不能好好生活吗？
许诺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他像是一条脱水的鱼，一点一点的死掉。不是世界变了，是他的心变了。他总是不自觉拿每样食物跟沈枫还在时相比较，然后失落，继而愤怒。
窗外是灯光璀璨的夜景，车流不息，江水脉脉。落地窗映出他苍白的脸，疲倦，思念，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是，与其说是他抛弃沈枫，不如说是沈枫遗弃了他。
为什么？这个人有什么魔力？
许诺摸着自己的脸，他很想，很想那双温暖的手，很想，很想他温柔的眼神……闭上眼，许诺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倒在地上，身上时冷时热，太阳穴不住的痛。
轻轻一声叹息，苦涩无比的药，瞬间让许诺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房间里空荡荡，耳边还回响着那声熟悉的叹息。他来了吗？他只是幻觉。
他起身坐起，头痛感似乎消除了大半，手指触及眼角，冰凉一片。
有什么好哭的，为一个男人……
窗外夜风袭来，沈枫纹丝不动。他不是不肯走，而是不明白，既然要他离开，为什么又让他担心？他始终不能放心，许诺也始终说不出决断的话来，他们还是这样彼此牵挂却彼此折磨。
在一起就好了吗？沈枫叹气，并不是，即使在一起，问题横隔在他们中间，表面无事，暗下还是诸多猜疑和试探。
一个是忘不了，一个是放不下。
无眠，许诺头痛未好，黎穆白半夜来访。
“躺着，别起来。”黎穆白命私人医生上前为他检查身体。他配有别墅的钥匙，一直到床前才让许诺发觉他的到来。
许诺没说话，浑身没多少力气。
“有使用特效药的痕迹。”医生说，“而且刚服用不久。”
“谁给你的？”黎穆白问。
许诺懒懒的不想说话。
“我已经问过艾薇儿，她给你的是普通的退烧药。是不是他来过？”黎穆白的语气有些严厉。
“我……我不知道！”许诺一听他提到沈枫，就莫名的想发怒。
“你怎么了？”黎穆白缓了脸色，关切的看着他。
许诺忽然放声痛哭起来，将身旁的台灯花瓶全扫到地上，摔个粉碎。他扯着自己的头发，压抑不住的嘶吼。
